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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青青楊柳岸 -【將門女的秀色田園】《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2 PM     標題: 青青楊柳岸 -【將門女的秀色田園】《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23 04:28 PM 編輯

【書名】:將門女的秀色田園

【作者】:青青楊柳岸

【內容簡介】:

  青舒醒來,發現自己魂穿了,魂穿到了架空王朝大安國落魄古府的小姐古青舒身上。

  爹是將軍,五年前戰死疆場。

  娘是出身名門的菟絲花,自爹死後躲在文瀾院中發霉不肯邁出一步,對一雙兒女不聞不問。

  五年來,沒有爹娘疼惜的小正太瘦弱蒼白,

  五年來,沒有爹娘教導的古青舒變成任性而愛幕虛榮的少女。

  繼承古青舒記憶的青舒微笑,只因她遠離了現代的愛恨,珍惜這難能可貴的重生。

  她是個簡單而害怕麻煩的人,喜歡低調而無拘無束的生活,趟不了京城的混水,於是斷了該斷的關系,攜家帶眷地遠離天子腳下,回歸故里,帶著一群殘兵婦孺,展開一段愜意的田園生活。

  只是,有人看不得她好過,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輪番上陣,攪得她不得安生,氣得她拿起扁擔喊打喊殺。自此,她的悍名再起,名震鄉里,成為古代版的剩女。

  只是,出現一個意外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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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3 PM


第一章 何苦

    愛情與婚姻是門高深的考題,與離異過而且有十歲兒子的豪門公子經營婚姻更是高深得不能再高深的考題。用了兩年時間,青舒徹底的考砸了。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經過豪門洗禮,今年二十四歲的青舒臉上純摯而青春洋溢的笑容散去,只剩滿懷的落寞與疲憊。果然,灰姑娘永遠不會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捏緊手中新鮮出爐的離婚證,眨掉溢出眼角的一滴淚,再不看身邊高大俊朗的男人,快步走出民政局。

    外邊秋高氣爽,青舒停步,抬頭望天,眨掉眼底的濕意,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準備打車回去收拾東西,她要離開這個城市進行一場自我放逐,找回最初的自己。

    「青舒。」莫雲鐸眉頭緊皺,停在黑色高級轎車前,低聲輕喚。

    青舒準備離去的腳步一頓,也只是一頓,便側過身體,抬步向莫雲鐸所站位置相反的方向走去。結束了,不需要再做無謂的糾纏,徒增煩惱。可是,當看到兩年來不停找她麻煩的便宜兒子一臉落寞地向她走來時,她愣了,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別過來,我和你們莫家沒有關係了。」

    遺傳了父親出色的氣質與容貌的十二歲少年一臉受傷地停下來,但轉眼間又一臉恨意地盯住她,「你要去哪裡?」

    青舒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但她來不及笑,看到有輛轎車撞向少年時,她傻傻的衝了上去撞開少年,碰的一聲,巨痛中她似乎聽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她的視線已經模糊,耳邊傳來遲來的一句「媽媽」與撕心裂肺的哭聲。

    失去意識前,青舒對著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似有若無地道:「我是個爛好人,是傻子,是……」

    大安王朝。

    夏日清晨,一名面色蒼白的少女坐在梳妝台前,盯著銅鏡中映出的清晰度只有七八分的稚嫩臉孔微微出神。她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府上的小姐古青舒。

    古青舒今年十四歲,十天前落水,染了嚴重的風寒,因為發燒,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才醒過來。人雖醒了,但她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整個人病怏怏的很虛弱,每日裡基本都在睡覺,吃飯、喝藥的時候都是丫鬟弄醒她,並扶著她喂的。除非要去方便,否則她根本不會下床。

    此刻的古青舒雖然面色蒼白,但巴掌大的瓜子臉上嵌著的柳眉杏目、小巧而挺的鼻樑、薄厚適中而不笑自彎的唇嘴,在在地證明了,她即便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但絕對是能夠吸引人目光的小家碧玉、姿容不俗的美少女。她今天穿了水綠色的質地上等的緞面衣裙,腰繫同色、同質地的腰帶,纖腰不盈一握,大有弱柳扶風之態。

    正在古青舒出神間,她的貼身婢女小鎖進來,走到她身後停下,拿起梳妝台上的桃木梳子,慢慢地、一下一下地為她梳理滿頭烏髮。

    小鎖今年十五歲,雖比不得古青舒的容貌,但也長得眉目清秀,還有一雙白皙而纖細的青蔥小手。她梳著丫鬟髮髻,頭戴一根梅花墜珠金簪,頭上右耳偏上的位置別了一枚鵝黃色的別緻絹花。她身穿藕荷色的中等緞面的女子長裙,腰間垂掛著繡有粉蓮花樣兒的鵝黃色香囊。她想到昨晚吃的不和自己胃口的飯菜,不由的噘起了嘴,聲音有些做作,「小姐,府裡的吃食越來越差了,要不要奴婢去夫人院裡說一聲?」

    聞言,古青舒面色微沉,面無表情地道:「管好你的嘴巴,以後少生事端。」

    小鎖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一臉不敢置信地輕呼出聲,「小姐,您怎麼了?」因為她抬頭的動作,因為她情緒變化而忘了掩飾的關係,她的眉眼間顯露出的不再是平日裡的清秀可人,而是勾人的狐媚風情。

    古青舒將她的這一面在銅鏡中看得分明,不由得皺了眉頭。這個小鎖,她打從心裡不喜歡。也不知道前主的眼睛是怎麼長的,居然留了這麼一個禍根在身邊當貼身丫鬟。是的,她不是真正的古青舒。真正的古青舒不知魂歸何處,現在的古青舒是來自現代時空的一抹幽魂附體後重生的青舒。

    她先是經歷了兩天兩夜的昏迷,然後又經歷了整整六天六夜的神思混亂後,前天天亮時,神志終於完全清醒,將前主的記憶與自己的記憶理出頭緒,不再讓先後佔據這具身體的兩個靈魂的記憶混淆到一處,亂了心神。

    因為她已經神志清明,經過這兩天的休養完全適應了這具身體,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恢復的都很快。所以她今早一睜眼便爬下床來,準備到外面走走,親眼看看這個架空朝代大安王朝的天空是什麼模樣。

    只是,她門還沒有邁出一步,卻讓這個沒有分寸、不知進退的小鎖弄壞了心情。一個丫鬟居然也敢抱怨飯食不好吃,好大的架子。再說小鎖的裝扮,完全不符合落魄府邸丫鬟該有的著裝,不知情的,說不準會誤以為古府多了位小姐。

    小鎖此刻穿的藕荷色緞面長裙是一個月前從前主那裡求來的。小鎖頭上的梅花墜珠金簪是從前主那裡連哄帶求得到的。小鎖佩戴的香囊是半個月前從前主那裡不問自取的。而前主是個傻的,被個丫鬟花言巧語地哄騙著,什麼都由著丫鬟,什麼都聽丫鬟的,不知不覺間就疏遠了與親弟、與府上其他人之間的距離。

    現在,她青舒作為府上的小姐,聽到丫鬟抱怨吃食差勁而出聲警告,這丫鬟不僅不誠惶誠恐地認錯,反過來有質問小姐的勢頭,簡直是反了天了。現在的古青舒可不是前主那個好糊弄的,怎麼可能由著一個丫鬟爬到自己的頭上,於是一拍梳妝台,用著少女稚嫩而清脆的聲音冷喝出聲,「閉上你的嘴。」

    每個時代都有它的規則存在,奴是奴,主是主,現代人都不能公平地做到人人平等,何況是經濟體制不同、政治體制不同的朝代。人心最是難測,她不想死,只有去適應這時代的規則,學會當個主子,而不是跟個傻瓜一樣讓心懷鬼胎之輩踩到自己頭上,犯和前世一樣的錯誤。

    小鎖嚇了一跳,似乎從未想過小姐會斥責她,不由得扁了扁嘴,紅了眼眶,咬唇不語。

    見她如此,青舒更加厭煩她,但忍著沒有繼續發作,放緩了語調,「給我梳最簡單的髮髻,磨蹭什麼?還不快點。」她要慢慢來,行事說話都要十分注意,省得引起別人的懷疑。

    其實,以古府目前的情況而言,她倒是不必太過擔心會被人識破。畢竟,前主的任性妄為和不顧禮教的名聲在外,她不需要在人前扮演循規蹈矩的溫柔小女生。目前,她需要防的,只有貼身伺候她,對前主性情瞭解甚深且滿肚子壞水兒的小鎖而已。

    小鎖畢竟是小鎖,雖然聽話地給青舒梳了頭,但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你怎麼可以斥責我。

    青舒垂著眼簾,直到將眼中的寒芒盡數斂盡,這才抬頭,扶著梳妝台站了起來,吩咐道:「去傳話,讓管家媳婦親自熬了藥端過來。至於你,只管將我的早飯端來。從今往後,一日兩餐你就在廚房和婢子僕婦一起吃,別再搞特殊惹來一堆的閒言碎語。」(註:古青舒的爹武將出身,曾經府上一直一日三餐,後來古府日漸衰落,為節省,便改成現今的一日兩餐。)

    小鎖張嘴要說話,卻對上青舒掃過來的冷眼,驚得她立刻微屈膝行禮,口稱:「是。」

    青舒收回目光,淡淡地道:「去吧!」

    小鎖一臉委屈地咬著嘴唇,退了出去。

    青舒面上平靜,心中卻冷哼一聲,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緊不慢地繞過屏風,踏出內室,穿過外間,掀了門上的輕紗簾子,邁過門檻,站到了院中。她微瞇了眼,舉起手,展開掌心擋住射向眼睛的刺眼陽光,感受著陽光照在身上的舒服感,心情不由好了幾分。

    站了片刻,她覺得眼睛適應了外面的光線後,拿開手,睜大水盈盈的杏眸,細細地打量四周的一切。她輕笑出聲,雖然是一座落魄的府邸,但古香古色的景致一樣不少,果然應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之言。

    她看著院中的一草一木,盛開的花朵,漆有些剝落但依然堅固的木門木窗,沒有絲毫損毀之處的青磚房舍與青磚牆,還有牆內點綴成風景的圓木柵欄,輕輕地歎息出聲。

    前主看不上的,她倒覺得挺好。有府邸可住、有丫鬟伺候,不愁吃穿,有個並不富貴卻家境殷實的未婚夫在,原來的古青舒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竟然那樣糟蹋親爹留下的好名聲,糟蹋自己閨閣女子的名聲,最後得了個十四歲便香消玉損的結局,何苦呢!

    人啊,總是掂不清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心比天高,折騰來折騰去,最終把自己的小命給折騰沒了,何苦!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送給原來的古青舒正合適。

    但轉念一想,誰不想過上富貴的生活,做個人上人?只是,做人上人,過富貴生活,不僅要有那個本事,還要有一份能享受富貴的運氣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4 PM


第二章 惹事

    在青舒看來,前主和她一樣都是傻的。

    她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嫁給大自己八歲的豪門公子,一直知本分地想要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只是她太單純,太傻,將人心想的太簡單,因此在婚姻中敗下陣來。婚都離了,她還爛好人地去救曾經的便宜兒子,將小命給丟了,還不知道什麼叫後悔。她苦笑:自己果然是個傻子,傻的沒救。

    而前主,五年來沒有爹娘的疼愛與教導,寂寞中變得任性而愛幕虛榮,單方面地喜歡上京城貴公子,看不清那公子眼中的奚落之意,落入別人的圈套,和人發生口角,在推搡中落入荷花池把小命給丟了。

    前主留給她的最後一絲意識不是恨那可惡的貴公子騙了她的少女心,而是怨恨自己的家世不好,沒人助她成為豪門貴夫人。傻得讓人哭笑不得,可氣又可悲。

    正在青舒出神的時候,自敞開的院門外有個婦人端了藥碗進來。

    「哎呦我的小姐,您怎麼站在院子裡?這要是曬壞了該如何是好?快,老奴扶您進去休息。」一個四十左右歲、長相憨厚、身形微胖的婦人,穿著下人的粗布衣裳,梳著最簡單的婦人髮髻,手裡端著藥碗快步走來,嘴裡說著話,人已經到了近前,作勢要扶青舒進去。

    一打眼,青舒便根據前主的記憶確認了對方的身份,這是府上管家的媳婦,是她讓小鎖去叫的婆子蘇媽媽。見蘇媽媽聽到她的傳喚來的快,她心下滿意,便微笑著搖了搖頭,「蘇媽媽,我沒事,我自己能走,你還端著藥呢!不要燙了手。」

    蘇媽媽立刻罵自己,「老奴真是老糊塗了,居然忘了自己在端藥,還得由小姐提醒,該打,該打。小姐,今兒個陽光太烈,您身子還沒大好,曬的時間長了不妥,進屋先喝藥可行?」

    青舒應允,「好。」前主對蘇媽媽看不上眼,但她對蘇媽媽的印象卻極好。身為管家的媳婦,穿的連一個普通丫鬟(小鎖)都不如;身為管家的媳婦,即便前主從不給好臉子,卻依然知本分地不改忠心,言語和動作間都透露了對自家小姐的尊重與關心。對困頓至極的古府而言,蘇媽媽的表現真的很好。

    古府人丁單薄,男主人戰死疆場,女主人纏綿病榻不理事,小姐認不清現實愛幕虛榮,小少爺尚年幼,管家與蘇媽媽兩口子有心扶持主子,但主子不是當縮頭烏龜的料,就是只顧自己穿金戴銀的貨色。在這樣的情況下,管家兩口子沒有起歹毒之心捲了府上有限的銀錢跑路已是萬幸,是上天憐憫古府。

    主僕兩個一前一後地進了屋,古青舒坐到外室的椅子上,接過蘇媽媽送上的藥碗,一口氣將藥汁灌進嘴裡嚥下,然後立刻漱了口。即便如此,濃重的中藥味兒依然在嘴裡盤旋作怪。

    蘇媽媽收了藥碗,「小姐,小鎖姑娘端了小姐的早飯不知去了哪裡,老奴這就去看看。」說完,她一下想起小姐平日對小鎖的縱容與維護,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心裡咯登一下,想著這會兒少不得要挨小姐一頓罵了,便恭謹地低了頭準備聽訓。

    看蘇媽媽這作派,承了前主記憶的青舒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在心中暗歎一聲,溫言道:「蘇媽媽,以前我真是個傻的,什麼都只看表面,生生錯怪了真正對我好的人。去吧,讓小鎖動作快點,我這兒正餓的慌。」

    蘇媽媽心下詫異,但沒有表現在臉上,答應了一聲立刻退出去。

    差不多過了一刻鐘,小鎖沒等來,反倒等來了古葉氏身邊的丫鬟小魚。

    古葉氏不是別人,正是古青舒的娘,古府的女主人。這小魚便是近身伺候古葉氏的丫鬟。

    小魚今年十七歲,長了一張圓圓的臉,長的不醜,卻也普通,唯一出彩的,便是鑲嵌在臉上的那一雙水靈而清明的大眼睛。她老實本分,人勤快,從不偷懶,還有一雙繡花的巧手,縫補的事情更不在話下。再有,她身上穿的是古府丫鬟的制服衣裳,藏青色的。頭上用的簪子和蘇媽媽的差不多,很普通沒有花色的銀簪,頭上也沒有絹花。

    小魚將托盤上的一碗燕窩粥、一碟下飯小菜和一個白麵包子,連同一雙筷子、一個勺子擺到桌子上,退後幾步,怯怯地小聲道:「小姐請用飯。」

    青舒剛才一直在觀察小魚,心道,這才像個丫頭的樣子。當然,這樣的小魚在前主的眼裡就是個沒膽子、沒眼色的蠢奴才。她實在不敢苟同前主的眼光,所以每見到一個人,都要細細地觀察一番,萬不敢相信前主對周圍眾人的印象。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的同時,問道:「小鎖人呢?」

    初來咋到,周圍的人,她都要親眼看過、相處過才敢判斷出誰可用、誰不可用,誰可交誰要防。她珍惜這雖然詭異卻難得再活一次的機會,不想再死一次。

    小魚垂著頭,「奴婢不知,蘇媽媽找不見小鎖,便吩咐了奴婢為小姐端了早飯過來。」

    青舒沉了臉,但沒有發作,只是溫和地問道:「夫人今日身體可好?」她在床上躺了這些日子,古葉氏居然一次都沒有過來探望。她畢竟是古葉氏親生的,即便不喜至少也該前來探望一二才是。萬萬沒有想到,古葉氏竟狠心至此,心性涼薄至此。

    聽小姐關心似地問起夫人的事,小魚既吃驚,也很緊張。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衣袖,恭敬地答,「夫人今日氣色不錯,胃口也好,喝了一碗燕窩粥,吃了一個白面饅頭。」

    古青舒點頭,「去吧!」她明白,自己雖然得了前主的記憶,但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說話方式、行事作風有很大區別,不想惹麻煩,最明智的方式就是少說話,多觀察。常言道多說多錯,一切小心為上,這些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見小魚如釋重負地離開,古青舒拿起筷子進食。前主的胃口不大,完全是為了保持苗條的身形而故意少食造成的。而且,前主不管府上銀錢拮據的現實,經常對食物挑挑減減的,白米粥和白面饅頭從來都入不了眼,就愛燕窩粥之類的吃食。

    她不敢苟同,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正是發育、長身體的時候,為了身體健康,她硬逼著自己將送來的本就不算多的食物吃了個乾淨。而燕窩粥,說實話,她是真不喜歡吃。

    小鎖還不見人影。青舒漱了口,擦了手,將碗筷留在桌上,進內室,從書箱中隨手翻出一本書來,歪靠在床頭,漫不經心地看書。這是一本閒書,無外乎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對深閨少女來說,的確有幾分吸引力。

    前主別看箱籠裡放著不少書,卻不是吟詩作對的才女,更不是個喜愛看書、學習的人,連閒書中的字都認不全。但換成她就不同了,她根據前主所識的字,再加上在現代時所知道的一些繁體字,手上薄薄的一本書沒能難倒她,用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看完了。

    到底是病著,身子還有些弱,精力有限,她覺得倦的厲害,喚了一聲小鎖,半天沒動靜。她微瞇了眼,不由笑了。看來,這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的日子是該結束了。

    身邊沒人伺候,她對身上的衣服表示無能,於是拔掉頭上的簪子,解開頭髮,合衣躺到床上,很快便睡下了。

    醒來,已近正午。青舒懶懶地坐起來,喚了一聲小鎖,除了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她下床,理了理褶皺的外衣,坐到梳妝台前,綁了個麻花辮子。確定身上沒什麼不妥,她走出內室,看到外間桌子上依然擺著的早飯用過的碗筷,她不由輕笑出聲。

    青舒出了屋子,在自己的院中走了幾圈兒,曬的額頭微汗,這才在院中樹蔭下的石墩上坐下。

    不一會兒,蘇媽媽腳步匆匆地入了院來,看到小姐坐在院中乘涼,臉上的急色褪了幾分,忙上前行禮,「老奴見過小姐。」

    青舒見蘇媽媽神色不對,問道:「何事?」

    蘇媽媽硬著頭皮說道:「小姐,夫人身邊的小魚姑娘被人打了。」

    青舒不解,這種事為什麼要特意來告訴她,難道和她的人有關係不成,於是示意她繼續。

    蘇媽媽見小姐沒有在第一時間衝自己發火兒,定了定神,「小鎖一早出了府,前一刻才進門。老奴倚老賣老,見她不伺候小姐反而跑出去玩耍,便說道了她幾句。她心裡不痛快,正遇上小魚姑娘端了午飯要給小姐送來。她不敢對老奴如何,便擋住小魚姑娘的去路,打翻小魚姑娘手裡的飯食,還打了人,小魚姑娘的頭上見了血。」

    青舒聞言,不由冷笑,小鎖姑娘行啊,這麼快就給她這做主子的惹了禍事出來,「人在哪裡?」

    蘇媽媽心下一顫,她見過撒潑耍賴的小姐,她見過任性打罵下人的小姐,卻從沒見過眼前這樣,明明臉上帶笑,眼底卻冰寒一片似能凍傷人的小姐。

    蘇媽媽再不敢偷覷小姐的面色,頭垂的低低的,「小魚姑娘傷了頭,昏了過去,被抬至陰涼處。小鎖姑娘老奴沒攔住,出府去了。」其實不是沒攔住,而是不敢攔。這小鎖仗著有小姐的喜愛,有小姐為她撐腰,除了夫人和小少爺,這府裡她對誰都敢大小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5 PM


第三章 發賣


    青舒目光一閃,斂了怒氣,淡淡地問:「夫人怎麼說?」她想,這事可大可小,不好接手,更不好處理。自古將軍死後,古葉氏並不親近女兒,整日躲在文瀾院中,一年之中母女見面的次數絕對不超過五次。因此,前主也不瞭解古葉氏的為人,前主曾經的慕儒之情在母親這樣冷淡的處理下,最後轉化為一種怨恨。現在,這樣的一對母女身邊的兩丫鬟打架了,古葉氏的反應,她很好奇。

    蘇媽媽小心回話,「夫人吩咐老奴,將小姐院中的粗使丫頭小娟與負責正廳灑掃的丁家妹調到夫人院中伺候。至於小魚姑娘與小鎖姑娘要如何處置,夫人叫小姐定奪。」

    青舒知道古葉氏一向不理府中事物,整日躲在主院中發霉。可是,古葉氏居然連自己貼身丫鬟的生死都不顧,這可真是個能寒人心的主兒。

    要知道,這要是換作原來的古青舒,一定會讓小魚自生自滅,要是心情一個不好,說不準還要讓小魚傷上加傷,且不會責罰小鎖一分一毫。古葉氏明知道這點,卻將受傷昏迷的小魚交到了她手上,一點也不顧念小魚近身伺候五年的情分,真夠無情的。

    青舒一下打消了慢慢親近古葉氏的想法,稍一思索,便有了章法,「請個郎中為小魚看傷。再有,吩咐下去,派人出去抓小鎖回來。」

    蘇媽媽一臉吃驚地抬頭,「小,小姐……」

    青舒沉了臉,「還不快去?郎中請的遲了,真要鬧出人命該如何善了!」府中奴僕近兩年遣散不少,伺候主子的婢女只剩那麼幾個,還鬧出這種事來,她只想歎氣。

    蘇媽媽一驚,轉身就走。突然想起一事,又轉回來,「小姐,為小魚姑娘診治的銀錢……」

    「到帳房領,從我這個月的月錢裡出。」她的人犯錯,當然得她這個做主子的擔著。

    蘇媽媽強壓下震驚的神色,口稱是,低著頭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後,除了古葉氏與臨時調過去伺候古葉氏的小娟外,古府所有人都被招集到了正廳前的空地上。

    正廳門口檯子上並排擺了兩張椅子,左邊的椅子上坐的是青舒,右邊的椅子上坐的是個五六歲模樣的一臉不安的男孩子。

    而台下最靠前的位置,一左一右地分立著兩個人,分別是管家古強和他的媳婦蘇媽媽。

    古強個子中等,四十左右歲的樣子,黑髮中摻雜了幾根白頭髮,留著鬍子,紅臉,鷹鉤鼻,大嘴巴,目光如炬地穩穩站在左側,並沒有見到主子的謙卑恭謹之色。

    而蘇媽媽,卻與古強相反,一臉恭謹地立在右側。

    在他們夫妻身後不遠的平地上跪著兩個人。一個是頭上纏著白布、面色蒼白的小魚;一個是被反綁了雙手、並堵住嘴巴的小鎖。

    在她們身後兩米左右的距離,府中的男女奴僕左右站成兩列。

    右邊一列是女人孩子。

    寡婦許三娘,帶著五歲半的女兒,是負責廚房工作的廚娘;寡婦許五娘,抱著未滿兩週歲的稚兒,是負責漿洗、縫補的婦人;丁家妹,漂亮的十三歲小姑娘,負責府上正廳等處的灑掃工作及雜活兒,中午已被調到了夫人房裡。

    左邊一列是男人。

    缺了條胳膊的蔡鐵牛,二十來歲的年紀,是守門的家丁;跛腳的李大郎,三十來歲年紀,是負責餵馬、趕車的車伕;左手不靈便的韋鐵錘,十六歲,是前院打雜的家丁;左臉上的刀疤從眉角延伸到下巴的丁家寶,二十歲,主要負責府內的採買事物;古元寶,瘦弱的十一歲的小少年,古管家與蘇媽媽的次子,是專門伺候古府小少爺的小廝。

    青舒放下手中的名冊,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真想撫額歎息,這個古府,在皇族、名門世族聚集的天子腳下,真可謂是怪胎中的怪胎,異類得讓人無語。這府上奴僕不是缺胳膊、跛腳或毀了容的男人;就是帶著孩子的寡婦。唯一算得正常的幾個,便是小魚、小鎖、小娟及丁家妹這四個丫鬟和古元寶這個小廝了。

    暗中感歎完畢,青舒示意蘇媽媽將堵住小鎖嘴巴的巾帕拿掉,然後淡然地問跪在下邊的人,「說吧,是誰先動的手?因為什麼原因起了衝突。」雖然從蘇媽媽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還有許三娘作證,但她還想問一遍,想給小鎖最後一次機會。

    不等小魚說話,一直垂著腦袋的小鎖立刻來了精神,先聲奪人,「小姐,小姐,都是小魚這個賤丫頭,她在背後說小姐壞話,被奴婢聽到了,奴婢才出手教訓了她。小姐,這個賤丫頭留不得。」

    小魚面色蒼白地掉下淚來,「不,不,小姐,奴婢沒有說小姐壞話,奴婢是得了蘇媽媽的吩咐要給小姐送飯的。小鎖她,她打翻了奴婢手裡的飯食,唔唔……還,還打了奴婢,把奴婢推倒,唔唔……小姐,不要趕奴婢走,求你了小姐,不要趕奴婢。」說著,居然不顧頭上的傷,對著青舒連連磕頭,頭上纏的白布很快染上紅暈。

    小鎖見此,一臉得色地哼了一聲。

    看到小魚纏頭的白布上滲出血色來,青舒一怒,厲聲道:「蘇媽媽,把小魚拖下去關進柴房。」

    蘇媽媽臉上閃過失望之色,一招手,便和許三娘一左一右地強架了仍然在求饒的小魚往柴房去了。蘇媽媽以為小姐變好了,準備責罰小鎖,沒想到卻是如此,她的心裡再次升起無力感。

    古強安靜地站在原地,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小鎖更是得意,站了起來。

    青舒看都不看她,垂下眼,「管家。」

    古強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面無表情地說道:「小鎖身為丫鬟,在主子落水時不上前施救,反而棄了主子隻身逃走,死有餘辜。本小姐念及舊情,不忍打殺她,決定放她一馬。她不知感恩,反倒橫行霸道地打傷府內丫頭,鬧得府內雞犬不寧,這樣的丫鬟,留不得。今日便將小鎖交給管家發賣出去,至於賣身契,過會兒讓蘇媽媽去我院中拿。」

    古強垂在身側的左手小指不由自主的一動,「是,小姐。」

    「不要,小姐,不要啊小姐……」小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傻了,等她反應過來,這才知道害怕,聲嘶力竭地叫喚起來。「小姐,小姐,不能賣了奴婢,奴婢和希公子身邊的姐姐說得上話,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奴婢……」

    青舒皺眉,剛要命令她閉嘴。

    卻見得了古強示意的許五娘早將懷裡的孩子遞給了身邊的丁家妹,幾步上前手腳俐落地從雙手被綁的小鎖身上摸出一條手帕,一下堵了不停嚎叫的小鎖的嘴巴。

    看這情形,青舒挑眉,對掙扎不休的小鎖輕聲曼語地道:「小鎖,出了古府,你這侍寵而驕、污蔑主子的性子可得改改。不是所有的主子都如我這般好說話,可以容忍下人爬到自己頭上的。」說罷,一揮手,「都散了吧!」

    古強應了一聲是,轉過身一揮手,大家各自散去。這時許五娘已經接了稚兒抱在懷中,而丁家妹與丁家寶兄妹兩個一左一右地架著掙扎不休的小鎖,跟在管家身後離去。

    見事情解決了,青舒起身,看了眼左邊椅子上低頭捏著衣角的瘦弱男孩子,離去的步子頓了頓,「青陽,要不要到姐姐院中坐坐?」

    古府唯一的小少爺古青陽,聞言立刻抬起頭來,盯著古青舒的目光有懷疑、有驚喜、還有渴望。或許太過激動,略顯蒼白的小臉浮上紅暈,說話也結巴起來,「真,是真的嗎?姐,姐姐。」

    他是個瘦瘦弱弱的男孩子。小小的、瘦瘦的臉上眼睛又大又圓,看人總是怯怯的,聲音也細細小小的,很容易讓見者生出幾分憐愛之情來。

    古青舒的目光一柔,微笑著慢慢伸了一隻手出來,攤開掌心,遞向眼中透著渴望的男孩子,「姐姐想和青陽說說話,青陽要不要去?」

    古青陽的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的,他一下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想把自己的小手送進姐姐的手心裡,突然又縮了回來,羞怯地一笑,把自己的手往青色衣袍上擦了擦,這才放心地把小手放進了古青舒白皙的手掌心裡。

    古青舒淺笑,收攏掌心,將弟弟的手握住,「走吧!」

    古青陽重重地點頭,「嗯。」他消瘦而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染上喜色,黑白分明、純真無偽的眼睛亮晶晶的能閃花人的眼睛。

    蘇媽媽回來覆命,正好看到姐弟倆個手牽著手走遠的背影,驚得差點撞到廊柱上。

    古青陽的小廝元寶正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見到蘇媽媽出現,立刻見到救星一樣地上前請示,「娘,少爺被小姐帶去玩兒了,我要不要跟?」

    蘇媽媽被驚醒,一拍額頭,哎呦一聲,拿手指戳元寶的額頭,「你個傻小子,還不跟上去伺候,傻站在這裡當木頭樁子不成?小少爺在小姐院中有什麼不妥,趕緊將小少爺護著請出來,記住了。」

    元寶被親娘戳的額頭痛,縮了縮脖子,拔腿往小姐院子的方向跑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19 10:27 PM 編輯


第四章 欺人太甚


    蘇媽媽立刻轉了方向,找到自家當家的,扯了人進屋,關上門低語,「我說當家的,依我看,小姐真是長大了,心性好了。聽小魚丫頭說,今兒早晨小姐很關心夫人的身體,剛才還牽了少爺的手帶回去玩兒了。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將小鎖那個不安生的從小姐身邊支開。要是沒了小鎖,小姐保準能變好。」

    古強若有所思地道:「你趕緊去一趟小姐的院子,趁小姐沒有改變主意前將小鎖的賣身契拿過來,我立刻出府將小鎖發賣了。」

    「你說什麼?」蘇媽媽帶走了小魚,並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以為自己聽錯了,聲音不自覺地就大了。

    古強板了臉,「喊什麼喊?快去,這是小姐親自交待下來的,不想小姐改變主意,趕緊把小鎖的賣身契拿給我。」

    蘇媽媽總算是相信了,激動得碰一聲推開門,就怕去的晚了小姐會變卦,直接用跑的。

    青舒剛牽了弟弟的手回到自己院中,在外間坐下,話沒說上幾句,蘇媽媽便來了。

    青舒便進了內室,拿了小鎖的賣身契出來遞給蘇媽媽,交待她把人賣得越遠越好。她可不希望小鎖這個禍根留在京城,哪天給她上點兒眼藥什麼的,給她找不自在。

    其實,這犯錯的奴婢,主子家重重地懲罰,或者杖斃了,也沒人說什麼。因為奴婢是主家的私有物,奴婢在主子出事時不上前施救反而逃走,這就是死罪。可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古人,打殺下人這種事,她想都不敢想,唯一想到的,就是把人發賣出去,弄的遠遠的。

    身邊沒有了對前主的性子瞭解甚深的小鎖在,她的改變再突兀,別人只當她大病一場,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懂事了、長大了,而不會往別處想。

    蘇媽媽要走,古青舒便吩咐了一句,「蘇媽媽有空便過去教導小魚幾句,只要她知錯了,便把人放出來。我再任性,也不會虐待婢女。」

    蘇媽媽聽了這話,滿肚子的疑問,但稍一思索,便是懂了,笑容滿面地應了,拿了小鎖的賣身契退出去。

    送走了蘇媽媽,青舒聲音柔和地關心幾句弟弟青陽的日常起居,便叫了元寶進來,讓元寶伺候戀戀不捨的青陽回去午睡。

    第二天上午,青舒正坐在院中大樹下乘涼,蘇媽媽便領了小魚過來。

    蘇媽媽一打眼色,小魚便戰戰兢兢地跪在青舒面前。

    蘇媽媽便道:「小姐,小魚姑娘知錯了。如今夫人身邊有了丁家妹和小娟,這小魚姑娘要如何安排?」

    青舒淡淡地掃了小魚一眼,「昨日你錯在哪裡?」

    小魚心下忐忑,頭垂的低低的,「是非對錯小姐心裡自有公斷,奴婢不該在小姐面前無狀,給了別人詆毀小姐虐待下人的話頭,請小姐恕罪。」未出嫁的女子,名聲最重要,清白之身是首選,其次便是品性方面的。若是小姐落了個是非不分、無辜虐待婢女的惡名,夫家肯定不喜。她只顧害怕,當然想不到這些,也並不認為小姐會理會這些,但蘇媽媽再三叮囑,她便懷著希望說了出來。

    青舒看了眼旁邊的蘇媽媽,沉默片刻,吩咐道:「蘇媽媽,待小魚姑娘頭上的傷養好了,安排她回夫人身邊伺候。我身邊不能沒人,到時候把小娟調回來。至於丁家妹,如果夫人喜歡,就讓她繼續留在夫人院裡伺候著。」

    蘇媽媽答應著,腳下輕踢一下一臉不敢置信的小魚,提醒她快回神。

    小魚一個激靈,俯地謝恩,驚喜中落下淚來。因為她沒想到,自己居然走運地只被關了一晚的柴房,連板子都不曾挨,也沒有餓肚子,就這麼過關了。

    青舒剛打發了蘇媽媽和小魚,進到屋裡,坐到外間椅子上,小娟腳步匆忙地進院來,稟報說葛家小姐來訪。因為青舒身邊沒人伺候,蘇媽媽便和青舒商量,這幾天讓小娟在古葉氏和青舒院中兩頭跑,兩頭伺候。所以遇到通傳這類的事情,自然不是蘇媽媽親自來,便是小娟來。

    青舒聽聞稟報微皺眉頭,「人呢?」葛小姐此人,前主看作知己,但承了前主記憶的她可不這麼認為。前世,她兩年的豪門生活不是白過的,雖然學不會別人的心狠手辣與百般算計,但看人的眼力倒是進步了不少。

    小娟是個身體粗壯,面色微黑,濃眉大眼,性格憨直的丫頭。她答道:「被管家攔在府門外。管家遣奴婢過來請示小姐,見還是不見。」

    青舒交待她,「就說我身子未好,見不得風,怕將病氣傳給旁人,近期不宜見客。」這是個不得罪人的托詞。

    小娟去傳話,沒一會兒捧著個精緻的小籃子回來,「小姐,葛小姐留了點心走了,留話說過幾日再來看您。」

    青舒示意她放到一邊。

    小娟放下籃子,又稟報說:「還有,孫府派了管事婆子來探病,蘇媽媽正在偏廳招待茶水。那管事婆子說要親眼見了小姐才能放心。」

    青舒不解,「孫家,哪個孫家?」

    小娟一向是大大咧咧的,直來直往,並不怵過去的古青舒。如今換了靈魂的古青舒又沒什麼說道,只要她把份內的事情做好了就成,於是說話更沒了顧及,「是准姑爺的府上。那婆子的樣子真兇,說話還陰陽怪氣的,也就蘇媽媽好脾氣,笑臉相迎。」

    青舒聽了,眉頭皺的死緊,口氣漸冷,「告訴管家,派人將孫府派來的人盯住,別讓他們在府上隨便亂走,事情辦妥了讓他馬上來見我。蘇媽媽也要叫來。」

    小娟不敢耽擱,答應一聲轉身飛快地跑出去。

    聽到傳喚,蘇媽媽來的也快。

    青舒也不跟蘇媽媽兜圈子,直奔主題,「孫府派了管事婆子來探病?」

    蘇媽媽話回的小心,「是,小姐。」

    此刻青舒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有管事婆子,主子一個也沒來?」

    蘇媽媽:「是,小姐。」

    青舒輕哼一聲,「那管事婆子都說了什麼?」探病?騙鬼去吧!

    蘇媽媽臉上不由得帶了怒色,便挑揀著重要的地方說了。

    孫府派來的管事婆子姓孫,進門便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不停拿話擠兌古府窮酸,直言古府待客的茶水連他們孫府的下人都喝不下去等等。再有,趾高氣揚地給了蘇媽媽兩個選擇。要麼將她帶來的大夫和婆子請到後院,給古青舒把平安脈、查驗女兒家的身體;要麼把古青舒請到前邊來,讓大夫和婆子給古青舒請脈、查驗。

    做這些,無非是說有許多關於古青舒的難聽話傳到了他們孫府主子們的耳朵裡,他們孫府是有頭有臉的人,他們孫府娶的新娘子必須是清清白白的小姐,他們孫府娶的新娘子必須是健健康康的,進門就得給孫府添白白胖胖的新丁。

    聽完蘇媽媽的講述,青舒柳眉倒豎,怒火中燒地起身,杏眸中射出懾人的寒光,「孫家,欺人太甚。」

    蘇媽媽大驚,「小姐……」

    小娟一直沒有離開,蘇媽媽說前半部時,她就聽得張大了嘴巴,到了後邊,怒紅著臉,握緊拳頭,「小姐,那婆子太不是東西,奴婢這就去揍得她半死,為小姐出氣。」說著,就要往外衝。

    蘇媽媽眼快、手快,一把拉住她,「哎呦,你個不懂事的丫頭,你可不能亂來,這不是添亂嗎?」

    青舒不由得詫異,前主雖然在兩年前買下了賣身葬母的小娟,卻並不親近小娟,只讓小娟在院中負責粗活、雜活,並不讓近身伺候。不僅如此,前主哪天心氣兒不好了,在小鎖的煽風點火下,還會拿小娟當出氣筒,責罵她是家常便飯,關她柴房不給飯吃也是常有的事,打得她皮開肉綻的事也幹過那麼一回。難道她都不記仇?

    小娟氣鼓鼓的,「小姐,那婆子太可惡,您只管吩咐奴婢,奴婢一準兒收拾了那婆子。」她身體粗壯,性格憨直不說,還是有名的力氣大。真要她去收拾一個婆子,肯定能成。

    青舒回神,靈機一動,握緊的拳頭不由的鬆了,「蘇媽媽,管家何在?」

    蘇媽媽忙回道:「在小姐院外侯命。」

    青舒一臉深意地看了眼怒容不減的小娟,「去請管家進來。」

    小娟應了一聲,很快請了管家進院。

    古強站在外間的門外,「小姐。」

    青舒隔著掛在門上的輕紗門簾與他問話,「管家,孫府管事婆子欺人太甚,侮辱我事小,侮辱我古府事大,我欲懲治那婆子,可有錯?」

    古強一直隱忍著的火氣不由的淡了幾分,「小姐無錯。」孫府今日所為,實在是將人欺負到了底。他一知道孫婆子的來意,便有殺人的沖動,靠僅存的理智勉強壓住了火氣。如今聽聞小姐要懲治孫府婆子,他心裡有絲安慰,覺得小姐終於開竅懂得如何處理這種事情了。

    青舒目光一閃,面帶悲色,「管家,自爹走後,我們便失去了強力依靠,全憑你們夫妻支撐著才堅持到今日。過去是我太任性,以為比著別家小姐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有機會攀附名門貴族,嫁入背景雄厚的世家,可以靠著夫家重振我們古府風光。死過一回,我徹底地了悟,我錯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9 PM


第五章 關門打狗

    青舒的一番言論,讓蘇媽媽與古強的身體均是一震。過去的小姐何曾說過如此懂事明理的話,難道,小姐真的長大了,長心眼兒了?

    青舒看的分明,抿了抿唇,「孫家想退親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不是猜到了他們的意圖,想為古府的未來找一個依靠,我也不會孤注一擲地將希望押到希公子身上。如今我已想通,無論是孫家大公子,還是希公子,都不會成為我的良人,更不會成為古府的依靠。」

    蘇媽媽哽咽,拿袖子擋住臉,「小姐。」

    青舒歎了口氣,「弱肉強食是這世間的生存之道,靠人不如靠己。我雖身為女子,卻也是將門之後,我不能再軟弱,為了青陽,從今日起,我願意拋棄閨閣女子的嬌柔,寧願負一個悍字,也不要再任人欺到頭上。」

    蘇媽媽淚痕未乾,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眼中盛滿震驚。

    古強抬頭,眼中有什麼東西在跳躍著,「小姐的意思是?」他心中頗覺安慰,無論如何,自老爺走後,他們的主子終於有人挺直了脊樑講有骨氣的話了。

    青舒霍地站起來,擲地有聲地道:「孫家要退親,可以,但,一切要照我們古府的規矩來。」她這話說的有底氣、有氣魄,其實心裡也打鼓。古代不比現代,現代男女婚前可以合則聚、不合則散,婚後過的如意大家都好,不如意完全可以離婚。

    而古代,訂了親的男女,退親不是小事,尤其是對女子而言,這是一件非常影響聲譽的事情。若沒有強硬的家庭背景,被退親的女子想再議親,一個字,難。

    她一個現代人,又經歷過豪門婚姻,有些事看開了。她喜歡無拘無束的,當然不願意就這樣被婚約束縛住,尤其男方看不上古家,又三番兩次侮辱古家的情況下,這樣的婚約,更是要不得,她一定要退親。只是,她需要幫助,親娘指望不上,也好在指望不上,所以她作為主子,可以自己拿主意,但,她需要管家古強的全力支持。

    聽了青舒的發言,蘇媽媽傻眼,連眼淚都忘了擦,「小姐,您這是……」她怎麼感覺她家小姐的想法比生病前還要驚世駭俗。

    青舒亟需古強站在她的一邊,支持她的行動。於是動了支走蘇媽媽的心思,吩咐道:「蘇媽媽下去安排一下,讓丁家妹關好文瀾院的院門,守好夫人,別讓不長眼的闖進去擾了夫人的清靜。讓許三娘與許五娘帶著各自的孩子與少爺一起避到我院中來。吩咐蔡鐵牛關閉府門守好,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出。」

    蘇媽媽意識到要出大事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

    青舒瞪眼睛,「還不快去。」

    蘇媽媽心裡慌的厲害,卻又無法,戰戰兢兢地轉身掀了輕紗門簾出去,見到站在門外的自家男人,眼中全是惶恐與疑問。

    古強眼中暗潮洶湧,不知道在思量什麼。見蘇媽媽正無聲地盯著他,向他討主意,他便一揮手,讓蘇媽媽趕緊去辦事。然後沉吟片刻,問道:「小姐這是要如何?」

    屋內的青舒一字一句地道:「孫家欺我古府無人,我便讓孫家看看我們古府到底有沒有人。」然後看向呆掉的小娟,「你去將小魚和元寶找來,我有事交待他們。知會蘇媽媽一聲,讓她也去夫人的文瀾院中守著,只一個丁家妹,我不放心。」

    小娟哎一聲,跑出去找人。

    青舒踏出門來,站在門口,定定地盯著管家,「將事情鬧大,讓孫家沒臉,我再有條件地提出退親,可好?」

    古強的臉色變了兩變,沉默片刻,沉聲問道:「小姐可想好了?」

    青舒又道:「親要退,更不能讓孫府白白污了我的清白,讓孫府賠償千兩白銀如何?」

    鎮定如古強,也不免驚得差點掉了下巴。他也不講規矩不規矩的了,只一臉驚嚇地盯著青舒,「小姐?」

    青舒一臉困惑地道:「難道是要的少了?那好,就換成千兩黃金。」她雖然繼承了前主的記憶,但前主是只知穿衣打扮,五穀不分、不知道油鹽醬醋、不知道鍋碗瓢盆的人,所以她並不清楚一千兩銀子多還是少。不過,如果是大戶人家,而且是生活在天子腳下的大戶人家,一千兩大概是少的,於是她立刻改口。

    古強腳下顫了兩顫,「小姐,親不可退,這是老爺為您定下的親事。」

    青舒聽了,立刻換上哀傷之色,「爹會訂下這門親事,是認定孫府會善待我。可是,如今的孫府會善待我嗎?我還沒過門,他們便如此。如果爹在,他會看著我委曲求全地嫁過去嗎?他會希望看到我每日以淚洗面地過完一生嗎?」

    古強張了張嘴,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只是低了頭。

    青舒卻看著頭頂的天空嘀咕起來,「看孫府今天的架勢,嫁入孫府只是癡人說夢罷了!他們今天來便為了壞我名聲,將古府上下踩在腳下退了這門親事。孫家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孬,想退親就光明正大地來,我只會佩服他們。萬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卑鄙地對付我一個小姑娘,一門子狼心狗肺的東西,這次定要他們好看。」她見古強不附和,不反對,也不嘀咕了,「管家,等下行事有何不妥的地方,記得替我從旁圓一圓。」

    古強低頭默默地站著,只是左手小指不由自主地動了兩下。

    青舒看的分明,最後拋出餌,「不管最後得到多少補償,四成歸我所有,六成歸到府上的帳面上,全權歸你支配,供全府的花銷。」對困頓的古府而言,對一心為古府的管家而言,千兩黃金是很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在知道孫府以卑鄙的手段要退了這門親事的情況下。

    這次,古強不僅是左手小指,左耳垂也連續動了好幾下。他似有不甘地道:「老奴一切聽小姐的。」

    青舒上前兩步,阻止古強下意識後退的動作,壓低聲音說話。古強靜靜的聽著,時而蹙眉,時而低聲回幾句,很快,主僕兩人將事情談妥。

    直到古強畢恭畢敬地退出文華院,青舒暗暗舒了口氣,希望一切能夠順利。

    很快,全府人都動了起來,古葉氏的院門緊閉,管家古強親自將古青陽送到青舒居住的文華院中來,隨後許三娘與許五娘帶著孩子也到了。

    青舒安撫性地摸了摸弟弟的發頂,告訴他,她回來前任何人不得邁出院門一步。接著,她親自帶著小魚和元寶來到漆紅的緊閉的府門內,對著守門的蔡鐵牛交待了幾句重要的話,將小魚和元寶留在了那裡。

    等青舒來到府中待客的偏廳前時,便看到管家古強帶著李大郎、韋鐵錘、丁家寶和一個陌生的青年,每人手持棍棒,將孫家派來的七個人堵在偏廳前控制住行動。而孫家派來的管事婆子正站在偏廳門口台階上破口大罵。

    緊跟在青舒身後的小娟見了,挽了衣袖就要衝上去。

    青舒臉上蒙著輕紗,碎發遮住額頭,只露出清亮的杏目。她適時擋住衝動的小娟,一臉淡然地上前,「何人如此大膽,居然在我古府如此放肆?」

    孫府為首的管事婆子看過來,肆意打量身形窈窕的青舒片刻,輕嗤一聲,「這位大概就是古小姐了。小姐來的正好,你們府上的狗奴才如此不知規矩,連待客之道都不懂,想來欠管教的很,小姐可要給我們孫府一個交待?」在她看來,古府落魄得不能再落魄,她如今代表了古府小姐的準夫家前來,那身份地位自是不一般,古府從上到下,只能敬著她,畏著她,萬沒有得罪的道理。

    青舒上下打量一臉刁相的孫婆子,再看看孫婆子圓滾滾的身體,轉開視線,也不接孫婆子的話,反倒退到安全距離,慢悠悠地坐到小娟剛搬來的椅子上,「管家,我們古府何時變成了菜市場,任由別家的狗奴才進來亂吠的?快些打出去。」她明明讓人把府中出入的門都關了,卻要說打出去。

    孫府跟來的其他六人傻眼,而孫婆子聲音刺耳地喊道:「古小姐這是何意?」

    這時候,小魚從外邊衝了進來,揚著下巴、瞪圓了明亮的雙眼,聲音嬌嬌弱弱地帶了一絲顫音地呵斥孫婆子,「刁婦,不得對我家小姐無禮。」

    孫婆子可不是什麼好人,連古青舒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古家的一個丫鬟,於是想也不想,直接把小魚往旁邊扒拉開了。

    小魚哎呦一聲,臉朝下摔趴到地上。當她嗚咽著爬起來時,額頭上流下一道鮮紅的血來。

    青舒霍地站起來,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好你個孫府狗奴才,竟敢在我古府撒野。關門,打狗。」

    在場的人聽的分明,孫婆子一臉不敢置信地眼睛瞪老大。

    管事古強輕扯嘴角,將滿臉是血正抽抽噎噎地低聲哭泣的小魚護到身後,一揮手,「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29 PM


第六章 值勤大人

    頓時,古府的殘兵們眼冒凶光,手持棍棒撲了上去,慘叫聲一片。

    小娟站在青舒身邊不能上前動手,只能揮著拳頭助陣。

    而小魚,躲在管家身後,趁人不注意看了眼青舒的方向,見青舒點頭,她便拿袖子隨手一抹臉上的血跡,抽抽噎噎地小跑著走了。

    孫府七人以孫婆子為首,大夫一名、高瘦的婆子一名、丫鬟兩名、小廝兩名,共七人。雖然在人數上佔了多數,但一沒武器、二是沒什麼攻擊力,遇到古府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殘兵們,只有挨揍的命。

    青舒在安全地帶觀戰,看出了一點門道,意外地瞭解了一些府上殘兵們的實力。別看他們不是斷了手臂就是跛著腳的,但圍追堵截、棍棒加拳腳,哪個也不含糊。孫府的七人左突右衝,愣是衝不出四個人的包圍圈,堅持不了多久,哀叫聲、求饒聲、謾罵聲齊響。

    不僅如此,他們下手很有分寸,直往人皮糙肉厚且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力道拿捏的也准,沒一個人見血,想來也不會鬧出人命來,但會不會得內傷,這就不好說了。

    再有,不知是不是古強特意交待的,他們的棍棒和拳腳像長了眼睛一樣,基本沒落到嚇得只顧尖叫摔到地上縮成一團的兩個小丫鬟身上。

    孫婆子和其他五人可就慘了,頭髮亂的像雞窩,臉上和手上看不出什麼,但被衣服遮住的部位,肯定青青紫紫的精彩的很。

    看著這樣的場面,青舒其實心裡並不舒服,但她不得不這麼做。她不這麼做,她不狠下心來自救,在這個男權至上、重女子清白於一切的時代,一個被夫家以不貞不潔之名退親的女子基本就沒了生活在陽光下的權力。

    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人家說你不貞不潔,你就不貞不潔。有權有勢的人家疼愛女兒的,隨便想個法子或者強硬一些便能護住自家女兒。可他們古家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更沒有靠山可依,拿什麼護她?心理素質差些的姑娘,在輿論的壓力下,用不了多久估計不是上吊就是跳河。

    見青舒晃神,沒有叫停的意思。

    古強覺得不能再打了,便提醒青舒,「小姐。」

    青舒回神,「停,把他們都綁了。」

    很快,孫府來的七個人被綁了個結實,嘴裡堵了破布,扔到地上。

    青舒神色淡漠地問:「管家,我們這就去府衙擊鼓鳴冤如何?」

    古強高聲勸阻,「小姐,這對小姐清譽有損,萬萬不可。」

    嘴不能言的孫婆子聽了,射向青舒的目光是怨毒而得意的。她恨,但她相信孫府不會讓她白吃了這個虧,古府不敢將今天的事聲張出去,她的這頓打不會白挨,古府不會有好果子吃。而她終於幫自己的主子找到了退親的正大光明的理由,以後她便能如願地在眾婆子中一人獨大。

    正在孫婆子暗自得意的時候,古強補充了一句,「小姐,小的已經派人去請了今日值勤的大人來府上主持公道。」

    孫婆子一聽,臉上的得色便退了幾分,心下直打鼓。遇到這種事,別府遮掩都來不及,只能吃了啞巴虧,讓事情爛到肚子裡才對。難道古府不怕自家小姐壞了名聲,要把這件事情捅出去?怎麼可能?不對,不對,這肯定是古家故意玩花樣嚇她,她不能上當。她代表的可是孫府的臉面,不能服軟,不能中計。於是她繼續對青舒怒目而視。

    青舒欣賞著孫府七人各自的表情變化,隨口道:「很好,我們且等大人前來主持公道。」她心里正琢磨,值勤的大人?難道是巡邏治安的,還是衙門裡什麼人。既然是為古府鞠躬盡瘁的管家古強請的人,應該不會偏袒孫府。只要不是偏袒孫府的大人就成,到時候她行事時可少幾分顧及。

    只一盞茶的時間,古府沉重的木門被人拍的啪啪直響,男人粗獷的吆喝聲起,「古副尉古大人到,快快開門。」

    這句話,一字不差,清晰無比地傳入了身在二道院中的所有人耳中。

    青舒看向古強,古強臉上的驚喜之色一閃而過,令青舒忐忑的心安定了幾分,「去請古大人。」

    古強得了令,腳步匆匆地出了二道門,奔向府門。

    青舒起身,命小娟將椅子撤了,視線落到剛剛大顯神威的丁家寶等四人身上,眉峰微挑,轉過身去站定。

    這時候,府內二道門裡管家引著七八個人過來。聽聞腳步聲,青舒側身望過去,一眼便看到了為首的兩個非常年輕的男人。

    其中一個身披銀白色的鎧甲,骨節分明的右手按在腰側的刀柄上,濃眉大眼的,是個唇紅齒白、英武非常的美少年。

    另一個年齡比美少年稍大,穿著寶藍色的上等袍子,腰繫同色的絲絛,腳踏棕色軟底靴,頭髮用寶藍色的髮帶高高束起,一派貴公子模樣。此男劍眉下的鳳目清清冷冷的,如玉的面龐透著一股疏離感,一臉沉穩地單手背在身後,正與身披銀甲的美少年肩並肩的,英姿颯爽地大步走來。

    轉眼間到了跟前,躬身引路的管家古強上前一步作介紹,「小姐,這位是振威副尉古瑞星古大人。」「這位是兵部侍郎府上的彥公子。」

    青舒露在面紗外的眼眶微紅,一副努力隱忍眼淚的樣子,低了頭,微屈膝行女子禮,「見過古大人,見過彥公子。」

    古瑞星抱拳回禮,目光迅速在輕紗覆面的青舒臉上掃過,並一臉詫異地觀察著院中的情況。地上綁了七個人,有男有女,嘴裡均是塞了破布,有垂下頭的,有目光閃爍地瞪著古青舒的,有不安地縮著身體的,總之都很狼狽。

    再看,左側一排站了四個穿粗布衣裳的男人,手裡拿著粗細不等的棍子,有斷了一臂的、有跛著腳的,四肢健全的其中一個臉帶猙獰刀疤,另一個一臉呆相。

    這四個也算狼狽,斷臂的身上的衣裳扯破了,下巴有一道明顯的抓傷,絕對是新傷;跛腳的衣裳上全是灰土,頭上也沾了一些;臉帶猙獰刀疤的褲腿上明顯帶著幾個腳印;一臉呆相的那位衣衫凌亂外加灰頭土臉。

    院中的花盆摔碎了,碎掉的花盆周圍是被人踩的凌亂的花瓣與綠葉,主道兩旁修剪過的花木被破壞的也不成樣子。這一切的一切,在在說明這裡剛剛進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較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30 PM


第七章 拖出去

    古瑞星將院中的一切納入眼底,嘴角不由抽了抽,又瞄了一眼眼眶含淚的古青舒,迅速移開視線,盯住從進門那一刻開始便一言不發的周伯彥,清了清嗓子問古府中人,「這是怎麼回事?」

    按理,這種場合古青舒作為閨閣女子應該迴避,但古府的情況擺在那裡,一共三個主子,不是纏綿病榻的,就是年幼不知事的,唯一能站出來主事的,的確是身為閨閣女子的古青舒。青舒雖沒見過古瑞星,但聽過他的一些傳聞,也知道他是輔國大將軍府上的六公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為人倒是正派。聽他問詢,青舒便喚一聲管家。

    管家古強受命,一臉悲慼地要向古瑞星跪拜。

    古瑞星忙扶住他,不讓他下跪,「管家萬萬不可,你曾是馳騁沙場殺敵無數的英雄,又是守護我大安王朝英雄後人的功臣,這個大禮,小輩萬萬不能受。被我爹知道了,小輩定沒好果子吃。府上有什麼冤屈,只管道來,查證屬實,小輩定會作主主持公道。」

    青舒聽得心下大驚,古強好大的面子,居然讓身為振威副尉的這位古大人不受他的跪拜之禮,這樣的人為什麼肯當他們府上的管家?

    古強聽了古瑞星的勸阻,也不堅持跪拜了,恭敬地道,「小的謝古大人的恩典。」然後開始說事,「將軍在世時,誰敢欺我家主子。如今將軍去了五年,夫人纏綿病榻不能理事,少爺年幼,小姐失了倚仗任人欺負,小的又氣又急,卻也無能為力。如今小姐眼看到了出嫁的年齡,那孫府見我古府沒了往日的風光,自一年前便起了退親之意,幾次三番的做出失禮之事,就連基本的年節之禮都免了。」

    「前些日子,孫府的小姐上門來,對我家小姐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小姐氣急,第二日赴宴時因心神恍惚給人可稱之機,被人推入水中大病了一場。如今小姐才能下床走動,這孫府藉著探病的由頭,今日派了這幾人來。」他說著,一指綁在地上的七人。

    接著古強一臉憤怒地道:「這孫府實在欺人太甚。派來的孫婆子進門就要,就要……唉!」他表現出一臉羞憤,無法言說的樣子。

    古瑞星掃過眾人神色,見古府所有人齊齊露出吃人的樣子盯著綁在院中的七人。他好奇起來,「她待要如何?」

    青舒忿然從旁出聲,「孫府派了婆子與大夫來,要強驗我女兒身,這是天大的侮辱,欺人太甚。我氣不過,呵斥他們一句,這孫婆子便將我府上的丫鬟小魚推得滿臉血,還滿口難聽話罵我,我府上家丁均是熱血男兒,哪由得他們如此放肆,便發生了衝突。今日之事,攸關我清白、攸關我古府榮辱,攸關熱血灑疆場的我爹的一世英名,讓人豈能再忍!」

    青舒的話鏗鏘落地,管家古強挺直了脊樑,在場的古府四個家丁挺直了脊樑,激動得握緊的雙拳忍不住顫抖。軍旅出身的人都有他的傲氣與尊嚴,他們身上的傲氣被壓抑了許久,又幾次三番在孫府面前失了尊嚴,今日因著一場保衛戰,小姐的一番話,他們身上失去的東西又慢慢回來了。

    古瑞星和在場一直默不作聲的彥公子均是蹙眉,這事,真不好插手,更不好處理。古瑞星現在是負責京畿治安的官員,京畿內城的兩府人馬打起來,請了他來,他避無可避。可是,你讓他抓捕擾亂治安的人行,但眼前這種因兒女婚事而產生矛盾的事情,他實在不好介入。

    見古瑞星只是沉默,並不表態,似乎管的意向並不大。

    青舒心裡那個氣,卻也不敢意氣用事說些不中聽的話去惹人家。她的猶豫也只是一瞬間,她本著將事情鬧大的心態,「管家,將地上這七個狗東西通通丟到府門外去,今兒本小姐倒要看看這瞧不起武將門弟的孫府要如何挽回顏面!」她承認,她是故意提醒有心人的。

    武將與文臣不和這不是秘密。古副尉是武將出身,身後還有一位大將軍的爹。而和青舒有婚約的孫府大公子是文人,正拜入了與武將水火不容的一位文臣門下。那麼,即便孫府目前沒有和武將出身的任何一人發生過衝突,但因孫大公子投靠的文臣是武將死敵的原因,孫大公子順帶的讓武將們看不順眼是應該的。

    有心作文章的,肯定不會放過古孫兩府如今的矛盾。世上的聰明人很多,她就需要聰明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讓古孫兩府履行婚約的可能性成為零。

    古瑞星是聰明人,只是他覺得惋惜,惋惜古府小姐任性又沒腦子。在他看來,這種事情怎可以鬧大,換作別府遮掩都來不及,只能私下解決,哪能鬧出來讓外人知道。

    古強意識到事情要失控,忙要阻止,「小姐,不妥,這影響您閨譽。」

    青舒杏目一瞪,「我的閨譽早被狼心狗肺的孫府敗光了,外人如今是怎麼說我的,我何來閨譽可言!他們孫府自詡為儒雅文人,敢瞧不起我將門府邸,敢欺負失去爹爹庇護的本小姐,本小姐今天就讓他們看看,將門兒女再不濟,也是有幾分驕傲和血性的。也讓天子腳下的百姓們知道知道,英雄的遺孤是如何被那狼心狗肺的孫府欺凌的。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把這些狗東西通通給本小姐拖出去,讓世人看看欺人太甚的孫家有沒有臉來要人。」

    看青舒發飆,小娟兩眼瞪得溜圓,一臉的呆滯。

    管家目光沉了沉,很好地掩飾掉了對古瑞星不肯為古府出頭的失望之情,「是,小姐。」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機會,雖然有風險,但他願意陪著小姐冒一次險。

    正在心裡腹誹古青舒任性又沒腦子的古瑞星傻眼,想阻止吧,又不知道對一臉氣怒的古青舒說什麼,又拿不定主意要如何管這閒事,因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古府的殘兵們將綁縛的七人一個一個拖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32 PM


第八章 鬧騰

    古府緊閉五年的朱漆大門今日突然開啟令人吃驚,本就吸引了不少過路者與附近好事者的目光,再加上巡城的官兵出現在這裡,使得駐足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多了,自然就會交頭接耳,互相打聽消息。

    如此,說什麼的都有,於是有人想到早先從古府角門踉蹌著跑出來的滿臉帶血的丫鬟,以及追著那丫鬟一路抹著眼淚跑出來的小廝,一拍大腿,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便添油加醋地講給周圍人聽。

    這則消息更是將人們的好奇心吊的高高的,交頭接耳的更厲害,興致高昂地作著各種猜測。

    正這時,孫府被綁的七人從角門處被古府家丁押出來,被排成一排按跪在圍觀百姓面前。

    見到這種陣仗,百姓嘩然。

    這時候,古強走上前,腰背挺的筆直,向百姓一抱拳,「各位,我家老爺一生忠君愛國,留下一世清名便早早的去了。老爺去後,我家夫人、小姐與小公子深居簡出,我古府上下安分守己地守著老爺留下的英名過活。現如今,正印證了人走茶涼一句。」

    他頓了頓,「那孫府老爺,曾受我家老爺多方照顧不說,於八年前懇請我家老爺將小姐訂給了嫡長子。現如今,那孫府忘恩負義不說,竟派了奴才上門來萬般侮辱我家小姐,簡直欺人太甚。諸位,今日古府便要好好與孫府清算這幾年來的舊帳,還請諸位父老鄉親給個方便,各自散去,給個方便,謝謝,謝謝了。」

    古府上來就拋了這麼大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出來,雖然細節不曾說,但大概意思卻是說明白了,這是兩個有婚約的府邸之間要算帳,要拚命。這麼震憾性的事件,好事的人們怎麼可能散去,這熱鬧是看定了。

    不過,大安王朝的百姓對武將一向尊重與愛戴,尤其尊重熱血灑疆場、為國捐軀的將士。因此,他們不約而同地後退四五米的距離,將古府門前空出很大一塊兒地方來。

    有大部分人起哄喊著古將軍家的小姐不能讓人欺負了去,有人一臉茫然,也有知情人說著孫府不地道之類的,還有膽大的要求古管家把事情說清楚。有人喊古小姐名聲本來就不好,被夫家嫌棄也是應當,立刻就被身邊滿臉橫肉的高壯男人一拳揍倒。

    總之,地方是騰出來了,但喧嘩聲比之前還大。看熱鬧的人將寬闊的街道堵了個嚴實。人也越聚越多。

    古瑞星頭痛無比地跟出來,向身邊的士兵交待了幾句,那士兵領命,很快帶著古府外邊的巡邏士兵一道,手持劍戟將古府門前的空地圍起,以防百姓衝撞上來。

    彥公子慢騰騰地踱步出了古府大門,想著從會客廳到大門這段路上所見情景,若有所思。打掃的井井有條卻處處顯現著蕭條景象的庭院與過道;從管家到家丁、丫鬟俱是粗布衣裳;唯一的小姐一身素色長裙,質地對京城貴族富戶而言只能算得一般,不僅如此,她頭上除了固定頭髮的一根普通銀釵之外別無它物。

    彥公子想起昨日在大街上遇到的一身綾羅綢緞的男人,與古府現狀一對比,他的臉上便多了一層寒霜,無聲地站在了古瑞星的身側。

    古瑞星很是無奈,他們是內城的巡城守衛,追捕、當街抓人他們在行,都是打打殺殺的事,痛快。而今日這事,雖說兩府之間發生這樣的衝突是他們當管的,但這又牽涉到訂婚男女兩府的爛帳,這裡尤其說到夫家污蔑女方清白之名,他們又不是審案的衙門,一群只知道負責內城安全的半大不小的大老爺兒們,讓他們怎麼插手這種事?他們要怎麼管?

    古瑞星向彥公子遞去求救的眼神,卻鬱悶地發現人家理都不理他。他無法,又不能真讓事情鬧大,於是清了清嗓子,「古管家,我們是負責京畿安定的官兵,我們的職責便是抓捕擾亂安定的不法之徒。至於姻親之間的矛盾,最好是請幾位與你們倆府有交情的人坐下來說和說和比較妥當。要是真將事情鬧大,無論對錯,都有損古小姐名聲。」

    古管家卻一抱拳,「多謝古大人的好意。只是,時至今日,小姐退讓得不能再退讓了,那孫府就是吃定了這點,才要如此得寸進尺地欺上頭來。若是老爺在天有靈,定是看不得小姐繼續退讓下去,苦了自己。老奴愧對老爺,今日,老奴拼上性命也要助小姐討回一個公道。」

    古瑞星被堵了回來,看著眼前的鬧劇頭痛的厲害,又不敢甩手走人,一側臉看到副手關承,眼一亮,拿眼神威脅關承趕緊出主意。

    碰上這麼稀奇的事,關承也頭疼,但他腦子向來靈光,很快有了主意,便上前低聲建議道:「這事歸衙門管。讓兄弟們先維持秩序,派個人通知衙門執勤的過來,等他們到了,我們便撤。」

    古瑞星覺得可行,剛要點頭誇獎關承一句,古強不聲不響地靠了過來。

    古強頂著個冰塊兒臉,「大人公務繁忙,著急離開小的不敢有怨言。」

    古瑞星頭皮一麻,作勢踢了關承一腳,一臉怒容地呵斥道:「你這出的什麼爛主意,古將軍府上小姐被人欺負,我們怎能坐視不理,混帳東西。」

    關承配合地連連告罪。

    古強不理會他們作戲,「無論如何,古府全府上下人的安危有勞古大人了。」

    古瑞星笑容燦爛地滿口答應著,心裡只想哭。任何人他都可以不給面子地公事公辦,甩臉子、呵斥、動手,那是小菜一碟。但唯有這古府不行,他要敢這麼幹,他爹就能打斷他的腿。

    古強謝了又謝,這才走開忙自己的。

    古瑞星立刻收了笑容,一臉怨恨地過去踢周伯彥,「別只看熱鬧,趕緊想辦法。我要是被御史參了本子,丟了官職,肯定天天跑你府上去蹭吃蹭喝,不讓你安生。」

    周伯彥低頭看了眼衣角上多出的腳印,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古瑞星咬牙,追過去扯他,「喂,是兄弟不?是兄弟就把這事給辦了。」

    正在他們拉扯間,一輛雙匹馬拉的車被十來個家丁打扮的青年男子們前後簇擁著氣勢洶洶的到來。周圍的百姓看到這架勢,驚得自動讓出一條道來。這群人穿過人群,最後被官兵攔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33 PM


第九章 自打嘴巴


    來的這群人裡,為首的紅臉中年男人看清眼前的狀況,心下一沉,迅速掃過那綁了手跪成一排的孫府下人,忙上前向官兵們彎腰作揖,「各位官爺,小的孫來福給各位官爺請安了。」

    關承從一旁走過來,沉著臉問話:「你們是哪個府上的?到這裡做什麼?」

    孫來福立刻轉了方向一臉討好地給關承行禮,「小的孫來福見過官老爺。小的是城東孫府的管事。府上三小姐一早帶了僕從七人來古府探望古小姐。巧的是,府上小少爺剛剛從外地探親回來,說著急見三小姐,便追到這裡來了。只是,這……這出了何事?」他一臉不解狀地指著跪成一排的七人。

    關承猜到是哪個孫府,卻還要確認一遍,「你可認得這些人?」

    孫來福:「認得,認得,他們都是孫府的奴才。只是不知這是何故?難道是他們衝撞了古府的哪位主子,被三小姐罰跪在這裡?」

    不等關承回答,自馬車上下來的一個一臉刁蠻相的丫鬟上前,這丫鬟開口便問:「這位大人,不知我家三姐如今在何處?」

    這問題問的莫名其妙,關承聽出不對,惱了,「你這丫頭好生無禮,我哪知你家三小姐是誰,她在何處我如何知道?」

    那丫鬟卻下巴一揚,指著孫婆子等人,「他們是跟著三小姐來古府探病的,如今他們成了這模樣,為何不見我家三小姐?大人帶兵守著這裡,卻說不知,誰信?」

    她這話很歹毒,意指孫府三小姐被古府扣押了,又影射關承是和古府一夥兒的,他們合起伙兒來藏了孫府三小姐。

    關承很想將這不知所謂的丫頭一腳踢開,但他還有理智在,便招呼古強過來。

    古強自然是將他們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便一臉怒容地大步走上前。

    正這時,自馬車上又下來一個五六歲模樣的俊俏小男孩兒。只見他挺了小胸脯,對著古府就喊:「壞女人,醜八怪,古青舒,你給小爺滾出來。我大哥不娶醜八怪、壞女人,壞女人,不許你抓三姐,不許你抓小爺的人。」

    古強額頭的青筋直跳,但他忍著沒有發作。

    孫來福暗暗叫苦,偷覷一眼一直背對他們而站的藍衣公子與銀鎧小將,趕忙過去抱住自家小少爺,「少爺,好少爺,奴才抱您回車上,仔細傷著了少爺金貴的身子。」說話的時候,還遞給旁邊唯唯諾諾的一名小廝回頭再找你算帳的一眼。

    那小少爺不肯,拍打著抱住自己往馬車上送的孫管事,「不嘛,不嘛,小爺今天就要醜八怪好看,給小爺打,給小爺衝上去打。」

    孫來福心裡連連叫苦,挨著打,還不忘瞪眼睛阻止蠢蠢欲動的孫府家丁們。

    小少爺見管事不放手,扭著身子一邊喊「大膽奴才,趕緊鬆開小爺」,一邊對孫管事連踢帶踹,很快迫得孫管事鬆了手。

    這時候,小娟從角門跑出來,對著丁家寶等人一陣耳語,丁家寶等人二話不說,將地上綁縛的七人連拖帶拽地從角門弄回府裡去了。

    古強不明所以,和關承告了罪,連忙跟進府內。

    只兩句話的工夫,吱、吱、吱,轟的一聲,古府五年來第一次開啟的朱漆大門關了個嚴實,只留右側小角門。

    古強去而復返,向圍觀的百姓抱拳,「各位父老鄉親,大家看到了,孫府來勢洶洶,不講道理,連幾歲的少爺都敢上門謾罵我家小姐,這,這,天理何在。所謂拳腳無眼,大家散了吧,別無辜受了古府牽連,讓那霸道不講理的人傷了,散了吧,散了吧。」

    正這時,孫府的小少爺趁自己的小廝和守衛一個不注意,便從兩名守衛的空隙中闖進封鎖圈去,嘴裡喊著「醜八怪滾出來」,「不要臉」,「還小爺三姐」……

    孫管事和幾個小廝想追進去時,關承怕出亂子,立刻指揮手下擋住了他們。

    正這時,小娟從角門裡咚咚的再次跑出來,二話不說,袖子一擼,直接將滿嘴「小爺」個不停的孫家小少爺抓住,往肩上一扛,反身往回走。

    這下可亂套了,孫府十餘名家丁要往裡沖,關承指揮人不讓他們通過封鎖線。

    不僅如此,剛剛古強的一番話多少起了作用,百姓也知道熱鬧可以看,但危及自身安全的熱鬧卻最好別看,因此都往後退,準備散去,於是讓出了通道來。

    這麼一來,方便了急匆匆趕來的一行人,這一行人是一位小姐帶著兩名丫鬟。她們正好看到小娟扛了小男孩往角門裡跑進去。

    「大膽奴才,放開我五弟。」一聲嬌叱,引來眾人視線,也讓散去的百姓停下步子繼續觀望。

    孫管事也不往裡闖了,而是迎上出聲的女子,「三小姐,您怎麼在這裡?」明明應該出現在古府的人卻從別處過來,這不是讓他們自打嘴巴嗎?孫管事面上不顯,但心裡卻是多少有些埋怨的。

    不給孫三小姐回話的機會,剛剛被孫府丫鬟質問過的關承有話說了,「難道這位就是貴府丫鬟口口聲聲說被我和古府合謀扣押了的孫三小姐不成?」語氣中的譏諷之意,只要不是傻的誰都可以聽出來。

    孫三小姐不明所以,雖然想呵斥一句大膽狂徒,視線卻正好與此時轉過身的古瑞星對上,於是面皮一紅,不空理會關承,只一臉嬌羞狀地低了頭,退了兩步,自認優雅地向站在封鎖錢內的古瑞星行禮,「見過古六少爺。」這聲音都能掐出水來了。

    古瑞星聞言惡寒,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假裝沒聽見,立刻又背過身去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這下又有話題了,他們可是親眼見到剛剛孫府丫頭向古府逼要三小姐的,沒想到這三小姐卻從別處跑來,這不是自打嘴巴是什麼!於是大家在下邊鬧哄哄的議論開了,大多都質疑起孫府老爺教養子女的方式與管理府內奴僕的能力,並認定今天這事絕對是孫府理虧,是孫府欺負孤兒寡母的未來姻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34 PM


第十章 輿論

    這時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爆料,說孫家秀才身份的大公子今秋有望中舉,前途無量,準備攀親的顯貴大戶不少人在觀望,因此孫家看不上失勢的古家小姐,準備退親他娶,明顯是背信棄義的人家……

    有人反駁,孫府在京城顯貴眼中也只是小門小戶人家,再說,孫大公子今秋是準備考舉人,能不能中還是個未知數,根本入不了顯貴們的眼,何來顯貴與孫府攀親之說,簡直荒唐。

    有人又說:你懂什麼,孫大公子如今攀上了洛大人,又拜了名師,今年肯定能中。有洛大人在背後保駕護航,孫大公子前途無量。

    前邊爆料那人覺得找到了同盟,接下話茬,說孫大公子如果考上舉人再和古府退親,會被人說三道四、會被人質疑人品,因此就得趁現在從古小姐身上找由頭退掉親事。

    一名矮胖的男人點頭,說古小姐也不是好相與的,任性刁蠻的名聲在外,這親事不好退。

    人群中另有人神神秘秘地小聲說,古小姐任性刁蠻的傳言未必是真,說不準就是孫府故意傳出來的。

    這個猜測,很快被周圍七嘴八舌的絕大多數人所認同。而先頭爆料那人,早已經悄悄退到別處,冷眼旁觀眼前熱火朝天的議論。

    見時機差不多了,古強清了清嗓子大聲宣佈,「我家小姐說了,古府與孫府的爛帳本不該驚動官爺,本可以私下解決,不曾想,孫府沒個懂事的過來,事情竟鬧到了這般田地,實在是,唉!孫三小姐,請回。若想帶回你們的人,還望能請個會說話、能作主的,知理、懂禮的人來談。別以為京城是你們孫府開的,想打誰就打誰,想罵誰就罵誰。」

    「爹,快,快,小魚姐姐又讓……孫府的……呼,奴才,給,給打了。」

    眾人隨聲看過去。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氣喘吁吁地,背上背著緊閉雙眼滿臉血污的一名丫鬟腳步維艱地走來。因為有孫府家丁在前方擋路,少年無法上前,腳下踉蹌,勉強才站穩。

    古強看過來,「元寶,到底是怎麼回事?小魚姑娘在府內被孫婆子打得頭出了血,我不是讓她休息,讓你去孫府稟報孫老爺,請孫老爺過來嗎?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他喊的震天響,周圍的人聽的一清二楚,於是有不少人罵孫府不是東西。

    元寶一臉委屈地道:「小魚姐姐急著為小姐解圍,帶傷跑出來,我攔不住,只能跟著。後來我們到了孫府,孫府守門的不讓我們進,也不給主子通傳,罵了很多難聽話,說古府別想賴上孫府之類的,還,還要打我。小魚姐姐護我,擋在我前頭,一下就被打倒在地,暈過去了。」

    古強氣得眼睛都紅了,越過封鎖線,將孫府管事孫來福推了一個趔趄,再上前去迎背著人直不起腰來的兒子。

    關承很有眼色地跟在古強身邊幫忙,這倒方便了古強父子,孫府沒人敢攔,眼瞅著古強父子將人從角門帶了回去,碰一聲,這次連角門都給關了。

    正這時,緊閉的朱漆門內傳出女子稚嫩且柔軟舒緩的聲音,「古府人丁單薄,勢單力孤,今日多謝古大人與眾位將士的仗義幫襯,避免了我古府一劫。小女子不才,欲將此事與孫府老爺私下商議解決。古大人任務繁重,時間金貴,小女子不敢繼續耽誤古大人巡查,今日解圍之恩他日必當報答,古大人與眾將士辛苦了。」

    利用完人就踢,這位古小姐可真是。再說,這事鬧大了,他不管也得管,哪能走人。古瑞星張嘴要說什麼。

    周伯彥卻上來扯了他一把,以眼神示意走人。

    古瑞星那個鬱悶,走前忙吩咐了關承一句,「你帶人在這裡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古府。」

    只聽門內的青舒又有話說了,「既如此,有勞古大人派人請個大夫過來。府上丫鬟受傷不輕,需要治療。小女子在此再次謝過古大人。」

    古瑞星不能和青舒大小聲,於是瞪了眼關承,「聽見沒有,還不快去請大夫。」

    關承那個鬱悶,回頭吩咐人趕緊去請大夫。

    古瑞星這才和周伯彥走開,只帶走了兩名親隨。

    須臾,青舒緩步往內院的方向走去,身後跟著扛著孫府五少爺孫敬北的小娟,斜後方跟著一臉沉默狀的古強。

    青舒不理會孫敬北的哭鬧,問古強,「府外有多少可用之人?」

    古強心下詫異,卻也如實回答,「外邊有五人,另有七人正在趕過來的途中。」

    青舒點頭,「別讓他們輕易現身,反正有孫小少爺在府上作客,再有古大人守在外面的官兵,孫府不敢硬闖。」

    古強沉著臉問:「小姐不擔心嗎?」

    青舒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哭鬧不停的孫敬北的屁股上,「閉嘴,臭小子。再不老實和老鼠關一起。」

    老鼠是孫五少爺孫敬北的死穴,讓她誤打誤撞地給碰對了。於是,被小娟扛在肩上的孫敬北聞鼠色變,立刻收聲,僵著身子,一臉的眼淚鼻涕。

    青舒覺得耳根終於清淨了,滿意地點了點頭,接上剛才的話,「都到了這一步,有什麼可怕的?長眼睛的人都知道理虧的是孫府。只要我們行事得當,便能借此機會狠狠反擊回去,不信孫家不就範。」

    這一日便這麼過去了,由於古府外邊的京畿巡查兵白日裡一直不曾退去,孫府的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上前鬧事,守了個把時辰就回去了,只等外出會友的孫老爺孫仁懷歸來拿主意。

    一整天,古府內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大家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到了晚間各自安睡。而孫府卻並不消停,尤其是辦砸了事情的主僕幾人,坐立難安、夜不能寐。

    而白日裡發生的事,神速地傳遍大街小巷,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說,小小的孫府,居然敢欺壓將門遺孤,不僅奴才敢上門打人家府上的丫鬟,就連五六歲的小公子都能指著人家大門罵醜八怪、壞女人。若不是有官兵在場,那小公子保不齊就帶人衝進去打人了。還有那三小姐,從頭到尾就知道盯著俊美的古大人,真是丟盡了閨閣女子的臉面。這靠上洛大人的孫府從主子到奴才,實在上不得檯面。

    從頭到尾不曾在百姓前露面的古青舒毫無意外地成為了百姓們同情的對象,意外地取得了輿論優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37 PM


第十一章 伺機回敬

    第二日,青舒用過早餐就去了古青陽居住的文卓院,陪弟弟青陽練字。

    不到兩刻鐘的工夫,小娟前來稟報,孫府老爺孫仁懷與其妻孫張氏來訪。

    古青陽聽了,停下筆,不安地抬頭看向姐姐。

    青舒安撫性地輕握弟弟的小手,「小陽安心練字,姐姐去前面會客,過會兒再來。」

    青陽抬起小臉,固執地看著青舒,「小陽也要去,不讓壞人欺負姐姐。」他年紀小,但也明白昨日姐姐被人欺負了。姐姐好不容易肯對他笑、對他好,他不要別人欺負姐姐,他要和姐姐一起。

    青舒想要拒絕,跟在小娟後頭來的蘇媽媽說道:「小姐,少爺年紀雖小,卻是府上唯一的男主子。帶上少爺會客,小姐說話、做事都更有底氣。」

    青舒沉默,卻很快理解了蘇媽媽的意思。她微歎口氣,盯著弟弟的眼睛,「小陽害怕嗎?」在古代,男人的地位超然,即便小陽還小,說不上話,解決不了事,但只要帶他在身邊,就變成她在代他說話,那份量當然不一般。

    古青陽仰著小臉,睜大圓圓的眼睛,抱住青舒的胳膊,「跟著姐姐,小陽不怕。」

    於是,一刻鐘後,青舒牽著弟弟青陽的手,面無表情地邁入會客正廳的門檻。

    緊跟在他們姐弟身後的是丫鬟小娟與小廝古元寶。

    孫府老爺孫仁懷四十來歲的年紀,濃眉、單鳳眼、鼻樑略挺,長相端正。頭上深藍色發巾束髮,身上穿著藏青色的緞面袍服,腰繫同色腰帶,腰側垂掛著巴掌大的美玉,腳踩青色緞面的鞋子。此時他正沉著臉,穩穩地坐在古家會客正廳,聽到響動,目光深沉地盯著進門來的青舒。

    而孫張氏是典型的爆發戶老婆的裝扮。綾羅綢緞包裹全身自不必說,只看她的頭就能讓人無語。只見她戴了滿頭的珠翠,估計梳妝盒裡值錢的首飾都戴出來了,頭一動,丁零噹啷一陣響,閃得人眼花。她長的並不醜,但因抹了厚厚的脂粉,再加上那一頭的首飾,氣質上立馬大打折扣,讓人沒了細看她長相的慾望。

    青舒慶幸自己沒有真的嫁入孫府,否則每天對著這樣的婆婆,眼睛不會被閃瞎,那也得被鬱悶死。反正親也要退了,再加上孫府這兩年來的所做所為,青舒可不會視他們如長輩般恭敬,於是她帶著青陽意思意思性地行了個禮,便和青陽坐到了主人的位子上,沉默不語。

    孫張氏眼中有火光在跳躍,想要發作,卻想到出門前丈夫的警告,勉強壓下心口的火氣,抿唇坐著。

    對青舒姐弟的表現,孫仁懷當然不滿。但他明白昨日確實是他們府上不對,外邊的傳言對他們孫府相當不利,這種情況下,孫古兩府的矛盾要盡快化解才可以,萬萬不能再加劇。於是他揚起笑臉,親暱地向古青陽招招手,「青陽過來,讓伯父看看,兩年不見,長成男子漢了。」

    兩年不曾見過的人,再加上又不是經常走動之人或是至親之人,小孩子哪裡記得住。即便記不住,可古青陽在過來之前便明白這是欺負他姐姐的孫府的老爺,因此他當然不會有親近之意。他很不客氣地眼睛自孫仁懷身上挪開,小臉偏過去,拿鼻子哼了一聲,不理他。

    孫仁懷得了個沒趣,卻沒有落下臉來,只道:「隔的時間長了,青陽是不認得伯父了,呵呵……」。

    忍了許久的孫張氏說話了,「沒爹沒娘的孩子果然沒教養的很,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

    古青陽立刻繃緊小臉,怒視孫張氏。

    一直垂眸不語的青舒抬眼,一臉漠然地盯住出口傷人的孫張氏。

    孫張氏的目光對上青舒漠然的眼,無端的渾身覺得不自在,她隨口就道:「沒規沒矩的,怎麼看人呢?你娘沒教過你對長輩不得無禮嗎?」

    青舒似笑非笑地看她,「一會兒說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一會又說『你娘沒教過你』,倒是讓青舒聽糊塗了,孫夫人要不給我們姐弟倆好好說道說道,我們姐弟到底是有娘還是沒娘?」

    孫張氏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孫仁懷眉毛皺得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了,冷冷地遞給孫張式警告的一眼,面向青舒姐弟時又換上了笑臉,「呵呵……你們伯母心直口快,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沒有壞心眼兒,別跟她一般見識。」

    青舒又垂下眼,心中暗哼:說來說去還是在說他們姐弟沒教養,老東西,你給我記著。

    看青舒不說話,孫仁懷以為安撫住了她,立刻又語重心長地道:「舒丫頭,你一個深閨小姐理應深居簡出,坐在房裡做做女紅、學學持家之道,準備出嫁事宜,萬不可拋頭露面,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惹來無謂的閒言碎語。」

    青舒依然保持著垂眸的姿態,只是不自覺地挑了一下眉毛。

    孫仁懷清了清嗓子,伸手到桌子上準備端了茶水喝,卻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他們夫妻進門來坐了半天,根本沒人為他們沏茶倒水,於是尷尬地收回手,「舒丫頭,伯父的話你別不愛聽。伯父與你爹是生死之交,你爹去了,有些話,伯父自然要代你爹說與你聽……」

    「孫老爺可別誤會,以為是青舒小氣不給孫老爺茶水喝。實在是我們府上太窮,茶葉太差,沏出來的茶水連貴府奴才都喝不進嘴去。於是青舒想啊,既然如此,何必再沏了搬不上檯面的茶水出來在孫老爺跟前丟人現眼,直接免了茶水便是,就不去再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青舒做的可對,孫老爺?」青舒抬眼正好看到孫仁懷想拿茶水而不得的尷尬,她心下立刻有了計較,便打斷孫仁懷說教的話,聲音清脆、語氣柔和地說了這麼一通話出來。

    孫仁懷氣的額角的青筋直跳,青舒的話說的這麼明顯,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是昨日孫婆子等人找茬,拿古府的茶水作文章說了讓人不通快的話,否則人家何至於氣得連茶水都不給他們夫妻準備。然後等在這裡,給他上眼藥,說一番擠兌他的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38 PM


第十二章 忘恩負義

    站在正廳門外侯命的古強聽到小姐突然而來的反擊,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可疑的弧度。

    而不放心自家小姐與少爺的蘇媽媽此時正站在古強身後。她昨日被孫府孫婆子擠兌得狠了,當時氣得夠嗆,卻想到小姐的立場,便忍了。如今聽到小姐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找回了昨日的場子,於是她眉眼間的笑意怎麼掩飾都掩飾不住。

    孫仁懷是個圓滑而世故的人,雖有短暫的尷尬,但哪會被這麼一點小事情打敗,馬上拿起長輩的威嚴,轉移話題,繞著圈兒慢慢往正題靠攏,「舒丫頭,你爹去的早,伯父雖有心照顧你們一二,卻礙於身份,不好經常到府上走動。這幾年,苦了你們姐弟倆。」

    頓了頓,他的話峰一轉,「雖然你娘體弱多病,但府上有客,還是由你娘帶著青陽出面接待較為妥當,尤其今日之事特殊又重要,伯父伯母一定要見到你娘才成。你是準備出閣的小姐,事事走在前頭,與你名聲有礙,快快迴避,派人請你娘出來一見。」

    青舒似笑非笑地聽著,不說話,心裡卻腹誹孫仁懷好心計。讓古葉氏那種離了男人便活得縮頭烏龜式的女人出面處理她的婚事;讓古葉氏那種自私得知只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沉痛中,不管兒女死活的沒用女人為她出頭,讓她在女兒準夫家面前說幾句硬氣的話,簡直是天方夜譚。

    孫仁懷明知道古葉氏的懦弱,明知道古葉氏近五年來不曾出面接待過任何訪客,卻硬要拿話逼她將古葉氏請出來。他想幹什麼?還不是想大事化了,小事化無,不將他們古府放在眼裡。搞不好,膽小怕事的古葉氏一出面連個屁都不敢放,便會被孫仁懷夫妻幾句話就糊弄住,然後變成最後低頭認錯的不是尋事的孫府,而是被欺到頭上的古府。

    青舒想到前主所知的一些關於孫府的情況,還有昨日從古強與蘇媽媽那裡打聽到的孫府過往,面上不由露出幾分譏諷之意。

    孫仁懷從年輕時便是個圓滑而世故的人,有能力,有點遠見,為人也不錯,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咬牙堅持著供自家三弟孫仁德讀書,並砸鍋賣鐵也要為孫仁德弄出進京趕考的盤纏來。後來孫仁德考中,排名在中下游,等了半年也只某得了勉強能餬口的小官被放到了偏遠窮困的某個小地方上。因為孫仁德本身就不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人也有些古板,若沒有人提攜,這輩子很難出頭。

    孫仁懷這做哥哥的有魄力,也很努力,毅然決然地賣掉村中所有的財產(房屋與土地),拖家帶口地舉家遷到京城,投靠了當年在軍中混到校尉(正八品上)一職的古青舒的爹古雲虎,並向古雲虎借了銀兩帶著二弟古仁恩開始做起了生意。

    一年後,孫仁懷的生意很成功,改善自家生活之餘他的手頭也積攢了一筆小錢。這時候,他開始慢慢籌劃,並借助古雲虎的關係網,用了大概三年的時間,終於為他三弟孫仁德謀了個京城臨縣的小官職,把人從偏遠之地調了回來。

    調回來後,雖然孫仁德的官職依然很小,但好歹全家人能夠聚到一起,而且有升了官職的古雲虎(已經是從六品下的校尉)當靠山,慢慢等待著高昇的機會。

    當古雲虎升到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時,在京城臨縣的孫仁德終於得到了陞遷機會。孫仁懷高興,和豪爽的古雲虎稱兄道弟一起喝酒的時候,便為自己的長子訂下了古青舒,兩家正式有了婚約。

    之後幾年,隨著古雲虎因戰功不斷升職,孫仁德也跟著升級。

    五年前,古雲虎已是品階為正四品上的忠武將軍,孫仁德已經從九品芝麻官升到了從六品下。很快,邊疆傳來了古雲虎戰死疆場的消息,古府滿目的白色,之後迅速沉寂,一蹶不振。孫仁德便再也沒有陞遷過,五年來品階停留在了從六品下。

    可以說,孫府有今天,孫仁德能夠擺脫九品芝麻官的命運而爬到從六品下的位置,不說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六七十的功勞是古雲虎的。沒有古雲虎,孫家當年根本沒有能力留在京城謀生,不賣身為奴,便只有返鄉繼續種田了。

    可是,人很容易忘本,更容易忘記別人的恩情,要不然哪兒來的忘恩負義這句成語。很明顯,孫家的人便是忘恩負義的這類人。孫張氏早忘了自己是泥腿子出身,看不起如今的古府,不滿意背後沒有強硬後台的古青舒,執意退了這門親事。平日裡言辭間帶著對古府的不滿,這直接影響了跟在她身邊的兒女,兒女也跟著瞧不起古府的人。

    孫仁懷的態度卻有些奇怪,不支持退親之說,卻也不阻止孫張氏對古府的不滿之語。年節時他也會提醒孫張氏為古府準備禮物,至於孫張氏是否將禮物送出去,他卻從來沒有過問或確認過。是他太相信孫張氏,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別人無從得知。

    孫仁德卻很強硬地表示,這門親事不能退,退了便是對不起孫家的恩人,是忘恩負義這輩。

    至於當年與大哥孫仁懷一起打拼的老二孫仁恩,不知何因,在古雲虎死後半年,便帶著妻兒返鄉,定居鄉里,再不曾來過京城。

    正在青舒回憶瞭解到的信息,臉上的譏諷笑意甚濃的時候,孫張氏坐不住了。

    孫張氏啪一聲一拍桌子。

    因為聲音太響,嚇了古青陽一跳。

    孫仁懷怒視孫張氏,「說話就說話,拍什麼桌子?」

    青舒目光一冷,沒有急著反擊,而是安撫身邊的弟弟青陽。

    孫張氏不管丈夫的呵斥,她自有自己的打算,便說道:「你已經十四了,什麼不懂?長輩來訪,你不但不請你娘出來接待,還擺出這種陰沉的臉色來,你擺臉色給誰看呢?啊?」

    青舒一邊安撫弟弟,一邊悶聲不響地聽著她的「高談闊論」,很想鼓掌三聲表示鼓勵。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41 PM


第十三章 巴掌響

    孫張氏卻將青舒姐弟的沉默當成是自己的話起到了威懾作用,令他們姐弟害怕了,於是說話的聲音更是大了幾分,「沒規沒矩的,主不像主,奴不像奴,太不像話了。光天白日的,你居然綁了好心來探病的孫婆子等人,又擄了小小年紀的敬北,誰給你的膽子?從哪裡學來的土匪氣?還不快將人放了?但凡敬北有一點閃失,我孫家便拿你是問。」最後的警告之語,更是氣勢如虹。

    如今,隨著青舒年齡漸長,離出嫁的年紀越來越近;而長子孫敬東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早到了娶妻的年齡,秋天的時候很可能就成了舉人老爺。

    因此,孫張氏忍不住了,這才開始背著丈夫有了大動作,支使女兒帶著孫婆子等人欺上門來,準備給古青舒安個不貞不潔的名聲,毀了古青舒,名正言順地退掉婚事。失算的是,她的女兒愛玩,正好遇到前來探望古青舒而未能入府的葛小姐,她的女兒便扔下孫婆子等人,自己跟著葛小姐玩兒去了。

    孫張氏原本的打算是好的,她的女兒是否在場其實無所謂,只要孫婆子帶去的那婆子對古青舒動了手腳,破了古青舒的處子之身,這事就成了。只是,她遇到了穿越而來的青舒,更是低估了一直隱忍不發的管事古強,於是難得地踢到了鐵板。

    可笑的是,她到現在還意識不到自己踢了鐵板的事實,一計不成又來一計,以為今日便能高高在上地將古葉氏與古青舒罵個狗血淋頭,然後藉著古青舒明目張膽的擄人行為當由頭,把婚事退掉。之後她就能抬頭挺胸地從京城高官府中挑一個大家閨秀,為兒子娶回來,成為兒子日後仕途的助力。因此,她一下越過一直以來不肯表態的丈夫,直接向古青舒發難,一臉的勢在必得。

    意外的是,聽了她一番大言不慚的話,青舒卻是笑了,笑的咯咯響,目光卻意味深長地停在了板著臉的孫仁懷的臉上。

    孫張氏被青舒的笑驚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刻惱怒地道:「你笑什麼?」

    青舒在接收到弟弟青陽擔憂的眼神後止住笑,拿出手絹按了按眼角,握住弟弟的手,聲音清脆地道:「小娟,將那有娘養,沒娘教的小東西帶過來。」

    孫張氏自是沒聽懂,但等小娟出門很快領了孫敬北進來時,她自然是懂了,氣得差點當場跳起來破口大罵。

    前一刻還老老實實的孫敬北,進門一看到爹娘,立刻恢復了張牙舞爪的本性,掙扎著要往爹娘跟前衝過去,對著青舒叫囂,「放開小爺,狗東西,醜八怪,壞女人,下賤胚子……」

    青舒示意小娟放人,然後看著孫敬北撲進孫張氏懷裡,便笑著和自家弟弟說話,「小陽,看到沒有,這就是天底下最沒教養的孩子。小孩子有沒有教養和有沒有爹娘無關,你看看他,有爹有娘又如何,滿口不堪入耳的粗話,咱們可不能學。」

    青陽點頭附和,「小陽記住了,小陽是有教養的孩子,不說粗話。」

    孫張氏氣得臉的扭曲了,「小賤人,你說什麼?有膽子你再說一遍。」

    青舒將孫張氏當空氣,誇讚弟弟道:「這才乖。還有啊,咱們也不能學他堵在人家門口罵人,更不能學他要領著家丁打進人家裡去。這樣的小孩子,是最最討人厭的,連帶的大人也會被人討厭。」

    青陽一臉疑惑,「為什麼他家大人也會被討厭?」

    青舒微笑,「因為啊,上樑不正,下梁才會歪啊!呵呵……」

    孫張氏氣得胸口起伏的厲害,她一把推開賴在自己懷裡不肯離去的小兒子,上前抬起胳膊便向青舒臉上甩巴掌。

    「啪」的一聲,很響,除了青舒,此刻身在正廳內的所有人都呆住。

    準備上前阻止的孫仁懷像被人釘在原地一般,動彈不得,盯住青舒的雙眼瞳孔受縮著。

    一心護主、適時抓住孫張氏手腕的小娟,愣在當場。

    聽出不對,正衝進來的古強與蘇媽媽也愣住。

    而孫張氏,臉上帶著新鮮出爐的五指印,整個人都懵了。

    滑下椅子準備保護姐姐的青陽親眼目睹了姐姐的厲害,震驚與崇拜地盯著自家姐姐,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甩人清脆巴掌的青舒,吹了吹手心,微蹙眉頭,輕言道:「手好疼。」

    孫張氏第一個回神,嗷一嗓子,衝上來便要打青舒。

    同樣回神的小娟怎麼會如她所願,大力一推,將孫張氏推開。

    孫張氏連退幾步,撞到嚇呆在原地的孫敬北,母子倆人撞作一團摔在地上。婦人的尖叫聲與小孩子的哭聲頓起,震得人耳朵生疼。

    孫仁懷此時盯住青舒的目光陰沉得厲害,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道:「張媽媽,還不快去扶夫人與五少爺起身。」

    呆住的張媽媽這才回神,慌張地上前將孫張氏與孫敬北扶了起來。

    青舒沒事人般地用手絹擦了擦手,迎上孫仁懷殺人般的目光,慢條斯理地道:「昨日前來鬧事的孫婆子七人,昨日打罵上門的孫五少爺,再加上今日詆毀青舒爹娘的孫夫人,主僕共九人。孫老爺想帶回他們,可以。」她頓了頓,又道,「管家,算帳。」

    古強得令,手裡拿了一個陳舊的算盤,一邊說話,一邊將算盤打得辟里啪啦直響,「孫婆子等七人,昨晚吃了二十六個白麵饅頭、一盆排骨燉青菜,今早吃了二十八個白麵饅頭、一盆插筷不倒的白米粥。白麵饅頭四文一個,一盆排骨燉青菜二百三十文,一盆白米粥一百文,鹹菜免費,加起來是五吊錢四十六文。」

    剛剛由張媽媽扶坐下來的孫張氏聞言,氣得差點跳起來,「什麼?你們給那些該死的奴才吃白麵饅頭、白米粥和排骨?」

    古強不理她,繼續報帳,「孫五少爺昨晚吃了一個大雞腿、一個白麵饅頭、一盤紅燒排骨,今早吃了一碗上等燕窩粥、一個大雞腿、一個雞蛋。雞腿十五文一個,白麵饅頭四文一個,一盤紅燒排骨五弔錢,一碗上等燕窩粥二兩銀子,一個雞蛋三文,加起來就是二兩銀子五吊錢三十七文。」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43 PM


第十四章 小勝

    孫張氏一時氣得直揉胸口,顧不上罵人。

    孫仁懷厲聲質問:「古青舒,你這是何意?」此時,他端正的五官已稍有扭曲。

    青舒毫無懼意地迎上他的目光,「想要帶走你的人,可以,但先把這兩天我古府因你們孫家而起的費用付清了。我自知自家府上窮,但你們孫府卻富裕的很,相信你們府上的奴僕平日吃食都比我強,因此盡量準備了白面饅頭等吃食招待他們,希望沒有慢待孫老爺的人。」

    古強從旁為自家小姐補充,「小姐擔心慢待了府上的人,自己都捨不得吃肉,全部拿來招待了府上人等。這事,孫老爺事後可以找貴府上的當事人一一查證。」

    青舒擺手,「行了,繼續吧,正事要緊。」

    聞言,古強繼續報帳,「昨日孫婆子等人毀壞院中之物,兩叢盛開的月季花值三十五兩銀,小姐仁義抹五算作三十兩;一盆蝴蝶蘭五兩銀子,花盆錢抹了;三盆菊花十五兩銀子,花盆錢同樣抹了。府上家丁為制服孫婆子等人不同程序地受驚受傷,有三人衣服壞得嚴重,無法縫補,既是粗布衣裳三件衣服算作二百文,至少家丁身上的傷,看在古孫兩府暫時有姻親關係的份上,不予追究。」

    青舒插了一句,提醒道:「別忘了我娘的診費和藥費。」

    古強口稱是,面無表情地掃過孫仁懷泛青的面色,接著道:「至於小姐與公子,不同程度受到驚嚇,但小姐仁義,這個就不需要賠償了。然,夫人白日裡受驚嚴重,晚間發作的厲害,府上連夜請了大夫為夫人診治,出診費與藥費是五十七兩銀八十五文,這個孫老爺可以派人到保和堂找郭大夫查證……」

    青舒說道,「行了,其他的不用他們賠了。」

    古強一臉不贊同地道:「小姐,那碎掉的花瓶可是老爺的心愛之物,當年花了五百兩銀子買回來的。」

    青舒聽了,一臉哀傷地道:「是啊,雖然不是貴重之物,但爹在世的時候很喜歡它。」

    青陽見了姐姐傷心的模樣,紅著眼眶,鼓起小臉瞪了孫家三口每人一眼,然後抱住青舒的胳膊搖,「爹是大英雄,爹在天上看著我們,姐姐哭了,爹會心疼。」

    青舒抱住弟弟,紅著眼睛一臉隱忍狀地說:「是啊,爹在天上看著我們呢!欺負我們的人,爹會替我們報仇的。」

    聽了這話,孫仁懷的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而孫張氏的反應最直接,眼神遊移加全身有片刻的僵硬。

    古強慢慢收回停在算盤珠子上的手指,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孫仁懷,向青舒報告,「小姐,一共是六百一十兩三吊錢六十八文。」

    青舒眼皮子都不抬,摸著弟弟的頭,「孫夫人對我爹娘不敬之事,我也對孫夫人沒客氣,這事扯平了。孫老爺,零頭我就不要了,你留下六百一十兩,把你的人全部帶走。」

    孫張氏抖著手,指著青舒的方向,「你這小賤人,你訛人不成?你……」

    青舒立刻沉了臉色,「孫老爺,孫夫人與孫少爺幾次三番出口不遜,你若沒能力管束,我不介意代勞。」

    孫仁懷向孫張氏吼了一句閉嘴,見孫張氏一臉驚慌地再不敢說話,這才深吸一口氣,從右袖袋裡拿出六百兩的銀票,又從左袖袋裡掏出兩個銀錠子,遞向古強。

    古強將算盤一收,面無表情地接過,將銀票與銀錠子確認過後,直接轉身出去,吩咐人將孫府的人放了。

    孫仁懷意味不明地盯了青舒一眼,往外走。

    青舒握著弟弟的手,慢吞吞地站起來,「孫老爺,古孫兩府的婚事可以退,但一切得按古府的規矩來。從今日起,外面再有任何一項不利於青舒與古府的傳言,青舒便會不客氣地將孫三小姐的醜事公之於眾,咱們就來個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過。」

    孫仁懷離去的步子一下頓住,「你說什麼?」

    青舒柔柔地一笑,「孫老爺不會不知道吧?將青舒推入水中,差點害死青舒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孫三小姐。至於在場的人證,據青舒所知,至少有兩人。」

    孫仁懷心下一驚,看向孫張氏,發現孫張氏躲閃的目光,他恨不得將孫張氏一把掐死。未來小姑將未來嫂子推入水中,差點讓未來嫂子魂赴黃泉不說,沒有道歉悔過之意、沒有探病關心之舉,還在未來嫂子養病的時候上門要毀了未來嫂子的清白。這種惡毒的行為若是傳了出去,他們孫府在京城還有立足之地嗎?而得了惡毒之名的孫月柔,這輩子別指望能夠嫁出去,一輩子被人非議。

    青舒見好就收,「送客。」她手裡還有一個籌碼沒有甩出來,只要孫府不繼續使壞,她便不用它。

    孫仁懷陰沉著臉快步走出古府角門,也不等孫張氏,自己先行一步坐進馬車裡。等到孫張氏帶著孫敬北上了車,管事孫來福一揮手,馬伕揚鞭,趕著馬車離去,後邊跟著孫來福、張媽媽與耷拉著腦袋的孫婆子等七人。

    古府外好奇觀望的人們漸漸散去。一名面貌普通、穿著普通的少年卻拐到了古府後門附近。大概用了兩柱香的時間,少年離開此處,左拐右轉的,一刻鐘後來到一間酒樓的包間門口,與守門的打過招呼,聽到裡頭的傳喚,這才進去行禮問安,「小的見過六少爺,見過彥公子。」

    今日除去銀白色鎧甲,身穿一身月牙色長袍的古瑞星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小四,如何?」

    被喚作小四的少年稟報道:「孫老爺進去時面色如常,出來時面色泛青,腳步匆匆,火氣不小。孫夫人來時趾高氣揚,去時頭都不敢抬地拉著五子小跑步跟在孫老爺身後。至於昨日抓的七人,全部放了。小的特意轉到後頭,等到一名出外採買的婦人,使了銀錢打聽。」

    古瑞星不耐煩地道:「哪來那麼多廢話,直接說重點。」

    一旁的周伯彥拿起酒壺為自己斟滿酒杯,和顏悅色地對小四道:「不用理他,你繼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45 PM


第十五章 訓妻

    小四抹了把汗,「聽那採買的婦人說,孫夫人趾高氣揚地很是在古小姐面前耍了一通威風,說了許多難道話,罵古小姐與古少爺沒爹沒娘,還要打古小姐。古小姐很生氣,一把拎出滿口粗話的孫五少爺,三言兩語把孫老爺和孫夫人堵了回去。還有,孫五少爺昨日打了古將軍在世時喜愛的一個花瓶,讓孫老爺賠了銀子了事。」

    古瑞星覺得稀奇,「還有呢?」他昨日回去特意找人打聽過古孫兩府近幾年的狀況與產生的矛盾衝突,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孫府不時會踩上古府幾腳,而古府卻顯得一直很弱勢,對孫府的欺壓行為一直沉默忍受,不敢有所反抗。今天古府難得強硬,他好奇這種改變。

    小四剛想搖頭說沒了,突然想到一事,忙稟報道:「聽那採買的婦人說,孫老爺其實一直以長者自居,對古小姐訓話來著。只是,似乎古小姐掌握了孫小姐什麼把柄,孫老爺和孫夫人這才一個怒氣沖沖,一個耷拉著腦袋地走了。小的好奇是什麼把柄,那婦人卻說不知,允諾多給銀錢也只說不知。」

    古瑞星揮手讓小四出去領賞銀後,摸著下巴湊到若有所思的周伯彥面前,「你猜,會是什麼把柄讓古仁懷敗退的?」

    周伯彥一把推開他湊近的俊臉,「你問我,我問誰?」

    古瑞星覺得自己又被這個兄弟嫌棄了,於是想也不想,抓了一粒下酒的花生米便往周伯彥腦門兒上彈。

    周伯彥微蹙眉頭,頭一偏躲過了迎面飛來的花生米,「你可以再幼稚一點沒關係。」

    古瑞星偷襲失敗,覺得無趣,安靜不到片刻,又來了精神,「你這次回京,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是買賣上的問題,還是你的婚事有了著落?」

    周伯彥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喂,是兄弟不?是兄弟就該坦誠相告。」

    周伯彥很是後悔跟著聒噪的古小六一起出來喝酒。

    「你似乎對古雲虎將軍府上的事情很感興趣,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看上古小姐了?」說到這裡,呲牙一笑,「兄弟,說起來你今年十九了,開葷沒有?」

    周伯彥終於忍不住,直接拿酒潑對面一臉八婆相的古瑞星,咬牙道:「再多嘴,你信不信,我能拎了你扔進周亞楠的閨房,讓你們成就好事,跳過拜堂,直接洞房花燭。」

    當酒水潑過來時,古瑞星大叫著從椅子上跳開躲避,但左邊袖口不能倖免,被濺了幾滴不說,還有接下來的警告之語,驚得他差點被腿邊的椅子絆倒,「你,你,你說什麼?」這麼一來,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收到的威脅語上,便生生錯過了周伯彥的耳朵可疑地紅了那麼一下的事實。

    再說孫府。

    孫仁懷回到府上,也不管聞訊趕來的長子與次子在場,直接對著滿頭珠翠的孫張氏便是一巴掌甩過去,力道之大,直接把孫張氏打得在原地轉了兩轉,撲通一聲摔坐在地上。

    孫張氏被打懵了,在古家先是被青舒甩了一巴掌,左臉本來就有些腫,如今孫仁懷使了大力氣甩的依然是她的左臉,這可真是傷上加傷,那臉迅速紅腫起來,嘴角溢出血絲,人卻驚恐地瞪大雙眼盯著暴怒的孫仁懷,連哭都忘了。

    一臉斯文相的孫敬東與長得壯碩的孫敬南兄弟兩人大吃一驚,愣了那麼一瞬間,兩人趕緊上前一左一右地護在歪倒在地的孫張氏身前,對著孫仁懷雙雙跪下,異口同聲地道:「爹請息怒,饒了娘吧。」

    孫仁懷的第二巴掌,在兩個兒子跪下護母的時候,生生頓住。

    這時候孫張氏才反應過來,大聲哭起來。

    孫仁懷眼中的陰霾揮之不去,大聲吼道:「閉嘴,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敗家女人,你長沒長腦子,啊?居然敢背著我幹出這麼出格的事情來,天都讓你捅出窟窿來了,你知不知道?」

    孫張氏非常怕這樣的孫仁懷,哭聲立刻從大轉小,替自己辯解起來,「老爺,老爺息怒,妾身一切都是為了東兒的將來,古青舒是萬萬配不上咱們的東兒。」至於丈夫所說的「天都讓你捅出窟窿來了」她很是不解,但這時候也顧不上多問。

    孫仁懷暗恨,卻也知道不能再當著兒子們的面教訓她,便氣怒地罵了一句「蠢女人」,大聲吼道,「來人,馬上把三小姐帶過來。」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娶了孫張氏。

    當年他爹早逝,身為長子的他以十七歲的年齡擔負起了全家人的生計問題。他爹看病欠下不少外債,家裡還要負擔老三的束脩,孫家窮得有上頓沒下頓的,因此即便一年的孝期結束,也沒人家肯將女兒嫁給他。幾年後,家裡的狀況好了些,但老三還要上京趕考,他左借右湊弄不出盤纏,又不想將全家人的命根子五畝薄田賣掉,最後無法,為了孫張氏的五兩嫁妝,將因品性問題嫁不出去的張氏娶回家。

    剛成婚的時候,他好好收拾了一通孫張氏,終於讓孫張氏收斂起脾性來。後來他賣掉田產帶著全家到京城謀生,期間他一直打壓孫張氏,日子過得也算順遂。後來日子越過越好,他越來越忙,難得著家,孫張氏刁鑽、愛拿捏人的劣根性再次冒頭,又有了愛慕虛榮的性子,生生將他老娘氣得棄了他們一房,跟著老二過。

    四年多前他從外邊跑商回來,老二一家居然帶著老娘回鄉討生活去了。他震驚之餘,打聽到原因出在孫張氏身上,氣得他將孫張氏又收拾了一通。但老二與老娘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回京。

    他無奈,只能每年不時讓人拿銀錢回老家孝敬老人。他以為這幾年孫張氏老實了,沒想到她卻趁他不在就給惹了這麼大的事出來。這古家的親事是那麼好退的嗎?是可以這樣退的嗎?真是個無知蠢婦。

    正在他坐在那裡陰沉著臉,生悶氣的時候,孫柔月到了。

    註:(大安王朝錢幣換算法:1兩黃金=10兩白銀;1兩白銀=10吊錢;1吊錢=100文即銅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47 PM


第十六章 算計


    三小姐孫柔月聽說爹娘回來,還喚她過去,以為事情成了,便一臉興奮地來到正廳,剛邁進一隻腳去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來,「爹,娘,大哥的婚事退了沒有?古青舒那賤丫頭有沒有哭著求你們不要退親?」

    聽了這話,孫仁懷剛剛壓下去一些的火氣騰一下又起來了,立刻吼道:「逆女,跪下,瞧瞧你說的什麼話?大家小姐的禮儀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啊?」

    孫柔月嚇了一跳,小腿一軟,跪到了地上,抖著身子,「爹,爹,您別氣,女兒知錯了。」她所謂的知錯只是下意識的反應,心底卻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她心下忐忑,不確定大哥與古家的婚事到底退成沒有。

    孫仁懷陰沉著臉,將下人全部打發走,讓張媽媽將嚇得腿軟的五次孫敬北帶走,並讓長子和次子守在廳門外不讓人接近,這才開始審問。「是你將古青舒推進荷花池的?」

    孫柔月的面色一白,遞給孫張氏求救的一眼。

    孫仁懷看她那反應便知道這事是真的了,便氣得將手邊的桌子拍得震天響,「還不說實話。」

    孫柔月嚇得一縮脖子,但心裡也猜到這事會露餡兒十之八九是古青舒告的狀。她恨古青舒之餘,也怨恨自己娘在關鍵時候不為她出頭,便覺委屈不已,落下淚來,卻又倔強地道:「是我推的又如何?是那賤丫頭先在蓉姐姐面前說我壞話,我才推的。她不要臉,她死了活該,誰讓她扒著大哥不放,不肯退親不說,還偷偷喜歡希公子來著。她該死。」

    孫仁懷閉了閉眼,睜眼時一指孫張氏,「看看你教的好女兒,一口一個賤下頭。再看看你教的好兒子,在別人府上便指著別人的鼻子罵賤下頭醜八怪,真是丟盡了孫家的臉面。你們都做了什麼,嗯?你們出去打聽打聽,外邊的人現在是怎麼說我們孫府的。忘恩負義,嫌貧愛富,子女惡毒,欺負功臣後代,欺凌英雄的遺孀遺孤……」

    孫柔月卻不服,「欺負了又怎樣,別人嘴碎說幾句又不會掉塊兒肉。他們古家從上到下全是廢物,除了認命,他們還能如何?」

    捂著半邊臉低聲啜泣的孫張氏這會兒還有力氣點頭,表示非常贊同女兒的話。在她眼裡,古葉氏和古青舒就如那路邊的小草,是隨便人踩、隨便人作踐的,她不懂自家老爺到底在忌憚些什麼,要如此地怕得罪古府?

    孫仁懷恨不得一腳將她們兩個踢死,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對牛彈琴,一點用都沒有,「蠢婦教出來的也只能是個蠢貨。」說著,霍地從主位上站起來,走到女兒面前,「說,你推她下水的時候,旁邊都有誰?」

    說到這個問題,孫柔月卻不再那麼怕了,有恃無恐地道:「放心,爹,當時除了女兒和古青舒,便只有跟著古府的一名丫鬟和女兒身邊的小翠。小翠女兒已經警告過了,她不敢亂說話。至於古府的丫鬟,前幾天已被古家發賣出京城去了,娘派人確認過,不會有錯。」意思是,只要她不承認,她一口咬定古青舒在說謊,古府便奈何不得她。

    孫仁懷心下一動,「當真只有這兩個丫鬟看到了?」

    孫柔月:「當真,爹。當時我們便是避開人說話的。女兒生氣推她下水後,和小翠看過了,周圍沒其他人,這才放心走開的。」

    孫張氏忙道:「老爺,放心吧!古府的丫鬟名叫小鎖,古府發賣她的那天,妾身特意著人跟隨,從小鎖進人牙子手裡,到被人牙子帶出京城,派出去的人盯的牢牢的,之後將小鎖買下,帶到外地去轉賣了。」

    孫仁懷沉默片刻,大步走過去拉開緊閉的廳門,看也不看守在門外面露震驚神色的兩個兒子,招來不遠處候命的孫來財道:「吩咐下去,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命令夫人與小姐不得踏出府門半步,誰敢違抗,家法伺候。」

    孫來財口稱是。

    「老爺。」這是孫張氏發出的尖利聲音。

    「爹,不要。」孫柔月帶著哭腔喊道。

    孫仁懷一臉陰霾地一甩袖子,「自今日起,沒有我允許,夫人與小姐不得踏出各自的院落半步。」這個更狠,將娘兒倆的活動範圍直接從整個府邸縮小到各自的小院落。

    這下,娘兒倆含著淚,再不敢開口。

    孫敬東想要開口求請,孫仁懷不給他機會,直接將他叫到書房。

    孫仁懷坐到大書案後,「你是怎麼想的?你也覺得古府好拿捏,我們如何對待都沒有關係嗎?」

    孫敬東不知道爹娘今日到古府發生了何事,但他確實認為古府是可以任由他們孫家拿捏的。「爹,娶古青舒對兒子的仕途無益。」

    這時候,孫仁懷既失望,又後悔。他後悔自己近三年來只顧著生意,卻忽略了對子女的管束與教育,生生讓目光短淺又粗鄙的孫張氏影響了子女。他決定以後不再親歷親為地四處跑買賣,而是坐鎮京城,親自教導子女。

    他語重心長地問:「敬東,你知道只剩婦孺的古府為何時至今日都不曾被鄰里小瞧,一直安然地存活在京城嗎?」

    孫敬東愣住,他只注意到古府越來越落魄的事實,卻不曾想到這個層面上,「爹,兒子不知。」

    孫仁懷決定與兒子推心置腹一回,「古雲虎雖死了五年,但他在軍中的威望並不曾消失,你知道這是為何?」

    孫敬東驚疑不定地問:「有這種事?怎麼可能?他是寒門出身,家底本身就不厚,如今又是死了五年的,也沒留下能夠撐起門面的兒子,他生前積攢起來的那點人脈早就散了,何來軍中威望並不曾消失一說?」

    孫仁懷定定地看了兒子一陣,在兒子無措地低下頭的時候,歎了口氣,「任何事不要只看表面,不要小看如今的古府,別學你娘那般目光短淺。至於你的婚事,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那是爹該操心的事情。爹將前邊的問題留給你,你回去好好想想,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隨時過來說給爹聽。」

    孫敬東恭敬地退出書房時,孫仁懷開始琢磨如何安撫住古府的事情。說到底,他從不認為沒了古雲虎的古府真敢退了這門親事。他認定,只要給古府送一塊兒適當的甜棗過去,給個台階下,這一頁自然而然地就揭過去了。

    有古葉氏那樣軟弱又不負責任的當家主母在,即便古強再有本身也僅僅只是個管家而已,興不起任何風浪。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不等他的兒子揭開表相瞭解到真正古府形勢的時候,一切都脫離了他的掌控。

    古府內,首戰小勝的青舒心情還算不錯。為了獎勵府上眾人可圈可點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務,便吩咐廚房,晚飯全府上下都吃白麵饅頭,炒兩個肉菜、一個素菜,再加一份排骨燉青菜,管飽。

    在這個時代,白麵可是金貴的東西,普通百姓一年也吃不上幾回。即便是富貴人家,最大方的主子也只允許府上的奴才一兩個月才吃上那麼一回白麵吃食而已。青舒今日卻要府內全員吃白面饅頭不說,還有三個肉菜,還管飽。

    消息一出,喜笑顏開的廚娘忙得腳不沾地,其他人也是走路生風地忙活各自負責的活計。

    力氣大、飯量大的小娟高興壞了,與自家小姐打過招呼,便歡呼一聲跑廚房幫忙去了。

    在大家喜笑顏開地期待著晚上的大餐時,古強帶著蘇媽媽過來,將六百兩的銀票與兩個銀錠放到青舒手邊的桌面上。

    青舒看也不看,「府上用銀錢的地方不少,放到帳房,你看著安排吧!」

    古強卻另有打算,「小姐,帳房先生半個月前便提出請辭了,五日後便要走。小的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小的便想勞煩小姐接過去,小姐也好從旁學習持家之道。」

    青舒愣了,「帳房先生為何要請辭?」

    古強一臉的欲言又止。

    青舒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前主在二十來天前,不理會帳房先生與古強的解釋,拿話擠兌帳房先生不說,還強行將帳房為數不多的存銀搜刮一空的行徑,一陣無語。她尷尬地笑,「記帳、管帳這種事,我可不懂。」

    古強卻道:「只要小學肯學,小的便有辦法讓帳房先生教會小姐再離開。」

    蘇媽媽一臉憨厚地從旁為青舒戴高帽,「小姐天資聰穎,只要願意學,天下間沒什麼事是可以難倒小姐的。」

    青舒不確定這是古強兩口子在試探她或是什麼,但有機會掌握府內經濟大權,為什麼要拒絕,即便她接手的是個爛攤子,但接總比什麼也不知道,任由府內繼續困頓下去強。於是她應承了下來,答應從明日起跟著帳房先生學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48 PM


第十七章 來者不善

    繁華的京城,表面平靜安樂,卻已是暗潮洶湧。小小的古府與孫府的矛盾衝突以那樣激烈的方式進入眾多百姓的視線開始,因著有心人的推波助瀾,短短三天時間,便差不多已是人盡皆知。更有甚者,參某個大人的折子已經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早朝,三十左右歲的皇帝,穿著明黃色的龍袍,一臉肅穆威嚴地坐在龍椅上,聲音低沉中透著危險,「洛大人」。

    一位頭髮半白、面色紅潤、小瞇縫眼、身體圓胖矮小、身穿紫紅色官袍的大人戰戰兢兢地上前,俯跪在地,「臣在。」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面色不虞地甩出一本奏折,不偏不倚,正砸在這位跪在下邊的洛大人的臉上,並滑落在地。

    大殿上鴉雀無聲,朝臣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一甩袖子,在太監「退朝」的吆喝聲中,及朝臣「恭送皇上」的跪拜中,由侍衛、太監簇擁著離開大殿。

    朝臣三三兩兩地退去,大殿上只餘跪趴在地的洛大人和一臉正氣的左相慕容恭。

    五十多歲的慕容恭走過來,彎腰拾起地上的奏折,一臉認真的看完,輕踢洛大人的臀部,「還不快滾去向皇上謝罪。」

    洛大人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搶回慕容恭手裡的奏折,一臉怒容地罵道:「老東西,等老夫勻出空再找你算帳,哼!」說罷,甩袖子便走。

    慕容恭自他身後提醒道:「不去見皇上,這是要去哪裡?」

    洛大人圓滾滾的身子往外移動的同時,留下一句,「回去先扒了不肖子的皮再說」。

    風平浪靜了三四日,就在青舒一邊學習管帳記帳,一邊憂心古府的經濟狀況的時候,孫府再次有了行動。

    孫仁懷與孫張氏帶著禮物再次登門,同來的還有孫仁德的夫人宋氏,古雲福與古雲福的夫人馬氏。

    聽到拍門聲,守門的蔡鐵牛並不開門,而是隔著門問來者何人。

    當管事孫來財報上自家老爺的名號是,蔡鐵牛一下沒了聲音,理都不理。

    一旁,略微發福,滿面紅光地挺著肚子,綾羅綢緞包裹全身的古雲福,接受到孫仁懷求助的一眼,覺得自己非常有面子,於是邁著八字步上前幾步,清了清嗓子,粗著嗓子大聲道:「裡面的是哪個不長眼的龜孫子,竟然敢將大老爺關在門外,還不滾出來迎接。」

    蔡鐵牛一下就聽出是誰,人挪到角門處,輕輕推開一個小縫兒,往外望了一眼,心道不好,立刻一聲不吱匆匆跑去給古管家送信。

    古強正站在會客廳前的院子裡和丁家寶商量明日到莊子上的事情,一聽說孫仁懷夫妻與古雲福夫妻一道來的,額角青筋直跳。他一拍蔡鐵牛的肩膀,「我這就去請示小姐,你回去守門,別忘了,沒有小姐的吩咐,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給開門。」

    蔡鐵牛得了吩咐,趕緊回去守門。

    青舒今日穿了素色的女子長裙,腰繫鵝黃色寬面腰帶,腳踩素色繡花鞋,頭髮為求省事簡單編了一根長長的麻花辮子,凝著一張沒有多少肉的小臉,正在帳房埋頭苦學。而小娟坐在青舒身邊做針線活計。

    古強進來稟報,「小姐,孫仁懷夫妻與大老爺兩口子來了,就在大門外,看來是來者不善。」

    青舒不解地抬頭看他,「大老爺?哪個大老爺?」

    古強便道:「是老爺的兄長,小姐的大伯父。」

    爹的兄長?青舒在腦子裡迅速搜尋一遍,立刻沉了臉,「孫仁懷好手段,居然請了他來。」她將手中的毛筆一放,起身,向案後的帳房先生打招呼道:「先生,您休息片刻,我去處理一下府內雜事。」

    帳房先生趕緊起身,「小姐請。」他這幾天教小姐可是戰戰兢兢的,就怕這位小姐不是心氣兒不好發脾氣,就是任性胡來,不讓他好過。

    青舒先是打發小娟去通知蘇媽媽,然後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古強,「通知蔡鐵牛,管他外邊怎麼鬧,一定要過了兩刻鐘再開門,而且要開角門,只讓主子進,下人只能留在外邊,他們愛進不進。」

    古強:「是。」

    青舒,「讓所有人精神點兒,機靈點兒,別給大老爺為難你們的機會。大老爺若是鬧起來,你們不好出面,我來。再有,府裡還有哪些便宜的瓷器,你儘管叫人搬去會客廳擺放,越多越好。都什麼價碼,你心裡有個數,打了、破了的,好算帳。」

    一聽算帳兩字,古強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但想到一事,目光便暗了,「大老爺只會往回拿,絕不可能吐出半個子兒來。」

    青舒唔了一聲,「我心裡有數,你去安排吧!」

    古強一退開,去辦事的小娟匆匆迎上青舒,「小姐,已經通知了蘇媽媽,蘇媽媽說安排好夫人和少爺的院子便馬上過來前邊。」

    青舒點頭。

    這會兒丁家寶也跑來了,「小姐,外邊多了五六個可疑的人轉悠,要不要趕走?」

    青舒一擺手,「別,讓他們轉悠著。」

    打發了丁家寶回去,青舒回到自己的院子,解開麻花辮,讓小娟給她梳了簡單的女兒髮髻後,慢悠悠地去了會客廳,然後看著古強指揮人將大小不等的十幾個瓷器擺到廳內極易被人刮碰的地方,等待有人來為這些瓷器買單。

    時間一到,被關在大門外的古仁懷等人被古強與蘇媽媽請到會客廳。

    青舒面帶淺笑,孫老爺、孫夫人,大伯、大伯母地挨個兒叫人。當看到宋氏時,因為她不認識,便只喚了一聲夫人,然後請了五個人入座,自己坐到主人的位置上,即不喚丫鬟上茶,也不說話,只是垂眼靜默。

    氣氛有些古怪,主人不開口,客人更不好開口。

    孫仁懷看向古大老爺古雲福。

    古雲福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古青舒片刻,然後粗著嗓子一臉不高興地問話,「你娘呢!她是怎麼當家的?怎麼教養子女的?一個個的,一點規矩都沒有?」然後一拍桌子,「來人,上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1 PM


第十八章 一隻鐲子

    古雲福又是拍桌子,又是吆喝的,架子擺的十足。

    隨侍在青舒身後的小娟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古強與蘇媽媽垂著手、低著頭站在那裡,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青舒卻幽幽地歎了口氣,抬頭,眸中隱隱有水光流動,聲音悲悲切切的,「大伯,實在抱歉,不是青舒要怠慢了各位,實在是……」她吸了吸鼻子,「實在是府上銀錢拮據,吃飯都成問題,哪還買得起茶葉。」

    孫張氏的心在滴血,為那六百一十兩的銀子。但她不敢說話,只能在心裡暗罵:小賤貨,你蒙誰呢,訛走了那麼些個銀子才幾天,你就叫喚吃飯都成問題,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古雲福的眼睛是幹什麼的,進來早將會客廳打量了個遍,根本沒個值錢的東西,沒法兒和三兩年前的古府比。但要說買不起茶葉,那不可能,於是瞪了眼睛吼,「胡說八道,沒看到有客麼,趕緊上茶。」

    青舒似乎受到了驚嚇一般,一臉怯懦地道:「大,大伯,求您將我爹的鋪子還回來吧!府上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

    古雲福一聽,眼睛裡冒火兒,指著青舒的鼻子便罵,「你這刁鑽的丫頭,大伯什麼時候拿了你爹的鋪子?滿嘴的謊話,再敢亂說話,看我不打死你。」

    青舒張嘴要辯解。

    古雲福不給她機會,大聲道:「你們還有沒有規矩?一個個站在這裡裝什麼木頭樁子,趕緊將二弟妹請出來,未來親家和二弟妹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沒人理。

    古雲福的臉一黑,心裡卻犯嘀咕:不對啊!他們以前可是很怕我,今天這情況,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要小心。於是他沉著臉,聲音小了幾分,「一群沒眼力見兒的奴才。」然後看向旁邊的馬氏,「去,你親自去請弟妹。真真不像話,哥哥嫂子來了都不知道出來一見,還要嫂子去請。」

    馬氏四十左右歲的年齡,長相並不出挑,衣服的料子上等卻是素色的,而且她的眉眼間透著一骨子的溫和,一副很好相處的模樣。這會兒被點到名,她淡淡的一笑,說話不緊不慢的,聲音也很溫和,「老爺,弟妹身子弱,不擅交際,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這樣逼迫侄女兒,非要將弟妹請到前邊來。」

    古雲福聽了,不再沉著臉,好聲好氣地問她,「那怎麼辦?」

    馬氏笑吟吟的說道:「既然是孫老爺、孫夫人有事與弟妹相商,弟妹身子又不好,妾身便與孫夫人一道去弟妹的院子坐坐。妾身看望弟妹,孫夫人與弟妹談事,又不影響弟妹養身子,一舉三得。」

    聞言,孫張氏面露喜色。

    古雲福卻看向孫仁懷。

    孫仁懷腦子轉的飛快,無論是馬氏還是孫張氏,只要能見到古葉氏的人,便能將古葉氏請到前頭來,事情就成了。於是他向古雲福頷首,表示同意。

    古雲福便發了話,「也好。」

    孫張氏心情很好,便站起來準備與馬氏一道去內院找古葉氏。

    青舒站了起來,擋在孫張氏與馬氏面前,「慢著。」

    廳內的氣氛變得很微妙,孫仁懷面色不變地正襟危坐,其他人卻都是吃了一驚。

    青舒笑吟吟地看向古雲福,「大伯,古孫兩府的閒事,你確定要管?」

    古雲福暴怒,待要發作,但馬氏卻用眼神阻止了他。馬氏這才面向青舒,「青舒啊,你是你大伯唯一的侄女,你的婚姻大事大伯不管,誰管?這可不是閒事。」

    青舒笑得意味深長,「大伯真要管我的婚事?」

    古雲福以長者自居,「大膽,你敢質疑你伯母的話?」

    青舒收了笑,「你想管我的婚事,可以,前提是……」在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時候,她接著道:「我爹城東的米鋪,城西的雜貨鋪,大伯拿去已經整整有四年了。我爹在城外西郊的一百五十畝的田莊,大伯占為已有四年零三個月又二十一天。大伯,你想管我們府上的家務事,又不想在未來的十數年間夜夜夢到我爹的話,請大伯先將鋪子與田莊還回來,包括這幾年經營所得的全部銀兩。」

    看著古雲福露出一臉吞了蒼蠅似的痛苦面色,青舒心情大好,將剩下的話說完,「至於大伯這幾年的辛苦費,就拿大伯四年半前從我爹的書房拿走的價值五千四百兩的青花瓷瓶抵了。還有啊,既然是青舒的大伯,又非要插手青舒的婚事,大伯一定為青舒準備了足夠豐厚的嫁妝吧!具體有多少呢?六千兩、八千兩,還是一萬兩?呵呵……如果有一萬兩就好了,青舒這輩子都會很感激大伯的。」

    古雲福的面色青白交錯著,他霍地站起來,一甩袖子便往廳外走,並不理會身後傳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

    青舒一邊迅速抓住馬氏的衣袖,一邊嘴裡歡快地道:「大伯慢走。」

    馬氏想抽回袖子,青舒卻緊抓著不鬆手。她一臉小女兒狀地又對馬氏道:「大伯母,大伯也真的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將府裡唯一拿得出手、能夠妝點門面的花瓶之一給打了。」說著,已經從馬氏的左手腕上退下一隻翠綠色的鐲子拿在手中,然後鬆開馬氏的袖子,退開兩步,羞澀地笑,「大伯母慢走。」

    馬氏臉上溫和的笑容僵了那麼一下,又立刻恢復如常,強裝鎮定地尾隨古雲福去了。

    孫張氏盯著青舒握在手裡的玉鐲,眼睛都直了。

    而孫仁懷低頭,盯著地上的瓷器殘骸與一束鮮紅的花束沉默。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古雲福其實並沒有碰到它,只是他甩袖子的動作大,帶出的風一過,擺在桌角邊緣的插著花的花瓶便落下來碎了。

    他想到什麼,不動聲色地看過去,果然,客位上的每張桌子的邊緣都擺著花瓶,一個不注意,很容易就能刮碰落地。他輕輕地收回放在桌子上的手,很怕動作大點兒連帶地將桌角的花瓶給打了。他明白,今日自己不僅白跑一趟,搞不好還得搭銀錢進去,於是清了清嗓子,盡量遠離那個花瓶站起來,「舒兒,伯父伯母知道你娘身子不好,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正好有南方朋友捎了些補品過來,伯父伯母便想到你娘,送了過來。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好好照顧你娘,伯父伯母還有事,先行一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2 PM


第十九章 搶與賠償

    青舒將剛得的玉鐲往手腕上一帶,一臉慇勤地道:「謝謝伯父伯母對娘的關心。」然後三兩步過去,隨手拿了個插著鮮艷欲滴的花束的花瓶,非常有誠意地遞向孫張氏,「青舒家沒什麼好東……」

    隨著脆響,青舒遞給孫張氏的花瓶掉地碎了。

    其實孫張氏不是故意的,青舒剛剛因著一個碎掉的花瓶直接將人家馬氏手腕上的玉鐲明目張膽地占為已有的行為刺激了她,於是青舒將花瓶往她手裡一送,她下意識地往外一推,青舒又正好鬆手,便發生了這種事。

    孫張氏知道不好,臉都綠了,想也不想,也不管適宜不適宜,直接將雙手藏到了身後。她手腕上戴的手鐲雖然不如馬氏的,但也是花了八百八十兩銀子的金手鐲,而且是今年的新款。

    青舒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看一眼腳下的碎片,再看一眼孫張氏,如此反覆幾次。

    孫仁懷看到這種情況,迅速上前兩步,果斷地從孫張氏藏到身後的手腕上將一對金鐲子退下來,並適時遞給受驚回頭的孫張氏警告的一眼,便把金燦燦的一對鐲子放到桌面上,面帶笑容地告辭,「舒兒,伯父伯母過幾天再來看你娘。轉告你娘,若是身子好點了,一定要帶上你們姐弟到伯父家裡玩兒。」

    青舒對他的上道兒很是滿意,回以燦爛的笑容,「好的,伯父。伯父、伯母慢走。」「管家,蘇媽媽,趕緊送送。」

    等客人走光了,青舒將腕上的一隻玉鐲退下來,再將孫仁懷留下的一對兒金鐲子拿到手上掂了掂份量,很滿意。她心裡想著:不看過程,只看結果的話,這也算是一筆大收入。沒辦法,誰讓我們古府窮呢!我也只能從送上門的極品手裡弄點銀子出來花花,要不然,這一府的人要怎麼養活吶!

    小娟一臉崇拜地看著青舒,「小姐,您太厲害了,居然能從一毛不拔的大老爺手裡佔到便宜。」她自從來到古府,從未見過這位大老爺,但從其他下人嘴裡可沒少聽到關於大老爺幾年前時不時上門來搜刮府內值錢物件兒的事。大老爺生性愛佔人便宜,對別人尤其是親戚,簡直可以用一毛不拔來形容。

    青舒最受不了的就是小娟時時拿這樣的眼神兒看她,於是笑著道:「去,去,誰佔他便宜了,這是打碎花瓶的賠償。」但心裡卻在琢磨,失了一隻鐲子的馬氏為什麼那麼輕易就走了,會不會有什麼後招兒。

    小娟嘻嘻笑,小心翼翼地上前,「小姐,能不能給奴婢摸一摸。」別說金的,她連最普通的銀首飾都沒有。以前,因為小鎖擔心自己在小姐跟前的地位受到威脅,一直不待見她,總在小姐面前說她的不是,使得小姐也不待見她,不讓她近身伺候。那時候,她有這個心,卻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小姐病了一場後變得溫和,好說話,她才敢這樣求。

    青舒對小娟的這種反應並不反感。她明白,古府和別府不同,因為近幾年銀錢方面越發拮據,因此並不給下人發月例,只管吃住、四季的衣服,重要的年節發點封紅而已。如今府上留下的下人,不是家裡沒了人的,就是家裡容不下的,或者無處可去的。即便沒有月例,古府願意放他們出去,他們也不離開。

    尤其是小娟,老娘死後她便孤身一身,飯量大,針線女紅一般,性子又直不懂那麼些個彎彎繞繞,出府不好謀生。她便一心留下來,唯一的願望便是這輩子不再餓肚子。以前小姐都不讓她近身,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金燦燦的首飾,能不激動麼!

    青舒便將三隻手鐲放到桌面上,笑道:「摸吧!」

    小娟激動,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伸過來的手都在發抖,最後將一對金燦燦的手鐲捧起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了又看,傻笑不說,嘴角還有可疑的液體出現。

    青舒覺得好笑,「傻笑什麼?」

    小娟吞了吞口水,「饅頭,好多白麵饅頭。」然後狠吸一口口水。

    青舒撫額,她就知道,這丫頭也就這點出息了。

    蘇媽媽進來,看到小娟捧著金鐲子流口水,上來就往她後背上拍了她一巴掌,「臭丫頭,快放下,這是你能隨便亂摸的嗎?」

    小娟一縮脖子,趕緊將鐲子放下,訕訕地退到一旁。

    蘇媽媽搖頭,罵道:「沒出息的丫頭,髒死了,趕緊把口水擦一擦。」

    青舒一指桌上的首飾,問古強,「大概能值多少銀子?你看看。」

    古強讓蘇媽媽遞過來,仔細看了看,「這隻玉的成色很好,大概值千兩銀子。這對金的,大概值六七百兩銀子。」

    青舒想了想,「我這位大伯母的反應有點奇怪,任由我拿了她的鐲子,她也沒說要回去。孫老爺的反應也與上次大不同,居然面不改色地親自將孫夫人的鐲子給了我。你怎麼看?」

    古強正色道:「孫老爺的反應在意料之中,他這是在向小姐示好,告訴小姐婚事不會有變。至於大夫人,表面看似溫和,好說話,但心思深沉,很會面面俱到,不得罪人,也不讓自己吃虧。小姐以後要小心應付。」

    蘇媽媽勸了一句,「小姐,您怎麼可以直接拿長輩的東西,這樣不合禮數,以後萬不可這樣。」其實她想說怎麼能搶長輩的東西,但又覺得不妥,便改成了拿。

    青舒卻擺出任性的表情來,「哼,大伯可以搶爹爹留給我們母子三人的鋪子和田莊,我為何不能拿他們的東西。再說,這是打壞瓷器的賠償。」她心裡卻哀歎,她明明不是個任性的人,卻非得要偶爾表演一下任性少女,感覺真彆扭。

    蘇媽媽歎了口氣,「小姐,您身子好了大半,什麼時候去看看夫人吧!」

    青舒卻紅了眼眶,別過臉,一臉的拒絕。這個不是她裝的,也不是她的意願,而是這個身體自然而然的反應。看來,前主被她娘五年來的不聞不問傷的不輕,也是個可憐孩子。過了片刻,她穩了穩情緒,「管家,等三日,三日後大伯或孫老爺不來贖鐲子,你便拿了它們出去,或賣或當,盡量多換些銀兩回來。」

    古強應下。

    青舒又道:「明日去城東的莊子上,何時回來?」除了被古雲福強佔的莊子,古府還有這麼一處一百來畝地的小莊子。

    古強答道:「宵禁前盡量回來,府裡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小姐放心。」

    青舒擺手讓他們夫妻下去,收好三隻鐲子,帶上小娟回帳房先生處學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4 PM


第二十章 男裝上街


    青舒換上許五娘縫製的青色棉布男裝,再梳上男子的髮束,往小娟和許五娘面前一站,「像嗎?」

    小娟撲哧笑出聲,「小姐,即使不看耳洞,人家一眼便知道您是個姑娘家。」

    青舒一臉受打擊地摸了摸壞事的耳洞與滑嫩白皙的臉龐。

    許五娘從布包裡拿出一雙小號的深青色男鞋,「小姐,您試試合不合腳。」說著,便要給青舒換腳上的繡花鞋。

    青舒坐到椅子上,讓許五娘給換了鞋,再站起來,一隻手背到身後,學男子邁著方步走了走,「不看耳洞,這回像不像?」

    許五娘瞪了眼又要笑的小娟,然後轉過臉說道:「小姐,您走的自然點,大方點,別人不會注意那麼多,只當您是十一二歲沒長開的少年。」

    青舒這才有了點兒自信,故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低沉一些說話,「那,說話會不會立馬露餡?」

    許五娘一邊替青舒整理腰帶,一邊說:「京中大戶人家裡,有許多顯女氣的少年郎,小姐少說話,出門別像個姑娘一樣走路,也別像小姑娘一樣動不動害羞臉紅,一般不會有事。」她這純屬安慰自家小姐,有那耳洞在,誰還能看不出男女。

    蘇媽媽正好進來,「五娘說的是,只是小姐,您要買什麼寫個單子讓丁家寶跑腿便成,何必親自去那魚龍混雜的地方,萬一磕了碰了的,可如何是好?」她從昨日知道這事開始,想起來便要念叨一通。

    青舒笑,並不搭茬,左袖袋裡放一個裝五十兩銀票的荷包,右袖袋裡裝十幾兩的散碎銀子,腰間垂掛的荷包裡裝些銅板。

    蘇媽媽知道勸不住,手裡拿了個黑□□的尖細的小東西,在青舒臉上一陣搗鼓,滿臉雀斑的小少年就這樣誕生了。

    青舒照了照鏡子,很是滿意地帶著小娟出門,蘇媽媽不放心地跟在她後頭不停地絮叨這個小心、那個注意,還警告小娟,說要是小姐有什麼差池就拿小娟試問云云。

    「姐姐,姐姐,等等小陽……」

    「少爺,好少爺,您快停下……」

    青舒不解這是什麼狀況,停下,回頭,便看到小陽與古元寶一前一後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古青陽跑近,撲過來一下抱住青舒的細腰,「呼……呼……姐,帶……帶上小陽。」然後抬頭,看清自家姐姐的臉,嘴巴張成O字型,眼睛瞪得溜圓。

    青舒呵呵笑,拍拍他的腦袋,「小陽聽話,姐姐今天有事要辦,不是出去玩兒,你在家好好溫書好不好?」

    青陽聽了,一臉落寞地將青舒抱的死緊,不說話。

    青舒心裡軟軟的,「姐姐答應你,過幾天一定帶你出去玩兒,好不好?」

    青陽戀戀不捨地將瘦弱的小胳膊收回,低著頭,不說話。

    青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想了想,又看了眼旁邊正被蘇媽媽連訓帶戳腦門兒的古元寶,暗歎自己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大安,都改不了對在意的小孩子心軟的毛病,便微微一笑,「姐姐帶你出去可以,不過……」她將聲音故意拉得長長的。

    青陽飛快地抬起小臉,眼睛裡快樂的光芒閃得人眼花。

    一刻鐘後,套好馬車等在古府後門處的李大郎,鞭子一甩,出發。

    古府座落的位置是官宦人家府邸聚集的集賢巷。京城的巷,不是指小巷子,而是同等階層的人聚集居住的大面積的區域。

    而京城的大體的格局是:北半城,恢宏的皇宮居中,皇宮左右分別是校場與護衛營。南半城,自西往東,西市、安居巷(平民區)、富貴巷(皇親貴族、高官府邸聚集的區域)、富貴奢華的商業中心地段、集賢巷(官宦人家府邸聚集區)、集財巷(小吏、商賈富戶府邸聚集區)、平安巷(平民區)、東市。

    商業中心地段,自然是京城最為奢華的商業街區。這裡酒樓、茶樓、繡坊、綢緞鋪、布莊、書閣、金銀飾品鋪、瓷器鋪等林立,富貴奢華當屬大安國第一。

    西市,也有不少高檔的店舖,但多數商舖面向的都是京城的中等階層與一般階層,林立的店舖大小不一卻數量上遠勝於商業中心區,面向小老百姓的小商小鋪以及擺攤、挑擔的小商小販也不在少數。晨間,越接近城門,看到的擺攤、挑擔的小商販越多。

    東市,大體與西市相仿,但有一樣特別之處,這裡的深處有一條煙花巷,是京城內唯一允許妓院存在的小巷子。意思就是,官府允許妓院存在,但嚴格地控制並壓制著妓院。

    青舒今日的目的地是西市,調查對象是平民必需品的種類及價格,尤其是關於米麵糧、油鹽醬醋、蔬菜及肉食品的。

    不愧是天子腳下,平民百姓聚集的商業地段也是熱鬧非常,一派繁榮景象。

    李大郎負責看馬車。

    青舒牽著弟弟的手,米鋪、蔬菜鋪、肉攤、傢俱行……不放過任何一個,不買也要看看。

    小娟手裡抱著青舒心血來潮買的一些小東西,眼睛緊盯著青舒姐弟倆不放。

    丁家寶和古元寶緊跟在他們身後,手裡也多多少少拿了點東西。

    他們看過一兩個店舖,便要回到馬車上一次,青舒便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紙與炭條,記錄著什麼。

    午時,青舒帶著大家坐到一個小麵攤前,叫了六碗麵、四個雜糧面饅頭,花了四十文。

    未時三刻,青舒姐弟倆實在走不動了,便坐著馬車打道回府。

    第二日辰時,青舒再次出門,這次的目的地是東市。姐弟兩個的裝扮與昨日相同,頂著一臉的雀斑,哥哥弟弟地叫著。

    第三日出門,目的地是京中貴人們最喜光顧的商業中心。青舒牽著青陽的手,邁步進錦繡書閣時,差點與從門裡突然衝出來的鵝黃色服飾的丫鬟撞個正著。

    青舒側過身子,護著青陽堪堪避過莽撞的丫鬟,退後幾步,站定。

    那丫鬟十二三歲的年紀,叉著腰,一臉凶巴巴地盯住青舒,「喂,你是哪家的小廝?走路不長眼睛的嗎?撞到我是你幸運,若是撞到了哪家的主子,你有命在嗎?早被人打死了。」

    青舒覺得莫名其妙,腹誹:根本沒撞上好不好,而且是你自己不看路撞上來的。

    小娟往前一站,擋在青舒姐弟面前,「是你自己衝出來差點撞到了人,也就我家少爺好說話,不與你計較。你不知好歹,反倒教訓起別人來了,講不理講。」

    小丫鬟不幹了,眼睛瞪得更凶,「你說什麼?有膽子再說一次。」

    小娟挺著胸便要上前,青舒怕鬧出事來自己人吃虧,便趕緊出聲阻止,「小娟,退下。」

    小娟倒是聽話,狠瞪了對面囂張的小丫鬟一眼,退到青舒姐弟身後。

    青舒笑道:「這位姐姐教訓的是,以後我們會小心的,還望姐姐高抬貴手,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

    小丫鬟哼了一聲,遞給青舒算你識相的一眼,抬腿便走。

    青舒以為警報解除,搖了搖頭,牽了青陽的手便要進書閣。

    「等等。」隨著這一聲,小丫鬟去而復返,拉住青舒的手,「你,你……」

    小娟推開她,「你幹什麼?」

    小丫鬟卻指著一臉莫名的青舒的鼻子,「女的,是女的。」然後放聲喊,「小姐,小姐,奴婢終於找到一個同小姐志趣相投的人了。」

    青舒的腦袋一下就大了,這是什麼情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4 PM


第二十一章 跟屁蟲

    一刻鐘後,青舒姐弟被人請到了錦繡書閣旁邊的探花茶樓位於三樓的包間內。探花茶樓,顧名思義,這裡出過探花郎,因此茶樓主人果斷地換了店名,一為沾沾探花郎的喜氣,二為招攬客人。

    一名短衣打扮、英氣十足、眉目如畫的少女緊緊盯著青舒的臉,一會兒露出沉思狀,一會兒懊惱地嘟著嘴摸摸自己的臉,一會兒又神采飛揚起來。

    青陽不安地往青舒身上靠了靠。

    青舒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對面的少女眼睛水靈靈的,透著好奇與純真,提起來的心便稍稍放下一些。意識到自己的緊張影響了身邊的弟弟,她便大大方方地伸手從面前的玫瑰糕盤子裡拿了一塊兒,遞給弟弟吃。

    青陽先是搖頭,然後在青舒的目光堅持下,接過來,小口咬了一口,然後眼睛一亮,抬頭送到青舒嘴邊,「好吃,姐姐吃。」府裡只有逢年過節才有糕點吃,隔三差五倒是廚娘會做些給他吃,只是味道差很多。

    青舒笑,「小陽吃,姐姐自己拿。」

    青陽哦了一聲,便笑瞇瞇地,小口小口吃起來。

    青舒承認,她被萌到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默唸一聲好茶,放下茶杯,伸手拿了兩塊兒玫瑰糕遞給站在身後的小娟,「拿去和元寶吃。」元寶年齡不大,但因為是男孩子,被留在門外守著。

    小娟愣愣地接過,「小姐……」

    青舒頂著滿臉的雀斑微笑,「沒關係,這位小姐沒有惡意,你去吧,吃完再回來。」說著,又拿了一塊兒,咬了口,品了品,嗯,玫瑰的香味兒十足,味道也不錯,只是太甜了,只有這一點不合她的口味。

    少女看青舒打發了自己的丫鬟,她也有樣學樣,卻是拿了整盤的玫瑰糕塞進自己丫鬟手裡,揮手將人打發到了門外。然後打開了話匣子,「你也喜歡穿男裝對不對?你也希望自己是男孩子對不對?我跟你說,我上邊有七個哥哥,他們很討厭,從來不帶我玩兒,每次都是我偷偷跟去才行……老罵我是丫頭騙子,要不就喊小丫頭……」

    「我跟你說,我很厲害的,我有偷偷跟著哥哥們學武藝,府裡的家丁、丫鬟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我還打敗過七哥一次,哈哈……」她得意洋洋的笑得歡快。

    青舒很想告訴她,很可能是人家讓著她,她才會打贏,但又擔心將她惹哭,招來她家不知姓誰名誰的七位哥哥的報復,閉緊了嘴巴,挨個兒將桌上的糕點嘗了個遍,當然也不忘將弟弟的肚皮填飽。

    說了老半天,小姑娘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自我介紹,有點不好意思,但一瞬的工夫她又將這點不好意思扔到腦後,「我叫步語嫣,爹娘和七個哥哥都叫我小嫣,十三歲。你叫什麼名字?」

    青舒卻是一怔,「你姓步?」

    步語嫣將未發育的小胸脯往前一挺,「是啊,叫我小嫣好了。」

    青舒心裡咯登一下,姓步的本來就少,而且是在京城,再看步語嫣身上的布料絕對是上等中的上等料子。再有短衣打扮,那些中規中矩的貴族小姐只怕誰都不會在人前穿出來,但,換作將門府邸中的貴族小姐,那可就另說了。姓步呢,萬萬不能得罪,一切要小心應付。

    但轉念又想,她又不存在藉著步語嫣攀附權貴的心思,而且又是步語嫣自己貼上她的,她只管自自然然的就好,何必怕這怕那小心過頭,反倒為難了自己,又惹了明顯性格大而化之的步語嫣不痛快。想通了,為自己和弟弟斟滿茶杯,自我介紹道:「我姓古,古青舒。這是我弟弟,小陽。」

    步語嫣的注意力先前只在青舒身上,這會兒才注意到青陽的存在,她發現青陽對青舒言聽計從,一臉乖巧可愛的模樣,瞬間笑瞇了眼,撲過來一把摟住青陽,「啊,啊,好可愛,好可愛的小弟弟,我喜歡,好想帶回家玩兒。」

    青陽嚇了一跳,脖子被人勒得很緊,一邊掙扎,一邊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紅著眼眶向姐姐求救,「姐姐,姐姐……」

    青舒一臉黑線地去扒步語嫣的手,「喂,放開我弟弟,你嚇到他了。」

    步語嫣後知後覺地鬆手,一臉不好意思地拿指尖搔了搔臉頰,衝著青陽滿臉討好地傻笑。

    青舒抱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弟弟,不客氣地瞪了眼罪魁禍首。

    步語嫣嘟了嘟嘴,「早知道有弟弟這麼好玩兒,讓我娘再生一個好了。」

    青舒心裡暗道:得回你娘沒生,否則生出來就成你的玩具了。嘴上卻笑罵她,「再敢說我弟弟好玩兒,小心我拿東西丟你的。」

    步語嫣也不生氣,嘿嘿笑了笑,沖外喚道:「小杏,告訴小二,剛剛上的點心每樣包一份送來,讓小陽帶回去吃。」

    候在門外的小杏答應一聲。

    青舒這會兒也不怕她了,「雖然是你強拉了我們姐弟過來的,但還是謝謝你的招待。我們有事,得走了。」

    步語嫣明顯不想讓他們走,「你們要去哪兒?帶上我好不好?」她很不喜歡扭扭捏捏的大家小姐,更不喜歡那些帶著目的湊上來的各府小姐夫人們,因此朋友很少。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說話爽直的古青舒,她當然不想錯過這個可結交的朋友,更想知道她洗了臉後是什麼樣子的。

    青舒沒好氣地道:「你忘啦,剛才我們可是要進錦繡書閣的。」

    步語嫣猛點頭,「我要跟你們一起。」

    青舒說了句隨便,領了青陽離開探花茶樓。

    她們不知道的是,她們一走,隔壁包間內出來一名小廝跟在了她們後頭。而包間內坐著三個年輕男子。

    一個是穿月牙色長袍,笑得不懷好意的古瑞星;一個是穿寶藍色服飾,沉穩內斂的周伯彥。

    還有一個,身穿藏青色的質地上等的服飾,藏青色髮帶高高束起了墨發,古銅色的膚色,劍眉星目,五官稜角分明,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頗為威武。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離去的步語嫣嘴中討厭的七個哥哥中的一個,家裡排行第六的步飛鷹。

    步飛鷹是從邊關回來的,昨日到京,今日便被古瑞星叫出來喝茶了。他對於街頭巷尾談論的古孫兩府的事情並不知情。剛剛隔壁鬧的那麼歡實,尤其步語嫣一點都沒控制音量,先一步到茶樓包間的他們可是安靜地從頭聽到尾。不過,他一看古瑞星不懷好意的笑容,心裡便起疑,將身邊的小廝打發出去跟著自家小妹了。

    他不看古瑞星,卻是問周伯彥,「那古小姐,有什麼不妥嗎?」

    周伯彥笑而不答,反倒是古瑞星忍不住講起了古府與古青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5 PM


第二十二章 淘書

    青舒進了錦繡書閣,問清農事書籍所在,揮退了上前招呼的夥計,自己找了過去。按理,書閣這樣的鋪子極少有年輕小姐或婦人進來,一般都是遣了府中的小廝或丫鬟婆子跑腿。

    青舒是扮成少年進來的,還說的過去,即便掌櫃和夥計看出是女子,也假裝不知,不會得罪客人。

    步語嫣卻是大大咧咧地以女子身份進來的,自然引起了正在挑書的幾名書生的注意,為避嫌,幾名書生躲到了離她們最遠的位置。

    掌櫃很是熱情地上前給步語嫣見禮,「小姐,有事儘管吩咐小的,您有日子沒來了。」

    步語嫣揮手讓掌櫃退下,盯著青舒選書,但安靜不了多久,便耐不住了,一會兒問「你找農書做什麼?」一會兒叨咕「這裡好無聊。」「別不理人家嘛,咱們說說話吧!」「唉,小陽,姐姐帶你出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不吃東西麼,那,帶你去玩兒好了。」

    在聒噪聲中,青舒終於將僅有的十九本農書挨個兒翻了翻,歎了口氣,隨手抽出《農事全書》全三冊讓青陽拿著,到櫃檯處付帳。

    沒等青舒掏出銀兩來,步語嫣已經讓小杏付了帳,十二兩銀子。

    青舒沒有拒絕,詢問掌櫃有沒有其它未擺出來的農書,舊書也無所謂。

    掌櫃一臉欣喜地道:「有,有,小……少爺這邊請。」他因差點叫露嘴得罪人而心下懊惱,但臉上卻不顯,熱情地請了青舒一行人往後邊去。

    青舒心裡暗罵:這萬惡的耳洞啊!又讓她暴露了。

    這是一間二十來平的小雜物間,地上堆著很多沒有歸類入庫的舊書,靠北牆的書架有四五十本分門別類歸類出來的舊書。

    掌櫃的讓她們慢慢看,自己退了出去。

    青舒蹲到地上一陣翻騰,希望可以碰到對自己有用的書籍。

    青陽也有樣學樣地跟著姐姐蹲下來翻騰,看得步語嫣手癢得不行。她忍啊忍,忍啊忍,終於忍不住,蹲到青陽身邊,伸手捏青陽認真專注得可愛非常的小臉,好軟、好滑,簡直能讓人愛不釋手。

    青陽臉蛋遭受蹂躪,嚇了一跳,眼睛像受驚的小鹿般濕露露地,他逃到青舒身邊,抓著青舒的袖子,小聲喚姐姐。

    青舒丟給追過來的步語嫣一個白眼,「以大欺小,你也好意思。」之後像護雞崽的老母雞一樣護著青陽,不讓步語嫣靠近。

    翻騰了小半個時辰,青舒從這些舊書堆裡淘出九本書來。前朝人編寫的《農事大全》全一冊,共七本,封面損壞嚴重,內頁泛黃但內容一頁不少。書名與她剛買的一樣,但作者不同,內容也不同。《北地農耕要略》的第一冊與第三冊二本,八成新,其中的第二冊與第四冊不知所蹤。

    青舒對今天的收穫很滿意,一抬頭,不見了步語嫣和小杏,她也不在意,「小陽有選書嗎?」

    青陽點頭,將自己選的四本書不安地遞給青舒。

    青舒接過來查看,「《大安地方志》,《論語篇》,不錯,姐姐給小陽買。」

    姐弟倆到櫃檯結帳,掌櫃的親手為他們包好書,收了他們四兩半銀子,樂呵呵地送他們出去。

    青舒心裡明白,她能進去翻人家收上來的舊書,一共十三本書也只花了四兩半銀子,全是步語嫣的面子。

    等在外面的步語嫣高興地迎上來,不由分說地將青舒拉到了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前,介紹道:「青舒,我跟你說哦,這是我六哥步飛鷹。」

    青舒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熱情,「好,好,別拽了,知道了,知道了。」抬頭,看清男子稜角分明的五官,心裡暗道:好有型的男人。嘴上卻道:「你好。」她也沒多想,完全按現代人的思維打招呼。

    步飛鷹面目平和地向青舒點了一下頭,抬手便往步語嫣腦袋上敲,「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步語嫣鬆開青舒的胳膊,一手揉腦袋,「好痛,六哥你等著,回去就讓大哥揍你,哼!」

    步飛鷹寵溺又無奈地笑。

    青舒嘴角抽了抽,轉開臉,眼角餘光瞄到一張熟悉的臉,詫異地側過臉抬頭看,卻見古瑞星站在探花茶樓樓上的一扇窗子前,衝著她直咧嘴笑。

    青舒納悶,左右張望,她身後沒人,古瑞星的確是在衝她笑沒錯,有沒有搞錯,她和他很熟嗎?她頓時沒了心情,決定打道回府。

    李大郎慢悠悠地趕車,青舒、青陽與小娟坐在馬車裡。丁家寶和元寶一左一右地跟在馬車兩側步行。

    而古府馬車後頭,步語嫣騎著高頭大馬,由小杏牽著韁繩,一路跟隨。

    小娟聽著跟在車後的嗒、嗒的馬蹄聲,對青舒說道:「小姐,步小姐還在跟著。」

    青舒懶懶地沒應聲。聽到她報上名字,步語嫣一點遠離她的意思都沒有,她懷疑步語嫣並不知道她便是近段時間轟動半個京城的古家小姐。她的名聲啊,毀譽參半,名門小姐是不會願意和她結交的。步語嫣跟著也好,等她進了古府大門,步語嫣隨便一打聽便會知道她的身份,大概以後就不會再纏著她了。

    主意打定,青舒便吩咐李大郎不必繞到後門,馬車直接從前邊的角門趕進去。

    沒想到的是,第二日辰時剛過,步語嫣坐著馬車、帶著一堆吃食來古府作客了。

    青舒詫異之餘,連忙吩咐小娟將步小姐帶到她的院中來,還要蘇媽媽將府上最好的茶葉拿出來沏上,又吩咐小魚安排瓜果。

    步語嫣雖然跳脫,但一路走來目不斜視,眼裡沒有輕蔑、沒有同情之意,只有即將見到朋友的喜悅。

    青舒站在自己的小院門外,淺笑著迎接步語嫣,「你六哥怎麼沒拘著你?」

    步語嫣眼一亮,再不肯好好走路,蹦跳著幾步衝上來抓住青舒的胳膊,嘴上答著「他敢拘著我,我讓大哥、三哥揍他。」眼睛卻粘在青舒臉上一會兒,說道:「原來你長這個樣子,昨天那個是怎麼畫上去的,一定要教我。」嘴上說著,爪子往青舒臉上去。

    青舒笑著一把拍開她的手,「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步語嫣撇嘴,一邊跟著青舒往院中走,一邊張望起來,「小陽呢?」她昨天回去嘴上一直掛著青舒姐弟,叨叨個沒完,弄得她娘和幾位嫂子直喊頭疼,最後還驚動了她奶奶,特意將她叫過去問話。

    青舒請她入座,「小陽去了學堂。」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7 PM


第二十三章 青陽被打

    只小半天的工夫,步語嫣便和青舒混熟了,說話更是沒了顧及,一臉好奇地發問:「對了,你一個姑娘家弄那些農書做什麼?」

    青舒也不瞞她,「府上情況不好,全靠城外的田莊支撐著。近幾年不管是種麥子還是種雜糧,產出都不高。府上沒有父兄支撐,我又不懂怎麼種田,於是想到了買農書看,說不準就學到了有用的東西,能夠讓地裡多打些糧食,改善目前的狀況。」

    其實不僅是古家田莊的糧食產量不高,全國各地普遍都是糧食產量不高。再加上邊疆戰事不斷,糧草需求量大,去年南方部分地區又鬧水災,北方部分地區旱情嚴重,使得大安王朝糧食緊缺,災情嚴重的地區餓死了成千上萬的百姓。

    皇帝為解決缺糧難題,今年頒布了新的法令。為鼓勵農耕、鼓勵百姓開荒,全國性的現有田地賦稅減一成,期限為兩年。未受災地區種植開荒土地,每年每五畝地交一石產出的糧食,免除其他賦稅雜役,期限為三年;去年受災地區開荒種植,賦稅雜役全免,期限為五年。

    現如今,古府的主要經濟來源就是一百來畝的田莊,青舒當然要著重注意農事方面與賦稅方面的動態,想方設法地提高農田產量,如果條件允許,她還想趁機開點荒地種。至於淘農書,一是為瞭解大安朝的種植結構與物種,二是為自己將要在種植方面有的大動作做幌子,三是結合氣候等種種因素一邊試驗一邊摸索提高糧食產量的方法。

    她要合理的、一步步的改善生活,而不是異乎常理地直接從深閨小姐變身善於稼穡的農人,被人視作妖魔鬼怪給燒死。什麼都需要合理性,你可以聰明,你可以在實踐中達到別人不能夠達到的高度,卻不能成為世人眼中的妖異份子。再說,因著土壤、氣候、陽光、雨水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種地不是照搬現代的東西那麼簡單,一切要在學習的過程中通過實踐來積累經驗才行。

    只是她沒想到,她的第一個試驗田不在京城郊外的田莊,而在千里之外的已故爹爹的故土。所以說,世事無常,計劃不如變化快,人算往往不如天算。

    步語嫣是在午時一刻才離開的,而且還是在小杏三催四催的情況下才一臉不情願地走的。

    青舒不知道,步語嫣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纏著身在京城的父兄們為她搜羅農書,幫了她很大的忙。

    午後,李大郎趕著馬車接了下學的青陽回府。

    青舒匆匆來到前院接青陽,卻看到滿身灰土、一臉鼻青臉腫的元寶正挑了車簾子,伺候青陽下車。她的疑惑,卻在見到下車來的破了嘴角、腫著半邊臉、一身灰土的青陽時瞬間轉化為怒氣,目光凌厲地射向元寶,聲音不自覺地大了幾分,「怎麼回事?」

    青陽的小身子下意識地一抖,咬著嘴唇無精打采地低了頭,並不回答。

    元寶卻是嚇得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趴伏在地,帶著哭音道:「小姐饒命,是小的無能,護不住少爺,小姐饒命。」

    這時候,青陽鼓起勇氣,艱難地挪到元寶前面站定,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不要送小陽讀書好不好?小陽,小陽不喜歡。」頓了頓,「不怪元寶,元寶沒錯,姐姐不要罰元寶好不好?」

    得到消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蘇媽媽看到眼前的狀況,顧不得青舒,一臉心疼地將青陽一把摟在懷裡,「少爺,痛不痛?又是那該死的丁天賜干的對不對?」也不等青陽作答,又數落起跪趴在地的自家兒子,「元寶,你是怎麼保護少爺的?竟然讓少爺傷成這樣?」

    青舒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蘇媽媽,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先不要責罵元寶。誰是丁天賜?」她是聽出來了,蘇媽媽用了「又」字,說明蘇媽媽口中的丁天賜一定不是第一次打青陽。

    蘇媽媽神色黯然地鬆開青陽,面向青舒答道:「是隔壁丁澤丁老爺府上的少爺。」接著又道:「小姐,老奴這就帶少爺去擦藥。」

    青舒狠了狠心,一擺手,表示拒絕,然後輕聲問,「元寶,李大郎,你們將今日的事情詳細地講一遍。」弟弟的性子太軟,膽子太小,作為男孩子,不好,必須要改變。

    原來,古府的左鄰是丁澤的府邸。丁澤今年四十七歲,生得一臉刻薄相。他雖為商賈,但身後有堂妹夫胡大將軍當靠山,在京城卻也混得風聲水起,走路生風。他是個風流商人,府中妻妾無數,卻一直無所出。他四十歲時才得子,便高興得又哭又笑,很是瘋癲了幾日,便為兒子取名天賜。順理成章的,府中唯一的子嗣丁天賜成了丁府上下唯一的寶。

    丁天賜今年七歲,是個驕縱任性、侍強凌弱的胖墩兒。因他臉上肉太多,年齡又小,勉強將繼承自親爹的刻薄相減弱了幾分。古府和丁府比鄰而居,古雲虎在世時偶有走動,卻並不親近。古雲虎死後,府上只剩婦孺,為避嫌古府與丁府的走動徹底斷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古府越來越落魄,丁澤很是惱怒有古府這麼一個窮酸的鄰居。不過,他只敢在家罵一罵,卻也不敢在外頭亂說話。

    古青陽五歲半,管家古強作主將他送去蔚然書院讀書。巧的是,丁澤也將兒子送去了蔚然書院。古青陽與丁天賜同齡,編到一個班。

    開始還好,只是半年後,丁天賜開始欺負青陽,起初只是把青陽的書藏起來,或者按著青陽畫成花貓兒臉再嘲笑一番。

    古青舒落水那日,丁天賜不滿足於只是捉弄古青陽,便伙兒同另外兩個孩子,抓住古青陽便揍。元寶看到自家少爺被人打,上前阻止,卻被丁天賜的小廝抓住一陣打。就這樣,主僕兩人身上都掛了彩。

    這邊古青舒發高燒昏迷不醒,那邊白日裡挨打的古青陽夜裡也發起燒來,弄得整個府裡人仰馬翻。

    原來的古青舒又不關心弟弟,當然不知道這些。繼承前身記憶的青舒當然也不知道這些。姐弟親近起來,青舒問青陽為何不去學堂,青陽也只是含糊其辭地說生病沒去。青舒看他瘦弱蒼白,不疑有他。沒想到,真相卻是這般。

    時隔近二十天青陽重返學堂,丁天賜見了,一直笑得不懷好意。準備下學時,丁天賜三人及他們身邊各自的家丁一道共六七人,將青陽和元寶劫到無人的地方一陣打。

    青舒前兩天開玩笑似地對青陽說過,男子漢要勇敢,別人打過來,就要打回去。青陽記住了,記的牢牢的,於是一反常態地奮力抵抗,和元寶一起同六七個人撕打起來。

    他們鬧的動靜很大,很快夫子來了,夫子不問原由、不聽青陽的解釋,將青陽直接自蔚然書院除名,也就是青陽被強制退學了。

    因為打架被除名,青陽很害怕,害怕姐姐生氣不理他,所以才表現得戰戰兢兢的,一臉怯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8 PM


第二十四章 忍

    弄清前因後果,青舒怒火中燒之餘,對古葉氏生出強烈不滿,更是心疼小小的青陽這幾年來有娘和沒娘一樣辛苦地活著。她心下酸澀,一臉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頭,「小陽沒錯,姐姐的小陽是好樣的,被欺負了知道還手。」

    哇的一聲,被疼痛、恐懼與焦慮折磨的青陽再也忍不住,抱著姐姐大哭起來。

    青舒輕輕拍著弟弟瘦小的背,落下淚來。

    蘇媽媽站在一邊也跟著抹眼淚,元寶紅著眼眶低著頭站在門口。

    這時候古強請了大夫回來,姓周。青舒忙拿帕子擦掉眼淚,顧不上理會合不合規矩的事情,將青陽和元寶送進內室去,請大夫進去查看,自己則坐在外間等消息。

    大概有一刻鐘的時間,周大夫出來回話,說主僕兩人外傷不輕,萬幸的是沒有內傷,拿出一個小瓷瓶,說明裡面的藥膏是抹到臉上消腫的。接著便交待了一應注意事項,開了五日的藥方,吩咐取藥回來早晚按時煎服。最後從藥箱裡拿了專治跌打損傷的藥酒給一旁的古強,起身要告辭。

    青舒目光一黯,「周大夫,請留步。」說話間,向蘇媽媽使了個眼色。

    蘇媽媽怔了一下,似有所悟,轉身出去,將院中伺候的小娟和小魚支出去,自己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靠近。

    周大夫是京城有名的「保和堂」的大夫,三十四五的年紀,中等個子,略瘦,相貌普通卻顯溫和。他意識到了什麼,卻假裝不知,只問:「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繃著臉,「故去的忠武將軍古雲虎的幼子,今日在蔚然學堂被京城富商丁澤丁老爺的獨子丁天賜欺辱毒打成重傷。這種話,你敢說出去嗎?」

    周大夫一聽,立刻變了臉色,只道:「不敢。」

    青舒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過份,他只是普通的大夫,得罪了丁澤和丁澤身後的胡大將軍,他勢必在京城呆不下去。不過,她也試探出一點東西來。若是換作其他大夫,聽聞這種要求,早甩袖子走了,但他沒有調頭就走,而是留在原地。難道,他和古府之間有什麼牽絆不成?

    此刻卻不是尋根究底的時候,她想,那就提一個不過分的請求吧,「故去的忠武將軍古雲虎的幼子,不知得罪了何人,今日居然被人毒打成重傷。這話,你敢說出去嗎?」

    這次,周大夫只是抱了抱拳,什麼也沒說,背著藥箱走了。

    青舒歎了口氣,將準備好的二十兩銀子推給古強,「付了診金,再抓五日的藥,夠不夠?」

    古強收好銀兩,壓低聲音道:「小姐放心,他會辦好的。」說罷,帶了銀兩去追先行一步的周大夫。

    青舒怔了怔,等她反應過來,立刻後悔自己拿出去的銀子少了。

    這時候,青陽和元寶穿好衣服,低著頭從內室出來。

    青舒招了招手,讓青陽近前來,輕聲問:「疼嗎?」

    青陽點了點頭。

    青舒再問:「姐姐帶你去討公道,敢嗎?」

    青陽一怔,抬頭看姐姐的臉,見姐姐正一臉認真地盯著自己,他想搖頭,但又怕姐姐說自己不夠勇敢,會討厭自己,於是搖頭改點頭。

    不多時,古府角門裡走出一行人,走到了左鄰丁府敞開的大門前,古強上前要求丁府門人往裡通報一聲。

    青舒一身素衣,一根銀釵固定住髮束,白皙的臉微沉,漂亮的杏眸中有火光在跳躍著。她停下步子,抬頭盯著大大的「丁府」二字,神色莫測地笑了一下。

    丁府門人的視線在青舒與站在青舒身側的腫著半邊臉的青陽臉上掃過,其中一個忙往裡送消息。

    很快,青舒一行人被迎進丁府,帶到了偏廳。丁府既是京城富商,府中的一應事物自然是奢華得緊,但並不能吸引青舒一行人的目光。從大門到偏廳,從主子到下人,他們直視前方,將丁府的奢華視為無物。

    青舒等了兩盞茶的工夫,才等來丁夫人身邊的一名婆子。

    那婆子是來傳話的,她們夫人說了,小孩子玩鬧打架是常有的事,也是常理,也只有那不懂事的大人才會找上門來無理取鬧。

    好一個無理取鬧。青舒怒極反笑,笑過後卻是站了起來,

    「回府。」

    青舒帶著一行人,在丁府下人鄙夷的目光與嘲笑聲中離開丁府,回到自己的府邸。她先是安頓好青陽,吩咐小魚和蘇媽媽照顧好青陽和元寶,然後坐上李大郎套好的馬車,帶上管家古強、丁家寶和小娟,趕到同樣在集賢巷的蔚然書院。

    蔚然書院是僅次於皇家書院的學府。

    按現代的公家、私家的講法,皇家書院是公家的貴族學校,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顧名思義,能夠在此就讀的,只能是皇親貴戚、高官顯貴們的子弟。

    相對的,蔚然書院是京中的私家貴族學校。招收的學子是那些不夠格進入皇家書院的貴族官員們及其親眷的子弟。因開辦蔚然書院的人後台強硬,財力雄厚,因此書院辦得很大,什麼啟蒙班、少年班、秀才班……將學子們按年齡或底子來安排授課。地方上的官宦富戶也不少人托了關係將子弟送來這裡就讀。

    招收的學子多,自然聘請的夫子就多。這些有名的夫子來自天南地北,不是每個夫子都能找到合適的落腳地的。因此,蔚然書院便在學堂的後院建了長長的三排的房屋,將有需要的夫子們安排住進去。

    而今日發話將古青陽除名的夫子姓孔,三十左右歲。孔府在京城集財巷有府邸,他娘是原配卻被姨娘們氣死,他爹又娶了繼室,對他不喜。他失望、氣憤之餘,搬出孔府,住在了蔚然書院的後院。

    如今學堂早已下學,大門緊閉。李大郎將馬車趕到蔚然書院後門處,古強上前,請守門人向孔夫子傳話,並道明他們是孔夫子學生古青陽府上的。

    等了片刻,守門人回來告訴他們,孔夫子不見客,讓他們趕緊走。

    古強還要說什麼,守門人卻是不耐煩地趕他們,「去,去,孔夫子是什麼人,那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一聽古青陽三個字,累得小的也被臭罵了一頓。趕緊走,趕緊走,別擋在這裡影響夫子們出入。」

    馬車裡,青舒將手攥得死緊。世人就是這樣,喜歡捧高踩低,你弱小無依,便有無數人要欺凌於你。

    小娟憤憤不平,卻也無可耐何,「小姐,怎麼辦?」

    青舒咬牙道:「忍。」

    一行人,面色沉重地打道回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0:59 PM


第二十五章 討公道


    自青陽挨打,四天的時間,無聲無息地自指間流逝。

    古府緊閉門扉,在外人看來便是生生忍下了這口氣。

    而外邊,由此而引起了一場小小的波瀾。

    丁澤的堂妹,懷化大將軍胡仁達的夫人丁氏,自貼身嬤嬤嘴裡得知坊間傳聞,氣得當場摔了茶杯,連喊三聲胡鬧,吩咐下人傳話,讓丁澤的夫人卞氏帶著丁天賜向古府主母請罪。

    卞氏收到傳話,向丁澤請示。丁澤撇嘴,不為為意。卞氏不敢勸,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越想越不安,便遣心腹嬤嬤將丁澤的態度隱晦地暗示給胡丁氏身邊的貼身嬤嬤。

    胡丁氏得知堂兄的態度,氣得肝兒疼,身邊眾嬤嬤與丫鬟好一陣勸,大概意思是現今的古府無權無勢,又人丁單薄,想來也不會鬧出什麼事情,不需要擔心。

    胡丁氏沉默,大有放手不管的意思。她丈夫此刻遠在邊疆守衛國土,即便古府的事能掀起小風浪,想來也不會對丈夫有太大的影響。她想到越來越不知深淺的堂兄,眸色一暗,心裡卻有了計較。

    工部尚書洛大人府邸。

    洛大人半白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身穿紫紅色官袍,因身體圓胖矮小,坐在椅子裡的樣子卻很有喜感。他原本就有一雙小瞇縫眼,此刻卻還要瞇眼睛,很是搞笑。

    他的夫人葉氏,是個很慈祥的小老太太,這會兒正坐在他右手邊泡茶。

    地上,跪著他們二人的長子,四十歲的洛九江。這個洛九江不是別人,正是外人口中與武將水火不容的那位文臣洛大人。他如今在翰林院任副職,即翰林院的二把手,今春才被提拔到這個位置上。他被叫進來跪了兩刻鐘了,沒有爹娘批准,他不敢起身。

    又過了一刻鐘,小老太太葉氏發話了,「起吧。」

    洛九江的呼吸一秉,不僅不起身,反倒身體一抖,跪得更為端正,「爹、娘,不知孩兒犯了何錯,惹怒了爹娘,請爹娘明示。」四十歲的人了卻在爹娘面前自稱孩兒的,諾大的京城非洛府大爺(洛九江)、二爺(洛九茂)莫屬。

    洛大人洛尚書這才掀了眼皮,「聽說你的不肖子在蔚然書院當夫子?」

    洛九江嘴角一抽,低聲提醒,「爹,那是您孫子。」

    洛尚書卻不滿地哼了一聲,「趕緊讓那混小子滾出蔚然書院。」

    洛九江想問為什麼,但想到自家爹時不時發作的小孩子脾氣,再想到自家爹作事總有自己的理由,便也沒敢問,只道:「孩兒立刻去辦。」

    小老太太呵呵一笑,笑瞇了眼,「你這孩子,快去,快去。」然後自言自語式地道:「這天啊,說變就變,都是一幫子不安生的東西給鬧的。」又衝洛尚書說道:「老頭子,不如將舒丫頭和陽小子接過來養幾天吧。」

    洛尚書卻道:「哼,有那沒用的娘在前,舒丫頭知道你是誰?」

    洛九江似乎是懂了,大驚,告了罪,退出門,卻是提著袍角不顧形象地一路狂奔回自己的院子,喘著大氣吩咐妻子秦氏,「你,趕緊備厚禮,越厚越好,就近選個日子,親自去看望古雲虎的遺孀葉氏。不,別就近了,明天,明天就過去,親自去。」

    秦氏一愣,「老爺,你這是怎麼了?你平常最不喜與武將府邸來往,今日這是……」

    洛九江大手一揮,「別問那麼多,趕緊準備。」轉過身,「臭小子,竟給老子惹禍,你惹禍,老子就得被你爺爺罵……」一邊念叨,一邊再次狂奔而去。不過,到了府門近前,人卻一臉平靜地緩步行走著,正了正頭上的束冠,邁步出府,再由小廝伺候著上了馬車,車簾一放,吩咐道:「蔚然書院。」

    第二日朝食過後,洛秦氏讓下人將豐厚的禮品搬上後面的一輛馬車,自己帶著膝下獨女洛黛兒,由眾僕婦簇擁著,坐上前面的馬車,出發前往古府。

    到了古府門前,一名嬤嬤上前扣門,應門的卻是一個丫鬟,還是隔著門板。

    嬤嬤疑惑,卻也按規矩報上家門,得到的回復卻是府上小姐不在府中,夫人臥床不起,無法接待客人,請見諒等。

    嬤嬤不敢挑理,也不嫌麻煩,仔細追問古夫人身體及古小姐的行蹤,然後一臉吃驚地回到馬車跟前,對著洛夫人秦氏如實回稟。

    洛秦氏也大吃一驚,低呼出聲,「什麼?帶人去蔚然書院討公道?」

    嬤嬤應是。

    洛秦氏回神,趕緊吩咐回府,卻也不忘讓嬤嬤先派一個腿腳快的小廝回府送信。

    再說青舒這邊,早飯過後,她安排好府裡的一切,招集好府裡的家丁,留蔡鐵牛一人保護、照料留守府內的女眷,然後一聲令下,帶著古強為首的李大郎、韋鐵錘、丁家寶、古元寶、吳鎯頭六人,出了古府,直奔蔚然書院正門。

    其實洛秦氏只來晚了一步,就是前後腳的事,但因行走的方向不同,錯過了。

    今天的青舒一身藏青色的短衣打扮,腳上穿了一雙普通的女子馬靴,而不是繡花鞋。她還讓小魚給梳了雙丫髻,梳得牢牢的,保證不在跑跳中散落。除了髮帶,她的頭上找不到一個髮飾。此刻,她背上背著荊條,手裡牽著棗紅馬的韁繩,不理會路人古怪的視線,目不斜視地、腳步沉穩地向前走,

    棗紅馬的馬背上坐的是同樣一身藏青色短衣打扮的青陽。今天的古青陽,臉上的腫已經消退,但嘴角和眼角的瘀青沒有消褪乾淨,還留有一些印跡。騎坐在馬背上的他,將小背挺的筆直,眼睛直視前方,繃著一張小臉,很有氣勢。

    而古強等人,每人手裡都有一個長四尺左右的粗細不等的棍子。他們六人成兩列,,跟在後頭。

    實在是他們的出場方式很特別。一路行來,引來驚詫、好奇、愕然等等視線無數。

    路行一半,突然道邊有兩名彪型大漢加入古強他們的隊伍中。行出幾丈的距離,又有幾個莊稼漢子模樣的男人加入。如此這般,到達蔚然書院大開的正門前寬敞的空地上時,青陽馬後跟隨的男子們已經從最初的六人,變成了二十七人。

    青舒先是吁地一聲,讓棗紅馬停下,然後一擺手,身後的二十七人停下。

    古強上前來,「小姐。」

    青舒冷笑一聲,「挑幾個人進去,將丁少爺給本小姐請出來,禮貌點,別傷了裡面的夫子們,尤其是孔夫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0 PM


第二十六章 彪悍之名(上)

    古強領命,帶了三個人準備進書院,卻被發現異動的書院兩名門人攔了下來。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是哪個府上的?這裡是可以亂闖的地方嗎?」其中絡腮鬍的門人說話之餘,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古強。他們雖是門人,卻也是非常勢利的。在他們看來,來的這伙兒人肯定沒什麼身份,所以根本不需要給好臉色。

    古強回了個笑臉,不卑不亢地道:「在下集賢巷古府管家,那邊馬背上的是府上的少爺,與貴書院丁府少爺是同窗。少爺原在家養病,今日突然想起與丁少爺說幾句體己話,便過來了。煩請給個方便,讓在下進去為少爺傳個話,請了丁少爺出來。」

    不等絡腮鬍答話,旁邊消瘦的那個門人眼珠兒轉了轉,從旁問道,「集賢巷哪個古府?」

    青舒卻看不得這般墨跡,他們是來找茬兒的,不是來客套的,便冷笑一聲,聲音清脆地道:「管家,廢什麼話,先禮後兵的道理不需要本小姐再教你一遍吧!」

    古強也覺得這樣下去太耽誤時間,於是口唸一聲「得罪了」,大手一揮,二十來個男人呼啦一下湧上前,衝進書院,將那兩個門人撞的暈頭轉向。

    這時候小娟不知從何處來的,湊到青舒耳邊一陣嘀咕。青舒點了一下頭,將韁繩交給李大郎,留下六個人護著青陽,自己帶了小娟便進了書院。

    一群人中,元寶是對蔚然書院的一草一木最為瞭解的那一個,他便充當了嚮導,領著青舒一行人往裡去。

    書院內此刻正是課間休的時間,外邊不是三兩聚在一起低聲說話的,就是踱步思考著什麼的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他們注意到闖進來的青舒一行人時,很是吃驚,尤其看到為首的是位姑娘家時。

    又行得一盞茶的工夫,當視線內進入在院中跑跳的五六歲至八九歲不等的衣著華貴的男孩子們時,古元寶一指一排青磚紅瓦的屋舍中的左數第二個門,「小姐,那裡便是少爺讀書的地方。」

    因是夏日,窗戶都是大開的。在元寶指明位置的時候,從窗口正探出一個小腦袋來。

    元寶看見了,趕緊報告,「小姐,那是左家的少爺。」

    這時候正有兩個聞訊趕來的夫子,元寶見了,指著其中一位清瘦的便道:「這便是孔夫子。」

    青舒一揮手,「進去揪出來。」然後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幾眼腳步匆匆趕過來的孔夫子,一轉回臉,便滿意地笑了。因為她的人辦事效率很高,已經將丁天賜和左姓小混蛋揪出來了。

    孔夫子看到自己的兩個學生吱哇亂叫著,讓人當成小雞一樣拎著,而兩個學生身邊的小廝同樣被人抓著,頓時變了臉色,「放肆,你們是哪裡來的潑皮無賴,竟然敢到蔚然書院來鬧事?還不把人放下。」

    元寶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也不看孔夫子,直接向青舒匯報,「小姐,小的問過,周家少爺今日告假,沒來。」

    青舒根本不理叫囂的孔夫子,「算他走運,走。」

    見到元寶,孔夫子便知道這是哪個府上來鬧事的了,便臉色鐵青地攔住眾人去路,對著青舒便罵,「你一個閨閣女子,不知禮義廉恥地闖進聖人授課解惑之所,污我聖人淨土,可惡可恨,可……啊」

    慘叫後便是重重的窟通一聲。隨即便是靜默,就連掙扎吵鬧的胖墩兒丁天賜與瘦猴左小少爺都失了聲。

    小娟收回踢翻人的腳,叉著腰,鼻孔朝天地哼了一聲。

    「有你這種只知攀附權貴、不分是非、不懂公正為何物、看學生門弟行事,隨意侮辱學生的夫子在,才是真正對聖人的侮辱。」青舒冷冷地說罷,一行人原路返回。

    距離書院大門三丈,青舒等人停下。

    一位長鬚墨發、富態而面目溫和的中年男人站在書院大門正中的位置,他的身後,是一排十幾名統一服飾的青壯年男子,看那站姿與氣勢,很像訓練有素的護衛。

    青舒並不懼這樣的場面,而是面無表情地道:「各位擋在這裡,有何貴幹?」

    中年男人卻問道:「不知小姐的府上是?」

    古強上前,「故去的古雲虎將軍的古府。」

    「失敬,在下蔚然書院管事,藍順成。不知古小姐今日到訪,有何貴幹?」

    依然是古強答話,「小姐是為少爺的學業而來。」

    「哦!」藍順成擺出一臉願聞其詳的表情。

    「月初,少爺在貴書院被人打成重傷,將養半個月才痊癒。貴書院從上到下,一直未曾給出說法,打人者不曾受懲,亦不曾上門道歉。幾日前,少爺傷癒復學,再次在貴學院被人打成重傷,夫子親見,不僅不懲罰打人者,反倒讓重傷的少爺退學。少爺沒有父兄可以出頭,唯有依靠長姐。小姐自是不服,親訪那夫子三次,欲討個說法,卻不想,那夫子避而不見。既然貴書院是這般行事,袒護打人者,打壓被欺者。報仇還是報怨,古府便只能按自己的方式來。藍管事,請給個方便。」古強最後的語氣很強硬,總之,今天的事情不會善了。

    從頭聽到尾,藍順成驚疑不定,他看古強並不像在說假話,可是,如果事情屬實,事情鬧大,多少都會對書院名聲有礙。

    他不知道,其實蔚然書院的名聲在坊間已經臭了。為什麼臭?因為坊間悄悄在傳,蔚然書院正給自己的學子們灌輸富貴權力為一切的思想,那些權貴子孫們本就高傲蠻橫不將他們平民百姓放在眼裡,學成出來,那還不得隨時隨地地任意蹂躪他們這些小老百姓。連有功之臣的後人都被欺壓得敢怒不敢言,輪到他們平民百姓身上,他們還有活路麼!

    而他身為蔚然書院的管事,卻不知道書院發生的事,更不知道坊間傳聞,其實不怨他。古青陽被打的事,被孔夫子壓下,知情的其他幾位夫子為不得罪人,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另一方面,最近他家主子那邊發生了大事,他一心撲在那邊,書院這邊倒是沒顧上。

    他主子那邊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他帶著得力的人都在那邊,已有幾日沒來書院。昨日書院裡的一位老夫子托人帶話給他,讓他今日務必到書院一趟。因為帶話的老夫子很有身份威望,他今日才勉強放下主子那邊的事,往書院這邊來。還沒到地方,他收到門人報信,說今日有人來書院鬧事,問要不要報官。

    他沒讓報官,卻是加快了行路的速度。一到書院跟前,他便看到書院前的空地上圍滿了人,那些人還不時往裡張望。

    他下了馬車,剛進門,就遠遠地看到往大門方向移動的青舒一行人,於是便停在了大門口。對書院護衛的手下工夫他很瞭解,雖然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讓人闖了進去(實在是沒人敢這樣闖,他們想都想不到,哪會有準備),但闖進去的人想再闖出去,那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正在兩方人對峙的時候,馬蹄聲漸起,人群喧鬧,一匹雪白的駿馬衝到了蔚然書院門口,隨著一聲馬嘶,便是少女嬌脆的呵斥聲,「沒長眼睛的東西,誰敢欺我好姐妹,都給本姑娘滾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1 PM


第二十七章 彪悍之名(中)


    這個聲音,怎麼會?青舒微怔。

    藍順成心下不悅,來了一個膽大包天硬闖書院的一位女子,如今又來一位,這京城小姐們的教養都去了哪裡?不過,當他轉過身,看清坐在雪白的駿馬上的女子樣貌時,暗呼倒霉之餘,忙讓護衛們左右分開,滿面笑容地走上前作揖,「原來是步小姐,小的蔚然書院管事藍順成,不知什麼香風竟引了步小姐大駕光臨?」

    步語嫣因為騎著馬,早越過擋在前頭的人頭,看到了裡邊短衣打扮的青舒。於是衝著藍順成不耐煩地一揮手,「好狗不擋路,趕緊讓開。」然後沖裡面喊,「舒姐姐,妹妹就在這裡看著,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著你的去路。」

    藍順成心中叫苦,卻也只能無奈地帶著護衛們讓出大門來,卻也不忘替自己申辯,「步小姐,若是沒個緣由,您給小的十萬個膽子,小的也不敢擋著古小姐。實在是,古小姐闖進去,抓了書院的兩名學生。小的若是不阻止,無法對這兩名學生及其家人交待。」

    步語嫣罵道:「交待,交待你個頭。小陽弟弟也是你們書院的學生,他在書院被打兩次,怎麼不見你們給個交待?你當本小姐是傻瓜不成,再敢廢話,有你好看的。」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起哄,「步小姐說的是,古少爺傷成那樣也不見你們給任何說法,這會兒裝什麼公正嚴明,哼!」「就是,就是,將好好的書院弄得之般烏煙瘴氣,咱們英明神武的皇上肯定氣得不輕。」

    嘈雜的起哄聲中,「皇上」二字清晰無比地傳入藍順成的耳朵,他面色一變,再不言語。

    步語嫣的到來,雖然出乎青舒的預料,但對整個計劃影響不大,不,應該說能讓她的計劃更順暢地實施。青舒懷著複雜的心情,帶著府上眾人邁步走出蔚然書院的大門。

    青舒遞給馬背上的步語嫣感激的一眼,看到好奇圍觀的眾人,也只是面色平靜地走向焦急等在一旁的古青陽幾人所在的方向。

    「古小姐,請留步。」一個蒼老的聲音自眾人身後響起。

    青舒聞聲回頭,正看到藍順成向一位青袍老者作揖並低聲說著什麼。那老者微一頷首,眼睛卻是看著青舒的。老者白眉白鬚白髮,額頭上是歲月鐫刻出的深深的皺紋,面色卻透著健康的紅潤,背微駝,目光溫和中透著睿智。

    青舒不動聲色地行了個女子禮,「不知老人家喚住小輩,有何見教?」

    跟在青舒身側的古強卻是變了臉色,神思有片刻的恍惚,似回憶著什麼。

    人群中的一名書生一臉激動地喊了一聲,「是孔夫子,是大安一代大師孔夫子。」

    老者由書僮扶著向青舒走了幾步,停下,笑吟吟地笑道:「是個有膽識的姑娘,不曾辱沒了你爹的一世英名。卻也行事過於魯莽,不及你爹三分。呵呵……既是姑娘家,有這三分已屬不易,不可強求,不可強求。」

    這話,引得周圍不少人吸氣出聲。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步語嫣也聽得瞪圓了眼睛。

    青舒不知老者身份,卻也感受到了周圍氣氛的異常。她不想去深究這話是褒是貶,只回道:「多謝老人家誇獎。」她心下有不妙的感覺,今日行事,中間出現的意外太多,不好。步語嫣這個意外可以成為助力,但這老者……

    隨著青舒的一句「多謝老人家誇獎」,周圍的吸氣聲更多。

    老者依舊笑吟吟的,「老夫倚老賣老一回,向姑娘討個薄面。」

    這話卻引得周圍鴉雀無聲。

    青舒只道:「不敢。」

    老者一揮手,不讓藍順成插嘴,笑吟吟地道:「孔小夫子該罰,書院亦有失,該如何補嘗,姑娘直說無妨。但有一樣,得饒人處且饒人,請姑娘適可而止,太過,於已於他均無益。」

    青舒一怔,她沒想到老者要說的居然是這樣一番話,勸誡的同時,並不偏向任何一方。只是……她看身邊的古強。

    古強已經回神,向看過來的青舒微微點了一下頭。

    青舒恭敬地再行一禮,「多謝老人家的勸誡。小輩不求罰孔夫子,只求孔夫子收回令古青陽退學的成命。至於蔚然書院,只要不妨礙小輩報私仇,小輩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找書院的麻煩。」

    老者點頭,「藍先生,你可聽清了?」

    藍順成低眉順眼的答,「是,一切聽古小姐的。」

    老者呵呵一笑,由書僮扶著,慢慢地走進書院。

    目送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門內,步語嫣便湊過去一臉心疼地看著古青陽,「小陽,別怕,姐姐今天幫你報仇。」說著,手便伸了過去要捏青陽的臉。

    古青陽彆扭地躲開她的手。

    「讓開,讓開,讓開……」隨著粗暴的一陣呵斥聲,一隊配刀的衙役出現,緊跟在衙役後邊的,是一輛雙匹馬拉的華貴的馬車,馬車左右是十來名家丁。

    圍觀的人群散開,衝進來的衙役站成一排擋在古強等人面前。

    馬車簾挑起,一臉刻薄相的丁澤,挺著發福的肚子,踩著一名家丁的後背下馬車來,大搖大擺上前。

    丁澤身邊管事模樣的一個中年人衝著青舒等人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動丁府少爺?還不快跪下,向老爺磕頭求饒?」

    古強眼皮都不抬,一揮手,身後的一個彪型大漢幾步上前,拎了那管事領子便扔了出去。

    慘叫聲太淒厲,圍觀的人一抖,緊盯著爬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的那管事,膽戰心驚。

    丁澤一臉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手指古強的鼻子,「你……你……抓,抓了,全都抓去坐大牢。」

    愣住的衙役們反應過來,就要拔配刀。步語嫣催馬上前,甩著手上的鞭子,在馬嘶聲中喝道:「敢動一下試試,本姑娘抽死你們。」

    衙役的頭子吞了吞口水,帶頭向後退了數步,他的手下也跟著退。整個京城的高官貴族府上的年輕子弟、府衙裡的衙役、街上巡邏的兵丁到地頭蛇、混子們,隨便拎出來一個,見到步語嫣也是要繞道走的。

    不是說步語嫣為非作歹人見人怕,而是步語嫣眼睛裡不揉沙子,最喜申張正義,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負百姓,招惹弱者,她二話不說,直接拿鞭子抽你。她的彪悍之名,自九歲起就沒讓人遺忘過。

    當然,自這日之後,京城又多了一名彪悍女,不是別人,正是古青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3 PM


第二十八章 彪悍之名(下)

    因為步語嫣的介入,衙役不敢動。

    但這不代表丁澤會吃這虧。他肥手一揮,「打,讓這些刁民知道知道本老爺的厲害,將少爺救回來。」步府千金他不敢動一根手指,卻也不怕得罪步府,因為他有一個身為大將軍的堂妹夫。

    於是,丁府的家丁擼了袖子便撲了過來。當然,避開了步語嫣。

    古強冷笑一聲,不用他說話,身後自動站出來十七個漢子。丁府家丁十七人,他們這邊也出十七人,公平。

    轉眼間,赤手空拳的三十四個人打到了一起。喊打聲與飛場的塵土齊飛,丁澤躲在一邊喊著「給本老爺狠狠地打」。他已經氣蒙了,否則他不會忘了古府下人雖是傷殘人士,但基本都是上過戰場的,哪是他府上的普通家丁能夠對付的。

    這樣的場面,讓圍觀的人既害怕,又興奮,都躲到了安全的距離,沒一個肯離開。更離譜的是,書院的許多學生或擠在大門內,或爬上書院牆頭,或爬上樹幹,都伸長了脖子看外面的熱鬧。夫子們沒了聽課的學生,氣得直跳腳。

    然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青舒微笑著從元寶手上接過四尺左右長的棍子,微笑著一步一步走向躲在一名小廝身後喊打的丁澤。

    小娟見了,雖有不解,卻是自動跟上小姐,行保護之責。而古強,似有所悟,雖覺不妥,卻也跟上。

    趴在牆頭的一名十一二歲的小公子眨了眨眼睛,捅了捅趴在身邊的藍衣小公子,「那姑娘要幹什麼?」

    藍衣小公子學著大人的樣子摸了摸下巴,「唔,大概……看著就知……啊!」他驚得張大了嘴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兒圓。這,這,這女人是怎麼一個彪悍了得。他家彪悍的小姑姑和人家一比,簡直不夠看,不夠看。

    只見古強一下就制住了擋在丁澤身後的小廝,而青舒掄起棍子朝沒了擋箭牌的丁澤打了過去。這樣的行為,能不彪悍嗎?難怪人家藍衣小公子眼冒心形了。

    「啊」地一聲慘叫聲起,震得人耳膜生疼。只見頂著笨重的肚子,沒能躲開棍子的丁澤胳膊上挨了一下,疼得毫無形像地大叫出聲。

    青舒一舉得手,連番出手,將左躲右閃的丁澤打得嗷嗷直叫。

    「啊……你個沒娘養的臭,嗷……你個該死的,嗷,嘶……老子殺了你,啊……」他慘叫一聲,就代表著挨了一棍子。

    丁府的馬車伕再顧不得馬車,扔下韁繩,急急地準備上來救自家老爺,因為太著急,中間還拌了一腳,還被丁家寶給截住了。兩個人頓時就交起手來。

    身上挨了十幾棍子,平日裡只知享福缺乏鍛煉的丁澤支撐不住,左腳拌了右腳,面朝下摔趴到地上。

    青舒見了,冷笑一聲,汗都不擦,掄起棍子往他身上又招呼了幾下,間或再踹上幾腳,「你不是橫麼,嗯!你不愛欺負人麼,嗯!今天姑奶奶告訴你,將門之後不可欺。」

    丁澤撲騰了幾下沒能爬起來,吃了滿口的土,「呸,呸,你這賤人,你等著,老子定叫你古家斷子絕孫。」

    青舒不氣,卻是拿棍子猛戳還在撲騰的他的後腦勺,「老東西,人在做,天在看,到底誰會斷子絕孫,這可真不好說。」說罷,喘勻了氣,再次掄起棍子,往丁澤肥碩的屁股位置狠狠招呼起來。她不要他的命,卻是要他至少躺半個月,長長記性。

    這邊單方面的打板子,那邊的戰鬥已經結束。商賈府上的家丁對上將門府邸的家丁,結果毫無懸念。

    丁府的家丁哀哀叫著,在地上躺成一片。古府參加戰鬥的眾人理了理些微亂掉的衣裳,將丁府的家丁像拖死狗一樣地拖到一處,任他們東倒西歪地呆著。

    打人打到累的青舒也已經住了手。她自知自己的行為不好看,但心裡卻爽快極了。莫名穿越的憋屈,被人踩到底欺負的種種委屈與不爽,今天終於得到發洩。什麼禮儀規矩的,反正她沒了爹,又沒娘管,不拋開一切在人前耍狠,威懾那些不長眼的,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路邊,角度好、視線佳的位置,停著一輛外觀普通的馬車。車內,挑著簾子注意著蔚然書院前的動靜的古瑞星搖頭歎息,「這還是女人嗎?嘖、嘖、嘖,這京城第一野蠻女的頭銜肯定要易主了。」

    「誰是京城第一野蠻女?」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從旁問道。

    伯彥咳嗽一聲,提醒古瑞星注意說話些。

    遺憾的是,古瑞星沒有接受到暗示,眼睛盯著外頭,順嘴答,「除了步語嫣那膽大包天的丫頭,還能是誰?」

    周伯彥感歎某人不長腦子之餘,毫無懸念地看到某人當場挨了寵妹上天的哥哥的一個硬拳頭。

    古瑞星呲著牙揉著胸口,敢怒不敢言,只得把注意力繼續放到看熱鬧上,「咦,那不是胡大將軍府上的管事嗎?縮頭縮腦地躲到百姓中間做什麼?」「嘖、嘖、嘖,這也太好事了吧!那個應該是老洛頭府上的下人。唔,這個應該是公主府上的婆子。嘿,居然還有大家小姐躲在馬車裡偷看……」「不是吧,居然連王爺府都有人來看熱」他突然臉色一變,刷一下放下簾子,「快走。」

    馬車走出老遠,他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迎上同車的另兩人不解的視線,用指尖沾了茶水,在不大的桌面上,抖著手寫下一個「皇」字。

    周伯彥搖著骨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垂著眼皮,看不出表情。

    寵妹上天的步六哥,緊皺眉頭,「沒看錯?」

    古瑞星搖頭,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關節,「誰能告訴我,這邊動靜鬧得這麼大,城防營負責內城巡邏的官兵為何沒有出現?京城總衙的巡邏隊去了哪裡?難道都睡著了不成?」

    沒人回答他。

    他又道:「好吧,就算他們都睡著了,那胡大將軍府上的侍衛或家兵總該趕過來護著丁澤吧,為何沒有出現?」

    同樣沒人回答他。

    寵妹上天的步六哥暗想:我們大安的天都湊過來看熱鬧了,哪個不要命的敢帶了人跑過來,打斷大安的天看熱鬧的興致。

    而三人中唯一的知情者周伯彥,卻是閉嘴不言,隨他們猜、隨他們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4 PM


第二十九章 孩子打架

    青舒若是知道自己當街發飆,棍打丁澤的好戲居然被大安的皇帝從頭看到尾,不知道會不會嚇死。不過,她是沒機會知道這種事的。

    丁澤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屈辱,此刻他由鼻青臉腫的兩個小廝一左一右的架著,正一臉狠毒地望著青舒。

    青舒神清氣爽地指揮人,讓丁澤與丁府家丁站在北側,青舒自己帶著古府眾人站在南側,形成兩方對峙之勢。當然,所謂的對峙只是個形式,丁府上下都已經被打得落花流水了,還對峙什麼對峙,只不過是青舒為接下來行事方便,逼著人家站成這個樣子的而已。

    而對峙的兩方人馬中間的空地上,一身青色短衣打扮的古青陽已經下了馬,站在東側。胖墩丁天賜被元寶推到西側,與青陽面對面地站著。

    青舒說道:「丁老爺,你的兒子伙兒同他人在書院打傷了本府少爺,以多欺少,很不光彩。小女子不才,上門理論,丁老爺與夫人避而不見,還要下人傳話給小女子,教訓小女子,說小孩子打架大人上門是無理取鬧之舉。小女子很是受教,今日便要當著眾人的面,好好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的小孩子打架。」

    丁澤恨不能殺了青舒,原就顯刻薄的臉,立刻變得猙獰。

    青舒不受影響地道:「既是小孩子打架,打過後丁老爺千萬不要找上門來,更不要想著人前仗勢欺人、人後下絆子這種事,那樣,你丁府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圍觀的人裡有半數以上的人哄笑出聲。

    丁澤剛一張嘴,站在青舒身邊,拿了棍子虎視眈眈地盯住丁澤的小娟將手中的棍子衝著他揮了揮,成功地讓丁澤閉了嘴。

    青舒才不怕丁澤鐵青的臉色,說道:「丁天賜、古青陽,不管你們之間以前有何恩怨,你們想以打架解決,可以。但,要公平地一對一,而不是孬種地以多欺少。今日,有這麼多學子、百姓、及兩府人等見證,你們便一戰抿恩仇吧。今日過後,不管你們成陌路人,還是友人,都不能記恨過去的事,你們可答應?」

    青陽挺了瘦弱的小胸膛,「我古青陽,答應。」

    青舒似有不滿,「大聲點。」

    青陽很聽話,大聲喊道:「我古青陽,答應。」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對面的丁天賜。

    丁天賜嚇得不輕,不時偷覷自家狼狽的爹,讓他爹拿主意。可他不知道,他爹現在自身難保,想走都走不了,想派人去搬救兵,可自己的人被人看管的牢牢的,先前有個機靈的小廝想混到圍觀的人群中逃出去搬救兵,卻被人群中的什麼人給一腳踢了出來。因此,丁澤目前只能忍氣吞聲地任古府擺佈,他唯一的指望是希望周圍有人可以往胡大將軍府上報個信兒,將軍府上來人救他。

    青舒可不想讓丁家這樣磨蹭下去,便厲聲道:「丁天賜,你答不答應?」

    丁天賜嚇得差點攤到地上,他吸著鼻子,也不顧上再看他爹了,點頭如搗蒜地道:「答應,我答應。」最後一聲喊的很大聲。

    青舒沉著臉,「很好,丁天賜,我相信你是個好孩子,卻不相信你爹的為人。這樣,你先發個誓,你發誓,從今而後,若是你和你爹心存怨恨,起了害我古家的歹念,做出對我古家不利之事,你丁家自會遭天譴,斷子絕孫。」

    丁澤抖著手,指著青舒,「你,你這個歹毒的女人,你……」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斷子絕孫。

    青舒逼到丁天賜跟前,「你發誓。」

    丁天賜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吸著鼻子,說不出話來。

    「我發誓,從今而後,若丁府不為難我古家,我古家自然不為難丁府,古、丁兩府井水不犯河水。反之,我古府上下一心,與丁府不死不休。如違此誓,必遭天譴。」古青陽繃著小臉,一臉嚴肅地如是發誓。

    這個誓很重,這個時代的人最怕天譴二字。聽到這樣的誓言,任誰都要驚心。

    終於,在古府眾人的眼神威脅下,小娟手上的棍子衝著丁澤躍躍欲試的情況下,丁澤一臉灰敗地點頭。丁天賜便抽抽搭搭地學青陽的樣子,發了毒誓。

    事已至此,再無挽回的餘地。丁澤氣得差點吐血,他嚥不下這口氣,只能扭曲著一張刻薄的臉,「天賜,給老子狠狠地打。」打死老子給你兜著一句,卻是只敢放在心裡,不敢當著青舒等人的面喊出來。在他看來,他寶貝兒子長得粗壯,比同齡孩子高,有力氣。而古青陽又瘦又小,和他寶貝兒子站一起還矮了半個頭。一對一又如何,他兒子穩贏。

    兩個孩子個頭和身形之間的差異,是個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青舒當然知道,雖然心裡沒底,但她選擇相信經過打架特訓的弟弟,她一臉驕傲地退到一旁,揚起燦爛的笑容,「青陽,去吧!讓大家看看我古家子孫的勇氣,你是姐姐心中最厲害的小男子漢。」

    青陽心裡很不安,但看到姐姐的笑容,聽到姐姐的鼓勵,立刻精神抖擻地重重地答了一聲「好」,伸伸小胳膊,踢踢腿,做熱身。這一天發生的一切,這一天姐姐為他做的一切,他一輩子不曾忘,一輩子感激。

    兩方準備完畢,古強從一數到三,這場小孩子的架算是開始了。

    丁天賜這會兒也不怕了,因為丁澤悄悄告訴他,他壓也能壓死古家瘦猴,衝上去使勁兒打,打死了也不怕,因為他有厲害的堂姑夫撐腰。於是,小小年紀的他,居然一臉陰狠地攥著拳頭直直衝向青陽。

    眼看拳頭就要打在臉上了,青陽慌張地往旁邊一躲。丁天賜撲了個空,不甘心地轉過頭來揮了拳頭再來,青陽繼續躲。好歹青陽慌亂之餘倒是沒給丁天賜近身肉搏的機會,否則以他的小身板對上胖墩丁天賜穩輸。這一點青舒與古強一早就警告他要注意。

    如此幾番下來,小娟急的不行,「少爺,少爺您還手啊!」

    丁澤卻樂了,「好兒子,別只揮拳頭,踢他,得住哪兒踢哪兒。」丁府家丁們也跟著喊,替丁天賜助威。

    在青陽的小腿被踢了一腳之後,青舒眼一瞇,「小陽,別忘了你的優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5 PM


第三十章 打贏


    一味慌張躲閃的青陽聽了這話,混沌的腦子立刻清醒了七八分,他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特訓的內容,立刻鎮定下來,看著開始喘粗氣的丁天賜,身體靈巧地左躲右閃。

    他記得,姐姐和管家伯伯說過,他瘦小,但勝在動作靈巧,有長勁兒,耗得起;丁天賜比他高,比他壯,但身體笨重、動作遲緩,養尊處優的沒什麼體力。他的靈巧利用好了,不讓丁天賜抓住,再配上特訓了幾日的必殺技,他穩贏。

    丁天賜又一拳揮過來的時候,青陽頭一低,腳下不停,人已經到了丁天賜身後,然後迅速轉身,使盡全力抬腳便往丁天賜屁股上便是一腳。這是他特訓的必殺技的其中一式,借力踹胖墩。

    丁天賜往前衝著揮拳頭,本來就有些收勢不住,再受了這麼一腳,蹬蹬蹬往前幾步,噗通一下摔趴到地上,哇一聲大哭起來。

    哄笑聲,叫好聲響成一片。因為大家誰也沒想到,瘦弱的古青陽能夠反擊,並成功地一擊扭轉局面。

    丁府幾個小廝衝上來扶了丁天賜起來,就想把人架出去。

    青舒卻道:「小陽,架還沒打完,發什麼愣?」

    因一腳命中而愣住的青陽回神。丁家寶等人也不閒著,直接將扶丁天賜的幾個丁府家丁推出場地,留了丁天賜給青陽。

    青陽這下有了自信,掄起小拳頭衝上去,對著正忙著哭的丁天賜的臉上便是一拳,丁天賜嗷地一嗓子,摀住了左眼,一隻肥手還往前送了一拳。

    青陽自然是機靈地躲過,再奉送一拳到丁天賜的肥肚子上。他姐姐和管家說,打這裡不咯手,果然。

    丁天賜肚子上挨了一下,又是嗷一嗓子,顧不上捂左眼,立刻抱著肚子彎下腰。

    青陽兩步到了他側旁,曲起右臂,手肘用力往胖墩背與脖頸之間砸下。這是必殺技的又一招式,是李大郎教他練的。

    丁天賜受不了,哭著撲趴在地上,踢著腿直喊娘。

    兒子被打,丁澤在一旁心疼得直抽抽,推開扶著自己的小廝,肚子一顫一顫地小跑幾步過來,扶起了兒子就是一陣兒啊、心肝兒的喊,都快哭了。

    青舒一句小孩子打架大人別摻合,便讓人將丁澤轟到一邊去了。

    青陽明白姐姐的意思,姐姐說了,打架這種事情,只要對手還站著,沒有認輸,那這場架就得繼續。於是一臉認真的地揮了小拳頭再上,這回的目標是丁天賜的右眼。

    丁天賜還以為自己是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寶,如今受了這莫大的委屈,只等人來哄、任他洩火,哪想到還會有人來揍他。因此他只顧著耍少爺脾氣,怨恨著不管自己的爹,正哭得起勁兒,根本沒注意青陽的動作。於是他實實在在地挨了古青陽的小拳頭。好嘛,這下左右平衡了,一對熊貓眼誕生了。

    一向膽子小,一直被其他孩子欺負的青陽,今天在丁天賜身上找到了自信,小拳頭揮得用力,小腿踢得帶風,圍著丁天賜左一拳、右一腳送出去,虛招實招都有,還不讓被打得快瘋掉的丁天賜給抓住。實招中要帶虛招兒,這是丁家寶傳授的。至於將人打成熊貓眼,是蔡鐵牛教的。

    青舒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怪異之感,這怎麼越看越像一場鬥牛的競技。她家小陽就是那勝利的鬥牛士,而丁天賜就是那頭被鬥牛士斗倒的牛。她瞄了一眼心疼兒子快昏過去的丁澤,心裡那個爽。

    丁澤不時抹把臉,在原地直跳腳,「停,停,不打了,不能再打了,你們怎能如此欺負人。」

    小娟不忿地回嘴,「誰欺負人了?你兒子七八個人打我家少爺一個人的時候你不這麼說,這會兒是真正公平的一對一,你窮叫什麼?哼,停個頭,你兒子又沒認輸。」

    丁澤好歹是個精明的商人,立刻抓住了關鍵,衝著丁天賜喊,「兒子,快說你輸了,快,快認輸,認輸就不打了。」

    丁天賜連大哭的力氣都沒了,這會兒正喘著粗氣被青陽弄得暈頭轉向、頭暈眼花,一聽到他爹喊「認輸就不打了」,身體晃了兩下,反抗也免了,直接躺地上,「輸,我認輸,認輸……」

    這個情況,讓小娟悔得腸子都快青了,她這不是變相幫了丁府父子嗎?她惱了自己,抬手要扇自己嘴巴。

    青舒眼疾手快地抓住小娟準備自虐的手,瞪眼睛,「傻子,有什麼可惱的?反正今天的目的達到了。」是的,她的目的達到了,氣也出了,弟弟的自信心建立起來了,其他的,已經不需要再計較了。

    見對手躺下,同樣累得滿頭大汗,但臉蛋紅撲撲、眼睛亮晶晶的青陽也跟著停下,看向姐姐。

    青舒向他招手。

    青陽汗都不擦,傻笑著跑到青舒跟前,抬起小臉軟軟地叫,「姐姐。」

    青舒摸了摸他的頭,「小陽是勇敢的小男子漢,是爹爹的驕傲,姐姐的驕傲。」說著,拿出帕子,為他擦臉上的汗水。

    步語嫣不知道什麼時候竄過來的,拿了自己的帕子搶著給青陽擦汗,「小陽,小陽,姐姐家裡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糕點,跟姐姐走,姐姐會很疼很疼你,姐姐還能教你工夫,把那些壞蛋打得落花流水,哈哈……」

    青陽怕了步語嫣莫名的熱情,撲進青舒懷裡,抱著青舒的細腰,任步語嫣怎麼扒拉、怎麼哄都不肯抬頭。

    青舒摸摸弟弟的頭,視線卻落到了忙著照看兒子的丁澤臉上,「丁老爺,兩府的恩怨自小孩子打架開始,由小孩子打架結束。即刻起,別忘了兩家的誓言,古丁兩府自此井水不犯河水,違背誓言的結果是什麼,不需要再重複說一遍了吧!」

    丁澤的臉更扭曲了幾分,卻沒說話,指揮著人,抬了他的寶貝兒子到馬車上,喊著快快去保安堂看大夫。

    如此,狼狽的丁府一干人等迅速離去。

    這時候古強上前,「小姐,左府小少爺該如何處置?」

    若沒人提醒,青舒倒是差點就把左府的小王八蛋給忘了。她示意把人提過來,然後盯著嚇得縮成一團的左小少爺,聲音柔和卻眼睛冰冷地道:「事情是因打架而起,那麼同樣以打架結束的方式來解決。你自己選,是此時此刻將這一架打了,還是要訂在哪天?」

    左小少爺從來不知道被他們欺負了一年多的古青陽會那麼厲害,直把丁天賜給打得嗷嗷叫著滿地轉,於是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不要,不要,再也不敢了,我認輸,我認輸,我不要打架,哇……」

    左小少爺的兩個小廝被人擰著胳膊,害怕回去會被打死,其中一個道:「請古小姐息怒,小少爺完全是上了丁少爺的當,不是真心為難古少爺的。古小姐大人有大量,別生氣,容小的們回稟老爺夫人再作定奪也不遲。」

    另一個趕緊接口,「是啊,是啊,老爺夫人為人處事最為公正,絕對不會包庇少爺,請古小姐手下留情,容小的們帶了少爺回府,先將來龍去脈稟明。」

    青舒不說話。古強走上前,壓低聲音和她說了幾句話。她沉默片刻,「你看著辦吧!」

    古強應聲,讓人將左小少爺及他的兩名小廝放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5 PM


第三十一章 自罰

    丁府上下走了,左府小少爺放了,青舒卻沒有離去,而是牽了弟弟的手,來到蔚然書院前高高的聖人石像前。

    青舒跪下,「小陽,拿荊條。」

    青陽沉著小臉,一臉嚴肅地將青舒背在背上的荊條拿下來一根。

    青舒向聖人石像磕了三個頭,「古氏之女青舒,今日萬不得已擾了聖人清靜,請聖人恕罪。」說罷,伸出雙手,掌心向上伸直。

    站在一側的青陽,沉著小臉,含淚舉起手中的荊條,啪、啪、啪,一下又一下地抽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著青舒手心從紅腫、到破裂流血,直到血肉模糊。抽夠二十下,他住了手,淚水卻已是模糊了雙眼。他胡亂拿袖子抹了一下小臉,將手上的荊條放到地上,再將青舒背上的另一根荊條解下,手雙捧著荊條,跪在了聖人石像前。

    青舒面色蒼白,卻不見一滴眼淚。她向聖人石像又磕了三個頭,忍著掌心鑽心的疼痛站起來,雙手接過青陽舉過頭頂的荊條,握緊。

    青陽先是向聖人石像磕了三個頭,「聖人在上,弟子古青陽自幼失去爹爹庇護,家中娘親多病,自小與姐姐受人冷眼、被人隨意欺辱,親族長輩無人理會。今日,弟子與姐姐二人為謀一個活路,無意間驚擾了聖人清靜,請聖人恕罪。」說罷,學青舒剛剛的樣子,伸了雙手出來,掌心向上展平。

    青舒任冷汗浸濕衣裳,深吸一口氣,此時眼眶含淚,舉起手中荊條,啪、啪、啪……一口氣連抽青陽手心二十下。

    青陽顫著身體,同樣蒼白著臉,慢慢收回血肉模糊的雙手,又磕了三個頭,站起來。

    姐弟兩個早已疼得冷汗直冒,但誰都不曾喊疼,收好荊條,恭敬地退走三十步,這才轉身,後背挺的筆直地一步步走向等在原地的步語嫣與古府眾人。

    步語嫣怔怔地看著他們姐弟,「你,你們……」她不懂,他們姐弟剛剛是那樣的意氣風發,如今卻要這般的自虐,為什麼?

    「少爺」早已哭紅了眼的元寶顫著聲音喚了一聲,一臉的心疼。

    古強咬緊牙關,「小姐,少爺,請速速回府,看大夫要緊。」

    青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輕地應了一聲「嗯」,身子一軟,整個人便倒下。

    青陽慘白著臉,不顧手上的疼痛,撲到昏倒的姐姐身上大哭,抓著姐姐的胳膊邊哭邊喊著姐姐不要丟下小陽一個人,小陽害怕之類的。令聞者動容。

    步語嫣也嚇壞了,蹲在一邊抓著青舒的胳膊又喊又搖的。

    小娟也跟著哭,「小姐,小姐,您醒醒,唔唔……您身子還沒養好,如今又這一番折騰,可如何受得了,唔唔……」

    古強也是變了臉色,卻是眾人中最為冷靜的,一個一個交待,「鎯頭,快去叫個馬車來,快去。」「小娟,你嚎什麼嚎?趕緊將小姐背上,馬車立刻就來,看大夫要緊。」「家寶,趕緊到保和堂請大夫到府上。」

    小娟反應過來,趕緊蹲到地,「步小姐,少爺,趕緊將小姐放到奴婢的背上。」

    步語嫣和青陽應著,步語嫣想到青陽血肉模糊的手心,推開青陽,喊了一聲「小杏,還不滾過來。」

    步語嫣和小杏合力,將昏倒的青舒扶放到小娟的背上。小娟心裡急,背穩了小姐,恨不得立刻就跑回府去,因此也不等去找馬車的吳鎯頭,背著小跑起來。

    沒有散去的圍觀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來,目送古府眾人匆忙離去。由此,他們近距離地看清了古府兩位主子的情況,引來眾人一陣唏噓。

    只見丫鬟背上的古家小姐,慘白著臉、緊閉著雙眼,無力地垂在丫鬟身側的雙手隨著丫鬟小跑的動作一晃一晃的,那掌心的血肉模糊清晰無比地映入眾人的眼簾。

    還有那趴在家丁背上掉眼淚的古家小少爺,臉上的青紫雖然淡了許多,卻也證實了前幾日在書院被人打成重傷的傳言。再看他垂放在家丁身側的雙手,同樣的血肉模糊。

    眾人吸氣,這得多疼啊!這姐弟倆對自己也忒狠了。

    古府眾人離去後,因為熱鬧沒了,人們搖頭唏噓著,談論著今日這場轟動的事件,發表著各自的觀點,三三兩兩地散去。

    而那些外表或華貴、或普通的車馬,也各自駛離。

    古府文華院,此刻安安靜靜的。

    青舒睜開眼,感受到手心傳來的疼痛,皺了皺眉,又聽了肚子的咕嚕咕嚕聲,喚了一聲小娟。

    外間響起一陣碰撞聲,吸氣聲。

    青舒不解,「誰在外面?」

    腳步匆匆,青陽紅著眼睛進內室,站到床前,帶著哭腔道:「姐姐,你醒了?」

    看他那小可憐樣,青舒歎了口氣,抬手想摸他的頭,卻疼得狠吸一口氣,這才想起自己自虐得來的傷來,歎了口氣道:「好好的怎麼哭了?姐姐不是好好的嗎?」

    青陽的雙手和青舒一樣,纏著白布。他吸了吸鼻子,「姐姐餓不餓?蘇媽媽熬了粥煨在火上,我這就叫小娟端。」

    青舒剛想說不用,想先安慰他幾句,但不爭氣的肚子又咕嚕嚕地叫了。她倒不覺得在弟弟面前有什麼丟人的,反倒咧嘴一笑,「嗯,嗯,姐姐餓了,要吃粥,和小陽一起吃。」她心裡卻在想,果然是今天的運動量過大,否則晚飯時間還沒到,自己怎麼會餓成這樣。

    青陽終於不再哭喪著一張臉,學姐姐的樣子傻傻地咧嘴一笑,重重地點頭,跑出去喊人。

    知道青舒醒了,蘇媽媽親自端著托盤走在前頭,小娟端一盆水、小魚端藥跟在後頭,青陽在旁邊一蹦一跳的催她們,「快點,快點,姐姐餓了。」

    青舒因為手心的傷,不能自己坐起來,只能認命地躺著迎接她們。

    小娟放下手裡的盆,手腳麻利地將青舒扶坐起來,小魚拿了枕頭給青舒當靠背,而蘇媽媽擰了毛巾立刻上前給青舒擦臉。

    青舒看她們一個個紅著眼睛的樣子,受不了,「來,來,笑一個,別都繃著臉,今日咱們府可是大獲全勝,想想就覺得高興。」

    蘇媽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都傷成這樣了,您還惦記逗奴才們笑,這得心大成什麼樣兒了!」

    青舒向一旁安靜盯著自己的青陽扮了鬼臉,趕緊將苦澀的藥喝了,漱了口,喊著她餓,又讓小娟把青陽抱到床沿坐穩。

    青陽擔心姐姐,回府後一直守在姐姐房裡,不肯走,也不肯吃東西,說要等姐姐一起吃,誰也勸不住。

    這會兒,蘇媽媽和小魚端了碗站在床前,蘇媽媽喂青舒吃粥,小魚喂青陽吃粥。姐弟倆每人兩碗粥下肚才喊飽。

    吃飽了,沒有午睡的青陽打著哈欠,賴在青舒床上不肯走。青舒笑瞇瞇地道:「來,躺姐姐這邊,乖乖睡覺。」

    蘇媽媽想阻止,卻想到今日小姐和少爺受的苦,心下一軟,假裝不知道,吩咐守在外間的小娟照顧好小姐,匆忙去了古葉氏的文瀾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6 PM


第三十二章 探病

    夏日的一縷陽光射入內室,輕紗蚊帳內傳來一陣吸氣聲。

    原來睡意迷濛的青舒想要翻身,卻不小心壓到了手,疼醒了。她側過臉,看著睡在身邊的青陽的臉,想著他的乖巧,想到他昨日堅強的表現,覺得自己為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昨日午後,他在她的床上小憩片刻後,更是賴著不想走了,晚上也要在她這裡睡。蘇媽媽不同意,說他不小了,雖是姐弟,卻也到了注意男女大防的時候,不可同寢。

    他很委屈地看著大家,抽抽噎噎地低聲哭了起來,弄得蘇媽媽受不了,青舒心裡也難受。最後蘇媽媽發話,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當時他抹著眼淚,高興得蹦起老高,左手不小心磕到旁邊的椅子上都不喊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大眼對上小眼的時候,青舒咧嘴一笑,「小陽早。」

    青陽靦腆地笑,「姐姐早。」

    青舒笑瞇了眼,「咱們是傷患人士,姐姐不宜出門走動,你呢不需要去書院,咱們吃過飯讓小娟將農書拿出來,一起研究好不好?」

    青陽點著小腦袋,「嗯,一起。」

    青舒忍不住,湊過去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口,「要不要再躺一會兒?」

    青陽剛要點頭,小娟的聲音自外間傳來,「小姐,少爺,可不能躺了,周大夫一早就過來等著了。奴婢這就伺候小姐、少爺更衣。」

    青舒覺得可惜,難得有借口賴床睡懶覺,卻不想被積極的周大夫給破壞了。她不喜歡事事全靠丫鬟,用了幾天時間學會了自己穿衣服、梳頭髮後,一般都自己弄,而且她不發話,小娟規矩地從不往內室闖。不過,從昨日成傷殘人士起,她就得事事靠小娟或小魚了。「進來吧!」

    小娟答應一聲,進來麻利地給他們姐弟穿好衣服,然後整理床鋪。

    小魚打了水來,擰了乾淨布巾為他們姐弟淨面,又伺候他們漱了口,最後為他們姐弟梳頭髮。

    姐弟倆告訴端早飯過來的蘇媽媽等等,然後到小院的客廳坐定,請了在外院等候的周大夫過來為他們換藥。昨日青舒會昏倒,一是因前幾日心裡憋著一口氣,心事重,精神繃的太緊,又在烈日下又是掄棍子、又是荊條抽掌心的,再加上一點中暑,這才會不支倒下。

    被小娟背回來睡了一大覺,喝了藥,傷口也及時作了處理,再加上報仇成功令她心情大好,這會兒除了手上的傷要慢慢養,其他方面已經沒問題了。周大夫很上心,昨晚保和堂關門後準備回家時還特意過來看過青舒姐弟的傷,今日又早早地過來等著替他們換藥,青舒哪好意思再讓周大夫等。

    吃過早飯,因小娟還有事做,青舒便指揮小魚翻出前幾日弄來的農書,由小魚負責翻書頁,而他們姐弟倆腦袋湊在一起看書上的內容,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各自的理解。

    書沒看幾頁,小娟急急地跑進來,「小姐,小姐,快,奴婢給您換身衣服,要換漂亮的。」

    青舒與青陽互看一眼,然後一臉茫然地盯住小娟,「怎麼了?為什麼要換漂亮衣服。」

    小娟興沖沖地道:「門上來報,洛尚書府上的大夫人親自來探望小姐和少爺,蘇媽媽很激動,吩咐奴婢一定要將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請到前院會客廳去。」

    青舒有點蒙,「洛尚書府?大夫人?誰呀?難道是爹在世時走動的人家?」

    小娟被問住,「小姐,奴婢進府才兩年多,不知。」

    「小姐,小姐,蘇媽媽請您動作快點。胡大將軍府上的小姐帶著厚禮來探望您和少爺了。」許五娘一陣風似地跑進來報了這麼一句,又一陣風似地跑走了,一點都不給青舒問話的機會。

    小娟猛吸一口氣,「胡大將軍,那不是,那不是……」她瞪大眼睛,指向隔壁丁府的方向。

    青舒擰了眉頭,這個情況,有點不對啊!以她昨日的作為,所謂的名流夫人、小姐更應該躲她躲的遠遠的才對,怎麼可能來探望?不會是來找麻煩的吧?尤其是胡大將軍府,那可是丁澤的靠山。

    這時候許三娘家的小丫頭小心翼翼地探了小腦袋進來,睜著大大的眼睛,聲音軟軟的,一臉努力回憶狀地說道:「小娟姐姐,我娘說,說,步小姐來了,讓你快點請小姐到前邊去。」

    小娟回神,「不管了,不管了,先打扮小姐要緊。」嘴裡叨叨著,人已經衝進內室,替青舒選起衣服來,「這件嫩綠色的好看。」「不,不,還是這件淺粉色的好看,啊,這個,這個更好看……」

    青舒撫額,「行了,行了,小娟你別翻騰了,就拿那件素色的繡著桃花的夏衫。」然後招招手,「小丫,過來。」

    小丫怯怯地挪著小步子進來,低著頭不敢看青舒的臉,「見過小姐。」

    青舒盡量放輕聲音,「小丫真乖,真厲害,都能幫娘傳口信了。那,現在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小丫被誇,似乎很高興,重重地點頭,「好。」

    青舒一字一頓地交待,「那,小丫現在去找元寶哥哥,讓元寶哥哥給少爺拿那件藍緞子的衣服,記住了,是藍色的,緞子的。」

    小丫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轉身跑出去了,然後立刻又跑回來,手裡抱著一個不大的包袱,「元寶哥哥說,給少爺。」

    原來是元寶送了衣服過來。

    一陣人仰馬翻後,青舒與青陽一道腳步匆匆地趕到前院會客廳。沒想到的是,古葉氏居然邁出了文瀾院的門檻,正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坐在會客主位上,也不招呼客人,而蘇媽媽尷尬地站在她身後。

    青舒很無語,心想:你不行別出來,又沒人逼你,幹嘛非得跑出來。出來就出來吧,還一聲不吱,反倒讓客人尷尬,真的是。

    她調整好被古葉氏刺激得僵硬的表情,這才大大方方地邁進會客廳。

    蘇媽媽鬆了口氣,趕緊從旁引薦,青舒姐弟先是向洛秦氏行禮,因晚到而告罪,然後向洛小姐和胡小姐問好,最後是步語嫣。誰讓步語嫣和她們熟呢,不講究那些面子上的事情。

    青舒是有將場面炒熱的意願,但古葉氏弄僵場面在先,青舒和她們第一次見面互不瞭解在後,能聊的話題實在少,除了絞盡腦汁地相互問候,別無它法。

    洛秦氏一直微笑以對,略坐片刻便說了幾句讓古葉氏和青舒姐弟好好養身體的話,準備告辭。

    胡小姐的年紀和青舒相當,身上沒有武將府邸的小姐或英武、或直爽、或不拘小節之類的性情,說話輕聲慢語的,行為舉止和處處講究的貴族小姐無異。見洛秦氏要走,她也跟著客氣了幾句要告辭。

    古葉氏沒什麼精神氣地說了句挽留的話,又沒了聲音。

    青舒帶著弟弟客客氣氣地往外送,並每家送了一盒點心,一臉不好意思是說明這是府裡的廚娘鼓搗半個月弄出來的新鮮吃食,希望她們別嫌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8 PM


第三十三章 態度

    等青舒送客回來,古葉氏已經回了文瀾院。

    步語嫣不再數手指裝啞巴,而是恢復了本性,高高興興地跟著青舒姐弟到文華院玩兒。

    因為青舒姐弟現在是傷殘人士,需要補身體,蘇媽媽便吩咐廚房從今日起中午要給小姐和少爺準備吃食。今日準備的是勁道的手擀麵片,肉片炒青菜和煎雞蛋。這些東西對富貴人家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僅僅是簡單的吃食而已,但青舒還是邀請步語嫣留下來一起吃。

    不得不說,步語嫣真的是個爽快的人,二話不說點頭答應。昨日她看青舒昏倒,可是急壞了,直到大夫說是因憂思和勞累引起的,還有點中暑,吃幾副藥就好,她這才放心回府。昨晚她睡的不是很好,早起又坐不住,於是跑過來了。

    吃東西的時候,青舒姐弟是要人餵的,因此吃飯的速度很慢。

    步語嫣在旁看了,笑話他們姐弟半天,直到他們姐弟氣鼓了臉,這才老實坐下來吃麵,還一個勁兒喊好吃,最後連麵湯都喝了個乾淨,倒是把他們姐弟又逗笑了。

    步語嫣走後,青舒讓青陽午睡,叫來古強夫妻到書房說話。

    古強將今日兩府的禮單拿給青舒過目。

    青舒看過展開在案上的禮單後,蹙眉,「洛府有誰和我爹是故友不成?這禮太重。」兩匹上等的錦緞,兩匹楚國蠶絲錦(一匹為喜慶的大紅色,一匹為嫩粉色),四匹上等的棉布,一根百年人參,一株百年靈芝,羊脂玉的鐲子一對,羊脂玉的玉珮一對,名貴的筆墨紙硯一套,被定為貢茶的雲霞兩斤,福順齋的糕點與糖果各十匣。除此之外,居然還有白面五十斤、白米(大米)五十斤、大紅棗二斤、山裡的乾貨若干。

    這樣的禮物,對他們古府而言實在很重,重得他們府上拿不出一樣同等價值的東西作回禮。

    「小姐,老爺在世時有一次受了重傷從戰場上撤下來回京養傷,當時小姐還小,正生著病,大老爺又從府裡支走了大筆銀子,弄得府上一時很是拮據。當時,一向沒什麼來往的洛尚書卻備了厚禮讓管家送來。老爺不曾拒絕,理所當然地收了,但沒有回禮。至於老爺為什麼收禮,又不回禮,奴才也不知。今日洛府再送禮,奴才憶起此事,便沒有推拒,直接收了。」古強解釋道。

    青舒詫異,「居然有這種事!」「不說洛府,這胡大將軍府上是什麼意思?」

    古強又道:「依目前府上的情況,自然是入不了大將軍府的眼。但大將軍府卻派了嫡出大小姐前來探望,這是在表明一種態度。」

    青舒眼睛盯著大將軍府的禮單內容,白銀千兩,百年人參一根,上等燕窩兩斤,福順齋的糕點十匣子。她問:「什麼態度?」同時眨了眨眼,心裡暗道:難道這是在拿銀子砸我不成?警告我老實點,不許再鬧嗎?

    古強近來很是注意青舒的表現,尤其經過昨日事件,更是認定青舒是古府未來興衰的關鍵,打定主意要好好培養,便認真講裡面的門道,「丁澤是丁澤,大將軍府是大將軍府,大將軍府與古府之間不存在芥蒂,更沒有恩怨。就是這麼一個態度。胡大將軍身在邊疆,京城的一切都由其夫人打理,長子幫襯。這胡大將軍夫人是個明白人,對丁澤的放任是有限度的。」

    青舒只是聽著,沒說話。

    古強:「小姐和少爺昨日所為有違世俗,但事後的自罰行為觸動了許多人,小姐和少爺獲得了不少人的諒解與同情,高位者有之、貴夫人有之,更多的確是那些書生。小姐不要小看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書生們的力量,他們是從各地進京參加今年秋閨的考生。」

    青舒當然相信,否則她怎麼會選擇從蔚然書院抓人,最後又在蔚然書院前的聖人石像前自罰。說白了,她是在證明她不是不懂事的人,她鬧是被逼無奈,她就是在博同情,最大限度地降低上位者們找她們姐弟麻煩的可能性。效果很明顯,洛尚書府與胡大將軍府帶了禮物上門,作了表率。本來大家都不熟,這麼一來估計更是沒什麼人會跑上門來指著她的鼻子罵了。

    古強看她點頭,分析的更細緻,「這種狀況,若是大將軍府作出任何為難古府的事情,都會成為對手的把柄。胡大將軍夫人自然懂這些道理,親自上門覺得落了身份,派個管事丫鬟婆子之類又覺得份量不夠,便選了嫡出小姐出面,帶了禮物上門探望。這樣一來,世人都會說:胡大將軍府上是講理的,不會恃強凌弱,不會包庇親族迫害無辜,為人處事大度等。」

    青舒莞爾,「為什麼我有一種被人利用了的感覺。」胡府的所為應該是做給大安的皇帝看的。政治這種東西,她最怕了。勾心鬥角這種事情,她最頭疼了。上一輩子身在豪門僅僅兩年,被捲進慘烈的勾心鬥角當中,因為單純,因為容易心軟又不聰明,因為不會陰謀算計,因為學不會心狠手辣,因此被豪門無情淘汰。

    唉!本來是從豪門解放出來的,自己卻又犯傻地去救已經沒了關係的便宜兒子,這才把自己的小命交待了,自己果然是個天生的笨蛋。每次想起這事,說不上後悔,只是覺得鬱悶。偶爾憶起莫雲鐸,她的心裡便會微微泛酸,失落中帶著遺憾。

    古強哪裡知道她此刻想的是什麼,驚心於她對某些事情的敏感之餘,又覺得安慰。古府總算有一個能夠挑大樑的主子了,雖是女子之身,但經歷生死後長進不少,為人處世方面仍是稚嫩,但關鍵時刻膽色卻不亞於男子,精心培養,必有不輸男子的成就。他見她臉色不好,忙勸道:「小姐,你身子未好,不要太過勞累。」

    一直當陪襯的蘇媽媽這會兒才有機會說話,「小姐,您該回去休息了。洛夫人和胡小姐就是看您臉色太差,這才匆匆告辭的。」

    青舒摸摸臉,她確實有點精神不濟,卻也沒急著回去休息,「沒事。前幾天交給你的那件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古強示意蘇媽媽出去守著,蘇媽媽一臉擔憂地看了青舒一眼,這才出去,守在外邊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古強這才道:「一提歸還老爺鋪子和田莊的事情,大老爺便往外趕人。隨後又去了幾次,連門都沒讓進。去了鋪子找,掌櫃和夥計也得了吩咐,一見就趕人。」看青舒皺眉,又道:「小姐放心,好歹米鋪和田莊的契紙仍在夫人手上。」

    青舒冷哼道:「那又如何?依我娘那性子,既然能在三年前讓人搶了雜貨鋪的房契去,今日便能讓人搶了米鋪和田莊的契書去。那樣軟綿好欺的性子,將府裡的一切拱手相讓也是早晚的事。」

    這件事上,古強也覺得很是無奈,「小姐的意思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09 PM


第三十四章 古葉氏

    青舒垂下眼,「這事,還得麻煩你說的那位貴人。」她很想知道在他們姐弟大鬧蔚然書院時特意為他們行方便的貴人到底是誰,但古強死咬著不肯說,她也沒勉強。「既然大老爺手上的米鋪和田莊沒辦法好說好商量地拿回來,那就別顧及什麼裡子面子了。契書我會從夫人那裡拿過來,你請那位貴人幫忙聯繫,看有誰不怕麻煩,願意買下那米鋪和田莊。」

    古強一怔,「小姐,您……」

    青舒,「這是我想到的最好且唯一的解決辦法。如果可能,將咱們手上的田莊也賣掉,實在賣不掉,租出去也好,最好一租三年五載的。大老爺從這裡搜刮的已經夠多了,從今而後,他想都別想,一個銅板都不行。」

    古強應下,「奴才這就抓緊時間去辦。」確實,這是唯一且最好的解決辦法。小姐打丁澤可以,但不能動古雲福一根汗毛,對大伯動粗,那是大罪。可不動粗,就不能從古雲福那裡拿回鋪子。不想繼續便宜古雲福,便只有拿著契紙將鋪子和田莊賣給有權勢的人,他們只管拿銀子,收回鋪子對有權勢的買家而言輕而易舉。

    談完事情出來,古強鎖了書房門,將鑰匙交給青舒,行色匆匆地去安排青舒交待的事情。

    青舒與蘇媽媽一道往文華院走,「你給夫人透個話,明早我會過去將府上所有契紙接過來,還有庫房的鑰匙。」即便庫房沒什麼東西,但庫房鑰匙必須與契紙一起拿回來,算是她開始正式管家的一個證明吧!

    蘇媽媽雖然驚訝于小姐的決定,但卻是舉雙手贊同的。夫人什麼事都不管,還要把著那幾樣東西,確實沒什麼意義。她應下,「是。」

    青舒又吩咐,「洛府、胡府送來的東西先不要入庫,暫時搬到我院子裡,我另有安排。」

    蘇媽媽應了,轉身去辦事。

    交待好事情,青舒回文華院睡了小半個時辰起來,就見青陽坐在外間的椅子上,讓小魚翻書給他看。

    見她出來,青陽書也不看了,下了椅子,挨到青舒跟前,「姐姐,蘇媽媽已經派人把東西搬進這裡的小倉房裡,只等姐姐過目、上鎖。」

    青舒衝他眨了眨眼,「那,咱們一起去看看。」

    青陽高興地道:「好,一起去看。」

    姐弟倆挪步到小倉房,依著禮單過目。青陽的眼睛緊緊地粘在那套名貴的筆墨紙硯上,看得青舒好笑又心酸。

    小娟卻是盯著胡府送來的一千兩銀子眼睛都直了,嘴裡嘀咕著,「這得能換多少個饅頭,好多饅頭。」然後不自覺地吞口水,「好多饅頭,雜糧面饅頭,白面饅頭,好,好吃。」

    青舒鬱悶了,這丫頭看到漂亮的布匹、衣裳或首飾不流口水,一看到真金白銀類的東西就想到白面饅頭,然後流口水,這可真出息。

    青舒讓小魚和小娟將福順齋的十匣點心捧出來,其餘的規置好鎖上門。

    桌子上,十小匣的點心一字排開,全部打開蓋子。青舒一一看過,讓小魚將其中四個蓋回去,吩咐她送去古葉氏的文瀾院。

    剩下的六個匣子,青舒讓小娟每樣揀了一半出來裝到幾個盤子裡,匣子裡剩下的讓青陽帶回去文華院慢慢吃。

    青陽搖頭,「小陽不拿走,想吃再找姐姐要。」

    青舒想想便點頭答應,將揀出來的點心每樣又讓放回去兩塊兒,問小娟,「盤子裡剩多少塊兒?」

    小娟聞著點心的各種香味兒,忍著不讓自己流口水,「小姐,一共有四十,四十一……」她不敢確定,懊惱地道:「奴婢再數數。」

    青陽看不過去,「每個匣子打開裡面都有二十個點心,每匣裡剩一半,又放回兩個,每個匣子就剩十二個,盤子裡裝的就是四十八個了。」

    小娟一臉崇拜地盯著青陽,「少爺好厲害。」

    青陽的小臉一紅,「哪,哪有?」

    青舒看得直樂,「那小陽數一數,府裡除了娘,我和你,還有多少人?」

    青陽很是樂意地開始從管家和蘇媽媽開始數,最後將許三娘女兒小丫和許五娘家的稚兒麥子數進去,「姐姐,有十四個人。」

    青舒笑笑,「要是給小丫和麥子每人兩塊兒,其他人各給一塊兒,莊子上來的吳榔頭等九人也各給一塊兒,那我們要送出去多少塊兒?」

    青陽立即答:「二十五塊兒。」

    青舒衝著愣住的小娟笑,「還不快揀了二十五塊兒端去廚房,傻站著幹什麼?」又對青陽說:「你跟著小娟過去,告訴許三娘,晚飯後發給大家,讓大家嘗嘗鮮。」

    青陽得了差事,特別高興,催著愣住的小娟快點,之後和嘴巴差點咧到耳根的小娟一起去了。

    青舒喟歎,總算她的努力沒白費,青陽漸漸開朗了起來,這是好事,她得繼續努力。她為自己鼓勁兒:加油,一定要把弟弟打造成陽光、聰明又有擔當的小男子漢。

    這一天,府裡的下人很高興,尤其是小丫和麥子,聽說見到青陽還似模似樣地行禮問安,說謝謝少爺賞點心。

    青陽很是害羞,悄悄把這事和青舒分享,弄得青舒忍不住親了他一口,被蘇媽媽撞見,得了蘇媽媽小半個時辰的嘮叨才完。

    青舒鬱悶,七歲生辰都沒過的小屁孩,又是她親弟弟,她親一下怎麼了?這世道太沒天理了。

    第二日,等古葉氏用過早餐,青舒和青陽一起去請安。

    古葉氏曾經是個姿容俏麗且柔弱的大家小姐,出身名門葉家。十六歲那年到寺裡上香,與丫鬟走散,遇到歹人,被大齡未婚青年古雲虎(當時二十四歲)所救。半年後,古雲虎隨軍回京,聽聞葉小姐被準夫家退親,退親的理由就是葉小姐在寺裡被歹人摸了小手。

    因著準夫家的宣揚,葉小姐的名聲受損,被爹爹不喜,又被退了親事,雖是嫡出小姐,日子卻過的艱難。

    古雲虎這個人最不喜歡大家府邸裡的臭規矩,也看不慣富貴人家自家人跟自家人過不去辦的那些齷齪事。有一天他路遇退了葉小姐的男子與葉小姐的妹妹相會,便上前罵那男子孬種、沒擔當、不是男人、無恥等等,最後動手把人打趴下。

    第二天,他就請了媒人上葉府,求娶葉小姐為妻。

    葉老爺覺得很丟人,為爭一個男人,妹妹害了姐姐,還被外人古雲虎給撞破,這讓他的臉往哪兒擱?百年葉府的臉往哪兒擱?於是乾脆拒了古雲虎的求親,要把兩個女兒同時送去當姑子。

    葉小姐得知古雲虎求娶自己遭拒的事情,便以死相逼,她要嫁古雲虎,死不出家。

    古雲虎也是個強脾氣的,他找了當時封了將軍的古壽,即古瑞星的爹幫忙。古壽這個人護短,他覺得自己優秀的手下被人瞧不起,也就是他自己被人瞧不起,於是派出了自己的夫人,替古雲虎和葉小姐作媒,話裡還透出不答應就搶親的味道。

    葉老爺勉強點頭,隨便給準備了一些嫁妝,不過半個月就將葉小姐嫁出去,言明以後不再來往。

    古葉氏認了,古雲虎也認了,於是古葉氏便成了沒有娘家的人。而古雲虎對她是真的好,可以說呵護備至,雖然一生短暫,雖然子息不豐,卻只有古葉氏這一個女人,沒有妾,沒有通房,外邊也沒有相好的。

    青舒從蘇媽媽那裡旁敲側擊出這些的時候,不由暗自感歎。估計古葉氏這輩子唯一勇敢了一回便是堅持嫁給了古雲虎。可是,到頭來,古葉氏卻辜負了古雲虎。古雲虎留給子女的財產古葉氏任由古雲福搶奪,古雲虎疼愛的子女古葉氏棄之不顧。古葉氏這個人,自私得可悲又可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0 PM


第三十五章 強勢

    青舒和青陽到文瀾院問安的時候,古葉氏已經起了,正坐在內室的梳妝台前由丁家妹伺候梳頭髮。

    青舒和青陽在外間等了大約有一刻鐘,古葉氏才打理好,由丁家妹扶著從內室出來,坐到了外間的椅子上。

    青舒和青陽這才行禮問安。

    古葉氏的面色很白,不是那種健康的白皙的白,而是常年悶在屋子裡不見陽光又缺乏運動的白。同樣的,露在袖子外的雙手也是那種不健康的白。她的身子很單薄,而且又穿了素白的夏衫,再加上她死氣沉沉、愁眉不展的樣子,若在日落時分讓人看到,還真就人鬼難辨了。

    兒子、女兒向她行禮問安的時候,她只是低著頭,聲音像蚊子叫似,「起吧。手上的傷,好點沒有?」

    青舒心裡那個鬱悶,忍下磨牙的衝動,低聲回道:「多謝娘關心,已經好些了。」能不低聲回話麼,要是聲音稍微大點,驚嚇到了眼前的親娘,她這作女兒的可真就罪過大了。

    而青陽,先前因要見到娘親而激動喜悅的心情,在娘親連個眼神都不給,在娘親淡漠的問話中,那種激動和喜悅的情緒瞬間被擊的粉碎。他委屈地紅了眼,低著頭,聲音低低的重複姐姐的話,「多謝娘關心,已經好些了。」

    古葉氏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沒了下文。

    房間內一陣詭異的安靜。能不詭異嗎?誰家的親娘和自己的女兒、兒子見面會無話可說,更是沒有一點親近感,陌生得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丁家妹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到這府內三個主子碰到一塊兒時,氣氛是多麼讓人壓抑的難受。她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努力屏住呼吸,差點憋死自己的時候,空氣中傳來可疑的聲音,救了她一命。

    這可疑的聲音不是別人發出來的,是青舒。她已經忍不住開始磨牙了。若古葉氏不是這具身體的親娘,青舒真想上去先給古葉氏一巴掌,然後再吼她一句「你他娘的真有病!」。

    青陽是挨著青舒站的,青舒的磨牙聲他聽的最清楚,讓他從委屈和失望的情緒中得以解脫。他怯怯地挪了下小腳,小身子靠在了青舒身上。

    青舒輕輕地呼出口氣,能不輕點兒麼,要是嚇到面前的親娘她就是大不孝。她壓下甩親娘巴掌的衝動,緩了緩情緒,用纏著布的手輕碰青陽的頭一下。待到青陽抬頭,她說道:「姐姐有話和娘說,你先回去等姐姐,一會兒一起吃早飯。」

    青陽真不想在這裡呆著,他覺得不舒服,於是答應一聲,先回去了。

    青舒這才又開口,「娘,昨日女兒讓蘇媽媽帶的話,帶到了嗎?」

    古葉氏輕嗯一聲,不知道在想什麼,擰著手指。

    青舒在心裡暗罵一句「他娘的,說話真費勁兒」,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暴走,勉強擠出個笑容來,「娘,您身子骨不好,以後一切有女兒在,您也少操心一些。既然女兒要管家,房契、地契和庫房鑰匙娘就交給女兒吧!」

    古葉氏霍地抬頭,相似的杏眸中沒有女兒般或溫和、或飛揚的神采,有的只是冷漠和微怒,「不可以,這是雲虎留給我的。」

    青舒終於忍不住暴走,一腳踢翻跟前的圓杌子,聲音透著冰冷,「家妹,出去。」「蘇媽媽,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近這裡,如有違者,亂棍打死。」

    丁家妹嚇的身子一顫,哆嗦著出去了。

    而站在門外的蘇媽媽一臉的愁苦,想勸又無從勸起,只得往外走,去守文瀾院的院門。

    古葉氏嚇壞了,抖著手,指著面無表情的青舒,「你,你要幹什麼?我是你娘。」又有氣無力地喊:「蘇媽媽,蘇媽媽,快將這個畜生趕出去,趕出去。」

    得,感情在古葉氏眼裡女兒就是畜生,長見識了。青舒彎腰,揀起自己剛剛踢翻的圓杌子,擺到古葉氏跟前,面對古葉氏坐下。

    古葉氏瞪大了眼,單薄的身子如秋風中的枯葉般抖得厲害,「你……你……」

    青舒面無表情地盯著古葉氏的眼,在心中默默地從一數到十,忽地一笑,「我爹是天地間最偉岸的男子,他活著的時候疼你、寵我寵小陽,忠君愛國,受人尊重。他死後,留給我們娘兒三個這座佔地近四畝的府邸,一間生意興隆的米鋪,一間收益不錯的雜貨鋪,還有京城近郊的兩個田莊。當然,除去你那微薄的嫁妝,府裡妝點門面的擺設、庫房裡存放的銀子和值錢的玩意兒,林林總總地換算成銀子,大概也值兩三萬兩。哦,對了,爹爹去後,朝廷還賞下來千兩黃金。」

    古葉氏搖著頭,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臉苦大愁深地低喃,「沒,沒了,都沒了。」

    青舒自顧自地說:「娘,爹的東西既然是留給咱們娘兒三個的,咱們娘兒三個又不能一條心,不如咱們就分了吧!兩三萬兩的家當歸娘,娘的嫁妝自然也歸娘。米鋪和小田莊歸我。雜貨鋪和大田莊,還有這座府邸,以及那朝廷賞下來的千兩黃金歸小陽。看,女兒分配的多合理。娘是長輩,佔大頭。小陽是古家唯一的男丁,自然要佔這些東西。女兒是要嫁出去的,除了當屬當份兒的嫁妝,自然不能多拿。」

    古葉氏唔唔地哭起來,不敢與青舒對視。

    青舒對此視而不見,「娘,把屬於我的鋪子和田莊的契紙給我,我自己保管。還有,小陽跟著我過,他分到的那些暫時也歸我保管。來,娘,把屬於我和小陽的給我,至於屬於您的,您愛給誰,您愛怎麼弄,我和小陽都沒有意見。」

    古葉氏哭得淒淒慘慘,「不,沒了,是你大伯拿的,是你大伯他,他……唔唔……」

    青舒的眼底一片冰冷,「娘厲害啊,價值兩三萬兩銀子的家當,還有米鋪、雜貨鋪和田莊,這才幾年,全變成了別人的東西,都成了我大伯的東西。哦,對了,還有朝廷賞下來的千兩黃金,不知道是進了誰的荷包。這些都是娘的功勞,娘很會管家,過日子的本事一流,女兒很是佩服,非常佩服。」說到此處,她又想磨牙,但她忍了。

    古葉氏將整個身體縮進椅子裡,「不怪我,不怪我,唔唔……」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2 PM


第三十六章 失控

    青舒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當然不怪娘,娘還指望大伯和大伯娘及幾個侄子養呢,有好東西當然要讓給他們,女兒算個屁,兒子算個屁,不必在意。」

    古葉氏連哭都忘了,像見了鬼一樣地眼睛瞪老大,瞪著青舒。

    青舒臉上突然多了抹古怪的笑,「娘,您要把屬於自己的那份送給誰,您不在意我和小陽,我和小陽沒意見,真的。您明天就可以搬去讓我大伯和大伯娘養,不過,請娘先把屬於我和小陽的東西拿出來。看看,我和小陽多明理,處處替娘著想,這世上再沒有比我們更順著娘的子女了。」

    古葉氏撫著胸口,臉上閃過驚懼,閃過羞惱,最後憤怒得扭曲了臉,「你,你好狠的心,你明知道那些是你大伯搶走的,你明知道……你是想逼死我,你要逼死我,你不是人,是畜生,是畜生啊!」

    青舒真想沖古葉氏吼「你可以去死了,神經病」,但她生生忍住,但有些話,居然不經大腦地從她嘴裡吐出,「你知道嗎?如果哪天你死了,我不會掉一滴眼淚,真的,因為娘這個東西,在我眼裡連一枚銅板都不如。至於小陽,我讓他哭,他肯定會哭幾嗓子;我說不許哭,不值得,他肯定不哭。你這輩子,活得真成功!看看,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自己照鏡子的時候不會怕嗎?嗯?」

    古葉氏尖叫一聲,啪的一下,甩了青舒一個響亮的巴掌。她的身子雖然單薄,但不知為何甩巴掌的力道是如此的大,挨了巴掌的青舒臉偏向一邊,身子從圓杌子上載下來摔坐在地上。

    蘇媽媽聽到響動,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嚇得一路飛快地從院門衝過來,衝進屋,然後就看到古葉氏呆呆地盯著舉起來的一隻手。

    而青舒,歪倒在地上,嘴角帶著血絲,左臉上多了個五指印,正眼底含淚,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古葉氏。

    蘇媽媽立時哭了,窟通一聲跪到地上,「夫人,夫人啊,您好狠的心。您這麼多年不管小姐、少爺的死活,您虧欠小姐、少爺的何只是一星半點。現如今,因著您的性子,府上的日子過的如此艱難,您又何必為難小姐,抓著那幾張契紙不放,還對著苦命的小姐動手?夫人啊,您怎能如此狠心?」

    古葉氏萬般委屈襲上心頭,嘴裡雲虎雲虎地叫著,哭得好不淒慘,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

    青舒坐在地上,聲音淡淡的,透著疲憊,「娘,您願意抓著那幾張契書,那您就拿著。等哪天大伯上門找您要,您儘管給。給完了,沒有安身立命之所,沒有果腹米糧,我們全府上下一齊上吊吧,死了一了白了,省心。」

    蘇媽媽喊了一聲小姐,哭得越發厲害。

    青舒狠狠吸了一口氣,「上吊需要繩子,買繩子要花銀錢,到時候咱們肯定沒上吊的本錢,得想別的法子。這麼多人,這麼多……呵呵……有了,就一把火燒了,簡單,痛快。等我見到爹,我一定會告訴他,我恨他,恨他有眼無珠娶錯了……害我如此難過。死了好,全都死乾淨了,死了下輩子我或許就能托生到一個好人家……」她說著,從地上爬起來往外走,看上去精神有些恍惚。

    戰戰兢兢地守在文瀾院門外的丁家妹,看到青舒臉上的五指印和淚痕,輕呼出聲,「小,小姐,您的臉?」

    青舒淡漠地說了句「無事」,慢慢走回文華院。

    青陽、小娟和小魚,看到這樣的青舒,全都嚇壞了,他們都知道青舒是從夫人那邊回來的,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嘴問什麼。

    小娟和小魚又打水又遞毛巾的伺候青舒擦臉、敷臉,還找出藥膏來給青舒臉上抹了一點。

    青陽紅著眼睛,守在青舒身邊,安安靜靜的像只乖巧的小兔子。

    青舒苦笑,雖然臉上很疼,但還是拉著青陽草草吃了些東西,然後拉著青陽一起,姐弟兩個並排躺在床上,頭挨著頭。

    青舒閉上眼,心裡很是煩躁。她清楚,今天,她失控了,有些事情雖是事實,但為人子女,她卻不能這樣激烈地指責親娘。她有一種感覺,她先前是冷靜而正常的,她是要古葉氏認清現實,讓古葉氏知道,東西在古葉氏手裡根本保不住的事實,讓古葉氏老老實實地將契紙交出來。但,後來情緒上失控,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些話,似乎是原來的古青舒一直壓在心底想對古葉氏說的。

    古葉氏甩的那一巴掌,雖然很疼,卻也是打回了她的部分理智,同時,她隱約聽到心靈深處傳出不屬於自己的一陣細小的哭聲,那哭聲漸漸轉淡轉小,待她想要確定些什麼的時候,腦子有一瞬間的昏沉,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說出了「……死了一了白了……」之類的話。等她爬起來往外走的時候,心裡有個聲音說「我要去找爹爹,只有爹爹會疼我。」

    然後,她的腦子變得一片清明,似乎有什麼干擾她情緒的東西消散了。臉上的疼痛變得清晰,不自覺地後背被冷汗浸濕,心底漫出不知名的悲哀與恐懼。

    回憶著剛剛經歷的不真實的一切,不知不覺間,青舒睡著了。

    青陽發覺她的呼吸變得規律而平緩,抬起頭,盯著她的臉,咬了咬唇,噘起小嘴,再湊近一些,對準她腫起的半邊臉小心翼翼地呼、呼、呼地吹氣,希望這樣能減輕她臉上的疼痛。

    這一天,青舒不快樂,青陽不快樂,古葉氏不快樂(當然,她五年來就沒快樂過)。府裡沒有笑聲,每個人都無精打采的。蘇媽媽與古強對視一眼,無奈地歎氣。

    左府和周府都派了人過來,為左小少爺和周小少爺打了青陽一事,向古府賠禮道歉。東西是管家古強接的,人也是管家古強打發回去的。之後,孫府突然派了一名婆子、兩個丫鬟過來,那婆子遞給蘇媽媽一個小匣子,說是她們夫人特意送給古青舒的。

    當時,青舒在睡覺,青陽窩在青舒身邊也睡著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3 PM


第三十七章 孫府送書

    青舒的情緒低迷了一日,胃口也不太好,整個人無精打采的,什麼也不做,也不說話,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青陽在旁邊看著,心裡很不安,更是粘著她,還試著念了一段坊間的俏皮話逗她,卻也只得到了她勉強擠出來的一個很假的笑容。

    到了晚上,青陽怕姐姐趕自己走,於是衣服也不脫就爬上床榻,鑽進夏被中,連腦袋都蒙住了。

    青舒先是愣住,等反應過來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臭小子,出來。」大夏天的,也不怕捂壞。

    青陽躲在被子裡悶聲悶氣地道:「不要。」

    青舒招呼小娟,「我數到五,他要是不出來脫衣裳的話,你幫我把他揪出來扔出去。」

    刷的一聲,青陽丟開夏被喊,「小娟,快給我脫衣裳。」

    小娟愣愣地答應著,手腳麻利地脫去青陽的外衣,突然反應過來,「少爺,您得回去自己的房間睡,睡這裡,蘇媽媽知道了肯定會罵奴婢的。」

    青陽不理她,只是一臉討好地盯著青舒,「姐姐,可以睡了嗎?」

    青舒故意別過臉,但唇角揚氣的弧度卻出賣了她。

    青陽高興地道:「小娟,快給姐姐除外衫,姐姐要睡了。」

    青舒沒說話,卻是張開雙手,意思不言而喻。

    看著小姐終於有了笑模樣,小娟也不勸了,伺候青舒上了床。只是,她突然一拍額頭,「小姐,您還沒洗澡。」少爺也沒洗。

    青舒躺下,「不洗了,臭就臭吧!」

    青陽跟著說:「不洗了,不洗也不臭。」

    小娟撲哧一聲笑了,轉身出去,很快和小魚一起進來,每人端了一盆洗腳水,伺候小姐和少爺洗了腳,放下蚊帳,關好內室門出去。倒了洗腳水,小娟將一直等在院門外的元寶打發走,鎖了院門,又鎖了外間的門,和小魚在耳房歇下。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只是今日不是晴天,陰陰的,似乎要下雨。

    青舒和青陽一起用過早飯,先是蘇媽媽過來嘮叨了青陽幾句男孩子大了,再不能和姐姐擠一張床云云。

    之後是廚娘許三娘,將中午為小姐、少爺準備什麼吃食,晚飯為三位主子準備什麼吃食和為下人準備什麼吃食,一一報備一遍,問青舒有沒有其他特意要囑咐的。

    再來,就是古強。他把昨日左府和周府來人賠禮道歉的事情說了,並遞上兩府的禮單,又讓蘇媽媽將昨日孫府婆子留下的小匣子遞給青舒,然後站在下手邊等著青舒交待事情。

    青舒先是看了左、周兩府的禮單,大同小異,似乎互相通過氣兒。左府,五百兩銀子,加點心、糖果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周府,五百兩銀子,也是點心、糖果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送禮這種事情,最能看出親疏有別。

    洛府的禮物,全是好東西,卻不帶一兩銀子,誠意十足。如果往深了想,似乎有替古家撐腰的意思。理由,暫時無解。

    胡大將軍府,直接砸了一千兩銀子過來,左、周兩府是直接砸了五百兩銀子過來。你要說他們看得起你,體諒你窮才直接給銀子當賠禮,也行。你要說他們這是直接砸銀子警告你老實點,別找事兒,也行。這就看你是否跟銀子過不去了。

    反正青舒不覺得目前被人砸銀子是種侮辱,因為目前的古府缺的就是銀子。雖然不太可能,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幻想,丁澤要是再砸個千八百兩銀子給她就更好了。

    青舒示意蘇媽媽打開孫府送來的木匣子,心裡暗道:如果裡面裝的都是銀票那該多好!

    可惜,裡面銀票是沒有,但有兩本書,《女誡》和《女訓》。

    蘇媽媽識字不多,可這兩個書名卻是認得的,當時就變了臉色。

    青舒卻是笑了,「我道忘了什麼事沒辦,見了它,立刻就想起來了。孫府,還欠我一千兩黃金,最近太忙,竟然忘了討。」

    蘇媽媽愕然。

    古強的視線在《女誡》和《女訓》上掃過,「小姐真能討回來?」一千兩黃金,也就是一萬兩白銀,令人心動的數字。

    青舒自信地點頭。

    古強想到幾日後府內將有的大筆支出,「一切聽小姐的。」若昨日之前小姐還提退親的事,他肯定不贊成,會盡力勸阻。孫府過去鬧的是過分,但後來孫仁懷明裡暗裡地表明決不退親的態度,他想著女子名聲最為重要,孫府既然退讓,那這婚約照舊,不能退。

    但,少爺被人打傷的事情京中傳的沸沸揚揚,孫府沒人來探問。之後小姐與少爺大鬧一場,又自罰傷了手,孫府也裝聾作啞,沒有任何表示。這讓他很有意見,但沒到非退親不可的地步。

    可是,孫府特意送了《女誡》和《女訓》給小姐,這就說明了更多的問題。古府需要幫襯的時候,孫府坐視不理。古府靠自己的力量報了仇,卻讓孫府覺得沒面子,很快就送了書過來,指責和警告小姐的意味十足。

    孫府這是說古家小姐不配作孫家婦,古家小姐什麼時候通過《女誡》、《女訓》的考校,孫府才考慮古家小姐是否可以作孫家婦。古府需要幫襯,古府有難,孫府當看不見。古府度過了難關,孫府上來找毛病、行鄙視之事。這麼一來,他徹底放棄了孫府。

    孫仁懷和孫張氏萬萬想不到,他們為了敲打古府和拿住古青舒而送出去的《女誡》和《女訓》,讓唯一能左右青舒決定的古強徹底冷了心。這就意味著,孫家徹底地失去了古家這個無形的靠山。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不上不下、苦苦掙扎數十年的未來。

    近午十分,外邊陰雲散盡,又是晴好天氣。昨日不曾現身的步語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留給青舒姐弟一份請帖,還有訂自京城有名的四海酒樓的一桌豪華宴席。

    青舒聞訊趕到五年來一直不曾使用的餐室,四海酒樓負責外送的幾個夥計已經功成身退。青舒看到擺了滿滿一桌、散發著誘人香味的佳餚,眨了眨眼睛,差點激動得痛哭流涕。她有多久沒吃過這麼敗家的盛宴了?唔,好久了。

    在現代,自從嫁了莫雲鐸,那可是看多了、吃多了豪門裡的敗家宴席。起初的她很震驚,很不習慣,但很快被上流社會的奢華弄得麻木,再後來就是厭煩。沒辦法,誰讓她是個不夠聰明的灰姑娘,沒那個奢華的命。

    來到古代,為了養活一府的人,她可是發揮了勤儉節約的美德,好東西盡量給古葉氏端過去,有營養的盡量給青陽補身子,自己吃的清湯寡水,到現在身上統共也沒長出幾兩肉來。突然又見到這麼一桌敗家的宴席,她能不激動嗎?好吧,雖然激動的一半原因是嫌步小妮子太敗家,剩下的另一半是嘴饞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3 PM


第三十八章 步府請帖

    雖然昨日和古葉氏鬧的很不愉快,又被古葉氏甩了一巴掌,但親娘要孝順,表面功夫不可廢。青舒命人去文瀾院請古葉氏過來吃飯。

    小娟去請,聽說古葉氏一言不發,悲悲慼戚地望著窗外發呆。

    蘇媽媽去請,聽說古葉氏哭了一鼻子。

    青陽去請,聽說古葉氏尖叫著砸了一個茶杯。

    青舒怒了,因為那個茶杯值五弔錢,更為重要的是,古葉氏嚇壞了她疼寵的青陽。古葉氏甩她巴掌,她可以忍;古葉氏罵她,她可以當狗吠。但是,古葉氏不能罵青陽,不能衝著青陽發脾氣耍威風,更不能動青陽一根手指頭。

    古葉氏除了無病呻吟,除了每日裡花銀子穿好的、吃好的,外加吃一堆補藥,還會什麼?會掙銀子養家嗎?不會。會疼愛自己的孩子嗎?不會。有點像娘的樣子嗎?沒有。那他娘的跟誰耍脾氣、耍威風呢!給臉不要臉,這表面功夫也可以免了。

    青舒心裡怒極,面上卻不顯。她笑容滿面地派出小魚傳話,讓許三娘趕緊煮一大鍋粗糧粥出來,還有,讓府裡的所有下人趕緊完成手裡的活計,然後到廚房旁下人吃飯的地方集合。

    青舒哄好了嚇到的青陽,姐弟倆個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難得豐盛的午餐。東西實在太多,數了數,葷素搭配的二十四個盤子,四個不同花樣的湯品,一屜清蒸蝦,一屜不知名的魚。主食是一屜的包子,一屜不知名的饃饃。

    青舒這個人生氣愛吃東西,越生氣吃的越多,因此吃的有點撐。

    至於青陽,從他記事起就沒見過這麼一大桌子好吃的菜。最近因為青舒很注意他的飲食,又會陪著他吃飯,還會帶著他跑步,因此他的胃口漸長,吃東西不再像小貓一樣少。他看青舒吃的香,也受不住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的誘惑,把小肚子吃得溜圓,打了好幾個飽嗝兒,小小聲地報告:「小陽吃不動了。」

    正圍著桌子幫青陽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費力夾菜的青舒這才回神,特意放下筷子彎下腰瞅了他鼓起來的小肚子好幾眼,噗哧一聲笑了,「今天的飯菜,好吃嗎?」

    周大夫用心,步語嫣又「偷渡」了宮廷裡那些貴人使用的療傷祛疤的好東西送來,因此青舒和青陽的手恢復的比一般人的快。他們姐弟早不耐煩讓丫鬟餵飯的行徑,因此兩人從早上開始就自己拿筷子、拿勺子吃飯了。只是動作要慢,要輕,手上不敢太用力。

    青陽滑下椅子,輕輕地勾住姐姐的手,「好吃。」

    青舒湊近他耳邊,小聲說道:「咱們留下幾樣晚上吃,其他的,給管家伯伯他們吃,好不好?」

    青陽點頭,「好。」然後一臉猶豫地小聲問:「那,那娘吃不吃?」

    青舒笑瞇了眼,「娘不吃,因為她不愛吃這些。」心裡卻暗自嘀咕:給乞丐也不便宜那些不識好歹的。

    如今的青陽是姐姐控,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於是他點頭,表示知道了,心裡卻在想:娘好奇怪,好吃的東西不愛吃,還生氣地摔茶杯。

    他人小哪裡知道,古葉氏摔茶杯是做給青舒看的,是讓青舒過去給她賠禮道歉,外加發誓不再惦記她手裡的房契地契。可她想不到,青舒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裡,直接給她晾到那兒了。

    青舒決定帶著弟弟去消食,於是叫了候在外邊的小娟、小魚進來,告訴她們要留到晚上吃的幾樣菜,其他的讓她們全部端去和大家一起配著廚房新熬的粗糧粥吃掉。

    小娟和小魚愣了,「小姐,這好的菜,真給我們吃?」

    青舒一揮手,「你們倆端過去和大家一起吃,吃完再過去伺候。」說著,姐弟倆邁步出去,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回文華院,又在文華院的樹蔭下左左右右地走動消食片刻,這才進屋,準備瞇午覺。

    等她午覺醒來,終於想起步語嫣送來的貼子,打開一看,愣住了。這個,她的名聲現在在京城可是臭的不能再臭,那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見了她肯定要繞道兒走,即便是小門小戶的婦人、姑娘,大概也會瞧她不上。當面或許不敢唾棄她,但背地裡不定怎麼議論她,罵她呢!

    她都混到這份兒上了,步家小妮子的神經得有多粗,才能下帖子請他們姐弟三天後過府吃喜酒。到大安國武將排名第一,戎馬一生功績卓著的步老將軍府上,吃他老人家愛孫的喜酒,青舒抓著請帖的手直抖,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激動的。

    如果前主的記憶沒問題的話,步老將軍是她爹心目中大安國第一大英雄,是她爹最崇拜的人。而在前主心中,她爹是她最崇拜的英雄。被英雄崇拜的英雄,不知道是長什麼樣子的。

    這個喜酒,去吃嗎?可以去吃嗎?青舒有些拿不定主意。

    目前的大安國,封有三位大將軍。

    步忠君,驃騎大將軍,從一品。

    古壽,輔國大將軍,正二品。

    胡仁達,懷化大將軍,正三品上。

    而封了將軍的,有四五個,這封的四五個將軍中的一個還是步忠君的兒子,步語嫣的爹,步峰。

    很明顯,步忠君雖然老了,打不了幾年仗了,但皇帝重視步府,信任步府,將步忠君的兒子步峰封了將軍,當第二個驃騎大將軍來培養。步家勢頭如此強勁,誰與爭峰!也只有丁澤那樣得瑟得找不著北的,才會傻冒的認定以後是堂妹夫懷化大將軍的天下,不怕得罪步府了。

    蔚然書院前,青舒狠揍丁澤,胡丁氏為何不敢有任何刁難,還要急急地派了女兒登門探望青舒姐弟,還不是因為丁澤沒眼力見兒,在步語嫣明顯要護著古府的時候,他居然還當著步語嫣的面和古府打起來。打贏了還好,可他打輸了。他一個大男人,居然讓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給打得抱頭鼠竄,丟盡了臉面,滿京城的人都笑話,弄得胡府也跟著丟人。

    胡丁氏這次氣的不僅肝兒疼,哪兒哪兒都疼,於是下定決心要借這次機會好好收拾丁澤一通,順便正正大將軍府的形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5 PM


第三十九章 不太對勁


    步府辦喜事這天,用過早飯,青舒抱著一本沒有封皮的舊書跑到廚房,把許三娘、小丫母女趕出廚房,將廚房門一關,磨拳擦掌地開始進行想念已久的試驗。

    許三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裡,就怕自家小姐磕了碰了的,也擔心自家小姐把廚房給燒了。於是自己守在外邊,寸步不敢離,還派出女兒小丫去找蘇媽媽,想讓蘇媽媽過來勸回小姐。

    一刻鐘後,小丫回來了,身後跟了一串兒尾巴。

    蘇媽媽抹了把額頭的汗,拍著廚房的木門,「小姐,您開開門,您想吃什麼,交待三娘一聲就成。您的手還沒好利索,萬不敢碰活計的。這大熱天的,您在廚房裡要是悶出個好歹來,可如何是好?」

    被搶了廚房的許三娘附和,「小姐,您聽蘇媽媽的,想吃什麼奴婢立刻給您做。」

    小娟也加入,「小姐,您怎麼不聲不響就跑到這裡來了,快開門,步小姐派了小杏姑娘來接您了。小魚姐姐還等著為您穿衣打扮呢!」

    許五娘手裡抓著繡了一半的荷包,「小姐,仔細弄髒了您的衣裳,有事儘管吩咐奴婢們。」

    門里正擺弄鍋碗瓢盆的青舒不耐煩地道:「你們別吵,呀,糟糕,雞蛋破了,浪費。」

    門外的幾個一聽雞蛋破了,心疼得直抽抽,那可是雞蛋啊,是金貴的雞蛋,專給府上的三個主子補身子用的三文錢一個的雞蛋。大家一同噤聲,就怕小姐嫌她們吵再打了雞蛋。

    一刻鐘過去了,兩刻鐘過去了。小魚等不來小姐,又不見小娟回來,跺跺腳,趕緊出來找。

    小杏更是個坐不住的,一看小魚往外走,直接跟上。

    等她們找過去時,就見蘇媽媽等人著急地原地打轉,卻都閉嘴不言。小魚剛要張嘴問話,小娟示意她別出聲。也正是這個時候,廚房的門打開了。

    以蘇媽媽為首的眾人眼睛都直了,連跟著步語嫣見過不同陣仗的小杏都傻眼。

    此刻的青舒,嫩綠色的裙擺上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灰撲撲的,不知道是沾了什麼髒東西。左腳的繡花鞋上粘了一塊兒雞蛋皮,右腳的繡花鞋上明顯是灑了白面的。再看她的頭臉,頭髮上有用沾了白麵的手抓過的證據,臉上不知道怎麼就沾了黑不溜秋的灶灰,還滿頭大汗。

    青舒不好意思地道:「三娘,那個火,我不會生,你,你進來弄弄,弄弄。」面上如此,心裡卻在哀號,為了塑造符合原主不諳廚事的形象,她把自己弄成這樣,她容易嘛她。

    半個多時辰後,打扮得清爽俏麗的青舒和青陽一起,坐著步府的轎子,出現在步府二門外。

    望穿秋水的步語嫣不理從後頭輕喚自己的三嫂,沒好氣地從內院衝出來,鼻孔朝天地迎接青舒,「哼,有本事你可以來的再晚點沒關係。」

    青舒覺得很冤枉,「午時才坐席,你這丫頭這麼早叫我過來幹什麼?」

    步語嫣噘了嘴,「哼,懶得跟你多說。」然後往青陽跟前湊,「小陽弟弟,過來,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玩兒好玩兒。」

    青陽卻是向她羞澀地一笑,規規矩矩地行禮,「見過步姐姐」。

    步語嫣噘了嘴,向走過來的嫂子抱怨,「三嫂,你看人家的弟弟多招人疼,我都沒有。」

    步三嫂是個溫柔清麗的婦人,她點了步語嫣的鼻子一下,和青舒寒暄著,將青舒姐弟往裡迎。

    男客和女客是分開招待的,像青陽這樣大小的,基本都是跟女眷在一起,因此青舒姐弟不需要分開。

    步語嫣對自家三嫂搶了自己請的人很有意見,於是向三嫂作個鬼臉,拉了青舒姐弟到自己院中玩兒,卻不是今日招待上門女客的地方。

    府步今日娶親的是步語嫣的五哥,聽說是位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才子。步五不好武功,擅文才,偶或邀請青年才俊吟詩作對,必有佳句出。但他無意於仕途,一邊舞文弄墨,一邊與銅臭為伍,行商賈之事。世人皆說:此子甚怪。

    再說步五今日娶的娘子,既不是世家小姐,也不是皇親貴女,卻是拋頭露面行商賈之事的女子,京城聞名的福順齋的幕後東家,黎海棠。聽說黎海棠九歲沒了爹,十三歲時與寡母一起被宗族除名趕出門。從此,母女倆相依為命,海棠便捨了爹的姓氏,隨母姓黎,遷居京城。

    母女倆先是租了個小店面賣混沌,兩年後賣稱為蛋糕的點心,再一年,開了福順齋,賣蛋糕與各種精緻點心。福順齋的蛋糕,聽說已成為京中貴婦、貴女的最愛。不到三年,黎海棠已經把福順齋經營成京城糕點鋪的龍頭老大。

    今日,十九歲的「大齡女」黎海棠嫁給了步家二十四歲的「大齡男」五少。步、黎的成婚,似乎提前毫無徵兆,突然議親,然後短短不過半月成親,可謂是閃電般快速地完成了成婚必須的一系列禮儀規制,透著一股子的不同尋常。

    青舒對步黎二人不同尋常的婚事不感興趣,但對黎海棠這個人很感興趣。決定來步府吃喜酒的時候她就在想,既然要吃喜酒,若有機會,她一定要見見這位疑似或者該說百分九十九就是穿越女的黎海棠的風采。

    蛋糕都出來了,餅乾也面世了,雖然二者的口感不及現代的,但大概意思是有了,且外觀更為精緻花哨。聽說這蛋糕和餅乾是黎海棠所創,是她的看家本領,她不是穿越者,還能是什麼人?

    當然了,青舒腦子還沒壞掉,她還想平安地活著,還要養活一大家子的人,自然不會沒事找事來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腦殘舉動。她只是好奇,想要不動聲色地圍觀一下穿越前輩而已。自然,圍觀的前提是有機會,還得是步府什麼人主動給的機會,而不是她自己刻意弄出來的機會。

    只是,她進了步府,便被步語嫣請到了步語嫣的院落,而不是步府招待今日作客女眷的地方。再有,因為她們姐弟坐的轎子是直接被抬進了二道院的,備的禮還沒送出去。她剛剛示意小魚和小娟將禮交給步三少夫人身後的丫鬟,卻被步語嫣臭著臉阻止了。這個情況,有點不太對勁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6 PM


第四十章 討厭五哥

    今日的步府披紅掛綵,處處喜氣洋洋的,進出的丫鬟僕婦也個個面帶笑容。但,到了步語嫣的院中卻再不見那種喜氣,裡面冷冷清清的,丫鬟僕婦們走動的時候盡量屏氣斂聲,伺候的也是小心翼翼。

    步語嫣將身邊伺候的全都打發了,還特意囑咐小杏招待好小魚和小娟。

    屋子裡只剩步語嫣加青舒姐弟倆,共三人。

    青舒這才放下淑女的作派,不解地挑了挑眉,「怎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步語嫣立時紅了眼眶,「我討厭五哥。」

    「呃!」青舒傻眼,難道是小姑娘有戀兄情結,哥哥成親了,她不高興了?

    步語嫣,「他明知道我討厭死了那個假腥腥的女人,還要娶回家來,我討厭他。」

    假惺惺的女人?指疑似穿越者黎海棠?青舒眨眨眼,「那你,怎麼還請我來吃喜酒?」她就說嘛,今日的步語嫣不太對勁兒。哪有請了人來府上吃喜酒,卻又把人直接往自己院子裡帶,還不讓隨禮的。

    步語嫣這才和盤托出。原來她和黎海棠有過節,她曾經被黎海棠算計、利用過一次,因此她討厭黎海棠,討厭到從來不吃福順齋的東西。當她聽說一向疼愛她的五哥要娶黎海棠,她站出來堅決反對,反倒挨了爹爹和五哥的一頓罵。她很傷心,最近不喜歡在府裡呆著,總往外跑,然後在錦繡閣前認識了青舒,並一見如故,感覺親近無比,因此才會時不時地跑去古府,一呆就是半天,不願意走。

    眼看步五娶親的日子要到了,步夫人擔心她無法無天的性子發作,從外邊鼓搗什麼東西帶回來在婚禮當天鬧事,便狠拘了她幾日不讓出門,又讓四個兒媳婦輪番上陣又哄又勸的。

    步語嫣被勸的煩了,答應不鬧事,但前提是娶親當天請了青舒姐弟過來專門陪她玩兒一天,還有,誰也別想逼她去見那個女人,誰也別指望她和那個女人碰上會相安無事,否則一切免談。

    於是,步夫人妥協。步語嫣親自送帖子到古府,順便送了古府四海酒樓的一個席面。當時步夫人派了人跟著步語嫣,步語嫣便沒和青舒見面,只是東西送到,人就回去了。

    聽罷原委,青舒心裡有了計較。雖然步語嫣沒說黎海棠是如何算計利用她的,可青舒相信那個利用一定很過分。否則以步語嫣爽直又不拘小節的性子,不會這樣記仇。步語嫣在家是何等的受寵,尤其是她的七個哥哥,寵妹可是出了名的,滿京城沒人不知道。

    可如今,步語嫣明明將黎海棠視作死敵,可步府從上到下,還有步五本人,都不理會步語嫣的反對,執意要娶了黎海棠進門。這個黎海棠,肯定不是簡單角色,心計和手段定是樣樣不缺。至於心性善惡,不好說。

    青舒心裡不免暗自慶幸,還好自己緊守本分,從未有過去接近黎海棠的心思,更沒顯擺腦子裡的名詩佳句及涉及現代的東西,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青舒看步語嫣噘嘴噘的都能牽頭驢了,起身過去,將帶來的一個小匣子拿來放到她面前,「打開嘗嘗,這可是姐姐親手做的點心,絕對有誠意。」

    步語嫣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一臉狐疑地盯著青舒的臉,「你會做點心?」

    青舒摸摸鼻子,「唔,以前不會,現在,正在學習。」

    青陽從旁助陣,一臉驕傲地說道:「姐姐是世上最聰明的,只要想學,什麼也難不倒她。」

    步語嫣沒再說什麼,打開了匣子,一股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她剛想誇真香,但,看到匣子裡裝的圓不圓,方不方,形狀慘不忍睹、五顏六色透著古怪的一塊兒大糕點時,傻眼,「這,這什麼東西?能吃嗎?」

    青舒惱了,「不吃拉倒,哼!」說著,將匣子挪到和弟弟之間的方桌上,「小陽,別理這個沒眼力見的,咱們自己吃。」

    姐姐控的青陽才不管糕點的形狀如何、顏色如何,很是高興地道:「好,咱們自己吃,不給步姐姐。」

    步語嫣趕緊離椅,湊過來討好青舒姐弟,說肯定好吃,她一定會吃,別生氣之類的,然後喚丫鬟進來將糕點切成小塊兒,分放到三個碟子裡,每人分得一小碟。

    青陽拿一塊兒朝粉紅色的一角咬了一口吃掉,「甜」,再咬一口泛黃的部分,先是茫然,然後一臉恍然,「姐姐,有蛋黃的味道。」將剩下的部分直接扔進嘴裡,「唔,鹹鹹的。

    步語嫣將青陽的表現看在眼裡,想著應該是不難吃,但還是怕怕地捏了一塊兒,怕怕地咬了一小口發紅的一角,眨了眨眼,「甜的?呃,還是鹹的?這什麼怪味道?」

    青舒不滿地白了她一眼,捏起一小塊兒整個扔進嘴裡,弄的腮幫子鼓鼓的,沒幾下就吞進了肚子裡,歪著腦袋回憶,「粉是桃子的顏色,紅是花瓣的顏色,黃是雞蛋的顏色……」咂了咂嘴,「唔,下次糖和鹽不一起用了,味道怪怪的,還要多放花瓣。」然後熱情地對步語嫣說:「吃啊!不夠我這份兒也給你。」

    步語嫣很想說她不要再吃這怪東西,堅決不要。但,她接受到一旁的青陽傳遞過來的「你敢不吃,我哭給你看」的小眼神,立刻苦了臉,「我,我吃。」然後,一口一塊兒地將自己碟子裡的解決掉,猛灌一杯茶水,又將青舒碟子裡的拿過去,如法炮製,吃最後一塊兒的時候,她苦了臉,「什,什麼東西?」說著,吐出指甲大小的一物來,「這,這什麼呀!」

    青舒捂臉,「咳,應該,或許,嗯,是碎蛋殼兒。」她不會告訴步語嫣,這碎雞蛋殼兒是她故意打進面裡的,理由很簡單,她扮演的是第一次下廚的小姐。

    步語嫣眼睛瞪老大,指著青舒的鼻子,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麼跟我一樣笨。」

    一旁擔心步語嫣會動手的青陽,一聽這話,差點從椅子上裁下來。

    吃過了古怪糕點,步語嫣怕了青舒,也不再想讓自己不痛快的事,拉著青舒和青陽到外邊玩兒,再不肯窩在屋子裡。

    步語嫣先是帶他們到池子裡撈金魚,等步老夫人身邊的婆子發現,跑過來要勸阻她們時,她們扔了撈到的金魚哈哈大笑著跑開去。

    下一站是馬廄,步語嫣帶著她們姐弟騎馬,在後邊的場院裡溜了幾圈兒馬,因下人不讓出府,覺得無趣,扔下馬,又尋別的玩兒。

    三個人正在花園的假山後頭嬉鬧,前邊經過幾個丫鬟,唧唧喳喳地討論著哪家公子最是冷漠,哪家公子最是英俊,哪家公子最是憐香惜玉等等。

    正在和青陽、青舒追逐玩耍的步語嫣突然頓住了動作,眼珠兒一轉,豪氣地一揮手,「走,咱們去看看那些裝模作樣的公子少爺們。」心裡打算著,看到不順眼的,尤其是和黎海棠有瓜葛的,一定要捉弄一番。

    青舒覺得不妥,「別鬧,我們不小了,應避著男客才是。」

    步語嫣反倒說教她,「傻子,我們又不和那群小子湊趣兒。」然後壓低聲音,「我知道一處好地方,我們悄悄的過去,他們看不到我們,我們可以偷聽他們說話,若他們誰講姑娘們的壞話,我們還可以捉弄回去,神不知鬼不覺的,嘿嘿……」一看就是經常幹這種事的樣子。

    七轉八拐的,當步語嫣拽著青舒姐弟跟做賊似地鑽進一小片楊樹林,並停在一人多高的牆根下時,青舒沒後悔跟來聽牆角。但,過後發生的事,令她懊惱得恨不得今日不曾出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17 PM


第四十一章 牆頭


    步語嫣、青舒和青陽三個人安靜地蹲在牆的這一側,聽著牆的另一側年輕公子們說笑談天。

    一人說:步小七,老實交待,剛剛那位美麗的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

    有人急澄清:別胡說,你小子皮癢了是吧!那小姐迷路,派了丫鬟上前探路有何不可?你小子一天到晚不想正經事,別像個碎嘴的女人行不行?

    有人道:鬼扯,既然是問路,你小子臉紅什麼?兄弟們,你們信他說的嗎?

    五六個少年郎哈哈大笑著喊:不信。

    先前澄清那人喊了聲你們找打,幾個少年郎們追逐著跑走。

    須臾,一個清越的聲音問道:希公子今日為何如此安靜?

    蹲牆角的青舒眉一挑,不會是她認為的那位希公子吧!

    只聽希公子回道:和一群毛沒長齊的半大小子沒什麼可說的。

    這話說的傲,有貶低他人,抬高自己的意思。蹲牆角的青舒撇嘴,聽這聲音,還真是那位希公子,原來的古青舒想嫁的希公子。原主的眼光啊,估計是只注意皮相了,唉!

    難得的,步語嫣也撇嘴。這可有意思了,於是青舒湊過去咬耳朵,「幹嘛這表情?」

    步語嫣噓了一聲,聽的認真。

    希公子開始高談闊論,卻被前來報信兒的小廝打斷。那小廝說,三皇子到了。

    三皇子的威力果然不小,一陣簌簌的腳步聲後,牆的那一側很快沒了半點響動,似乎人走乾淨了。

    步語嫣站起來,開始擼袖子。

    青舒傻眼,「你幹嘛?」這是要找人打架不成。

    步語嫣:「上牆頭。站到這個牆頭上,我們可以看見一群傻蛋圍著三皇子的樣子,嘻嘻……」

    青舒的頭頂飛過一群烏鴉,這丫頭,嘴太損,膽子忒肥。「不行,驚動了皇子的駕,那是要治罪的。」

    步語嫣準備好爬牆的架勢,「切,這府裡的地形誰能比我更清楚!站在這個牆頭上,能看到通道那邊的情況。站在通道那邊的人,即便抬頭也看不到牆頭上的人,這是角度問題,也是距離問題。再說,離的那麼遠,通道那邊的人即便發現這邊有人,一是看不清人的面目,二是派人過來的時候我們早跑了。本姑娘九歲就弄清楚了,到目前為止,爬上去看熱鬧的次數絕不少於二十次,放心放心。我先上去,再拉你們上來。過來幫我一把。」

    青陽眼冒問號,不知道這是個怎樣的角度問題,還有,他姐姐要怎麼幫。

    青舒忍著翻白眼兒的衝動問她,「怎麼幫?」又一想,要是讓步語嫣爬牆,摔個好歹出來,她這個即將做幫兇的肯定會被步家七兄弟給滅了。摔著她這個沒爹沒娘的可以,但千萬別摔了步小八姑娘。於是一扯步小八姑娘,「我先上,你幫我。」

    青陽不安地喚了聲姐姐。

    青舒給弟弟一個安心的笑容,催步語嫣,「不想姐姐改變主意,那就動作快點。」心說,我若真的倒霉地摔了你們家還能虧待我?肯定不會。為了免除被步家七兄弟滅的可能,本姑娘拼了。

    步語嫣誇了一句爽快,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裡扒拉出的木頭樁子,放到牆根下頭,讓青舒踩著,然後雙手抱住青舒的小腿,往上一送,青舒原地拔高,來不及輕呼出聲,小半個身子已經趴到了牆頭上。

    兩世為人,說句實話,青舒沒爬過牆頭。她心裡有點小緊張,還有點小興奮,藉著步語嫣拖住她的腳底板往上送的力量,她終於側著身子坐在了牆頭上。她有點得意忘形地剛想對下邊的青陽揮手,突然感覺不太對,於是慢鏡頭地轉過臉,對上男子清冷中略帶驚詫的眼,杏眸不敢置信地瞪老大,嘴裡忍不住就要驚呼出聲的時候,她又下意識地知道不能大喊出聲,於是扶著牆的雙手趕忙去摀住有可能會驚動更多人的嘴巴。

    而這麼做的結果是,她慌亂中忘了平衡坐在牆頭的身體,身子往後一倒,直接從牆頭掉了下去。事情發生的太快,可以說當時她什麼也來不及想,當然也來不及想摔死了、摔殘了會如何的問題。等她回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依然保持著捂緊嘴巴的滑稽動作,整個人被牆下的男子抱了個滿懷。

    她眨了眨漂亮的杏眸,有點懵。這,這是神馬情況?

    男子清冷的眼中有什麼東西慢慢流轉,抱著懷中女子的手臂緊了緊,最後被女子杏眸中的無辜打敗,將她輕輕放到地上。

    雙腳落地,青舒才有了真實感,心裡一陣後怕的同時,臉上閃過尷尬和羞赧,訥訥的一時找不到話說。她覺得自己太倒霉了,就不該跟著步小八聽牆角,更不該立場不堅定陪著步小八爬牆頭,還打了前哨戰。這下好,讓人看見,還掉人懷裡了,她沒臉見人了都。

    男子此時皺了眉,一臉的不贊同,語氣中透著明顯的責備,「姑娘家的爬什麼牆頭,成何體統!」

    青舒不樂意了,什麼尷尬,什麼羞赧,全是天邊的浮雲。這時候她腦子轉的飛快,眼一亮,便厚著臉皮,白了他一眼,立馬臉不紅氣不喘地道:「大叔,你才爬牆,我這是在練輕功,輕功,懂不懂?」

    男子愣了,大叔?誰是大叔?還有功,她說練什麼功?

    「誰在那邊?」步六步飛鷹的聲音從不遠處迴廊那邊傳過來,還伴隨著他的腳步聲。

    牆的另一頭傳來吸氣聲。不用猜,這是步語嫣聽出是自家六哥的聲音後,不自覺的反應。

    青舒暗道一聲糟糕,左右瞄能躲的地方,周圍有樹,但都不粗,根本躲不了人。至於旁邊的假山,她跑過去躲起來肯定是來不及。那,那……有了。她一拎裙擺,什麼形象不形像、規矩不規矩的,直接躲到了在場的男人身後,一改先前的囂張樣,小小聲嘀咕了一下「拜託了」,便屏氣斂息,不敢弄出任何動靜。

    在一個人面前丟人,和在兩個或更多人面前丟人,只要不是傻的,肯定會選前者,青舒這麼安慰自己,同時恨死了步小八,還有身前這個出現的時機令人咬牙切齒的男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0 PM


第四十二章  丟人

古代的男子,尤其是有身份地位的男子外頭穿的都是長袍,長袍裡穿的褲子褲腿是肥的。再加上周伯彥很高,真心想擋住一個身形縴細的小姑娘根本不成問題。青舒敢躲到周伯彥身後,一是利用了男子的身高與服飾的特點,二是利用了周伯彥也要避嫌的心理。

    未婚年輕男女私下相會(若被人發現,人們會這麼認定他和她),這是有違禮教,又影響雙方名譽的事情。若想將今日的糗事輕鬆揭過,他們便不能讓人看到他們孤男寡女站在一處的樣子。因此,互相打掩護是非常有必要的。而無處可躲的青舒,就這樣自然而然又理直氣壯地躲到了周伯彥身後。

    周伯彥覺得,他活了十九年,從十一歲起走過許多地方,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卻從未見過如古青舒這般怪異的女子。他的表情只僵了那麼一下,立刻又換上了一臉自如地模樣,就像身後沒躲著一個膽大包天的年輕女子一般,微笑著看向轉出回廊,進入視線內的步飛鷹,「怎麼沒陪著三皇子,來這裡了?」
步飛鷹左右看了看,「就你自己?」他過來的時候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應該不是一個人。

    周伯彥淡淡一笑,「還有古小六,聽到你的動靜,繞著那邊走了。」

    躲在他身後的青舒身子一僵,她怎麼不知道剛剛這裡還有個古小六?他這話是真是假?千萬別告訴她是真的。完了,她本來就不咋中聽的名聲,若這個古小六是個大嘴巴,那又得填一筆了。

    步飛鷹沒有任何懷疑地相信,因古小六是見著皇族就會躲著走的人,便說道︰「他定是以為我是來揪他去見三皇子的。」「對了,三皇子聽說你也在,特意讓我出來尋你,說想見上一見。」

    周伯彥正一臉為難,感覺背後的衣服被人輕輕扯了一下,他臉上閃過不自在,咳了一聲,「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

    步飛鷹對周伯彥臉上閃過的不自在與現出的為難表情不以為意,因為周伯彥每次回京都極力回避與皇子們踫上,這事作為兄弟的他和古小六都知道。這會兒周伯彥已經答應過去見三皇子,他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於是鬆了口氣,先走一步。

    等到人走遠了,周伯彥才挪步走開,將青舒留在原地。

    青舒摸摸鼻子,看著一人多高的牆,咬牙切齒地道︰「步小八,姐姐為了你,今日的臉都丟盡了。你還裝什麼死?還不快想辦法將姐姐弄過去。」

    緊張到差點憋死自己的步語嫣,這才訕訕地鬆手,不再捂著青陽的嘴巴,然後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訕訕的笑,「那個,你等等,再等等,我立刻找人搬梯子,救你過來。」

    青陽吸了吸鼻子,白了步語嫣一眼,「姐姐,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痛?」

    青舒吞回準備罵步語嫣的話,「小陽放心,姐姐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馬上過去找你。」

    青陽嗯了一聲。

    步語嫣搔了搔臉,「我馬上找梯子來救你,等我。」

    青舒剛想喊我不要等,突然聽到周圍有輕微的腳步聲和隱約的對話聲,估計人還不少。她一拍額頭,「完了,本姑娘今日死定了。」

    準備走開的步語嫣不解,「啊?」

    青舒壓低聲音罵,「啊你個頭,完了,來了好多……呃……你……」

    周伯彥去而復返,身後還跟著古瑞星。他看了眼急得跳腳的青舒,抬腿踢了古瑞星一腳,「過去,蹲下。」

    古瑞星不服,周伯彥再次抬腳欲踢,古瑞星郁悶,白了青舒一眼,不情不願地蹲到牆根下,感嘆著交友不慎。

    周伯彥看著青舒,「得罪了。」

    青舒眼帶問號,「什麼?」

    周伯彥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別出聲。」說完,繃著臉,將青舒整個人橫抱了起來,並腿腳俐落地踩上古瑞星的後背,將青舒送上牆頭,確定青舒坐穩了,自己便撤了下去。

    青舒坐在牆頭,紅著臉,聽到越來越近的說話聲,牙一咬,縱身從牆上跳了下去。咚的一聲,青舒落地的姿勢沒掌握好,雙腳先著地,接著屁股直接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疼得她直呲牙。

    步語嫣愕然,嘴巴張成O型。

    青陽嚇壞了,紅著眼楮撲過來,問詢的話沒等出口,便被青舒攔住了。

    青舒作個噤聲的動作,恨恨地白了步語嫣一眼,聲音壓的低低地,「還不扶我走,等著被人抓包不成?」

    步語嫣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和青陽一起,一左一右地扶著青舒,三個人狼狽地悄悄逃離現場。

    牆的另一頭,將青舒果斷又「瀟灑俐落」地跳下去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卻不知其落地方式的古瑞星摸了摸下巴,「這,這還是個姑娘家嗎?語嫣丫頭果然有眼光。」

    周伯彥對青舒不作任何評價,只是低聲提醒,「閉嘴,走了,三皇子就要過來了。」然後轉過身,不想讓古小六看到自己臉紅的樣子。

    一聽三皇子要過來,古瑞星腳底抹油,一刻不肯停留地跑走,找地方躲去了。

    周伯彥搖頭,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確定沒什麼不妥的地方,便不緊不慢地繞過花叢,走向不遠處的回廊,心裡盤算著三皇子特意要見他的目的會是什麼。

    再說青舒她們,回到先前玩耍的花園中的假山後邊,見四周無人,三個人無力地攤坐到了地上,喘的厲害。

    歇了一氣兒,青陽最先開口,「姐姐,沒傷到吧?」

    青舒被問的鬱悶,她能說「我屁股疼」嗎?不能,那太丟人,于是勉強笑了笑,「沒事,小陽別擔心。」

    步語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直接躺在地上哈哈笑起來。

    青舒正心裡不順呢,看她這樣笑,哪兒受的了,連踹兩腳過去,「壞蛋,我讓你笑,讓你笑,都怨你。」看步語嫣只挨了前一腳,後一腳躲過了,她便不甘心地撲上去按住步語嫣,不顧步語嫣尖叫求饒聲,上去猛捏步語嫣的臉,「今日姐姐的臉算是丟盡了,看我不捏死你個壞東西的。」

    青舒捏了好幾把少女滑嫩的臉蛋兒,覺得不過癮,笑著招呼道︰「小陽,和姐姐一起收拾這個壞蛋,快來。」

    青陽猛點頭,撲過來幫姐姐按著邊笑邊掙扎的步語嫣,「步姐姐壞,是壞蛋。」

    青舒笑的歡快,專撓步語嫣的癢癢肉,三個人在地上笑鬧著滾作一團。

    待到小杏、小娟及小魚等五六個丫鬟趕過來拉開她們三個的時候,她們三個身上的衣服已經沾滿了灰土,頭發上掛著草屑,臉上是肆意的、暢快的笑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2 PM


第四十三章 母女之戰

    三日了,從步府回來三日,青舒和青陽整日窩在府裡,哪兒也沒去。青舒和青陽的手恢復的不錯,青舒本打算這兩日替青陽銷了假,讓他到蔚然書院繼續讀書的。但,蔚然書院不知犯了何事,竟於前日被官府查封。書院外官府還派了重兵把守,裡面的人不許出來,外邊的人不許接近。

    好在,封書院的當日是沐休日,除了住在書院裡的一部分夫子,沒有任何學生被關在裡面。

    青舒無法,便讓青陽自己溫書或練字,要不然就是姐弟兩個人湊在一起讀農書,遇到不認得的字或讀不懂的字句,便作下記號,想著找個機會向人請教。

    青舒和青陽正頭對頭地研究農書,小魚站在門口稟報,「小姐,丁家妹有事求見。」

    青舒抬頭,輕拍青陽的手背,「去吧,拿上毽子,玩兒兩刻鐘再回來。」青舒覺得踢毽子既能玩耍,又能鍛煉身體,便吩咐人做了好幾個,無事的時候帶著青陽和小丫他們在院中踢。青陽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遊戲,小娟和小魚也迷上了,有點空閒時間便要踢一會兒。

    這會兒青舒讓他去玩兒,他自然高興,拿了毽子跑出去,準備招呼元寶和小丫一起踢毽子。

    支開了青陽,青舒懶懶地往椅背上靠,手捧農書,「讓她進來。」

    小魚這才放丁家妹進來。

    丁家妹先是規規矩矩地行禮,「奴婢見過小姐。」

    青舒眼不離書,聲音不輕不重的,「何事?」

    丁家妹很緊張,「夫人請小姐過去,夫人說有事與小姐相商,請小姐務必過去一趟。」

    青舒漫不經心地道:「知道了,你去吧!服伺好夫人。」

    丁家妹聽了,都快哭了。這都幾日了,夫人不停派她過來傳喚小姐,小姐每次便不鹹不淡的來這麼一句,然後人就不過去。夫人見不到小姐的人,便又哭又叫,摔了房裡不少東西。昨日鬧騰一天,到了晚間蘇媽媽才好不容易哄了夫人睡下。

    今兒早起,夫人第一件事便又吩咐她來請小姐過去。這已經是上午的第三趟了,小姐依然故我,並不理會夫人的傳喚。夫人卻是哭的淒淒慘慘,卻不再叫了,也不摔東西了。

    丁家妹跪到地上,「小姐,奴婢求您了,您過去看看夫人吧!夫人的身子不太好,早起到現在,不吃不喝的,這,這可如何是好?」

    青舒聽了,立刻變了臉色:「你是怎麼伺候夫人的?好好的夫人讓你伺候的不吃不喝的,你可知罪?」

    丁家妹傻眼,「小,小姐,奴,奴婢……」

    青舒卻是叱道:「不回去守著夫人,還在這裡廢什麼話?」「小魚,給管家傳話,快請大夫過去為夫人診治一番。」

    小魚應聲,走時將沒眼力見兒的丁家妹扶起來,扯了出去。

    待到房裡安靜了,青舒閉上眼,將書扣到臉上歪靠在椅背上,心裡有點煩,但也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她對付古葉氏的方法很簡單,從步府回來她吩咐廚房,每日裡全府不分主僕,早飯是粗糧粥、雜糧麵饃饃配鹹菜,晚飯是粗糧粥、雜糧麵餅子配一個炒青菜。

    令青舒欣慰又心酸的是,青陽看到這樣的吃食並不嫌棄,大口吃雜糧麵饃饃或餅子,每頓飯的粗糧粥都要喝上一碗。對於為什麼自己要和府裡的下人吃一樣的東西,他問都不問,提都不提,每天跟個小尾巴似的開心地圍著青舒轉。

    而古葉氏,第一眼見到這樣的吃食,便將丁家妹端過去的碗碟連同吃食全部掃到地上,喊著青舒要逼死她,然後點了菜單,要讓廚房另做。

    如今府裡的錢物與米面都是青舒控制的,許三娘如何給古葉氏另做細糧飯食?再說,現在府裡下人都知道,往後他們能指著吃飯的,是小姐,而不是從不管事的夫人。況且青舒在吃食上對下人並不小氣,伙食比之過去好,還時不時賞點好東西下來給下人吃,很得人心。

    許三娘會選擇聽從誰的吩咐,答案顯而易見。至於蘇媽媽,夾在夫人與小姐之間最是為難的一個,但,她選擇了勸慰夫人,言語間將府裡目前的困境與堪憂的未來透給古葉氏,一切點到為止,並不說多餘的話。

    古葉氏指揮不動許三娘,但青舒前幾日送過去的福順齋的四匣子點心還剩不少,她便點心配茶水地堅持了兩日。第三日,點心見了底,她要不餓著,要不就同青舒姐弟一樣吃粗糧。

    古葉氏餓極,試著吃粗糧,卻覺得難以下嚥,便開始哭罵青舒,派了丁家妹一次又一次傳喚青舒過去,中間蘇媽媽也被派出來請了青舒四五次。

    青舒的意思很明確,府裡沒進項,快揭不開鍋了,想吃白米白面,誰有能耐誰變出來,誰有能耐誰找古雲福要回鋪子和莊子。至於近日來別人送上門的禮,誰也別想惦記,因為你收了人家的禮,就要送相應的回禮,這就是禮尚往來。她還要臉,青陽還要臉,是萬萬不會輕易動用那些東西的。

    哭鬧了幾日的古葉氏,氣焰明顯弱了許多。看今日古葉氏不再罵人、不再摔東西便知。但,還不夠。既然做了惡人,就要做到底,青舒是不會心軟,更不會被所謂的孝道打壓下去的。她定要讓古葉氏認清現實,讓古葉氏懂得依附別人的蛀蟲就該夾著尾巴做人,而不是囂張的忘了自己蛀蟲的身份。

    青舒正為古葉氏的不知好歹煩心,古強帶了好消息回來。原來,那貴人傳話過來,京中有位身份高、權財硬的大人正在購置田莊,對古府位於城郊的大小兩個莊子很感興趣,開價一萬五千兩,將田地與田地裡未成熟的莊稼、蔬菜及莊子裡的房舍、家禽、農具等一應物品全部買下。若無異議,可隨時到衙門辦理相關文書,銀貨兩訖。

    青舒心裡一動,「鋪子那邊有什麼消息?」

    古強據實以告,「因擔心驚動了大老爺,為求穩妥,轉手的事不敢張揚,行事很小心,因此目前還沒動靜。不過,貴人派人傳話,時間不會拖太久,讓小姐放心。」

    青陽咚咚咚地跑進來,玩兒的滿頭是汗,小臉紅撲撲的,很是可愛。看到古強在,叫了人,來到青舒跟前,抬起小臉邀功,「姐姐,小陽沒貪玩兒,很聽話,有準時回來。」

    青舒點了點他的鼻子,「是呢,是呢,小陽是世上最聽話、最不貪玩兒的小男子漢。」然後接過小魚從旁遞過來的布巾,給他擦了臉,又吩咐身邊人,「小魚,帶少爺到裡邊換身乾爽的衣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3 PM


第四十四章 達成

    青舒說到做到,對丁家妹說要給古葉氏請大夫,不過半個時辰大夫就到了。大夫是個小老頭兒,一番望聞問切後,開了三日的藥方給古葉氏,並囑咐古葉氏每日多曬太陽,背了藥箱便走。

    兩日時間一晃就過,古葉氏喝著堪比黃連的苦藥,吃著對她而言難以下嚥的粗糧粥和雜糧麵饃饃,終於堅持不下去了,木著一張臉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家妹。」

    正在外間做針線活計的丁家妹聽了,答應一聲,趕緊放下手裡的針線入內,「夫人有什麼吩咐?」

    古葉氏木然地道:「叫蘇媽媽來一趟。」

    丁家妹答應一聲,趕緊去叫人。

    蘇媽媽來的很快。

    古葉氏支走了丁家妹,解下貼身收的鑰匙,遞給蘇媽媽,「打開左邊的箱子,裡面有個帶鎖的小匣子,拿出來。」

    蘇媽媽接了鑰匙過去開箱子,挪開最上面的一件綢緞素衣,便看到一個帶鎖的檀木小匣子。她將檀木小匣子捧出來送到古葉氏跟前。

    古葉氏手裡拿著個小鑰匙,親手打開檀木匣子,首先入眼的,是金燦燦的五枚金元寶。她將金元寶一個一個拿出來擺到腿邊,露出了壓在下邊的契紙,有這座府邸的房契、米鋪的房契、兩個田莊的地契,還有府上下人的賣身契。她將一把鑰匙放到這些契紙上,靜靜地摩挲著這些契紙,眼睛一閉,「給那不孝女送去。告訴她,這是她爹留下的最後的東西,守不住,怨不得我。」

    蘇媽媽將難過壓在心底,答應一聲,將匣子裡的契紙和庫房鑰匙拿出來用帕子包好,放到身上,然後將古葉氏剛剛揀出來的五枚金元寶一個一個又給放了回去,匣子上鎖放回衣箱中,箱子再落鎖,鑰匙送還給了古葉氏。

    古葉氏木然收好鑰匙,「去吧!」

    文華院中,蘇媽媽將契紙交給了青舒,並轉告了古葉氏的話,心裡終是鬆了一口氣。因為她知道,這些東西在青舒手中,大老爺古雲福便再也佔不到半點便宜,府裡的狀況不一定會改善,但好歹不會再繼續惡化下去。這樣,她便知足了。

    青舒臉上沒有勝利的笑容,她表情淡然地將契紙一張一張地看過,最後把玩著庫房鑰匙問道:「庫房裡有夫人的嫁妝嗎?」

    蘇媽媽怔了一下,立刻回神,「回小姐,沒有。當年夫人的嫁妝,不多,夫人基本都換了銀錢放在手裡,沒換的幾樣東西,被大老爺看上,拿走了。」

    青舒聞言,對古葉氏真的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同樣的,對古雲福這位大伯也是佩服的不行。看看古葉氏多聰明,用心守著嫁妝,卻不用心守丈夫留下的家財。聽說過婆婆搜刮兒媳婦嫁妝的,卻從來沒聽說過當兄長的搜刮弟妹嫁妝的。她扯了一下嘴角,「我還想著,若是庫房有夫人的嫁妝便挑揀出來讓夫人自己收著的。既是如此,倒省了我的麻煩。」

    蘇媽媽聽了,忍不住歎了口氣。

    「蘇媽媽,告訴許三娘,晚上單獨為夫人準備白米飯,一個肉菜,一個素菜。」青舒這麼吩咐。

    蘇媽媽詫異,「小姐,您說單獨?」

    「嗯,夫人身子不好,準備單獨的飯菜是應該的。在條件沒有改善前,我和小陽暫時還同你們吃一樣的,不過,小陽正在長身體,每餐煮個雞蛋或煎四個雞蛋給他。」

    蘇媽媽一臉心疼地看著青舒,「難為小姐了。」說罷抹了把臉,「老奴這就去廚房傳話。」然後告退出去了。此刻她心裡疼著呢!京城哪個府上的主子是同下人吃一樣粗糧的。

    兩個鋪子、一個大莊子上的收入全都進了大老爺的手,府上根本沒有進項。小莊子上出產的糧食,麥子磨成粉供主子食用,粗糧磨了米供莊子上和府裡的下人食用。這還得省著吃,才勉強能養活府裡和莊子上的人。

    夫人的吃穿用度需要銀兩,看大夫、吃補藥、吃白米飯、吃肉需要銀兩,府裡下人一年四季的穿戴需要銀兩,遇事要打點需要銀兩,到處需要銀子。幾年下來,到小姐真正接收府裡事物,那帳面上,根本就沒了可用的銀子,反倒還欠著兩筆外債未還。

    蘇媽媽越想越心疼兩個小主子,到廚房傳話回來,坐在屋裡悄悄抹眼淚。

    古強從外邊進來見了,皺了眉頭問道:「又怎麼了?夫人還在鬧?」

    蘇媽媽搖頭,便將自己心疼兩個小主子的事情說了說,又說契紙已經給了小姐。

    古強聽了,一言不發,腳步匆匆地去了文華院見青舒。

    青舒正在晃神,見到古強,揉了揉眉心,「你去和買家約個時間,將事情辦了。對了,提前說清楚,十五那日我們的人才能真正撤出莊子,他們的人正式進駐。還有,地裡未成熟的莊稼和蔬菜、農具、兩頭黃牛和雞鴨歸他們,那四頭豬卻是不能給他們的。」

    古強:「是,小姐。鋪子那邊有消息了。」

    青舒精神一震,「哦,給的價錢如何?」

    古強說道:「米鋪的地段好,地方大,後院除了住人的屋子還有倉房,買家給價八百兩銀子。」

    青舒點了點頭,「包括鋪子裡的存糧嗎?」

    「不包括。這個價格不錯,小姐,我們不虧。」

    青舒沉吟片刻,「這樣,你想辦法探探買家的口風,我們的鋪子連同裡面的糧食一起賣,價格再商量商量,我們多得些銀錢的同時,讓買家在糧食上佔個百八十兩的好處。若是對方同意,那就約個雙方都方便的日子,盡快把買賣事宜給辦了。」既然鋪子的契紙在她手上,那鋪子裡售賣的糧食,她自然敢處置。反正裡面的糧食又不是她出錢買的,賣得價格低了,她也不心疼,反倒還給了買家人情。

    古強心裡一熱,小姐這是要對大老爺下狠手了,不過,也好,這也算是對大老爺的一次警告。

    青舒又道:「再有,準備好人手,咱們賣莊子和鋪子的銀子一到手,便要動手處理一些事情,掙些盤纏出來。」

    古強沒有任何異議,「一切聽小姐的。只是,有一事,不知小姐要如何安排?」

    「什麼事?」煩心的事一堆,也不差多一個,她如此自嘲地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6 PM


第四十五章 擔下


    古強說道:「小姐,莊子上老人、孩子、婦人加壯丁共有二十一人,在東市車馬行謀生的有三人,在西市酒樓掌廚的一人、打雜的一對夫妻,每日在城門口挑擔賣貨的有兩人。這二十九人,要如何安排?若大家都想跟著主子離京,小姐能否帶走所有人?」

    聞言,青舒的臉上爬滿憂愁。她剛剛愁的便是這些人以後的出路。府裡的人,她肯定是要全部帶走的。莊子上的人,願意跟著她走的,她也會帶上,不願意跟著走的,她會給幾兩安置的銀子。分散在東市、西市謀生的,雖然沒有賣身給古府,但他們全是來投奔古府,卻因古府困頓,無法收容而由古府出面給聯繫了活計的人。

    這些人,不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便是死在戰場上的那些壯士的家眷,是古雲虎在世時承諾的責任。古雲虎重諾,青舒是他的女兒,他的承諾青舒自然要遵守,不能違背。青舒一邊佩服古雲虎的為人,一邊又因古雲虎的為人而引來的重擔煩心。

    古雲虎出身鄉野,因自小膽子大,力氣大,有主意,為給家裡省一口糧食,十一歲便離家在外闖蕩,認了幾個字,練了一招半式的武藝,養活自己之餘,一年半載的還能給家裡捎些銅板。他十六歲從軍,一路摸爬滾打,從一名小小的兵丁到將軍,他的一生,就是一部勵志傳奇。

    古雲虎對手下的兵丁格外嚴厲,但又非常照顧。手下兵丁傷了、殘了不得不離開軍營的,有家可歸的發了朝廷的賞銀送走;無家可歸的,他都放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對於手下死去的將士,除了送朝廷發的賞銀到老家,視情況還會自掏腰包貼補一二。可以說,他封將軍,八分來自戰場上的功績,二分來自眾將士的擁護。他在軍中的威望頗高,尤其在小兵小卒心目中,他便是神一樣的存在。

    古強年少時家鄉鬧災,全家逃難途中被狠心的哥嫂遺棄山林。他餓得奄奄一息之時,正好遇上年少便獨自一人在外闖蕩的古雲虎。古雲虎給的一口乾糧,救了他一命。自此,他便跟了古雲虎,先是一起從軍,在軍營中一起摸爬滾打,在戰場上一起浴血奮戰。一直以來,他視古雲虎為主,古雲虎視他為兄弟。

    古雲虎戰死,古強辭了軍中的職務,同古雲虎的另外四個親兵一道將古雲虎的遺骸護送回京城,並將古雲虎的遺書交給了古葉氏。遺書中的內容分兩部分,一個是交待古葉氏照顧好他們的兩個孩子;另一個是,若他手下的兵以後傷了、殘了,無處可去前來投靠,讓古葉氏盡量收留。

    古葉氏哭昏了幾次,便再也不理府中事物。當時的胡姓管家便起了異心,準備盜了庫房逃走,被巡夜的忠僕李大郎發現,敲鑼弄醒全府的人,將人拿下。

    古強第二日從妻子蘇氏處得知此事,便做主將胡姓管家送官,自薦當了古府管家。五年來,古強以照顧救命恩人的一雙兒女為己任,努力做到最好,卻無奈碰上古葉氏這樣的一個主母,百分的力氣,只能使出七八分。據聞,如今古府自己種的小莊子,還是古強當日帶人手持棍棒死守著莊子才硬給保下來的。

    古雲虎死後的前兩三年,陸陸續續有三四十人前來投靠,古葉氏不管事,古強做主,留下十來人(包括丁家寶兄妹、許五娘及安排在莊子上的幾口人),其餘的都想辦法給安排了謀生的活計,或者給了些安置的銀子讓自謀生路去了。因為古府情況實在不好,這兩年來投靠的人很少,有那麼七八個,也基本不留府上,全都想盡辦法給聯繫了活計。而先前留府上的,不傷不殘的,願意出去自謀生計的,也放出去不少人。

    不僅如此,古強依從古雲虎的遺言,每年從帳面上支出一筆銀子,採買軍中物資,入冬前送到邊關。只是,這筆支出,一年比一年少,今年,這筆銀子還沒有著落。就是這一舉措,雖然古雲虎沒了五年,但軍中上至大將軍,下至普通兵丁,都不曾遺忘他。就連當今皇帝,都不曾遺忘他這個故去的忠武將軍。

    這五年,若古葉氏是個扶得起來的主母,會為子女的將來經營,那麼,失了古雲虎的古府,沒有往日風光卻也失色不了多少,決不會如此落魄。那麼,古雲福不敢來搶奪不說,孫張氏那樣的人也只會賣力討好巴結,而不是隨意踐踏。

    青舒佩服古雲虎這個爹,即便死去,卻也為妻兒的將來鋪出一條安泰的路。這麼些年,外人,尤其是武將府邸,從未有人曾真正意義上的為難過古府,這就是強有力的一個證明。奈何,碰上了古葉氏這麼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古雲虎鋪就的路,沒能被好好利用。古雲福欺負他們,孫府欺負他們,怎奈他們自己不站出來反抗,古雲虎在世時結交的那些兄弟想幫忙卻也只是外人,根本無從幫起。

    青舒不懂政治,卻相信古雲虎的眼光與遠見。雖然前路艱難,還會遇到許多未知難解的事情,但她選擇遵守古雲虎的遺言,每年往邊關送物資的事,她擔下了。至於目前依附古府而生存的人,願意跟她走的,她帶,不願意跟著她走的,每人發二兩銀子的安置費,雖然不多,卻也是個意思。

    古強聽到這個決定,臉色凝重起來,「小姐,只怕沒人會拿二兩銀子,十有八九,全部會跟隨主子們。這樣一來,女人孩子和老人加起來,至少得準備三輛馬車。人多,路上照應的事也多。不僅如此,必須還要提前送消息回去,讓人提前安排出足夠大的地方,否則,到了地方一時無法安置,手忙腳亂的容易出差錯。」

    青舒歎了口氣,苦笑,她啊,來到此地,一天的福沒享,還要愁養活四十多口人的問題,真是個勞碌命。她揉了揉眉心,「消息就不必提前送了,以免讓有心人察覺,出現什麼變故。再有,通知莊子上,明日準備殺豬。」

    古強退下後,青舒一個人留在屋子裡,因為心思重,越坐心裡越煩,便決定出府透透氣。

    巧的是,被步夫人拘在府裡的步語嫣今日得以解放,一身短衣打扮地跑來找青舒,約青舒出城騎馬,還說她已經為青舒和青陽準備好了性子溫順的馬,到時候只管放心大膽地騎。

    青舒來了興致,跟著步語嫣出城去跑馬,安全問題她放心。便忙叫人通知李大郎準備馬車,又讓小魚去叫青陽,然後換衣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6 PM


第四十六章 語嫣的怒

    辰時,步語嫣騎著她的愛馬白雪在前帶路,旁邊是騎著一匹小紅馬的小杏,她們後邊跟著古府外觀樸素的馬車,再後邊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步府的四個府兵。而古府馬車後,栓著兩匹棗紅馬,馬的額間還綴著菱形的白毛,很是神氣。這是步語嫣為青舒和青陽特意準備的馬。

    步語嫣向後一擺手,吁的一聲,拉住馬韁繩,停在了離南城門有幾丈距離的路邊。

    吁的一聲,李大郎跟著停下馬車。其他人同樣停止前進。

    坐在馬車右車緣上的小娟回頭掀了車簾子,青陽便從裡邊探出小腦袋來,「步姐姐,怎麼不走了?」

    步語嫣一臉興奮地解釋道:「等一會兒我六哥、七哥也會來,還有我兩個侄子沖兒和勇兒。放心吧,他們都很好相處的,等下青陽就有玩伴了。還有啊,有我六哥和七哥在,等出了城,我們儘管縱馬奔馳,他們會從旁照應我們。等我們跑累了,餓了渴了的,他們還負責打水、打獵物、撈魚回來烤給我們吃。你們不知道,我六哥烤的魚最香了,今天你們可有口福了。」

    青陽聽了,小腦袋縮回車內,挨過去和姐姐咬耳朵,「姐姐,烤魚好吃嗎?」

    青舒搜尋了一下記憶,握住他的小手,「姐姐小時候吃過爹烤的,很好吃。」

    青陽聞言,一臉嚮往,卻又馬上氣餒,「小陽都不記得爹的樣子,也沒吃過爹烤的魚。」

    青舒憐惜地摸摸他的頭,「那時候小陽剛出生,小小的,還不會認人,也不會吃東西。爹整天抱著你向作客的叔叔們炫耀,都不理我。我很傷心,吃醋地喊著要把你送人。爹聽了罵我是傻丫頭,就抓了魚烤了,來哄我。爹說,我和小陽一樣,都是爹的心頭寶。爹說我小時候他也是這樣抱的,現在我長大了,不能再讓人抱了,可小陽還小,正是需要人抱的時候。爹還說,我是姐姐,是要保護弟弟的。」

    青陽的眼亮亮的,「爹真的天天抱著小陽嗎?」

    青舒笑著點頭,「是呢,那年邊疆安定,爹爹沒有出征,天天抱著你,要不姐姐怎麼會吃醋!」

    青陽笑的眉眼彎彎的,不好意思地摟著青舒的胳膊小聲道:「爹爹真好。」

    這時候,踢踢踏踏的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期間夾雜著車輪的咕嚕咕嚕聲。很快到了他們近前停下。

    青舒和青陽猜是步六、步七他們到了,便也沒有掀車簾看外邊的情況。

    「誰叫她來的?讓她給我滾回去。」突然,步語嫣火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妹,你再這樣,哥哥要生氣了。」男子的聲音不溫不火地如此警告。

    「你生氣?你生氣了又如何?我警告過你們的,這輩子,誰也別想勉強我給姓黎的好臉色。你喜歡姓黎的,那是你的事,你們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總之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污了我的眼。」步語嫣說的一點也不客氣。

    「小妹,不要生氣,是嫂子不好,惹你不高興了,嫂子這就走。」年輕女子的聲音,如黃鶯般婉轉動聽,柔柔的,不輕不重,語氣中透著些許的無奈。

    「滾,你是誰嫂子,不要臉。」步語嫣當眾罵道。

    「住嘴,語嫣,你的教養去了哪裡?」男子大喝出聲,聲音不再不溫不火。

    唔……唔……唔……女子的哭聲細細地傳入眾人的耳朵。

    「語嫣,住嘴,怎麼跟哥嫂說話的?」這是步六步飛鷹的聲音。

    「你們都給我滾,滾,滾的遠遠兒的。六哥、七哥,往後小妹想去哪裡玩兒,就不勞兩位哥哥作陪了,小妹擔當不起。」步語嫣說話帶著哭腔,掉轉馬頭,「舒姐姐,對不起,都是我安排不當,擾了你的興致。咱們走吧!我們玩兒我們自己的,不理那些不相干的人。」

    躲在馬車裡不曾現身的青舒揉了揉眉心,「嗯。」雖然沒見到人,但黎海棠的一句話,一聲隱忍的細細的哭聲,便在步五面前輕鬆打敗了步語嫣。黎海棠,無論這個女子是否是穿越者,離著她遠些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

    步語嫣「駕」的一聲,甩都不甩後來者們,原班人馬慢慢悠悠地出了南城門。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她們下了官道,順著青草地上留下的車痕又走了大概兩刻鐘的時間,馬背上的步語嫣歡快地叫嚷,「就快到了,舒姐姐、小陽弟弟,快看,前邊有小溪,咱們就在那邊停車。」

    青舒和青陽聞言,都探出頭來。這裡青草萋萋,野花遍地,還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不遠處是蔥鬱的樹林,遠望是巍峨的層巒疊嶂的青山。這裡很美,讓見者心中舒暢無比,忘卻煩惱。

    青舒見步語嫣的眉眼間儘是飛揚的快樂,而不是先前的怏怏不樂,心下大安,笑道:「這的確是個好地方。」

    青陽的雙眼亮亮的,指著遠處的層巒疊嶂,「姐姐,那就是山嗎?」

    青舒會心一笑,答道:「是啊,那就是山。」

    等她們到了溪邊,從馬車上下來,青陽便按捺不住了,「姐姐,好多花,我去給你採一把。」

    青舒點頭,並讓小娟跟著。

    青陽歡呼一聲,跑開去。

    李大郎守著車,看著棗紅馬低頭吃草。步府的府兵四下散開,正在周圍巡視。

    步語嫣下了馬,站在青舒身側,往前方一指,「那邊地方平坦開闊,很適合初學者練騎術。我選的兩匹棗紅馬很溫順,等你們掌握了基本的技巧,我騎著白雪在前頭,你們就跟在我後頭,讓它們放開了跑,感受一下騎馬奔馳的快樂。」

    青舒聽了很心動,恨不能馬上就爬上馬背去。

    正這時,噠噠噠噠的馬蹄聲漸起,聽那聲音不只是一騎。眾人聞聲回頭,便看到一行人正塵土飛揚地向她們的方向疾馳而來。因為距離還遠,再加上飛揚的塵土,根本看不出是什麼人往這邊來。

    李大郎繃緊身體,雖是跛腳,卻動作迅疾地閃身擋在青舒前頭,衝著不遠處的小娟喊,「保護好少爺。」

    小娟唉一聲,將手裡抓著剛採摘的鮮花的青陽抱起來,咚咚咚地跑過來與他們匯合。

    李大郎又道:「小姐,少爺,上馬車。」

    步語嫣翻身上馬,甩了甩手中長長的鞭子,「小杏,到馬車跟前保護好舒姐姐和小陽弟弟。」

    小杏脆生生地答應著,和小娟一起一左一右地護著青舒姐弟坐到馬車裡。然後,她從馬鞍上解下一根長長的鞭子,拿在手裡,學著步語嫣的樣子甩了甩,嚴陣以待。

    步府的四名府兵迅速靠攏過來,形成一道防線,手按在配劍上,行保護之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8 PM

第四十七章 快樂時光

    當捲起塵土的一行人越來越近,並放緩了馬速的時候,一名眼尖的步府府兵首先認出為首之人,「小姐,是七少爺。」

    另一個府兵也認出來了,並補充道:「兩位小少爺也在,還有古公子和彥公子。」

    步語嫣緊繃的神經一鬆,瞪圓了眼睛,單手掐腰衝著那一行人喊,「喂,誰讓你們追來的?回去。今日要是將舒姐姐和小陽弟弟嚇出好歹來,我定讓大哥、三哥打你們板子。」

    「小妹,你個忘恩負義的,七哥平時多疼你,你居然要讓大哥、三哥打我,過分。」一個處於變聲期的嗓音不甘地喊回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十五歲的少年郎步七,語嫣的七哥。

    「姑姑,你不疼沖兒了?」

    「姑姑,你不疼勇兒了?」

    兩個十來歲左右的男孩子也跟著大聲喊道。

    步語嫣哼了一聲,卻是翹起了嘴角,收了鞭子等在原地。

    步七名叫飛鶴,長相與步六有七八分的相似度,因年紀小,身高不及步六,自然也沒有步六的沉穩與英武。他是七兄弟中排行最小的,很多時候都沒有他說話的地方。同時,他也是七兄弟中和妹妹年齡最相近的,最能和妹妹玩兒到一起的。說實話,若讓他在嫂子和妹妹之間選擇,那一定無條件地和妹妹站在一起。

    等兩方人馬匯合後,躲在車裡的青舒硬著頭皮現身,胡亂和眾人見過後,急急地拉了青陽去旁邊採摘野花準備編個花環出來。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周伯彥會來?那天在步府發生的尷尬事,還歷歷在目,她躲周伯彥都來不及,今日卻是這樣碰上。她惱,以後,是不是每次出門前先要翻皇歷才行?

    青舒正在糾結,步語嫣的侄子步沖小大人般地背著手走了過來,好奇地望著青陽,「我叫步沖,你叫什麼名字?」

    青陽手裡抓著一把野花,愣住了。

    蹲在他旁邊的草地上的青舒提醒道,「人家想跟你交朋友,問你名字呢,你該怎麼做?」

    青陽這才回神,靦腆地一笑,「我叫古青陽。」

    步勇也湊上來,「我是步勇,你在幹什麼?」話是衝著青陽問的,但眼睛卻不時往青舒臉上瞄。這會兒青舒臉上掛著溫和可親的笑,哪裡還有掄棍子打人的彪悍勁兒。他覺得很不可思議,搔搔頭,又看了眼正和七叔打鬧的自家小姑姑。

    青陽有點害羞,卻也認真地回答問題,「我在采野花,送給姐姐編花環。」

    步沖和步勇對視一眼,指了指正低頭吃草的幾匹馬,異口同聲地邀請道,「我們要去那邊玩兒,你去嗎?」

    說實話,青陽沒有同齡的朋友,也沒有玩伴兒,這會兒有大他幾歲的男孩子主動來邀他一起玩兒,他很高興,也很想立馬答應,不過,他下意識地看向青舒。

    青舒自然明白他的渴望,笑著接過他抓在手裡的野花,「去玩兒吧!」

    步沖和步勇見青舒點頭,一左一右地抓住青陽的小手,跑到一邊去了。

    步沖和步勇,都是十一歲的男孩子,前者為步語嫣大哥的長子,後者為步語嫣二哥的長子。他們同一天出生,前者在白日,後者在夜裡,自小堂兄弟二人關係親密無間,形影不離,曾有人誤會他們是孿生兄弟。前者愛穿天青色的衣服,後者最愛穿藍色的。

    他們倆也繼承了步家男人特有的劍眉星目,再加上多少繼承了幾分各自親娘的出色容貌,長相自是不一般。只是如今他們還小,還沒完全長開,不能用英俊來形容,漂亮更為貼切一些。今日聽說小姑姑要和青舒姐弟出城遊玩,他們便央求小姑姑帶上他們。當然,對他們兄弟而言,遊玩是假,近距離地觀察青舒姐弟才是真。目前,他們對青舒姐弟的興趣勝過一切。當日這對姐弟在蔚然書院前的表現,他們可是記得牢牢的。

    自從相識來往後,步語嫣將這兩個侄子的名字常掛在嘴邊,喜愛之情溢於言表。青舒總聽她講,今日見了真人,看他們確實沒有世家子弟那種目中無人的傲慢勁兒,便也放心青陽跟著他們一起跑。

    青舒心情愉悅地編著花環,一抬頭,對上古瑞星探究的視線,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白了古瑞星一眼,沒好氣地道:「看什麼看?難道我臉上長花了不成?」

    古瑞星並不生氣,咧嘴一笑,又往前湊了湊,「古青舒,你知道京中貴族子弟是怎麼說你的嗎?」

    青舒站起來,轉過身去,不理他。

    古瑞星並不氣餒,也跟著站起來,「哎,問你話呢?」

    青舒不想理他,也為避嫌,往旁邊走。

    古瑞星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頭,「哎,你這人怎麼這樣?有你這樣對待恩人的嗎?你忘了,那天我可是……」

    「那天你怎麼了?」周伯彥一臉悠閒地走過來,打斷古瑞星的話,眼帶威脅。

    古瑞星張了張嘴,立即裝傻,「沒什麼,什麼也沒有。」

    面對周伯彥,青舒覺得尷尬,胡亂點了下頭,想著趕緊遠離他們。巧的是,步語嫣正喊她去騎馬,她這下便有了借口,輕快地應了一聲「來了」,小跑過去。什麼蓮步輕移啊,什麼笑不露齒啊,在這些人面前,她覺得沒必要。

    青舒接過小杏手裡的韁繩,回憶著那天在步府學到的一些基本知識,先是為溫順的棗紅馬順了順毛,確定它沒有反感的動作,這才在小杏的幫助下踩著馬蹬騎到馬背上,坐穩。

    旁邊,青陽也穩穩地坐到了另一匹棗紅馬的背上。護在他左右的,除了步府的一名府兵外,還有他新交的朋友步沖和步勇。

    這時候,步七步飛鶴、古瑞星和周伯彥也翻身上了馬背,他們將帶來的十二個人分成兩組,一組四個人,留下護衛步語嫣等人,另一組八個人,他們自己帶走,準備進山林獵些動物回來。這樣一來,留在步語嫣他們周圍的府兵就增加到了八人。

    頭頂太陽很曬人,大家沒一個喊熱,步語嫣和小杏一左一右地護著青舒,教青舒騎馬的技巧,也鼓勵青舒放開手腳,讓馬跑起來。

    那邊青陽也不差,有步沖和步勇兩個指導著,很快大著膽子讓馬跑了起來,小臉繃的很緊,學的一臉認真。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的飛快。當青舒和青陽能夠放開手腳讓身下的坐騎飛奔起來的時候,時間已到了未時。

    步語嫣策馬揚鞭在前頭帶路,銀鈴般的笑聲不斷。青舒等人也受到感染,一臉喜色地任自己的坐騎撒開蹄子跟著跑。步沖和步勇自然也高興,但他們餓了。

    跑在青陽左側的步沖喊:「小姑姑,沖兒肚子好餓。」

    跑在青陽右側的步勇接話,「餓得都沒力氣了。」

    領頭的步語嫣沒好氣地吼了一句,「餓了就吃草。」

    步沖和步勇哀嚎出聲,「小姑姑,不要啊。」

    青陽靦腆地道:「我家馬車上,有姐姐帶的點心和水果。」

    步沖和步勇立刻歡呼出聲。

    步沖說:「太好了,終於不用餓肚子了。」

    步勇說:「青陽,我們快掉頭,吃東西去嘍!」

    在他們笑鬧間,去山林打獵的周伯彥等人也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2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19 11:29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田莊出手

    早上起床,發現外邊細雨朦朦的,將園中的景致渲染的如詩如畫。這是個讓人想偷懶的日子。

    小魚手巧,轉眼間就給青舒梳好了俏麗活潑又不失穩重的少女髮髻,然後拿著胭脂盒問,「小姐,要不要塗些胭脂?」

    青舒看著鏡中的自己,齊眉的俏麗劉海兒,左右兩邊各有一股髮絲被挽出順滑的效果,貼服在頭兩側,其上分別別著小巧的珠花。腦後偏上的位置挽出一個鬆散的髮髻,以素淡的銀簪固定,其餘的髮絲自然而順滑地垂在後背上。換作是她自己,肯定梳不出來。她對塗胭脂沒興趣,「不了,收起來吧!這樣就很好。」她覺得,自己才十四歲,還不到用這些東西的時候。

    小娟手捧鵝黃色的暗紋錦的夏衫,「小姐,這樣的天氣,您真的要出門嗎?」

    青舒站起來,「嗯,動作快點,寧早不能遲,這是對人起碼的尊重。」

    小娟將勸阻的話咽進肚子裡,趕緊給青舒換衣服。另一邊,小魚準備好了傘和蒙面用的輕紗。

    蘇媽媽過來,站在外間的門口報備起來,「小姐,馬車準備好了。少爺心急,已經在馬車裡等著了。」

    青舒應了一聲,想到昨日回來念了一晚上彥哥哥如何如何好的青陽,無奈地抿唇笑了笑。青陽是個靦腆而羞澀的男孩子,不會主動去親近陌生人,即便熟悉如步語嫣,他都不是太親近,就愛粘著她這個姐姐。

    反常的是,昨日他跟著步沖和步勇進林子裡採野果,回來時卻亦步亦趨地跟著第一次見面的周伯彥,而步沖和步勇卻耷拉著腦袋跟在他們身後。她烤好魚遞給他吃,他卻轉手給周伯彥吃,弄得她一愣,反倒忘了見到周伯彥的尷尬。

    回府後,無論她如何問在林子裡發生了何事,他都不說,只說彥哥哥如何如何好,令她鬱悶不已。她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事,將田莊的地契收進袖子裡,往外走。

    小娟和小魚兩人關好門窗,手裡拿著傘,也跟在青舒左右往外走。

    等在門口的蘇媽媽看到青舒今日的打扮,滿面笑容地道:「小姑娘家家的,就該這樣打扮,這樣多好看。」

    青舒自然知道蘇媽媽在說什麼,這是在埋怨她最近總是將頭髮隨便梳一梳對付了事,穿衣也是簡單舒服就行,將生病前的好衣裳全部拿去當了壓箱底。今日穿的這件鵝黃色的夏衫,料子卻是上等的織有暗紋的楚錦,穿出去,既漂亮,又顯身份。

    其實青舒本人是不想穿它出去的,但蘇媽媽從昨晚開始就念叨,讓她今日一定要穿了最好的衣裳出去,省得被人小瞧了古府去。這麼一來,青舒便隨了蘇媽媽一回,將這件對如今的古府現狀而言過於招搖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天空飄著細雨,青舒和青陽坐著馬車從古府後門出去,直奔位於東市的如意酒樓。

    雨天的關係,再加上還沒到上客人的時間,如意酒樓內清清冷冷的,除了跑堂的夥計和坐堂的掌櫃,一樓大廳沒有一個客人。

    青舒一行人上門,夥計自是熱情地迎上。青舒臉上蒙著輕紗,帶著青陽走在正中間,前頭有古強,後頭有小娟、小魚和元寶跟隨。

    古強對夥計低聲說了句什麼,夥計忙跑去對掌櫃耳語了幾句。那掌櫃微胖,立刻起身上前,親自帶著青舒一行人來到如意酒樓的二樓最靠裡的一個包間,指揮夥計上了茶水和點心,便退了出去。

    須臾,有人來敲他們包間的門,古強出去應付,很快反身回來,「小姐,對方到了,正在擬契約。」

    青舒點頭,「你去守著,擬好了你過過目,覺得沒什麼問題,再拿過來給我過目。」

    古強依言出去,同買家的管家一起在包間門外守著。片刻後,他回來了,遞了對方擬出的契約。

    青舒接過,看了看,和先前口頭商定的一般無二。

    一萬五千兩白銀買走古家一百五十畝的大田莊和一百畝的小田莊。地裡未成熟的莊稼、蔬菜;莊子上的房舍,養的雞鴨、黃牛及一應農具,全部歸買家。兩方到衙門過戶完畢,買方先去接收一百畝的小田莊,而一百五十畝的大田莊,則在七月十五日接收。大田莊與其佃農的關係今年必須履行完畢,明年的事情自然由買家自己說了算。

    青舒看完,遞給青陽看。她覺得,弟弟雖小,卻也是家裡的一份子,將來是要支撐起整個古家的人,家裡的大事,他有權知道,也應該知道。

    青陽看完,抬頭看青舒,「姐姐,大伯會不會生氣?」他只知道姐姐這是要和大伯對著幹,其中的彎彎繞繞自是不懂。

    青舒將擬出的契約鋪在桌面上,「這是爹留給我們的,不是給大伯的。大伯欺負我們,佔了我們這些年的便宜,該生氣的是我們。從今日起,小陽要記得,見了面可以稱他為大伯,但心裡要清楚,他只是陌生人,不是我們真正的親人,以後再不能讓他欺負了我們去,同樣的,也不能再讓他佔了我們半個銅板的便宜去。」

    青陽乖巧地答應,「小陽記住了。」

    青舒提起手邊準備好的毛筆,沾了沾墨汁,一邊慢慢寫著名字,一邊說,「今日不得已賣田莊,由姐姐簽字。他日我們有機會購置田產時,就由小陽簽字,小陽就有自己的田產了。」

    青陽認真的聽著,看姐姐收了筆,懷著幫姐姐做事的心理,小嘴湊過去呼呼地吹著墨跡。

    青舒眼眶一熱,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連她這個後來者都忍不住要疼惜,古葉氏這個親娘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居然可以視而不見到現在?自古重男輕女,古葉氏不管她可以這麼解釋,可青陽是男孩子,更是古家唯一可以傳香火的男丁,古葉氏同樣不管不顧,這個娘,實在不知道讓人說什麼好。

    待墨跡乾了,青陽很有成就感地抬頭,「姐姐,它乾了。」

    青舒輕捏一下他的小臉,「小陽最厲害。」並示意古強去辦事。

    賣家與買家坐在如意酒樓二樓緊鄰的包間內,中間有各自的管家跑腿,很快簽好契約。青舒拿到了契約的一份,還有一萬五千兩銀子的銀票,然後拿出兩個田莊的地契交給古強,讓古強跟著對方的人到衙門辦理相關事宜。

    待一切辦妥,青舒出了包間,帶著人匆匆離開如意酒樓。

    緊接著,隔壁的包間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中年男子,看穿著打扮都是富貴人。他們兩人互相抱了抱拳,矮個兒的下樓去,乘坐馬車離開如意酒樓,高個兒的卻是上了三樓,敲開酒樓東家歇腳的房門,走了進去。

    門裡,是寬敞的會客廳。裡面的裝飾擺設無一不名貴,卻只顯大氣,並不顯奢靡。北牆上掛著一副裝裱過的山水畫,一名男子正背著單手站在畫前,似在專心欣賞畫作。

    他穿著寶藍色的錦袍,腰繫同色的絲絛,腳踏棕色軟底靴,墨髮用寶藍色的髮帶高高束起,靜靜地站在那裡,渾身透著一股疏離。

    高個子中年男人不敢言語,安靜地站在門裡。

    過了片刻,男子沒有回頭,「辦好了?」聲音聽著很年輕,卻清清冷冷的,無形中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

    高個子中年男人忙道:「是,公子。這是地契,小的放到桌子上。」說著,從袖子裡拿出地契,上前幾步放到桌面上,又退回原地,「與那管家約好,下午過去接收百畝的莊子。」

    「有什麼要求,儘管應承下來,全力配合。記得,七月十五前,任何人不得走漏半點風聲。」男子說罷,一擺手,讓高個子退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19 11:34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意外來客

    朦朦細雨在京城飄了一日,晚間人們入睡前還不曾停歇。第二日晨起,雨倒是停了,但天空還沒有完全放晴,陰陰的,空氣中含著濕氣,還有淡淡的土腥氣。

    青舒覺得,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吃湯麵。吃著勁道的手擀麵,喝著熱乎乎的麵湯,別提多舒服了。於是,看著外面的天色,顧不上淨面,趕緊吩咐小魚先去廚房看看,若許三娘米沒下鍋,雜糧麵饃饃也未做,那趕緊停手,晚點沒關係,今兒早飯大家都要吃上熱乎乎的麵條,白麵做的麵條,改善一次伙食。

    小魚看青舒很急的樣子,於是一路小跑到了廚房,又一路小跑著回來。許三娘以為聽錯,讓女兒小丫看著灶火,也跟著跑來了。

    「小姐,呼……呼……沒,米沒下鍋……饃饃沒蒸。」小魚喘著大氣報告。

    「小姐,鍋中水剛開,奴婢剛要淘米煮粥,小魚姑娘就說小姐吩咐今早全府上下都吃白麵煮的麵條。小姐,這是真的?」許三娘問的忐忑,滿臉的疑惑。她能不忐忑嗎?近些天兩位小主子跟下人一起吃的粗糧,如今突然說全府上下都吃白麵做的麵條,實在不敢相信。

    青舒已經淨了面,正坐在內室的梳妝台前給自己編麻花辮兒,聽到外間的稟報,對跟前伺候的小娟交待了幾句。

    小娟一臉喜色地應聲出去,拉了一臉莫名的許三娘便走。

    當穿戴整齊,洗漱完畢的青舒和青陽做完每日一刻鐘的晨讀時,小魚前來稟報桌子已經佈置好了,請他們去吃飯。

    青舒和青陽從文華院西廂房的小書房轉到東廂房的小食廳,淨了手,姐弟兩個面對面地坐下,相視一笑,埋頭對付起各自的早飯,只聽整個小食廳裡全是姐弟兩個吸溜麵條的聲音。許三娘手巧,麵揉的勁道,切的也細,還特意加了切的細細的肉絲、青菜葉子和蔥絲。色香味俱全。

    小魚站在桌邊,看主們吃的高興,卻只顧吃麵,根本不夾許三娘特意現拌的小菜,於是一邊剝著煮雞蛋殼一邊提醒,「小姐、少爺,嘗嘗這拌菜。」

    青舒唔一聲答應,剛伸了筷子出去,卻聽外邊院中傳來步小八的咋呼聲。她以為自己幻聽了,沒想到小魚最先反應過來,將剝好的雞蛋放入空碟子中,推到青陽手邊,出去看情況。

    「你家小姐人呢?」步語嫣叉腰站在院中問。

    「步小姐,請到裡面稍坐片刻,我家小姐正在用早飯。」小魚答。

    「步小姐,您可真是急性子,都等不及老奴通報一聲。」終於追上人的蘇媽媽抹了把額頭的汗,說道。

    步語嫣大大咧咧地一擺手,「好了,好了,本姑娘還沒吃早飯,正好,和舒姐姐一起吃。」

    青舒掀了門簾出來,笑道:「步小八,步府什麼山珍海味沒有,你居然一早跑來要吃我的東西,想的美,趕緊給我走人。」

    步語嫣才不管她說什麼,「原來你躲在這裡。」說著,人已經轉了方向,迅速走入小食廳,看到坐在桌前正埋頭吸溜麵條的青陽,眼一亮,「我也要吃麵條。」說著就要搶青陽的麵碗。

    青陽迅速護住自己的麵碗,「不給。」然後捧著碗喝麵湯。

    步語嫣念了一句小氣,往桌邊一坐,「上麵,本姑娘餓了,要吃兩大碗。」

    青舒看一眼面色不佳的步語嫣,「小魚,通知廚房快點,這邊再加兩碗麵。」

    「沖兒也要吃。」

    「勇兒也要吃。」

    人隨聲到,步沖和步勇兩個也鑽進小食廳來。

    青舒愕然,步語嫣一早突然闖進來,她倒不覺得意外,但步沖和步勇是怎麼一回事?只是,人都來了,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吩咐小魚兩碗改四碗,然後看一眼被步家姑侄三人包圍的青陽,抿嘴一笑,和蘇媽媽到別處說話。

    「怎麼回事?」青舒問。

    「步小姐似乎心情不大好,一早來敲門敲的急,蔡鐵牛不敢怠慢,開了角門,還來不及說話,步小姐直接將韁繩扔給了他,自己往裡走。管家正聽了門口的動靜過去查看,見是步小姐,行禮問安,步小姐不理,只管氣乎乎的往文華院的方向來。奴才也遇上了,本想通報小姐一聲,只是腿腳跟不上步小姐,落在了後頭。」蘇媽媽忙將事情說了一下。

    「那兩位步小少爺是怎麼回事?」

    「剛元寶前來遞話,步小姐前腳進門,兩位步小少爺後腳就到了,說是來陪步小姐的。」蘇媽媽回道。

    青舒覺得這事不太對,吩咐蘇媽媽通知門上,不管誰來敲門,沒有她的允許一律不准開。還有,讓大家抓緊時間去吃飯,估計今日府上是消停不了。

    蘇媽媽趕緊領命去辦事。

    青舒回到小食廳,卻見自己剛剛吃了一半的麵見了底,連麵湯都一滴不剩,小魚剛剛給她們姐弟剝的雞蛋也沒了蹤影。她眼睛一瞪,掃視在場眾人,「我的麵呢?」

    步家姑侄三個不說話。

    青陽嘟著嘴告狀,「是步姐姐吃的,小陽都搶不過。」

    青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咬牙道:「那可是我吃過的,沾了我的口水的,你也吃?」

    步語嫣下巴一抬,「哼,本姑娘看得起你,才吃你剩的東西。」

    步沖和步勇低了頭,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青舒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

    當熱氣騰騰的四碗麵端上來,步家姑侄三個就像餓死鬼投胎一樣,也顧不得燙嘴,一人抱住一隻碗,唏裡呼嚕吃起來。

    青舒撫額,很懷疑步府的伙食是不是連他們古府都不如。她趕緊將另一碗占為已有,拉了弟弟到身邊坐著,姐弟倆頭碰頭地同吃一碗麵。但,令青舒不得不佩服的是,步家姑侄三人的吃麵速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們居然吃淨自己碗裡的,齊齊伸了筷子進她們姐弟倆的麵碗裡,然後在她們姐弟倆愕然的視線中,搶走麵碗,眨眼間分食一空。

    吃過飯,歇息片刻,青陽帶了步沖和步勇去看昨日從莊子上拉來關在後院中的四頭豬。對富貴人家的孩子而言,豬是個沒見過的稀罕東西。

    青舒的房間內,步語嫣蔫蔫地坐了一會兒,見青舒不理自己,有些不樂意,「你怎麼都不理人?」

    青舒抬了抬手中的失敗品,一個縫得慘不忍睹的荷包,一臉無辜地道:「沒看到姐姐正專心練女紅嗎?」這可是她的第一個作品。

    步語嫣撲哧一聲樂了,「醜死了,快別禍害東西了,陪我說說話。」

    青舒不樂意了,「步小八,怎麼說話呢?姐姐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學好女紅,你倒好,不鼓勵就算了,還打擊姐姐,過分。」她一個現代人,哪裡會古代女子必學的女紅,再加上這個身體的原主也從來不動針線,她可不得一切從頭學起嘛!還好,家裡有個許五娘這個女紅高手,還有巧手的小魚,她自然不缺指導者。

    步語嫣先是嘟嘴,而後眨了眨水靈靈的眸子,「舒姐姐,坐在屋裡多悶,不如出去踢毽子吧!」

    青舒正要拒絕,小魚匆匆來報,說步府三少夫人、五少夫人來訪。

    青舒一愣,步府五少夫人,黎海棠?

    步語嫣卻是立刻變了臉色,「不要臉的,居然敢找到這裡來,晦氣。告訴姓黎的,讓她滾。」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35 PM


第五十章 軟刀子

    古府的會客廳內,青舒坐在主位上,身後立著小魚。而客位上,坐著嫁入步府不足十日的步五少夫人黎氏,黎海棠。

    黎海棠是個嬌媚的女人,整個人嬌小玲瓏的,巴掌大的瓜子臉,柳葉彎眉,不大不小水盈盈的眸子裡含著無限風情,嘴略大,唇瓣勾畫得嬌艷欲滴。她梳著時下婦人間流行的雲髻,固定雲髻的是嵌有紅色珠子的金簪。不同樣式、不同材質的珠花在頭髮上別了四枚,其中有兩枚只要她一動,便一顫一顫的,似那展翅欲飛的蝴蝶,很是精美別緻。

    青舒臉上掛著淺笑,「五少夫人請用茶。也不知道五少夫人平日裡喜歡喝什麼茶,便著人沏了碧螺春,也不知合不合五少夫人的意。」她臉上帶笑,心裡卻是厭煩的。這黎海棠進門便握住了她的手,弄得好像跟她多熟似的,還妹妹長妹妹短的,令她不喜。

    黎海棠眸子裡有水盈盈的光在流轉,笑的溫溫柔柔的,聲音也溫溫柔柔的,「妹妹千萬不要與嫂嫂這般客氣,碧螺春是好茶,嫂嫂很喜歡。」話是這麼說,但她並不碰桌子上的茶杯。「八妹孩子心性,一早跑來擾了妹妹的清靜,嫂嫂實在過意不去,嫂嫂在這裡代夫君向妹妹賠不是了。」說著,微偏過臉,向身後的圓臉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圓臉丫鬟便捧了一個長型匣子雙手捧到青舒面前。

    青舒面露不解,看向黎海棠,「這是?」

    黎海棠拿絲帕按了按眼角,一臉憂愁地道:「妹妹也知道,八妹正與嫂嫂鬧脾氣,弄得爹娘和哥哥嫂嫂們都不開心,整日裡長吁短歎的,滿面愁容。唉!嫂嫂心裡很過意不去,想和八妹親近,想了無數種辦法,八妹就是不理嫂嫂。」

    她頓了頓,笑看青舒,「嫂嫂知道妹妹和八妹要好,妹妹的話八妹定能聽進去。嫂嫂在這裡請妹妹幫著勸勸八妹,讓八妹別再任性,惹得爹娘和哥嫂們也跟著憂心。這是嫂嫂送給妹妹的薄禮,是感謝妹妹這些日子照顧八妹的一點心意,也算是見面禮,妹妹千萬不要推辭。」

    這時候,站在黎海棠身後的方臉丫鬟上前,就著圓臉丫鬟雙手捧著匣子的動作,打開匣子,露出裡面的四排銀錠來。

    青舒掃了一眼,估計是五兩一個的銀錠,一共二十個,那就是一百兩。她臉上帶笑,眼中卻多了分冷意,「五少夫人真是客氣。」話中帶出了譏誚之意。

    黎海棠卻似未聽出般,看著方臉丫鬟將匣子放到青舒手邊的桌子上,「妹妹怎的如此見外,叫嫂嫂便是,可別把人叫遠了。」然後又笑笑說,「妹妹不知道,嫂嫂吃過太多的苦,便成了一個俗人。這俗人就得辦俗事,嫂嫂便依自己的喜好猜測了妹妹的喜好,準備的見面禮不是金銀首飾,卻是俗物,望妹妹不要嫌棄。」

    青舒卻笑得一臉無害,沒接話。

    「妹妹也是個苦命人,同姐姐一樣有太多的不得以,小小年紀便為家人拋頭露面,壞了名聲。不過,妹妹不必太過憂慮,嫂嫂很喜歡妹妹呢!遇到什麼難事只管找嫂嫂,嫂嫂雖無縛雞之力,卻有世人喜歡的黃白俗物,總能幫上妹妹一二的。」黎海棠一臉同情地看著青舒,這般說道。

    青舒眨了眨漂亮的杏眸,而後笑瞇了眼,「五少夫人說話真有趣,太有趣了,呵呵……」

    黎海棠目光一閃,「不知嫂嫂的哪句話竟惹得妹妹笑的如此開懷?」

    青舒聞言,止住笑,正了正色,「五少夫人稍坐片刻,待青舒過去看看三少夫人和語嫣談得如何了?」說罷,起身要走。

    「妹妹,稍等。」黎海棠叫住了準備離開的青舒,「妹妹可認得孫敬東孫公子?」

    青舒慢慢轉過身,直視黎海棠的眼,笑彎了眉眼,「孫敬東?這名字聽著倒是耳熟的很。只是,青舒深居簡出的,確是不認得呢!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有幸得了五少夫人的眼緣,引得五少夫人竟向青舒這般眼拙又孤陋寡聞的打聽起來。」

    她心裡卻在暗罵:黎海棠你個臭不要臉的,你以為只有你會扔軟刀子,別人都是傻子,不會扔回去給你麼!你拿一百兩銀子來侮辱我,我沒甩你巴掌是看在大將軍府的面子上,你還沒完沒了,簡直找抽。那好,我就給你個紅杏出牆的梯子,看你還怎麼裝。

    聞言,黎海棠立刻收了臉上溫柔的笑,一臉正色地道:「妹妹這話說的不對,嫂嫂乃堂堂步大將軍府上的五少夫人,嫁了才情與容貌兼備的大安第一才子為妻,是最令天下女子羨慕的女人,無論是孫公子還是什麼公子,誰還能再入了嫂嫂的眼。」

    青舒卻笑得一臉無害,「嫂嫂這話可說錯了,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再聰明的女人,一旦心儀上某個男子,管那男子長得滿臉瘡還是什麼,在她眼裡就是世上二無的美男子,第一美男子。這是比較文雅的說法,換成坊間的粗俗說法,那便是所謂的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她說罷心裡暗爽,姑奶奶就說你和孫敬東有染,你能怎麼地?

    黎海棠表情僵了那麼一下,瞬間又恢復常色,「妹妹真是個牙尖嘴利的,看來是羞惱的厲害,怕嫂嫂再提與你有婚約的孫公子吧!說來也巧,妹妹不知道的是,姐姐與孫家是遠房親戚,敬東還得叫嫂嫂一聲表姐呢!這麼一來,妹妹以後過了門,可不能再叫嫂嫂了,可得跟著敬東改口叫我表姐了,呵呵……」

    聽了這話,青舒似有觸動,坐回椅子,一臉晃然地道:「我說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原來是他。」

    「妹妹不要害羞,等你過了門,我們便是一家人。若是敬東敢欺負你,你告訴嫂嫂,嫂嫂定為你出氣。」黎海棠笑吟吟地說道。

    青舒受教地點頭,佯裝害羞。心裡卻在琢磨,黎海棠是孫敬東的表姐?以前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這可得要打聽仔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36 PM


第五十一章 回禮


    黎海棠自然不知青舒心中所想,居然語重心長地向青舒傳授起所謂的大道理來,「嫂嫂跟你說句知心的話,這男女之間,也就是夫妻之間,在外邊,妻子要給丈夫面子;在屋裡,妻子撒嬌耍賴都是可以的,丈夫不僅不厭煩,更是歡喜的很。再有一樣,這為人妻、為人媳,在外邊要給丈夫長臉,不能失了儀態,自然也要博個孝順長輩的聲名,萬不能做出頂撞長輩、對長輩失敬的事情來。」

    這些話,咋一聽似乎是推心置腹的言辭,但稍作思考,又似句句意有所指。青舒前段時間在大庭廣眾之下揮棍打人,既是失儀之舉,也不給准夫家長臉。再有,對於孫仁懷與孫張氏,青舒可是一點面子都不曾給的,甚至曾甩過孫張氏一巴掌。這麼一想,黎海棠的字字句句便成了教訓青舒的言詞。

    青舒霍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小魚趕緊跟上。

    黎海棠立刻沉了臉,再無半點溫柔笑意。

    她的圓臉丫鬟低聲道:「小姐何必對她這般客氣?孫少爺對您言聽計從,想要收拾她,易如反掌。」

    方臉丫鬟卻道:「你懂什麼?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勿多言。」

    黎海棠看了方臉丫鬟一眼,沒說話。

    青舒離了會客廳,沉著臉,不自覺的,腳下的步子快了許多。據她所知,這個時代的女子,管自己的男人叫相公或夫君,還有叫老爺或爺的;對她人的男人,稱呼為誰的相公或誰的夫君,或是某某老爺,而不是丈夫。黎海棠大講夫妻之道,連說三次「丈夫」二字,這是不是可以證明,黎海棠的確是穿越者。她搖頭,不,還不能下定論。

    小魚跟的辛苦,最後竟是小跑起來,等發現小姐居然往下人房的方向走,一下急了,喊道:「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

    青舒回神,看清眼前的景物,愣了,「這裡是?」

    小魚趕緊道:「小姐,前邊就是下人房,是府上男丁住的院子。」

    青舒哦了一聲,和小魚原路返回,之後往自己的文華院方向走去。進院門時,恰巧與三少夫人碰上。

    三少夫人眼眶微紅,迎面碰上青舒,卻是揮退身邊的兩個丫鬟,一臉認真地問道:「青舒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她並不像黎海棠,上來就好像多親近似的又抓手,又叫妹妹的。

    這點,青舒喜歡,便讓小魚退開,引著三少夫人來到文華院前的涼亭內,兩個人面對面地坐下。

    三少夫人的長相不醜,卻也並不十分出色,算得是溫柔清麗的婦人。她身上有一股溫潤親和的特質,和她接觸,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她行事說話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這會兒,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八妹最近心情不好,不喜歡呆在府裡,總來麻煩姑娘,希望姑娘不要煩她才好。」

    青舒會心一笑,「你家小八雖然跳脫的厲害,每次來都折磨的我耳朵生疼,卻也是真性情的好姑娘。呵呵……只要她不介意本姑娘的臭名聲,隨她什麼時候想來都可以。」

    三少夫人的面色愈加柔和,「八妹喜歡你,果然是有緣由的。」

    青舒不解:「啊?」

    三少夫人確定四下無人,低聲道:「青舒姑娘,可以麻煩你留八妹在府上小住幾日嗎?」

    青舒吃了一驚,「為什麼?可是出了什麼事?」

    三少夫人斟酌片刻,說道:「八妹最近心情低落,我與相公很是擔心她會做些傻事惹怒了爹,受到責罰。為此事,娘也整日憂心忡忡的,盡量守著八妹不讓出差錯,可有些事,並不是守著便能解決的。剛剛與八妹說話,看她到了你這裡精神了很多,她還開口求我讓她在你這裡住上幾日。說實話,看她變得開朗,我鬆了口,答應回府請示爺爺奶奶。」

    青舒覺得有點突然,不知如何回話才算妥當。

    三少夫人歎了口氣,「只是,我心知,我最先要做的,不是回府請示爺爺奶奶,而是問過姑娘的意願。」

    青舒很猶豫,但想到不久將要與步語嫣離別,心中自是難捨,想了想,「我府上的情況不比步府,飲食起居的條件差的不只一星半點。這樣,若是府上的長輩們捨得,語嫣不介意我這裡的粗茶淡飯,身邊伺候的只帶小杏一人,我歡迎她來小住幾日。」人多嘴雜,事也多,她歡迎語嫣帶著小杏小住幾日,卻是不歡迎步府其他丫鬟跟過來的。

    三少夫人面露喜色,「謝謝你,青舒姑娘,我這就回府請示。」

    「等等,三少夫人,我還有話要說。」青舒覺得有些話還是提前說清楚為好,省得讓一些不安生的說些有的沒的,還要時不時上門來噁心人,影響她與步語嫣的心情。

    「姑娘請說。」

    「語嫣在我府上小住,我只以粗茶淡飯招待,請貴府不要送銀錢或食材上門。還有,麻煩夫人等下派個丫鬟到會客廳取一樣東西,回去請交給步夫人,並為青舒帶一句話。」

    三少夫人不解,「青舒姑娘請說。」

    「我們古府,招待不起五少夫人黎氏,再說語嫣躲到我這裡就是為避開她,我是萬不敢再讓她進門的。」青舒其實很想直接說不歡迎黎氏,但想想又作罷。

    三少夫人心裡咯登一下,卻沒有追問,只是應下。

    事已談妥,青舒親自送三少夫人出府的時候,對小魚耳語幾句,並讓小魚帶著三少夫人身邊的一名得力丫鬟去會客廳叫五少夫人黎氏。

    會客廳,黎海棠正等得不耐煩,卻見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鬟過來傳話說,三少夫人正在馬車上等。黎海棠聽罷,也不問步語嫣是否跟著回府,起身帶了自己的丫鬟往外走。

    這時,小魚卻是留了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鬟片刻,迅速拿來一塊兒碎花布,將黎海棠留下的匣子包起來,遞給那丫鬟,「這便是小姐要三少夫人轉交的東西,麻煩姐姐了。」

    那丫鬟不動聲色地接下包袱,心裡卻是百轉千回。這包袱裡的匣子,是五少夫人身邊的丫鬟帶過來的,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如今古小姐卻讓人包起來,要三少夫人轉交給什麼人,恐怕事情並不簡單。

    等小魚送了那丫鬟出府,等在外邊的婆子掀開其中一輛馬車的簾子,讓那丫鬟坐進馬車,這才有小廝吆喝一聲回府,車輪聲響,一行人離去。

    站在角門內送客的青舒揚起嘴角,「哼,敢欺到本姑娘頭上來,本姑娘可是記仇的很。你送禮,我回禮,咱們扯平了。」

    蘇媽媽不解,「誰欺到小姐的頭上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38 PM


第五十二章 步夫人

    青舒笑嘻嘻地來了一句「不告訴你」,便好心情地往文華院的方向走。

    蘇媽媽不甘心,抓了小魚問。小魚便將五少夫人黎氏的一些話和一百兩銀子的事情說了,當然還有青舒讓她拿了碎花布包了一百兩銀子的匣子,交給了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頭的事。

    蘇媽媽聽了,大驚,跑去告訴古強。

    古強皺眉,「那黎氏不是個安生的,給她個教訓也好。」

    蘇媽媽卻急了,「你糊塗了?那黎氏說自己是未來姑爺的表姐,小姐這般得罪她,以後嫁到孫府,這不又多了個仇人嗎?」

    古強斥道:「閉嘴,我看糊塗的是你。」說罷,看一眼放晴的天空,出府去辦事。

    蘇媽媽愣住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拍額頭,罵了自己一句老糊塗了,趕緊去做事。

    青舒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面靜悄悄的。她喊了一聲「語嫣」,沒人應聲。她覺得奇怪,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過去,最後居然在自己的床上找到睡得正香的步語嫣。

    青舒覺得有趣,她的床何時成了香餑餑,不僅青陽時不時地賴在上面不肯走,現在連步語嫣都要跑來睡覺了,真是的。她搖了搖頭,捧了針線笸籮,坐到外間繼續學女紅。

    古府這邊步語嫣睡的香甜,而步府那邊是另一番光景。

    三少夫人與五少夫人黎氏,妯娌兩人回到府裡,直接去見步夫人。

    四十七歲的步夫人,額頭和眼角雖然鐫刻著歲月的痕跡,可面色健康紅潤,頭髮烏黑,體形勻稱並沒有發福的跡象,當得一句風韻猶存。此刻她坐在主位上,正樂呵呵地逗弄目前唯一的小孫女,即步三與步三少夫人三歲的女兒步秋。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也陪坐在一旁。

    步夫人見三兒媳和五兒媳回來了,臉上沒了笑容,也不讓其他兒媳退下,問道:「嫣兒人呢?」

    也不等三少夫人說話,五少夫人黎氏便面帶愧色地跪了下來,「娘,都是海棠不好,惹惱了妹妹。妹妹不肯見海棠,請娘責罰。」

    被搶了話的三少夫人垂了眼皮,退後兩步。

    步夫人的喜怒臉上並不顯,「責罰?娘為何要責罰你?就因為嫣兒不肯見你,娘就要責罰你。這是何道理?」

    黎海棠意識到自己用錯了方法,立馬補救,面上的愧色又增了幾分,「娘,海棠不是這個意思,是海棠不夠努力,是海棠不夠好,沒辦法讓妹妹認可,惹得大家都不快,覺得很愧疚。」

    步夫人歎了口氣,「這種事,怎麼能怪你。行了,回去歇著吧!」

    黎海棠有心留下,卻也聰明地沒找任何留下的借口,告退出去,回了自己的院子。而她身邊的方臉丫鬟,卻是留在步夫人房外,拉著二少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低聲請教起女紅來。

    三少夫人身邊的丫鬟見了,不動聲色地向被纏住的二少夫人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卻是熱情地、不由分說地將那方臉丫鬟拉走。

    屋子裡,大少夫人將秋兒拉到了身邊。

    步夫人讓三少夫人坐下才發問,「嫣兒可好?」

    三少夫人溫言道:「娘,妹妹很好,拉著兒媳說了好些悄悄話呢!還求兒媳,讓兒媳回來求求祖母和娘,讓她留在古家小住幾日。妹妹說,和古姑娘說話、玩耍很開心。」

    步夫人似乎鬆了口氣,嘴上卻說,「那丫頭,自從認了個姐姐,心都野了,就想往外跑。你好好說說,嫣兒都怎麼跟你說的。那古姑娘長得什麼模樣?性情如何?」辦喜宴的當日,府裡上下都忙,她也沒勻出空來好好看看女兒掛在嘴邊的姐姐是個什麼模樣、什麼性情的人。

    聞言,三少夫人便不緊不慢地從邁入古府那刻講起,中間誇了古青舒幾句,然後講她冒昧地向古青舒提出讓小妹小住幾日的請求,古青舒如何答應的等等都說了。之後卻是住了嘴,面露為難之色。

    步夫人微皺眉頭:「什麼話不能說,讓你這麼為難?」

    一旁的大少夫人笑問:「三弟妹是不是有話單獨與娘說?」說著,便與其他兩個妯娌起身準備告退。

    三少夫人忙道:「大嫂,弟妹不是這個意思。」

    步夫人也道:「都給娘坐著,老三家的,有話儘管說,都不是外人。」

    三少夫人歎了口氣,「娘,也不知五弟妹如何得罪了古姑娘,古姑娘對兒媳說了『我們古府,招待不起五少夫人,再說語嫣躲到我這裡就是為避開她,我是萬不敢再讓她進門的』這樣的話。而且還讓兒媳轉交一樣東西給娘。」說完,喚了一聲「紅果,把東西捧進來」。

    等在外邊,名喚紅果的丫鬟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捧著從古府帶回來的用碎花布包住的匣子進門,遞給步夫人的貼身丫鬟,然後退了出去。

    步夫人不解,「這是什麼?」

    三少夫人苦笑,「娘,兒媳不知裡面的匣子裡裝了什麼,卻知道這匣子是五弟妹帶去古府的。古姑娘將匣子原封不動地用碎花布包了,交給紅果,讓兒媳交給娘。」

    這話一出,在場任誰都知道事有蹊蹺,且猜想到,這匣子裡裝的東西或許就是得罪古青舒的東西。否則,古青舒為何無緣無故地說那一番話。

    步夫人示意丫鬟打開,當看清裡面的東西時,面色鐵青地下了命令,「來人,傳五少爺和黎氏。」

    大少夫人很有眼力見兒地招呼了幾位妯娌,向步夫人告退出去,四個人很有默契地去了三少夫人的院子說話。

    步夫人房中,步五和黎海棠一進門,丫鬟一個不剩全都下去了。

    步夫人一拍桌子,厲色地道:「跪下。」

    步五和黎海棠一驚,雙雙跪了下來。

    步夫人鐵青著臉道:「嫣兒從小到大,雖然愛調皮搗蛋,卻不任性,從不無辜欺負人,更不會無辜討厭一個人。你們成婚前娘是怎麼說的?嫣兒不想看到你們,你們沒事躲著她些,別有事沒事往她面前晃。你們倒好,三不五時去招惹她不說,今早還自作主張地將她的晨食給換了,惹得她餓著肚子一早跑去了古府。」

    黎海棠紅著眼眶,一臉委屈地道:「娘,一切都是兒媳的錯,和相公無關,是兒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43 PM


第五十三章 殺豬宴客

    「閉嘴,沒人讓你說話。」步夫人喝住黎海棠,眼睛卻是盯著兒子,「嫣兒如今是一刻不想呆在府中,你三嫂連哄帶勸都未能帶她回來,她說只想在古府小住幾日。氣走了妹妹,你可滿意?」

    步五跪在那裡,一言不發。

    步夫人一揮手,桌子上的匣子連同裡面的銀錠滾落掉地。「我兒好本事,嫌妹妹跑得還不夠遠是嗎?居然捧了一百兩銀子追到古府。怎麼,這是送給妹妹往別處躲的盤纏?還是特意用來羞辱古家小姐,讓古家小姐惱羞成怒趕你妹妹出府的手段?」

    聞言,黎海棠面色一白,咬緊嘴唇,楚楚可憐地默默落下淚來。說實話,她的確是想破壞步語嫣和古青舒的關係,還想著古青舒會不會惱羞成怒與步語嫣斷絕關係。如果是,那才好,到時候看步語嫣還往哪兒躲?她清楚的很,因為步語嫣獨特的性格,要好的姐妹極少。若是破壞步語嫣和古青舒的感情成功,那步語嫣一定氣的不輕,不定會幹出什麼激烈的事情來。

    到那時,別人會認為步語嫣任性、不講理,反襯得她這個嫂子溫柔又善解人意,更得人心。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古青舒也是個不簡單的,和外界傳聞並不相符,輕鬆破了她的計不說,反倒讓步夫人起了懷疑之心,發了火兒。步夫人明裡在罵兒子,實則這是在指責她這個新婦心懷鬼胎,不安好心。

    親娘的質問,令步五如玉的面色青白交錯起來,他沉聲道:「娘,兒子知錯了。」黎氏犯錯,他這個當人相公的也有錯,這是步家的規矩。

    見兒子聽進去了,步夫人緩了臉色,無奈地歎了口氣,「近幾日,嫣兒是執意不肯回府的。你祖母若問起嫣兒去了哪裡,要怎麼回,你自己看著辦。待嫣兒想通了,回來了,暫時你們都安安生生的,誰也別往誰跟前湊,顧好自己。其它的,以後再說。」

    步五沉著臉答:「是,娘。」

    黎海棠頭垂的低低的,「是,娘。」

    步夫人看了眼黎海棠極盡委屈的模樣,突然覺得礙眼,「娘累了,你們下去吧!」

    步五和黎海棠這才起身,退了出去。到了外邊,黎海棠一臉怯懦地小聲喚了聲相公,想和步五解釋些什麼。但步五並不理會,對她視而不見,陰沉著一張俊臉急步而走。到了府門前,他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被晾在原地的黎海棠緊咬嘴唇,快步回到自己的院落,進得廳內,隨手抓了個花瓶便拋到地上。聽著花瓶碎裂的聲音,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步語嫣,古青舒,你們等著,敢這樣對我,你們等著,唔……唔……唔……」她委頓在椅子上哭了起來。

    她的陪嫁嬤嬤陳嬤嬤,警告院中戰戰兢兢的一干丫鬟管好自己的嘴巴,再讓那方臉丫鬟守著門,自己邁步進廳,掩上門,走到黎海棠身邊,低聲勸慰,「小姐,您何苦這樣為難自己?步小姐不想與您親近,您隨她,何必上竿子讓人作踐。」

    黎海棠搖頭,「嬤嬤,你還沒看出來嗎?相公雖娶了我,但他還沒有原諒我,也不肯接受我。得不到相公的心,不能為相公生個一兒半女,我便無法在步府立足,我的日子便不會好過。」

    陳嬤嬤摟住黎海棠,歎了口氣。

    黎海棠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原本,出嫁前我便想好了,入了府,我便作個溫柔可人的步家婦,第一件要緊的事便是與步語嫣打好關係,如此一來,相公高興,長輩們滿意。到時候,相公便不會再排斥我,早晚會把我放進心裡,我便一生無憂。可我沒想到,那步語嫣竟是個任性不講理的,無緣無故地討厭我,四處下我面子。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對此,陳嬤嬤也疑惑不解,「小姐,您以前真沒見過步小姐?會不會是您無意中得罪過她而不自知?否則……」她沒說的是,否則好端端的,個性爽直的步小姐為何獨獨容不下她家小姐。

    黎海棠搖頭,她是想破頭也想不出來,自己何時得罪過步語嫣。步語嫣對她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她覺得莫名其妙,也覺得很冤枉,然後便是生氣。若說她前三天確實是在討好步語嫣,之後便是故意去招惹步語嫣,讓步語嫣在人前失態,她再扮無辜、博取別人的同情。

    憑什麼她要無緣無故地忍受步語嫣的壞脾氣,受了氣,自然要報復回來。這種事她原是做的得心應手,尤其是今早,她故意低聲下氣地給步語嫣布菜,惹得步語嫣摔碗離去,瓷碗的碎片還差點傷了她。

    當時若不是步三與步四兄弟倆及時抱住了步老爺,步老爺定是要打步語嫣的。還有相公,當時噓寒問暖地問她有沒有傷到,還罵步語嫣越來越不像話之類的。當時她雖然嘴上說不要怪小妹,其實心裡是爽快的。步語嫣惹了眾怒,不得人心,她自然爽快。

    後來,當下人稟報說步語嫣去了古府,她突然懷疑起是不是古青舒在背後使壞,步語嫣才如此對她。她猜測,古青舒是不是得了什麼信兒,懷疑她和孫敬東的關係,因此才會在步語嫣這裡對她下絆子。

    喜宴當天步語嫣特意邀請古青舒在府裡玩兒了一天的事她過門的第二日就聽說了,那兩個湊到一起只顧自己玩兒,並沒有在賓客面前露臉,更沒去她的喜房。因這事,京城貴婦圈中便有了些風言風語,引來各種猜測。

    古青舒這個名字,便成了哽在她喉頭的一根刺。今日她跟著三少夫人去古府,一是想會會悍名漸起的古青舒,二是挑撥古青舒和步語嫣的關係。誰曾想,她居然被古青舒反將一軍。這口氣,她如何嚥得下。

    陳嬤嬤安撫性地輕拍她的背,「小姐,您消消氣,萬不可傷了身子。如今您是步府新婦,各院上下都在盯著您的一舉一動,您且忍上一忍,謹言慎行,除了每日裡例行到老夫人和夫人院中晨昏定省外,其他時間就呆在院中看看帳本、繡繡花。只要您安分守己的,不讓人揪到錯處,在五少爺面前表現得知冷知熱又善解人意,用不了多久,五少爺便會接納您,步夫人也消了氣。到那時,步小姐再不喜,您也是堂堂正正的步家婦,誰也動搖不了您的地位。」

    黎海棠搖頭,「你不懂,只要步語嫣一天不喜歡我,相公便不會給我好臉色。」

    陳嬤嬤卻道:「傻小姐,步小姐已經十三歲了,轉過年便是十四歲。像步府這樣的人家,步小姐早到了議親的年齡。您看著吧,不是今年便是明年,步小姐定會訂親。到那時,步小姐每日裡忙著繡嫁衣、準備嫁妝,還要分出一半的精力去觀注准夫家的事情,哪還有時間和小姐過不去!」

    黎海棠覺得有道理,坐正身體,不再偎在陳嬤嬤懷裡,拿了娟帕輕擦眼角的淚跡,「嬤嬤說的對,我不必與步語嫣多做糾纏,是我庸人自擾了。」但,她不會讓古青舒好過。她覺得,自己手裡有日進斗金的福順齋,有人脈,古青舒只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盡了氣數的府邸中的窮酸小姐,很容易對付。

    陳嬤嬤以為勸住了自家小姐,放下心來。可她哪裡知道,黎海棠一向心高氣傲,現在是捨了步語嫣,要改去對付古青舒了。

    夜裡準備就寢時,三少夫人一邊為步三更衣,一邊低聲問:「五弟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步三當時沒回答,躺上床後,卻是摟住妻子低聲道:「什麼也沒說,拉了大哥和我過去,只是喝酒。喝醉了,倒頭就睡。天黑前清醒了,突然說外地的生意出了點問題,必須連夜過去處理,便要離京。我們自是不放心,派了十個護衛給他。」

    三少夫人低語道:「這事鬧的,小妹住到古姑娘那邊不肯回來,五弟又出了門,娘心裡肯定不好受。」

    「妹妹不在,你明日一早帶小秋過去陪著娘。娘看到孫女,心情會好些。」他們府上不同別家,最受寵的是女兒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步五他們一輩,只得語嫣一個女兒,還是排行最小的。而到了步衝他們一輩,目前府上也只有他們房裡得了一女,其他都是小子。

    「好。」她伸手,用食指輕撫相公額頭上留下的長長的疤,「還疼嗎?」

    「男人還怕這點傷!」步五一臉輕鬆地說。

    她嗔了他一眼,對著他絮叨起來,「黎氏進門前,小妹是個嘴甜的,總是哄得祖母和祖父開心不已,對爹娘孝順,跟我們這些當嫂子的也貼心。她還時常淘氣,可淘氣也不惹人厭,時常逗得大家發笑。這樣的小妹,誰不寵著。黎氏進門後,小妹變得沉悶了許多,每每見到黎氏,便要發脾氣。這事鬧的。」

    「前些天我不曾注意,今日因古姑娘的一句話,我仔細想了想,突然覺出不對。小妹雖然不喜歡黎氏,卻從未主動去挑黎氏的毛病,只是避不見面而已,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來。然而,黎氏卻是時不時地出現在小妹面前,招惹得小妹頻頻發火兒。現在的小妹就跟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於是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黎氏改善與小妹的關係是假,撩撥小妹發火兒是真。」

    步三蹙眉,「妹妹的性子直,容易被人算計。往後你多護著點妹妹,至於黎氏,你防著點,別讓家裡人吃虧。」

    夫妻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睡下。

    斗轉星移,當天邊泛白的時候,古府下人陸續起床,燒水的燒水,磨刀的磨刀,準備繩索的、抬板子的、往水缸挑水的,大家忙的井然有序。一次要殺四頭豬,收拾出來不是輕鬆的活計,好在前一天人手和需要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古府下人進出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裡的韋鐵錘招呼道:「張屠夫來了,快進來。」

    一個彪型大漢答應一聲,推著板車進門。

    韋鐵錘關好門,帶著漢子往廚院方向走。很快,古府廚院後方的菜地前的空地上先後傳出四聲短暫的豬嚎聲。左鄰右舍有那覺輕的醒來,以為聽錯了,有起來洗漱的,也有繼續睡覺的。

    破曉時分,青舒是被小魚叫醒的。青舒打著哈欠,強打精神起身穿衣梳洗。「後邊開始忙了吧?是不是正在燒水?」

    小魚一邊為青舒梳頭,一邊答道,「是的小姐。」

    青舒又打了個哈欠,「張屠夫來了沒有?」

    小魚手不停,「小姐,屠夫早來了,這會兒四頭豬都殺了,正在燙豬毛,除豬毛。」

    青舒哦了一聲,看來是她睡的沉,後院裡連殺了四頭豬她都沒醒,「步小姐那邊沒有驚動吧!」

    「奴婢看過,步小姐睡的很沉,小杏姑娘睡的也香。」小魚說著,往青舒頭上別上一枚珠花,左右看看,覺得滿意,「小姐,喜歡嗎?不喜歡奴婢再換一個髮式。」

    「喜歡,不用換髮式。」青舒說著,站起來忙著往外走,「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拿盆接豬血?」

    小娟正好從外邊回來,「小姐,放心,按您交待的,那豬血一滴都沒扔,全部接木盆裡了,接了兩盆。」

    「走,咱們看看去。」青舒按捺不住的想去看看現場。

    小魚忙道:「小姐,這會兒別去,等他們弄乾淨了再過去。」

    小娟也勸道:「小姐,殺豬沒什麼好看的,血淋淋的很嚇人。」

    青舒卻步,的確是那麼回事。愛吃豬肉的人,不見得敢看殺豬的經過。

    「姐姐,姐姐,元寶都不讓我去後邊看殺豬,姐姐罰他。」青陽嘟著嘴,一臉不高興跑進來,向青舒告狀。

    青舒忍不住捏他的鼻子,「血淋淋的,沒什麼好看的,姐姐都不去,你也不要去。怎麼起這麼早?等客人來了你困了想睡覺怎麼辦?」

    青陽一臉失望地道:「真不能去看嗎?」

    青舒笑道:「不能。天還沒大亮,步衝他們不會這麼早來,你要不要到裡邊再睡一會兒?」

    青陽眼一亮,「我要睡覺。」說罷,咚咚地跑進去,直接鑽進內室,上床躺下,閉上眼睛。

    青舒跟進來看了一眼,笑道:「跑的倒是快。起來,脫了衣裳再睡。」

    小娟從一旁打趣,「少爺是怕小姐反悔,不讓少爺躺小姐的床。」

    青舒親自盯著青陽脫了衣裳,又看著他躺下,這才扯了單被給他蓋到肚子上,坐在床沿守著。直到他睡著,她這才起身出去,留小魚在外間守著,自己帶著小娟到廚院看大家收拾的怎麼樣了。

    這會兒,吳鎯頭正帶著從莊子上撤回來的十幾個男人同張屠夫一道,聚在廚房後的菜地旁邊的空地上,圍著剛剛除乾淨豬毛的四頭豬,準備剖豬砍肉。

    廚房前的空地上,幾個婦人在摘菜、洗菜;旁邊臨時搭起來的兩個灶台前,小丫和大小不等的另三個孩子一起,抱劈柴、守灶火,幫大人們燒水。許三娘整理著鍋碗瓢盆,還把廚房裡的大小四口鍋準備好,等下煮肉的、烤油的、炒菜的、蒸制菜餚的都一一分配好。

    見到青舒過來,大的小的都停下手裡的活計問安,青舒一路應著走進廚房,「三娘,苞穀麵準備好了嗎?」

    許三娘歡喜地回頭,「準備好了,奴婢特意用篩子篩了一遍。」說著,從一個布袋子裡舀出小半碗黃橙橙的苞穀麵給青舒看。

    青舒用兩根手指捻了一下,「書上說的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等下咱們弄個小盆調味試一試,能成的話,把豬血全用上。」

    這時候有個十二三歲、一臉憨相的半大小子跑進廚房。他看到青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一隻手不安地緊緊揪著身上的粗布衣裳。

    許三娘見了,揪住他,「吳小山,快見過小姐。」

    憨小子吳小山一臉慌張地跪到地上,一言不發,直接給青舒磕了三個頭。

    一大早得了別人磕的三個響頭,青舒無語,趕緊示意許三娘把人扶起來。

    許三娘也沒想到吳小山的問候方式是直接磕頭,接收到青舒的示意,趕緊把他拉起來,到了廚房外邊,「你這孩子。說吧,來廚房是不是有事?」

    吳小山低著頭,臉憋的通紅,「叔叔讓拿木桶、木盆和竹簍,要不然豬頭和豬下水裝不下。」

    許三娘趕緊帶他去旁邊的小倉房,將提前洗乾淨的木桶及竹簍讓他搬走。

    人多幹活就是快,當一桶肥膘送到廚房的時候,許三娘俐落地將其切碎,將一部分扔進鍋裡,小火烤油。

    而青舒,指揮小娟端了小半盆豬血進來,將磨的細細的苞穀麵舀上三碗放進豬血盆中,看著小娟拿擀麵杖順著一個方向將其混和。之後加提前切碎的蔥、薑,還有胡椒粉和適量的鹽,再順著一個方向攪拌。

    許三娘說鍋裡的肥膘烤好了,青舒過去看了一眼,半鍋的油,油下邊是收縮成細碎小丁的焦黃色的油梭子。

    青舒心裡知道成了,卻不敢那麼說,「書上寫的我也沒見過,大概就這樣吧,咱們這就試一試。」然後招呼小娟將調味到一半的豬血端過來,對許三娘說,「油梭子帶油,舀個三勺放進去。」

    許三娘一聽放三勺就心疼,卻也答應一聲趕緊照辦,而小娟繼續攪拌豬血。

    青舒看了看,成果好像有點稀,大概是麵少了,又讓許三娘加了半碗苞穀麵進去。等攪拌好了,青舒便道,「先煎一鍋試試,不行再調味。」現代的北方人是往裡放苞穀麵和蕎麵的,但這裡人不知道什麼是蕎麵,大概還沒有蕎麥。

    躍躍欲試的許三娘趕緊將另一個灶火點燃,小娟負責燒火。

    待鍋熱了,許三娘在鍋底塗一層油,溫度上來了,便舀了幾勺子調好的豬血薄薄地攤到鍋底。很快,鍋裡飄出獨特的香味兒來,餅子成型,她趕緊給翻個兒。須臾間,煎的第一鍋豬血餅出鍋。

    看著盤子裡散發著別樣香味兒的豬血餅,許三娘趕緊取了雙筷子給青舒。

    青舒接了筷子,夾下一個小角,在四隻眼睛的注視下,吃進嘴裡。好吃,有東北家鄉正宗煎血餅的味道,只是鹽淡了些,好懷念的感覺。在現代,小時候,她還沒去南方,她還不是城裡人,年年最盼的,便是過年前殺豬時,奶奶做的血腸與煎血餅。想到記憶深處的奶奶,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咧嘴一笑,「好吃。你們也嘗嘗。」

    看她前一刻顯得一臉享受,後一刻又泫然欲泣的模樣,許三娘和小娟一臉的小心翼翼,以為是難吃,所以小姐難過了。沒想到,最後卻得了個好吃的評價,兩個人互視一眼,一人拿了雙筷子嘗了一口。

    小娟呆了呆,抓著筷子的手一揮,「咱們再煎。」

    許三娘卻是往外跑,還喊著,「吳小山,快把那兩盆豬血搬到廚房,快點。」「那個誰家的,快點清理豬腸子,要洗的乾乾淨淨的,一點異味兒都沒有。快些啊,廚房等著用。」

    青舒不管她們,端了盤子出去,放到外邊臨時搭的灶台上,「都餓了吧!小丫,你們四個,洗洗手,分著吃,墊墊肚子。」說完,又鑽進另一間臨時廚房,「蘇媽媽,鍋子準備好了嗎?」

    蘇媽媽拿布子擦了擦手,「準備好了,小姐。」

    青舒瞅了一眼鍋中放了各種調味料的水,「今兒的豬蹄和豬頭肉是不是好吃,就看它的了。」

    蘇媽媽笑道:「那些雜七雜八的書,小姐沒白看。老奴覺得,肯定好吃。」隔壁廚房飄出的香味兒,她早聞到了,再加上許三娘激動的叫喊,她就知道小姐鼓搗的豬血是成了。

    青舒笑瞇瞇地道:「不心疼我禍害東西了?」

    蘇媽媽忙道:「不心疼,以後小姐禍害什麼,老奴都不心疼。」她這會兒只等著外邊的人將豬蹄和豬頭拾掇乾淨了送過來。

    古強往洛府送半扇豬肉還沒回來。半扇豬肉是青舒對洛府的一點小回禮。

    張屠夫手腳俐落地將三頭豬的骨頭都剔出來了,然後將送洛府後剩的半扇抬到自己的板車上,這半扇不準備剔骨頭。剔了骨頭的那三頭,從上邊割下四五十斤的肉留給廚房,其它的同樣搬到板車上,然後和吳鎯頭打了聲招呼,收拾了工具,同吳鎯頭一起推著板車走了。

    剔出來的骨頭上帶著少許的肉,許三娘指揮人將其分放到外邊的兩口大鍋裡,放水燉上。至於排骨,那是另放的,中午招待客人要用的。等骨頭肉熟了,撈出來,在兩鍋骨頭湯中下粗糧米,熬上粥。

    大家手裡的活計並不停,當太陽升空,卻不曬人的時候,骨頭湯熬的兩大鍋粥熟了。蘇媽媽一聲令下,女人和孩子在屋裡,圍著大桌子吃飯。男人們在外邊用木板搭了臨時的桌子,圍坐在一起吃飯。

    屋裡屋外的兩桌上,正中間是一大盆骨頭肉,一大盆肥肉燉的青菜。骨頭湯熬的粥管夠,每人還得一塊兒煎血餅。無論男女老少,許久不見油水的眾人放開了吃,感覺就像過年一樣。

    文華院的小食廳內,青舒、青陽和步語嫣坐一起吃飯。旁邊放了一張小桌子,坐了小娟、小魚和小杏。

    一盤紅燒肉,一盤肉絲炒四季豆,一盤豬耳拌黃瓜絲,一盤煎血餅。

    步語嫣對紅燒肉和肉絲炒四季豆不感興趣,卻對豬耳拌黃瓜絲情有獨鍾,還有那煎的血餅,不停往嘴裡送,碗裡的白米飯基本沒動。她一邊吃,一邊還發問,「真好吃,這個餅是什麼做的?顏色有點怪。」

    搶不到煎血餅的青陽嘟了嘟嘴,「姐姐,我們不告訴她。」說罷,夾了一筷子豬耳拌黃瓜送進嘴裡,吃的小嘴一鼓一鼓的。

    步語嫣念了一句小氣,兀自吃的開心。

    快到午時,蔡鐵牛與韋鐵錘一起,推開古府沉重而古樸的朱漆大門,不時向外張望。

    大概過了一刻鐘,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接近。蔡鐵牛循聲望去,立刻轉身告訴等在門裡的古元寶,說兩位步小少爺就要到了。

    元寶趕緊跑向二道門,「少爺,兩位步小少爺就要進門了。」

    坐在樹蔭下等待的青陽聞言,趕緊起身,一臉雀躍地迎到大門口,恰巧步沖和步勇跳下馬來。

    古強指揮李大郎和韋鐵錘,讓他們第一時間接過了馬韁繩,把馬從角門牽了進去。

    青陽趕緊邀他們進門。

    步沖卻拉住他,「那豬,真的殺了?」

    青陽一臉認真地答:「殺了。」

    步勇也湊過來問:「四頭全殺了?」

    青陽的眼睛亮亮的,「是啊!要不然怎麼能請你們吃殺豬宴?」姐姐說,全京城唯有他們府上才有殺豬宴,是獨一無二的,他覺得很驕傲,所以一定要請好朋友來吃。

    可他不知道,京城貴族大戶家的豬是在莊子上宰殺的,人家只把收拾好的肉拉到府上做食物。就他們古府「別具一格」,把活豬拉到府上殺,若傳了出去,估計大半個京城的人都會說他們是鄉下土包子。

    在他們三個正站在門裡嘀咕的時候,古府門前停了一輛華貴的轎子。

    當轎中人現身時,古強詫異之餘,忙恭敬地迎上,「小人見過洛大人。」

    身體圓胖矮小的洛尚書將小瞇縫眼瞇成一條線,然後一臉恍然地道:「原來是古強啊!好,呵呵……好。聽說這府上今日有個什麼宴,老夫嘴饞,帶了小孫子過來吃,不會不歡迎吧?」

    古強雖然心裡驚疑不定,但哪敢說不歡迎,於是大聲道:「哪個敢說不歡迎洛尚書,少爺和小姐知道了,肯定不答應。洛尚書您請,請。」

    聽到動靜的青陽快步出來,雖然無措,卻也不忘行禮問候,「青陽見過洛爺爺。」他管洛尚書叫爺爺,完全是根據年齡隨口叫的。至於知道眼前圓胖矮小的老人家姓洛,那是古強的聲音大。

    穿了一身藏青色暗紋綢衣的洛尚書開懷大笑,「哈哈……好孩子。」然後一指跟在腳邊的五六歲模樣,穿著華貴且唇紅齒白得似小女孩兒的小公子,「他叫洛子榮,小你兩歲,要叫你哥哥。」

    青陽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一臉害羞狀的洛子榮,「子榮弟弟好。」

    洛子榮紅著小臉,躲到了洛尚書身後,小小聲地回一句,「青陽哥哥好。」

    洛尚書見了,又哈哈大笑起來。

    正這時,古府門前又停了三騎,馬背上的人分別是一身寶藍色袍子的周伯彥,一身白袍的古瑞星,還有一身天青色袍子的步七步飛鶴。

    三人下馬,一臉意外地向洛尚書行禮問安。

    古瑞星還沒大沒小地來了一句,「洛老頭,你還真來呀!」然後得了洛尚書賞的一記鍋貼和一句「混小子」。

    這會兒得了消息的青舒也趕了過來,見老老少少的居然只顧站在大門口說話,卻不往裡進,趕緊向眾人行了個女子禮,脆聲聲地道:「青陽,還不請客人入內。」話落,對上周伯彥看過來的視線,她不自在地低了頭。

    從牆上摔下來被周伯彥接住的當天,她一直自我安慰著,因此覺得那種情況被個男人抱住無所謂。可過後,每每想起當時自己被他抱滿懷,後來還被他抱上牆頭,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然後她得出一個結論:擁有現代靈魂的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厚臉皮。

    經姐姐提醒,無措的青陽這下有了主心骨,立刻回神,似模似樣地像個小大人一樣,請一行人入內,到會客廳落座。

    有貴客在,青舒取出了洛府送的禮單中的貢茶雲霧,想到府裡根本沒人會煮制這麼好的茶葉,歎了口氣,回憶了一下嫁入豪門時學的粗淺茶藝,選擇了最省時的方式,迅速弄好,喚小魚和小娟進來端茶給客人。尤其是洛尚書那杯茶,是青舒親自端進去的。

    緊接著,青舒又招呼古強趕緊想辦法在開席前弄兩罈好酒來。

    古強略一思索,讓人拿了挖土的工具,在花園裡一陣挖,很快便挖了兩個罈子出來。對上青舒愕然的視線,他解釋說這是青舒的爹七年前埋的好酒,取了兩罈子出來,埋在地下的還剩八壇。

    其實,今日會有殺豬宴客一事,是青陽昨日下午求了青舒才有的。青陽的本意是,家裡殺豬吃肉,是件新鮮事,因此他想請新交的朋友步沖和步勇來家裡吃肉,還要請他的彥哥哥來吃肉。

    青舒看到他期待的眼神,便點了頭。步語嫣在她府上住著,午飯她肯定要好好安排,應弟弟的要求,招待步沖和步勇就成了順便的事。再說周伯彥,即便青陽請他,他也不會來。理由很簡單,周伯彥是個成年男子,青陽才七歲,古家又沒個主事的成年男子在,只有青舒這麼個小女子當頂樑柱,避嫌是其一,兩家沒什麼交情是其二。因此,青舒斷定周伯彥不會來。

    青舒為了讓青陽熟悉大戶人家請客的規矩,便鼓勵弟弟寫請帖,然後派人分別送去了步府和周府。沒想到的是,不僅預料外的周伯彥來了,他還帶過來古瑞星和步七。更令人意外的,還有帶著孫子過來吃殺豬宴的洛尚書。

    來的都是男客,自然由靦腆的小男子漢青陽在前邊招呼。

    而青舒,則忙著安排席面。

    熱菜有,醬香排骨、糖醋裡脊、滷味豬蹄、東坡肘子、四喜丸子、荷葉餅扣肉。

    涼菜有,豬耳拌黃瓜絲、配佐料的切片豬肝、鹽拌蘿蔔絲、鹽水煮豆子。

    碗筷酒杯擺好,十盤菜上桌,青舒帶小魚親自去會客廳,站在門外施一禮,請客人入席。反正就這些客人,管他老還是少,青舒直接安排到了一桌上。

    至於古葉氏那邊,她讓丁家妹端了四個菜過去。

    步語嫣那邊,單獨準備了同樣的一桌菜,卻也委屈步語嫣一個人吃,青舒沒時間陪她用飯。

    待兩邊的人吃了一會兒,一盤酸辣白菜、一盤素炒四季豆上桌。接著,將出鍋不久的血腸切成一段一段裝一盤,煎血餅一盤,同時送上桌。

    其它的菜,雖然有幾樣作法新鮮,但大家看著都知道是什麼做的,唯有後頭上的兩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青陽這會兒站了起來,說話有點害羞,「姐姐看的雜書裡說,豬血調味可以吃,味道也很好,民間偶爾有人做出來食用。姐姐今日便讓廚房試了試,大家都嘗了,都說好吃。爺爺、哥哥們若不嫌棄,可以嘗嘗。」

    人說,小孩子的反應是最直接的。五歲的洛子榮指了一下煎血餅的盤子小小聲地說:「青陽哥哥,我想吃。」也不知道怎麼的,害羞的洛子榮和青陽顯得很親近,或許是被桌上的糖醋裡脊收買了也說不定。因為一桌菜,他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一道。

    青陽一聽,笑咧了嘴,「哥哥給你夾。」說著,轉到洛子榮身邊,拿了乾淨筷子夾了一塊兒給他。

    洛尚書並不阻止,自己還伸筷子夾了一塊兒過去吃,然後咦了一聲,又夾了切段的血腸過去嘗。

    長輩已經動筷子,年輕的自然不再謙讓,也各自夾過去嘗了起來。

    洛尚書等人喝著酒慢悠悠的吃,而作為孩子的青陽、步沖、步勇和洛子榮已經是飽了。青陽作為主人,自然不能下桌。而另外三個小的卻是坐不住了。

    周伯彥看的分明,便笑道:「洛爺爺,有我們幾個陪您喝酒,您也不寂寞,讓四個小的出去玩如何?」

    洛尚書笑呵呵地一揮手,「青陽,帶他們三個去玩兒吧,這裡不用你們陪。」

    青陽一臉的猶豫,洛尚書又道:「去吧,照顧好子榮弟弟。」

    青陽答應一聲,招呼了步沖和步勇,並牽上洛子榮的手,四個人跑去玩兒。

    等小的一離席,周伯彥讓屋裡伺候的丫鬟和小廝也出去,然後為洛尚書斟滿酒杯,「洛爺爺請。」

    洛尚書也不推辭,一臉享受地喝掉杯中酒,「好酒。」

    古瑞星卻來了一句,「洛老頭,我以為你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真來吃肉了。自己來還不夠,還帶著孫子一起,嘖、嘖、嘖。」

    洛尚書瞪圓了小眼睛,「爺爺就嘴饞了,聞著味兒就來了,你能怎麼著?」說著要夾沾了佐料的豬肝。

    古瑞星嘿嘿笑著,眼疾手快地搶過豬肝的盤子,「洛老頭,上次你搶我酒喝,今天我搶你愛吃的菜,扯平了。」

    洛尚書作勢要打,「你個沒大沒小的混小子,等你爹回來定給你好看。」

    步七趁老少鬥嘴的工夫,抓了盤子裡的半個豬蹄過去啃,還小聲對周伯彥嘀咕,「京城一等一的酒樓做的豬蹄都沒這個好吃。」他先前嘗過切小的一小塊兒,便一直覬覦著這半個豬蹄,只是他的侄子、古青陽和洛子榮在,他沒好意思抓過來啃而已。

    要問為什麼切成小塊兒的一盤豬蹄裡出現半個的豬蹄,答案就是,青舒心疼鹵出來的豬蹄,覺得大家都是有身份、講臉面的人,愛吃也只會夾小塊兒的,這半個一定沒人好意思碰,肯定會剩在盤子裡回來。只是事與願違,當她看到盤子裡只剩骨頭時,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周伯彥看著小輩一走,就沒了正形的這老少三人,搖了搖頭,夾來一個荷葉餅攤放到面前的碟子裡,然後放一片扣肉、放一筷子酸辣白菜,捲起來吃。

    洛尚書不幹了,「步小七,那豬蹄是老夫的,放下。」「彥小子,別只顧自己吃,給老夫也卷一個。」「古小六,你個混小子,那肘子是老人孩子吃的,你吃什麼吃?你是老的快掉牙還是怎的?」

    這邊搶的歡,周伯彥很是淡定地不緊不慢地一邊喝酒一邊吃菜,心裡卻想著:我就知道你們碰到一起就會變成這樣,還好把伺候的下人全部支走,要不多丟人。

    吵吵鬧鬧的,他們又吃了小半個時辰,這才離席,移坐在會客廳喝了會兒茶水,這才起身準備告辭。

    這時候元寶找到青舒,搔了搔頭,「小姐。」

    正指揮許三娘切豬頭肉的青舒回頭,「什麼事?」

    元寶便道:「小姐,洛尚書身邊的小廝對小的說,洛尚書愛吃那豬蹄和豬肝兒,問小的廚房還有沒有?看那意思,是想帶點回去。」

    青舒不樂意了,這洛尚書怎麼回事?居然想連吃再帶。不過又一想,洛府前些日子送的禮得夠買多少豬蹄?哪是半扇豬肉就能還得了的。好吧,她忍痛割愛好了。

    這時候伺候茶水的小魚急急過來,「小姐。」

    青舒疑惑,「有事?」

    小魚回稟道:「管家讓奴婢帶話,說幾位公子很喜歡今日的豬蹄,問小姐能不能包一些送幾位公子?」

    青舒鬱悶,和著都惦記她鹵的豬蹄呢!四頭豬,一共才十六個蹄子。洛尚書他們那桌切了兩個裝盤,最後只剩骨頭回來;中午步小八啃了一個;青陽他們幾個小的下桌後跑到廚房,分吃了一個。這會兒剩下的就是十二個。這中間,她答應留一個給古強晚上下酒,賣四個給如意酒樓,步小八祖母那邊送一個,這麼一來,她只剩六個。可來的個個都想要,那她吃什麼?

    鬱悶歸鬱悶,但她也不好顯得太小氣,帶著小魚和元寶到前邊,同青陽一起送客。同時表示那豬蹄下午她會安排出來,給各府送去。

    洛尚書和周伯彥等人走了,但步沖、步勇和洛子榮留了下來,他們說還要跟青陽玩兒。

    因為還沒收拾完,再加上先前廚房忙也顧不上準備下人的飯。青舒讓蘇媽媽安排下去,剛煮出鍋的血腸切成段,讓大家抓著吃,墊墊肚子。

    見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青舒回去歇了一會兒,才想起老半天不見青陽,於是出來找,找了大半個府,才在花園東邊的空地上見到跑的滿腦袋汗的青陽等人。這幾個淘氣的,居然逮到吹了氣的豬膀胱當球踢,個個跑得小臉紅彤彤的。

    青舒把他們叫到跟前,除了害羞的洛子榮,另三個腳上的鞋子灰撲撲的,就快看不出本來顏色了。

    青舒把他們四個帶到青陽住的院子,親自打濕布巾為他們擦臉、擦手,然後讓他們喝瞭解暑湯。

    一直旁觀的步語嫣突然來了一句,「你怎麼變的跟個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的。」

    青舒白了她一眼,「誰像你似的,看到自己的侄子玩兒的滿頭大汗了不叫回來歇口氣,更不問問他們渴不渴、餓不餓。」

    步語嫣無辜地眨眨眼,湊到步沖和步勇跟前,「沖兒、勇兒,告訴姑姑,你們渴嗎?你們餓嗎?」

    步沖和步勇下意識地要點頭,卻只見小姑姑威脅意味十足地瞇了瞇眼睛,兩個人一縮脖子,一邊搖頭一邊大聲道:「沒有。」

    步語嫣神氣地下巴一抬,「他們不渴也不餓,我這個當小姑姑的自然知道。」

    青舒笑罵她,「有你這樣當人姑姑的嗎?」然後對青陽說,「帶他們去文華院前的涼亭納涼,姐姐讓人準備了點心和水果給你們。」

    青陽答應一聲,卻拉了拉青舒的裙角,等青舒疑惑地蹲下來,他把小嘴湊到青舒耳邊,「姐姐,我們可以吃炸的丸子嗎?子榮說很好吃,以前都沒吃過。」他們去廚房要豬蹄啃的時候,許三娘和一個婦人正在炸圓圓的小丸子,他們好奇地嘗了嘗,於是一直惦記著那味道。

    青舒點了點他的鼻子,笑道:「好,姐姐馬上派人送去。去吧!照顧好子榮。」這個可是洛尚書的寶貝小孫子,要是磕著碰著的,她可賠不起。

    安頓了四個小的,青舒帶著跟屁蟲步小八再次鑽進廚房,讓人準備四個食籃出來。

    一個鹵豬蹄、一份東坡肘子、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配了佐料的豬肝與豬心,裝進一個籃子裡,遞給步小八,「諾,送給你祖父、祖母吃的。你要不要親自送?老人家見到你孝順,一定很開心。」

    步語嫣高興地接過,「我送,我送,我要看著祖父和祖母自己吃,才不要便宜了某個不要臉的女人。」說罷,拎著籃子往外走。

    青舒笑著自她身後提醒,「籃子拿穩了,肘子和四喜丸子蒸熱了再吃。還有,晚上回來吃飯。」

    步語嫣邊走邊喊,「知道了,肯定回來吃,才不讓你吃獨食。」

    青舒回過身,一個鹵豬蹄、一份東坡肘子、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配了佐料的豬肝,裝進第二個籃子裡,準備讓洛子榮回府時帶上。

    正要裝第三個籃子,古強找過來,「小姐,如意酒樓的掌櫃來了。」

    青舒不解,「為了什麼事?」

    古強壓低了聲音,「主要奔著豬蹄和豬內臟來的。」

    青舒頓了頓,「不是答應賣給他們四個豬蹄嗎?」

    古強又道:「是彥公子派他來的,彥公子晚上要在如意酒樓宴客,特意點了小姐午時安排的席面上的菜色,吩咐掌櫃的來府上訂四個席面。」

    青舒愕然,「那血腸和豬肝、豬心我們自己吃吃倒可以,彥公子怎麼可能拿出來宴客?」這個時代,豬內臟下水之類的平民百姓才會吃,富貴人家瞧都不會瞧,覺得有失身份。今日洛尚書他們沒嫌棄地吃,她已經很意外了,這周伯彥更是敢,居然還準備拿去宴客。

    古強卻是笑了,「小姐,平日裡富貴人家不會吃這些東西,是因為做的不好吃。今日廚房做出來的味道好,拿出去就是新鮮食物。越是富貴的人家越喜歡嘗鮮,沒把握的事彥公子不會做。」

    青舒半信半疑地答應做這份買賣,甩手讓古強去和那掌櫃談,到時候她只負責指揮廚房準備食物。

    事情談的很順利,和中午一樣的四個席面,如意酒樓付一百兩銀子。

    意外掙了一百兩銀子,青舒自然高興。一激動,奉送鹵好的豬頭肉四盤,早上熬製、晚上已經成型的皮凍切四盤。至於皮凍的佐料,怕灑,裝在一個小罐子裡,告訴如意酒樓的夥計帶回去,上桌前淋上即可。如今的天氣,熱菜出鍋,從古府運到如意酒樓的席面上,根本來不及涼。

    雖然夏天快要結束,可肉類同樣放不住。白天賣剩下的肉,許三娘選擇合適的部分切成長條拿鹽醃上;醃剩的肉也不少,肥肉或烤油、或炒菜,五花肉都做成紅燒肉或扣肉。

    青舒並不小氣,除了幾樣精緻的肉菜讓許三娘鎮到井裡,其他的全部端上下人的飯桌,讓他們敞開了吃。府裡原有的下人,再加上莊子裡撤出來的二十一人,真的是「人多力量大」,那麼多肉和菜,還有血腸、豬頭肉等,居然吃的一乾二淨,不用青舒擔心過夜會壞的問題了。

    累了一天,洗過澡,青舒躺在床上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想著明日要辦的幾件事,不知不覺間沉入夢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46 PM


第五十四章 貼子


    巳時一刻,黎海棠從福順齋出來,坐著馬車回到位於集財巷的黎宅。管家畢恭畢敬地迎了黎海棠進門後,跟在她後面,一一將這兩日府內發生的大事小情簡單稟報一遍。

    黎海棠面無表情地邊走邊聽,「孫少爺到了嗎?」

    管家回道:「孫少爺剛剛派了小廝過來傳話,路上遇到了夫子,需得耽擱片刻。」

    到了內院門前,內院的婆子與丫鬟迎上來,管家止步,退下了。

    為首的婆子很是清瘦,行禮問安完畢,稟報說夫人在茶廳。

    黎海棠微一頷首,「你們下去吧!孫少爺若是到了,速來稟報。」吩咐完,帶著陳嬤嬤與兩個貼身丫鬟去了茶廳見黎夫人。

    黎夫人是個身形嬌小的婦人,四十左右歲的年紀,額頭和眼角的皺紋很深,比同齡婦人顯老。這都是生活中的苦難留給她的印跡。近幾年日子越過越好,原本清瘦的她,身體愈見豐腴,面色也紅潤起來。她坐在茶廳不為喝茶,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做繡活兒。

    黎海棠一擺手,讓陳嬤嬤和貼身丫鬟停在門外,自己邁步進門,笑著走過去,坐到了黎夫人的身邊,「娘,您在繡什麼?」

    黎夫人聞聲抬頭,面帶喜色地放下針線,「你怎麼回來了?」到了下一句卻語帶隱憂地道:「前兒下午才來過,今日又過來,不好,夫家會不喜的。」

    黎海棠笑道:「才不會,婆母和相公極喜歡女兒的,還勸女兒要常回來陪娘說說話。咦,這是肚兜嗎?好小。」

    黎夫人一臉歡喜地摸著繡到一半的小小的肚兜說,「當然小了,你如今嫁了人,很快就會生孩子。娘閒著也無事,正好給未來的外孫多縫幾件小衣服、多繡幾個肚兜。」

    黎海棠臉上的笑容僵了那麼一下,很快恢復如常,「娘,女兒過門才多久,您就開始念叨小外孫了,女兒可不依的。」

    黎夫人以為女兒害羞,說道:「女子嫁了人,生兒育女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好害羞的。唉!這些年,你跟著娘吃了不少苦,整日裡為生計忙碌,倒是生疏了女紅。如今好了,你嫁了步家男兒,娘恨不得天天給菩薩磕頭謝恩。女兒有個好歸宿,娘啊,每日裡歡喜的很。呵呵……這小外孫的小衣裳、小肚兜,娘自然要做。你也不許偷懶,趁著沒懷上,每日多做做女紅,都說熟能生巧,娘相信娘的女兒自然也能練得一手好女紅。」

    黎海棠心裡堵的厲害,卻也不好露出來,只得轉開話題,「娘,昨日郭家又來人了?」

    黎夫人目光一暗,「嗯。」

    「娘,女兒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女兒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郭家,您要是自作主張地原諒郭家,跟郭家來往,女兒再不回這個家來了,您也別想再見到女兒。」

    「你這孩子,淨胡說。娘就剩你一個親人在身邊,娘又不糊塗,哪能再和郭家沾上關係,惹你生氣。」黎夫人嗔怪道。

    黎海棠鬆了口氣的同時,挽住黎夫人的胳膊撒起嬌來。

    黎夫人的臉上卻是爬滿憂愁,她有心幫郭家郭三一把,可女兒萬萬不會答應。她想過背著女兒送些銀錢過去,可立刻又想到,只要她和郭家人有所接觸,身邊人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女兒知道。

    過了片刻,有丫鬟來報,孫少爺到了。

    黎海棠目光一閃,「娘,女兒求您一件事。」

    黎夫人聽到孫少爺到了,心有不快,卻沒在女兒面前顯出來,「什麼事?」

    黎海棠右手摩挲著左手碗上的金手鐲,說道:「您收孫少爺為義子吧!」

    黎夫人面色微變,「海棠,不可。」

    黎海棠掃了一圈兒,門口有陳嬤嬤守著,閒雜人等自然不能靠近。不過,她還是很小心,湊近黎夫人,壓低聲音說道:「娘,女兒知道,您不喜歡孫少爺。可娘要知道,孫少爺真心喜歡我,卻也正人君子地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舉,反倒處處幫襯著女兒。這樣的人,當不了您的女婿,卻可以做您的義子。您認他做了義子,他叫女兒一聲姐姐,女兒與他走動起來方便許多不說,女兒不方便日日來看娘,但他作為您的義子,卻是可以的。您有個什麼事,差遣他也方便不是!」

    一向好說話的黎夫人卻是一口拒絕了,「不行,娘不答應。」說罷,拿著繡了一半的小肚兜,賭氣地回了自己房間。

    黎海棠皺眉,很不理解親娘的反應。孫敬東對她有愛慕之心,且一直對她言聽計從,與她來往頻繁,起初是秘而不宣的。可日子久了,總會透出一些風聲,她沒有任何扭捏,反而很坦然地與孫敬東和孫家來往起來,並讓孫敬東在人前喚她一聲表姐。表姐這個稱謂,孫府默然接受,眾人的猜忌與風言風語漸漸的淡了。

    當她嫁入步家的消息傳開,孫敬東黯然,倒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等她出嫁,孫敬東時不時地來看望她娘,她便知道,孫敬東心裡還有她。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她自然不想失去,而長期留住的辦法,她想了想,唯有認了干親,這樣才能光明正大地將這人拴緊、拴牢。

    時間能夠讓人遺忘很多東西,她就是要孫敬東能夠隔段時間便見上她一回,這樣,他不會忘記她,這樣,他就能在她有需要的時候隨叫隨到。只是,娘不同意,她要如何才能達成所願?帶著這樣的心思,她離了內院的茶廳,去了外院的會客廳。

    今年十八歲的孫敬東,繼承了孫仁懷的濃眉、單鳳眼和略挺的鼻樑。站在人群中不是最搶眼、帥氣的公子,卻也長相端正,能夠吸引不少年輕女子的視線。不過他與孫父不同的是,孫父莊稼把式出身,身體強壯,面帶堅忍之色;而他是沒吃過苦的,皮相白皙且陰柔,身體並不強健,說白了,有點趨近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見黎海棠踩著優雅的小碎步進來,孫敬東目光一亮,忙起身,「見過表姐。」

    黎海棠不大不小的眸中含著盈盈水色,勾畫得嬌艷欲滴的唇瓣慢慢翕動,發出柔柔的、不輕不重的聲音:「幾日不見,怎的如此生疏起來,敬東,快坐下。」

    孫敬東看她面色依舊嬌艷,暗暗鬆了口氣,想著那傳言肯定是假的,便笑著坐下來,「昨日收到表姐的信,今日原想早些過來的,路上卻偶遇書院的夫子,便耽誤了些許時間,望表姐不要怪罪敬東才是。」

    黎海棠笑道:「說你與表姐生疏了,你還來勁了,竟講那些客套話。」她微側過臉,「嬤嬤,我說的對不對?」

    陳嬤嬤笑言,「小姐,表少爺是敬您,您倒是一個勁兒挑理,哪有這樣欺負表弟的。」

    孫敬東也跟著笑,這會兒倒是不那麼拘謹了,「嬤嬤說的是,表姐總愛欺負我。」

    黎海棠覺得氣氛差不多了,收了臉上的笑容,便幽幽地歎了口氣。

    孫敬東心裡一緊,「海……表姐,這好端端的,你歎什麼氣?」他一急,差點把「海棠」二字叫了出來。

    黎海棠看看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

    孫敬東的心被提了起來,「表姐,有什麼話是不能對敬東說的?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有需要表弟的地方,只管吩咐。」

    黎海棠歎了口氣,「敬東,都怪表姐不好,讓古小姐誤會了你。」

    「什麼?」孫敬東愣了。

    「前日我見過古小姐,與你有婚約的古小姐。」黎海棠低聲說道。

    孫敬東臉上閃過厭惡之色,「表姐,那種不知禮數的女子,遇上了最好躲開,沒必要理會。」

    黎海棠一臉不贊同,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敬東,話不能這樣說。無論如何,古小姐都是你未過門的娘子,她再不好,再……嗯……再粗魯,別人如何說咱們管不著,但你卻要護著她,這才是君子所為。」

    孫敬東不說話。

    黎海棠垂下眼簾,一臉落寞地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同表姐一樣,從小沒了爹,定是吃過不少苦頭的。」

    孫敬東一怔,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前日表姐見到古小姐,細細打量一番,覺得很漂亮。只是,或許她是聽聞了什麼不實的傳言,知道我是你表姐後,態度不是很好。想來,是誤會了什麼。」

    孫敬東一下變得激動,「表姐,她有沒有傷到你?」說實話,四五年沒見,他對古青舒的長相一點印象都沒有。但親娘整日罵古青舒沒教養、不知禮數,還有前段日子轟動京城的古青舒揮棍打丁澤之事,讓他覺得有這樣的未婚妻很羞愧,恨不能立刻退婚。

    黎海棠抬眼看他,溫柔一笑,「沒有。敬東,看古小姐那樣,表姐覺得,說不準古小姐很喜歡你、很在乎你,否則怎麼會給表姐臉色看。與你有婚約的姑娘喜歡你,你應該高興。」

    孫敬東皺了眉頭,低低地說了一句,「寧可讓她討厭,我也不想讓她在乎。」

    他的聲音太低,黎海棠沒聽清,「什麼?」

    孫敬東忙道:「沒什麼。」

    黎海棠便一臉善解人意地道:「敬東,表姐不想古小姐繼續誤會下去,影響你們日後的感情。這樣,近幾天找個時間,發了貼子邀古小姐出來遊玩好不好?有表姐在,讓你們遠遠地見上一面,既不會被傳閒話,表姐也可以與古小姐好好說說話,親近一番,誤會自然就解了。」

    孫敬東有心拒絕,卻見黎海棠正一臉興致地側過臉與陳嬤嬤討論去哪裡遊玩、怎樣招待會討古小姐喜歡等等,他拒絕的話便硬生生嚥了回去,只是盯著她溫柔的笑臉出神。

    青舒從顧府出來,剛鑽進馬車,便狠狠地連打四五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疑惑地嘀咕,「我身上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肯定不會是傷風感冒。」

    小娟鑽進馬車裡,「小姐,您不舒服嗎?」她沒聽到小姐嘀咕什麼,只聽到小姐連打四五個噴嚏,擔心得了傷寒,趕緊關心起來。

    青舒坐穩,「我很好,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

    小娟細細地觀察她的臉色,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小姐,說不準是什麼人在背後說您壞話。」

    青舒同意,「我也這麼想。」無債一身輕,她現在心情好,才沒空管誰說她壞話。這顧家的三老爺曾與她爹稱兄道弟,很是要好。她爹去世,兩府之間不再互相走動。意外的是,去年古強找這位顧三老爺借銀兩,顧三老爺二話沒有,借了三千兩銀子出來。

    今日她帶了青陽登門拜謝,順便還銀子。當然,她見的是顧三老爺的夫人,而青陽帶著銀票隨古強去見的顧三老爺。顧三老爺的夫人見了青舒,面色淡淡的,客氣地說了幾句話,便有了逐客之意。青舒一點都不生氣,很有眼力見兒地告辭出來了,現在只等青陽和古強出來,他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其實古府有兩筆外債來著,顧三老爺的三千兩是一筆,還有一筆是從徐副將那裡借的四千五百兩。徐副將是春天的時候跟著步大將軍出征的,如今戰爭平息,半個月前步大將軍帶著眾將士凱旋回京,徐副將自然也回來了。

    徐副將的四千五百兩銀子,青舒是在賣田莊的當天還的。武將比文臣豪氣,不拘小節,因此當時青舒和青陽一起見的徐副將,先是拜謝,而後還銀子。

    賣田莊的一萬五千兩,這就去了七千五百兩,剩了七千五百兩。離京後置房產、田產,養活四十幾口人,哪個不需要銀子,因此青舒是捂緊了剩下的銀票,再不肯從中花一個銅板出去。

    等了一刻多鐘,青陽與古強被顧府管家送了出來。

    青陽坐進馬車裡,第一時間將當初古強借銀錢時按了手印又蓋了古府私章的契紙給青舒。

    青舒掃了一眼,收進袖子裡,「好了,咱們已經不欠別人銀錢了,來,小陽,笑一個。」

    青陽一下撲進她懷裡,聲音悶悶的,「姐姐,小陽長大了,掙好多銀子,讓姐姐穿好衣裳、吃好吃的,每天漂漂亮亮的。」

    嚇了一跳的青舒有片刻的失神,而後輕淺一笑,應了一聲,「好啊!」看來,顧府有什麼人說了什麼難聽話,讓她的弟弟難受了。

    車輪轂轆轂轆地滾動,載著姐弟二人回府。

    步語嫣正無聊的緊,見他們終於回來了,抓了青陽到旁邊一陣耳語,然後兩人不知達成了什麼協議,眉開眼笑地跑走了。

    青舒自不管他們,一邊往內院走,一邊數日子,想著接下來的三件事最先辦哪個比較妥當。

    小魚聽到腳步聲掀了門簾出來,看到青舒回來了,揚起笑臉,「小姐回來了。」然後站到一側,打了簾子請青舒進屋。

    青舒答應一聲,進門,走到椅子前坐下。

    小魚倒了杯溫水放到她手邊,「小姐,門房今日剛接了一個帖子,奴婢這就拿給小姐。」說著,轉過身去,從挨著東牆、平日裡放幾本書的櫃頂上拿過帖子,雙手遞給青舒。

    青舒接過帖子,看完帖子內容,歪靠在椅背上安靜地呆了一會兒,想到什麼,不由得輕笑出聲。

    小魚看她似乎沒什麼要吩咐的,坐回擺在門口的圓杌子上,繼續做針線活計。

    「姐姐,給你看樣好東西。」人隨聲到,青陽手心裡捧著什麼東西,一陣風似地跑進來。

    「小陽你站住。」步語嫣毫無形象可言地追進來。

    青舒看著這一前一後跑進來的兩人,視線在兩人身上游移。青陽手裡捧著一隻小鳥,正一臉激動地給她看。步語嫣左手抓著一隻不知是死是活的小鳥,裙擺上刮破了一道口子而不自知,正怒瞪著青陽的後腦勺。

    青舒笑瞇瞇地問,「這小鳥是哪兒來的?」

    「步姐姐爬樹抓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是開心的樣子。

    「小陽爬樹抓的。」水靈的眼忽閃忽閃地眨著,一臉的無辜。

    兩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裡面有相同的內容,那就是爬樹抓的;還有不同的內容,那就是每個人指出的爬樹對像不同。

    青陽的衣服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破損之處。步語嫣的裙擺刮破了,衣裳褶皺的厲害,頭髮上沾著一片樹葉。爬樹的人到底是誰,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

    「你說謊。」青陽嘟著小嘴批評步語嫣。

    「你才說謊。」步語嫣搶白回去。

    青舒撫了撫額,「說謊的是小狗。」

    「對,是小狗。」青陽附和。

    「你們居然罵我,看招兒。」步語嫣隨手放掉左手的小鳥,向青陽撲了過去。

    青陽大叫一聲,邊躲邊作鬼臉,步語嫣大叫著圍追堵截。

    他們滿屋子地追著跑,而被解放的那兩隻小鳥滿屋子地飛。

    青舒覺得頭大,站起來叉腰喊,「你們四隻,都給本姑娘出去。」喊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四處打量,見沒人注意自己說了什麼,於是咳了咳,「小娟、小魚,快進來,想辦法把這兩隻鳥趕出屋子。」

    在門外「避難」的小魚和小娟應聲入內,門簾掀起來,窗戶開的大大的,手裡拿著布巾子往外轟無頭蒼蠅一樣亂飛的兩隻鳥。

    那兩個追打玩鬧的見了,停了下來,跟在小魚和小娟後邊胡亂揮舞著手,美其名曰在趕鳥,其實就是添亂。

    折騰老半天,那亂飛的兩隻留下糞便作紀念,這才一個從窗戶飛出去,一個從門飛出去。

    青舒眼睛冒火,大聲吼道:「步語嫣,古青陽,今天你們不把這椅子擦上二十遍,不許吃飯,不許睡覺。」

    步語嫣和青陽兩人下意識地摀住了耳朵,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地不敢有意見。

    青舒看著他們,重重地哼一聲,「小娟、小魚,你們誰也不許幫。有誰敢不聽話,不許吃飯,不許睡覺。」說罷,拿著帖子走進內室去了。

    青陽是個老實孩子,找抹布要擦,卻被步語嫣給拉住了。

    步語嫣將求救的視線拋向小魚和小娟。

    小娟說話比較乾脆,「不要,奴婢不要餓肚子。」說完跑了。

    小魚怯怯地道:「小姐有交待,奴婢不能違抗。」拿了針線走了。

    步語嫣這下沒辦法,不情不願地要找抹布,卻見小杏抱了一件嫩綠色的女子衣裳過來。步語嫣眼睛一亮,衝過去抓住小杏的胳膊咬耳朵,一會兒指椅子上落的鳥糞,一會兒指向內室。

    小杏點了點頭,將衣裳放好,斂聲屏氣地找來抹布、端來洗抹布的水,一陣擦。

    步語嫣眼睛盯著內室的門,手裡不忘拉著作為同犯的青陽,就怕青舒突然出來撞破了。那緊張小心的樣子,跟做賊似的。

    小杏手腳麻利地擦乾淨椅子,最後將濕抹布塞進自家小姐手裡,端著水盆躡手躡腳地走了。

    步語嫣抓著濕抹布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很大方地將抹布的一角讓給青陽抓著,自己彎腰作擦拭狀,「舒姐姐,我們擦好了,二十遍,不信你出來瞅瞅。」

    小杏端著水進出,青舒從窗子裡看的一清二楚,卻假裝不知,繃著臉出來,瞅了瞅椅子,「以後這椅子專門給你坐。」

    確定警報解除,步語嫣將抹布往青陽手裡一塞,「沒問題。」

    這時候小娟過來稟報說管家有事求見,青舒倒是沒再說什麼,去了前院。原來古強派人打聽的事情已經打聽出來了,正要向青舒匯報。

    聽了一陣,青舒詫異地打斷古強,「黎海棠和孫家沒有親戚關係,表親的說法是假?」

    古強答是。

    「黎海棠和孫敬東從兩年前開始就往來頻繁?」

    古強依然答是。

    青舒從袖子裡拿出帖子放到桌上,推給古強,「這事,你怎麼看?」

    古強拿過去,看了看,放回桌面上,「不懷好意。」

    「她以道歉為由,約我去遊玩,是衝著我是步小八好姐妹這一點,還是衝著我是孫府未來兒媳這一點?」

    「不好說。」

    青舒決定不管她,「這樣,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去孫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47 PM


第五十五章 行事魯莽


    富貴巷。兵部侍郎周大人下朝回來,轎子剛到周府大門前,遇到難得地穿了一身白色長袍的周伯彥正要從門裡走出來。

    走在轎子前的管事忙一擺停的手勢,抬著轎子的四個轎夫便停下步來。那管事上前兩步行禮問安,「小的見過五少爺。」

    周伯彥淡漠地「嗯」了一聲,避讓到旁邊,垂著眼簾站定。

    那管事吆喝一聲「進府」,轎夫們便邁步抬著轎子進府去,而轎子後跟著兩列十人的隨從。

    轎子從周伯彥面前抬進府,周伯彥看都不曾看一眼。轎子裡的周侍郎也沒有任何反應。府門口伺候的幾個下人不敢弄出一點響動,默默地做事。氣氛很是怪異。

    轎子進府,周伯彥這才邁步走出周府大門,等在外邊的四個侍衛這才迎上前來,其中一人手裡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周伯彥伸手接過韁繩,翻身上馬,輕夾馬腹,任由坐騎踢踢踏踏地慢悠悠地行走。他的四個侍衛跟在後頭。他心里正琢磨事,沒有特意想去的地方,任馬隨意走著。

    不知不覺間,他的馬載著他便從富貴巷來到了集賢巷,前方五六十米遠的地方似乎出了什麼事,幾輛馬車外加幾頂軟轎堵住了去路,若有若無的傳來爭吵聲。馬嘶聲令他回神,他拉了一下韁繩,悠哉行路的棗紅馬便停了下來。

    他想調轉馬頭,準備收回的視線卻定在某一點,怔了怔,「去看看。」

    一名侍衛離隊,小跑向前方探查情況,須臾間便跑回來稟報,「回公子,公主府的馬車與鍾太師府的馬車走了個正對面,雙方均不願避讓對方,讓出主路,因此發生了口角。下朝的幾位大人路過,本想避走,但公主府和太師府均不放人,將幾位大人留在原地。僵持間,又有馬車駛來,見前路不通,準備調頭,公主府和太師府均派人阻攔,說要留這些人為他們評理,誰也不許走。」

    周伯彥蹙眉,「掛著『古』字幡的馬車裡坐的是什麼人?」他自然是認出了古府馬車,也看到了隨車伺候的古強,否則也不會多事地派人過去。

    那侍衛回道:「隨車的丫鬟曾喊了一聲小姐,車裡的定是女眷。」

    周伯彥略作思考,調轉馬頭,對侍衛說了句「去公主府。」,輕夾馬腹,一揮鞭,讓馬跑起來。跟隨的四名侍衛跑起來緊跟在後頭。

    公主府的管事和太師府的管事吵的不可開,被強留在原地的幾名官員一聲不敢吭,默默地抹汗。

    馬車裡的青舒,聽著外邊無關痛癢的爭吵聲,煩的不行。快兩刻鐘了,她被強留在這裡快兩刻鐘了,她的耐心眼看就要磨光了。現代人特別喜歡以玩笑的口吻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刻的她很想說:有人的地方,就有以權壓人、以勢欺人,就有吃飽撐的沒事幹的。

    走,走不得;退,退不得。還要等多久,這幫位高權重、不愁吃穿又無所事事的,就知道閒逛逗貓溜狗的混球們才能爭出輸贏來?放他們這些每日裡為生活奔波的小人物離開?

    古強也急,卻也無可奈何。別說是景陽公主府或鍾太師府,就是其他普通官員,他們古府也不敢招惹或忤逆。除了認倒霉,別無它法。

    這麼寬敞的路,兩輛馬車閉著眼睛都能綽綽有餘地錯身而過,三輛馬車若是車伕的技術高超也能並駕齊驅。他們倒好,為了顯擺身份,拼背景、拼後台,誰也不讓誰,搶著要從路的正中駛過。

    青舒的耐性真的磨光了,這和現代的炫富與拼爹沒什麼兩樣,都是吃飽撐的、閒的,外加虛榮心作祟。她冷冷地發話,「小娟,拿馬凳,本小姐要下車。」

    小娟覺得不妥,「小姐,不可。」

    古強也聽到了,「小姐,您萬不能下車。」

    青舒斥道:「別囉嗦,我心裡有數。」

    小娟不敢再勸,抽出馬凳放好,小魚掀了車簾。

    這時候青舒以輕紗遮面,由小娟和小魚伺候著從馬車上下來。她淡然地看過去,公主府與太師府的管事聽到動靜正停下爭吵望過來。她同大府小姐一樣,在眾人的視線中蓮步輕移走上前去。

    小娟和小魚自然跟上。古強更不敢怠慢,同吳鎯頭一起也跟上。

    在眾人或詫異、或疑惑的視線中,青舒停在離公主府與太師府的馬車不足十幾步遠的地方,不卑不亢地說道:「小女子不才,見兩府之間許久爭執不下,短時間內不會分出高下,冒昧地為貴人們想出一個迅速解決的辦法,不知貴人們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因她的突然現身而傳來的幾道竊竊私語聲,在聽聞她所言之後,迅速消失乾淨,周圍陷入詭異的安靜。吵架的兩位管事失聲。躲在馬車裡一直不曾出聲、更不曾現身的兩府主子以為自己聽錯了,均有片刻的失神。

    見沒人應聲,青舒便自顧自地說起來,「小女子有兩條解決之道,請貴人聽仔細。其一,在場兩府人馬人數上相當,何必費那口舌,直接讓拳頭說話,乾脆利落又省時,還痛快。」

    嘶一聲,有人不可置信地直吸氣。這不是在鼓動兩府打起來嗎?這女子的言行太過驚世駭俗。

    青舒不理會這些,「其二,約個時間,發個戰貼,準備充分,兩府來個生死對決,豪氣又瀟灑。男人就該熱血而豪氣,該出手時便出手,又不是女兒家的,有那鬥嘴的工夫,不如拳腳上見真章。」

    被強留在原地的幾個官員同隨從們聽的眼睛都直了。兩府的管事也好不到哪裡去,張著嘴愣神。

    青舒面無表情地道:「貴人覺得小女子的主意好,二選一,痛快地解決了恩怨。若是覺得小女子的主意不妥,那便是小女子見識短,並不能為貴人進一份薄力。」說罷,邁步前行,還理所當然地斥責古強,「還不讓馬車跟上,養你們這些沒眼力見兒的奴才何用?」

    一直緊繃著身體的古強低著頭,退後兩步,向觀望的車伕李大郎打了個手勢。

    李大郎摸不著頭腦,卻也立刻牽著馬、緊繃身體跟過來,讓馬車緊挨著路邊,快步從佔據路中間的兩府馬車旁經過,其他幾個隨從也緊跟在後頭。就這麼的,古府一行人光明正大地從公主府和太師府眾人眼皮子底下過去了。

    倒是有幾個侍衛想攔來著,但管事沒說話,車裡的主子也沒說話,那些人自然就沒動地方。

    當古府一行人走出去約有三四百米的距離時,後頭有人邊喊邊追,「前邊的,等一等,你們是哪個古府的?」

    古強哪兒會等,迅速指揮眾人,讓小魚和小娟以最快的速度扶青舒上馬車,然後李大郎一甩馬鞭,讓馬跑起來,而古強與其他隨從一起,全部跑起來護在馬車左右。

    後邊的人追不上,喊的愈發大聲。李大郎鞭子甩的更帶勁兒,馬跑的更快,古強等人也跟著跑的飛快。

    有馬車飛奔而來,偶有路人紛紛閃避。左拐右轉之間,不知跑出幾條街,終於把後頭追趕的人甩掉了。

    古強抹了把汗,李大郎抹了把汗。

    被顛的有點不舒服的青舒歎了口氣,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若她同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地、認命地等在原地,哪會為難了下邊的人。逞一時之快的結果,說不準就得罪了權貴,得不償失。

    小魚和小娟扒著車壁,一左一右地護著青舒,心臟噗通噗通跳的厲害。

    馬車的速度緩了一些,追車跑的古強請示道:「小姐,還去孫府嗎?」

    青舒揉了揉眉心,「不了,先回府。」

    再說周伯彥,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景陽公主府,第一時間找到景陽公主和顧駙馬,將自己路上所見簡單說了一遍。

    三十多歲的景陽公主,因保養得宜,看上去就像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她迅速喚來管事,一問才知今日只有三公子顧恩錦出府去了。她罵了一句「這個混帳小子」,便嗔怪駙馬放了那個小混世魔王出去,忙吩咐公主府的侍衛長趕快把人給帶回來。

    駙馬顧峰歎了口氣,拉了周伯彥一起,決定親自去帶兒子回來。沒想到的是,顧駙馬一到現場,太師府的馬車掉了頭而去,他的三兒子也一聲不吭地回府。他向被強留在原地的官員表示歉意,幾個官員直說不敢,各自散去。只是,他家被人稱之為小混世魔王的九歲的兒子顧恩錦,一回府就喊著趕緊擬帖子,非得要下戰貼和鍾太師府的鍾誠決一勝負不可。

    顧駙馬頭痛之餘,細問兒子為何要如此,才知有個奇怪的女子有了那樣一番言論。他的兒子,便念叨著非要查清楚那女子的身份,還要娶回家當娘子。

    聽到小兒子要娶娘子回來,景陽公主是哈哈大笑起來,顧駙馬卻是伸了手卻打不下去,只能無奈地搖頭歎氣。

    當時周伯彥正在旁聽兼喝茶水,聽到什麼「兩府來個生死對決,豪氣又瀟灑」,什麼「男人就該熱血而豪氣,該出手時便出手,又不是女兒家的,有那鬥嘴的工夫,不如拳腳上見真章」時,他差點被茶水嗆到。再到後來,九歲的顧恩錦說要找到那女子,娶回家當娘子時,他真真正正地被茶水嗆到了。

    青舒垂頭喪氣地回到府上,任步語嫣如何追問都不說話。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行事魯莽,就越氣餒,越沒精神。她吩咐古強,趕緊派人給媒人傳話,計劃有變,先讓媒人去傳了話,順便探探孫府的反應。

    古府請的媒人姓顧,人稱顧四娘,四十出頭,體型豐腴,長相親善,在媒人這個行業裡,風評不錯。

    顧四娘一早便等在兒子的小鋪子裡,這左等右等,等不到古府來人傳喚,心下大急。直到辰時二刻,才得了消息,便也不多問,趕去了孫府。

    顧四娘的到來,讓孫張氏很是高興,正好孫仁懷也在家,夫妻兩個以為顧四娘是為女兒孫柔月做媒來的,便熱情接待起來。

    臉上略施脂粉的顧四娘不動聲色地將孫張氏從頭打量到腳,見孫張氏臉上塗的脂粉比她這個媒婆都厚,頭上又插滿閃人眼睛的金銀首飾,頓時失了慢慢入正題的打算,直接點明來意,「孫老爺、孫夫人,顧四娘今日倒是討了個不討喜的差事,望孫老爺與夫人聽了莫生氣。」

    孫仁懷與孫張氏對視一眼,眼帶疑惑。孫仁懷便道:「請說。」

    顧四娘說道:「昨日與貴府有婚約的古家找上門,差顧四娘給孫老爺孫夫人帶句話。」

    孫張氏立刻變臉,她以為古府是來催婚的。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將古青舒娶進門的。在沒有辦法退掉這門親事前,她是打定主意要將娶親的時間一拖再拖的。她相信,再拖個一年半載的,自己定會想出退親的好辦法來。

    孫仁懷卻是大驚,心下不安。

    顧四娘將他們臉上的表情看的分明,「古家要退了與令公子的親事。」

    孫張氏霍地戰起來,一臉喜色地道:「真的?太好了。我兒終於可以甩掉那無禮、粗野的丫頭了,菩薩保佑,老天開眼。」她太激動,居然嘴沒把門的,當著外人的面便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孫仁懷是驚到了,等他回神時卻是來不及阻止孫張氏的混帳話,只能狠瞪孫張氏一眼,追問道:「古孫兩家的兒女親事,是古雲虎將軍在世時親自與我說定,並換了庚貼的。好端端的,古府為何要退親?」他覺得這個事來的突然又很不可思議。

    顧四娘咳嗽一聲,看了眼廳內伺候的幾個丫鬟。

    孫仁懷立刻揮退丫鬟。

    顧四娘看了眼難掩喜色的孫張氏,心裡暗歎孫張氏的愚蠢,男方被女方退親,這被認為是件非常丟人的事,這有什麼可高興的。但她面上卻不顯,鄭重地回話,「孫老爺,古家給的理由是,貴府公子與別個女子不清不楚來往長達兩年之久,是對女方的極大侮辱。古家認為貴府公子不是良配。再有,貴府小姐六月時將未來嫂嫂推進荷花池卻不曾悔過認錯,還一度欺上門去,囂張之極。古家認為貴府實乃不是好歸宿。」

    孫仁懷的表情一僵。

    孫張氏卻立時跳腳,「他古家算個什麼東西?家財敗光,只剩一下空殼子不說,女兒教養的無禮又粗野。你打聽打聽,整個大安,誰家的小姐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男子大打出手。真是丟盡了我孫府顏面。這樣子的女子,放眼天下誰人能娶?也只有我孫府有眼無珠早早地與之訂了婚約,受人恥笑。這個親,一定要退,我這就找媒人去退親。」

    顧四娘卻是冷笑一聲,「孫夫人不要太激動,現在不是貴府要退了古家小姐,而是古家要退了貴府公子。」人家當著她的面說要找別的媒婆,壞她營生,她當然不樂意了。

    孫仁懷陰沉著一張臉,「多謝顧媒婆告之此事,來人,送客。」

    顧媒婆端起媒人的招牌笑容,「古家還傳話給孫老爺,明日古家自會派人來與貴府換回庚帖。若貴府不答應,鬧出什麼事來,古家便要孫府付出千兩黃金的代價再退親。孫老爺,我也只是個媒人,專替貴人們跑腿得些許銀兩謀生計的,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孫老爺別與顧四娘計較。」說罷,離椅,往外走。

    小氣又摳門的孫張氏自然不會讓人塞銀兩給顧媒婆當跑腿費,這自然惹得顧媒婆不快。媒人上門,無論是退親還是提親,多少都要給些跑腿費的,這是媒人一行的規矩。

    顧媒婆出了孫府門,見孫府左鄰右舍的不時有人好奇張望,便一甩帕子,衝著孫府笑吟吟地大聲道:「孫老爺,孫夫人,明日古家可是要遣我顧媒婆來換回庚帖的,千萬不要出門。大公子雖被古家退了親,可京城的好姑娘多的是,我顧媒婆定給找戶好人家。」說罷,笑呵呵地一路同認識的、不認識的打著招呼,說家裡公子、小姐到了適婚的年齡,一定找她做媒云云,越走越遠。

    自顧媒婆走後,孫張氏一直罵個不停。

    孫仁懷大吼一聲閉嘴,得了耳根清淨後,陰沉著臉,「來人,讓大少爺去書房見我。」

    管事孫來財小跑過來回話,「老爺,大少爺一早出府去了。」

    孫仁懷一拍桌子,「帶幾個人出去,把那不肖子押回來,立刻,馬上。」

    兩刻鐘後,孫敬東一路小跑著回府,直奔孫仁懷的書房。

    見到跑幾步便已是氣喘吁吁的兒子,孫仁懷陰沉著臉,一拍桌子,「說,是不是又去了黎府?」

    孫敬東忙否認,「不,爹,兒子沒去黎府,只是應了同窗之約去參加詩會。」

    孫仁懷緩了臉色,「前些日子我讓你好好想想,失了古雲虎的古府為何可以在京城安然生存,你可想到答案了?」

    「爹,兒子仔細想過,過不了兩年,古府便在京城無立足之地,安然生存之說並不可信。」

    「你個蠢貨,古府若沒有吃裡扒外的古雲福,自是另一番景象。你以為古雲福做了那麼多欺凌弟弟遺孤的事,會有好下場嗎?古雲虎的那些兄弟,得過古雲虎恩惠的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們都睜大眼睛盯著呢!都在等著收拾古雲虎呢!你這只看表面的蠢貨。」孫仁懷氣得大吼起來。

    孫敬東被吼得有點蒙,「爹,您在說什麼?」

    孫仁懷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住兒子,穩了穩情緒:「你看看古府家丁,哪個不是從軍中退下的傷兵。再看看古府收留的僕婦,不是死在戰場上的將士的妻也是他們的親眷。收容這些無處容身、無家可歸的傷兵或殉職將士的親眷的行為,軍中上下無人不佩服,卻又無人能做到。古府如今是越來越窮困,但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不只是古葉氏這個當家主母軟弱無用那麼簡單,還包括古雲福的趁火打劫與古府仍然沿襲了古雲虎在世時的規矩。」

    孫敬東震驚無比,「規矩?」

    「古府每年都會拿出一筆銀錢來資助或安置那些從戰場上退下的傷兵。年年如此,五年來從未改變過。按說人死如燈滅,什麼也不會剩下。但古雲虎不同,即便他死了,即便古府再窮,可他的威望還在。即便古葉氏什麼也不是,即便現在的古府沒有一個撐得起場面的主子,看上去誰都能踩上兩腳。可你看看,這五年來,除了吃裡扒外的古雲福,除了你娘愚蠢的上去踩兩腳外,還有誰敢這麼幹?」

    「可是……」

    「古雲福踩了暫時沒事,因為他是古雲虎的親兄弟。你娘踩了卻沒事,理由還用我說嗎?」

    「爹,您的意思是……」

    「你娘是古青舒未來的婆婆,即便有很多人不滿你娘的行為,但他們為了古青舒,忍下了這口氣。敬東,如果這門婚事退了,你覺得我們孫家會有什麼下場?別小看那些小人物,更別小看得到古府資助過的殘兵的忠誠度。」

    外邊明明艷陽高照,孫敬東卻渾身冒起了冷汗。

    看兒子嚇成那樣,孫仁懷歎了口氣,一臉狠決地說道:「趕緊和黎家斷了關係,你膽敢再與黎海棠見面,為了整個孫家,爹寧可打斷你的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48 PM


第五十六章 風起

    媒婆顧四娘從孫府出來,便去了古府見蘇媽媽。她將自己到了孫家是如何說的,孫家人又有什麼反應,一一細說一遍。她說話的時候規規矩矩的,眼睛直視蘇媽媽,一點都不亂看、亂瞟。她猜到,屏風後坐的定是為弟報仇而轟動京城的古家小姐。

    蘇媽媽慇勤地請顧媒婆喫茶、吃點心,嘴裡直說「有勞了」。

    這時候,模樣清秀討喜的小魚自屏風後轉出來,將一個荷包塞進顧媒婆手裡,笑道:「主子說了,明日換回庚帖之事,還要麻煩顧媒婆費心。」

    顧媒婆不動聲色地捏了一下入手的荷包,便明白裡邊裝的不是銅錢,而是一兩左右的碎銀,自是歡喜地應下,然後起身向蘇媽媽告辭。大家都知道,這個荷包是一點小意思,事成後的打賞是另給的。

    一兩碎銀的賞錢,對大富大貴的人家而言不多,但對全京城皆知的窮困的古府而言卻不少。顧媒婆自然清楚古府的窘迫,原以為會得個四五吊的賞錢,但得到的賞錢卻超過了預期,自然是令人欣喜的。再有,這和富裕卻小氣、摳門的孫府有了比較,這一兩碎銀絕對是個驚喜,更得人心。

    顧媒婆一走,古強便著人將角門、後門全部關緊。大門根本沒開,自然沒有再關上的說法。

    不多時,古府緊閉的門外來了兩輛馬車,一名管事上前敲門,卻無人應聲。那管事繼續敲,「開門,有客來訪,速速開門。」

    他們這邊又敲門又吆喝的,引來左右府邸的守門人的注意。

    有小廝打車簾,孫仁懷露出臉來,皺著眉頭問:「怎麼回事?」

    孫來財稟報道:「老爺,這府上不知出了何事,大門緊閉,竟是無人應門。」

    孫仁懷的目光落到長子臉上,「你去扣門。」

    孫敬東萬般不願,卻也不敢違抗,走上前去,讓小廝扣門,他自報家門,「晚輩敬東,攜妹到貴府探望伯母,若有叨擾,還望海涵。」

    門裡靜悄悄的,依然無人應答。孫敬東的臉黑了,孫仁懷的臉也黑了。

    小廝不厭其煩地時而拍打沉重的朱漆木門,時而扣響門上的鐵環。

    孫敬東回頭望向孫仁懷,孫仁懷冷哼一聲,甩下車簾。

    日頭越升越高,夏末秋初正午的陽光曬人的本事一樣不輸給盛夏烈陽。幾個小廝輪換著敲門加吆喝,手掌心拍紅了,嗓子快冒煙兒了,古府門內依然靜悄悄的。

    第二輛馬車裡坐的正是最近一直被禁足的孫三小姐孫柔月。她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將扇子扇的越來越快,暗暗將古家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她爹今日帶她來,是為了讓她當面向古青舒賠禮道歉,並請求古青舒的原諒。她哪能願意,卻也不敢忤逆她爹,不得不來。

    見古府無意應門,孫來財走到馬車跟前低聲道:「老爺,古家怕是故意閉門謝客。小的著人打聽了,有人親見顧媒婆從這裡出去,然後古家便關緊了門戶。」

    孫仁懷自然也想到了,「回府。」

    就這樣,孫家一行人只能無功而返。

    趴在牆頭偷看的步語嫣覺得無趣,讓小杏扶好梯子,爬下來,跑去找青舒。她進門就道,「舒姐姐,我看到那個孫敬東了,長得不英俊,還娘娘腔,說話文縐縐的,能酸掉人的牙齒。退掉這門親事就對了。」

    青舒抬眼,用手裡的書敲她,「看看你的衣裳,又破了,趕緊去換身衣裳,破的地方讓小魚給你補上。」

    步語嫣無所謂地道:「裙擺被樹枝刮了個口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換。」她搶過青舒手裡的書,「別看了,陪我說說話。」

    沒書可看,青舒從桌子上拿了桃子啃起來。這是昨日小杏從步府帶回來的,整整一籃子,顏色是喜人的粉紅色,個頭又大,汁多而甜,帶著微微的酸,是桃子中的上品。

    步語嫣見了,嘟了嘴,抱住青舒的一隻胳膊晃,「舒姐姐,我不是嬌小姐,很好養的,還能幹活兒,帶我走吧!好不好?帶上我,走的時候帶上我。」

    青舒一口拒絕,「不要,我帶你走?那不是找死嗎?別說你祖父祖母不同意,你爹娘也不會同意。還有你那七個哥哥,隨便一個出馬,也能在路上悄無聲息地要了本姑娘的小命。」

    步語嫣繼續搖她胳膊,「才不會,若我求祖父祖母,他們肯定答應。」

    青舒被她晃的難受,推開她,「想都別想。我警告你步小八,本姑娘要離京是秘密,除了你,誰都沒告訴。若你膽敢在我離京前將這消息露出來,壞了我的事,我一定跟你絕交。」

    步語嫣一下就哭了,趴在她背上,「可是人家捨不得你和小陽嘛!你們走了,人家要怎麼辦?」

    後背上有水珠一顆一顆地滴落,透過夏裳,浸濕了她的肌膚。她的喉頭一哽,頓時失了胃口,將咬了一半的桃子輕輕放到桌子上,默默無言。她們相識的時間雖然短暫,卻毫無芥蒂地成為了好姐妹,一起淘氣、一起攀牆頭、一起騎馬、一起打鬧……

    步小八是她來到大安王朝的第一個朋友,純粹的、不帶任何目的而隨心結交的朋友。雖然不捨,可是生活便是如此,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天下沒有不揮手告別的朋友。人與人的緣分很多時候都是短暫的,無論是親人還是友人,即便再親密,也會因種種原因而離別。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濃烈的難捨難分的感情會轉淡,會變化,會隨風而逝。

    上一世,她的生命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年,卻經歷了太多的離別。十歲,疼寵她的奶奶離世,讓她第一次意識到,再親的親人也有離開你的一天。十一歲,父母離異,讓她知道即便是親生父母,也不會因你而停下尋找另一段幸福的腳步。十八歲,讓她知道,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會因身邊出現了優秀的男孩子喜歡你而算計利用你。

    二十一歲,她相信愛情。二十二歲,她嫁給所愛的男人。二十三歲,她知道,即便你如何努力,不管你如何優秀,婆婆不喜歡你,不需要任何理由;繼子討厭你,不需要任何理由。二十四歲,她的愛情走到了盡頭,她的婚姻走到了盡頭,讓她知道,愛情是有期限的,男人的心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而模糊的存在。

    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朋友可以漸行漸遠,夫妻可以分道揚鑣,血脈親情可以一刀兩斷。人與人的緣分,一段一段的,似乎沒有人會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陪你到生命的盡頭。這種事,不知是人類的悲哀還是幸福,或者其他什麼?

    現在,步小八捨不得和她分別,她也捨不得和步小八離別。一年、兩年或五六年後,她們還會依然如此牽掛彼此嗎?想到此處,她心中一涼,她何時變得如此悲觀?悲觀得懷疑起自己活著的理由,悲觀得不曾邁出一步卻預測了邁出一步後的失去。

    果然,莫雲鐸帶給她的傷害太深嗎?可是,她說好了不怨恨他的,可為什麼忘不掉他說「我們離婚吧」時的厭煩表情?當時,她愛他有多深,心便有多痛,可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說了「好」。

    接下來便是對她而言整整一個月的煎熬與精神上的折磨。她不清楚莫雲鐸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見他不停地發脾氣,不停地修改離婚協議書,一次又一次地撕掉擬好的離婚協議書,而她只是默然。

    那時候的她對吞噬她的青春活力、她的笑容的豪門真的寒了心,覺得一切無所謂,不管是什麼樣的離婚協議書,她都會沒有異議地簽字。她確實做到了,她簽了不下十次的離婚協議書,然後第十一次簽字的時候才離婚成功。

    「姐姐,不哭。」男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怯怯地在耳邊響起,打破了她陷入往事而不可自拔的悲傷情緒。她感覺到臉上有只小手不停地抹著什麼,她怔愣片刻,才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而她的弟弟青陽,正吸著鼻子,努力為她擦拭眼淚。

    在弟弟面前哭成這樣,她覺得很丟臉。抓住弟弟的手,貼到臉上,「嗯,姐姐不哭。」

    正在吸鼻子的青陽,哇一聲大哭起來,兩隻細胳膊緊緊地環住青舒的脖子不肯鬆開,小臉還埋到青舒的頸邊肩上。

    惹哭了青陽,青舒覺得很抱歉,保持著坐姿,摟住他的小身子,「乖啊,不哭了,不哭了,都是姐姐不好,嚇到小陽。姐姐知道錯了,姐姐道歉,小陽不哭了好嗎?」

    青陽哽咽地提要求,「姐姐不離開小陽,不能丟下小陽。」

    青舒輕拍他的小背,「嗯,姐姐要陪著小陽長大,才不離開小陽,更不會丟下小陽。」

    青陽的哭聲小了些,眼淚卻依然啪嗒啪嗒地掉,「要發誓。」

    青舒哪敢有意見,從善如流地答應,「嗯,姐姐發誓,姐姐要陪著小陽長大,不離開小陽,不會丟下小陽。」人活著,就要往前看,往事不可追,她應該學會忘記,就像拿到離婚證時打算的一樣。

    青陽這下終於不哭了,卻是依然摟著青舒的脖子不撒手。

    步語嫣嚇的夠嗆,剛剛她無論如何叫青舒,青舒都跟丟了魂似的默默掉眼淚,於是她大呼小叫地喊人,把小魚、小娟、蘇媽媽都驚動了,卻依然沒人能讓青舒回神。後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找少爺,慌張的眾人便分頭出去找人。青陽的到來,終於喚回了青舒的神智,蘇媽媽正在旁邊念叨菩薩保佑,小魚和小娟出去打洗臉水了。

    步語嫣拿手背抹了把臉,一巴掌拍到青舒背上,啪的一聲很響。

    青舒痛得哎呦一聲,然後怒瞪向罪魁禍首,「痛死了,步小八你瘋了?」

    步語嫣卻叉著腰,一臉凶巴巴地道:「你個沒良心的,人家差點被嚇破了膽,你知不知道?打你一下怎麼了?不行嗎?」

    青舒這才注意到步語嫣也是滿臉的淚痕,再看旁邊蘇媽媽還在念叨菩薩保佑,便心生愧疚,說話都有些結巴,「人,人家想爹爹了,不,不行嗎?」

    發生了這樣的事,青陽真的嚇壞了,接下來的時間裡便亦步亦趨地跟著青舒,晚上的時候再次賴到了青舒的床上,堅持要守著姐姐睡。步語嫣也是個好事的,抱著被子衝進來,飛撲到青舒的床上,死活不肯去客房睡。

    青舒磨牙,「步小八,給我回去睡。」

    步語嫣哼了一聲,拉著青陽緊靠裡邊躺下來,然後一拍床沿僅容一人的地方,「快點上來睡覺,別磨磨蹭蹭的。」

    青舒翻了個白眼兒,「好,你們睡這,我去睡客房。」

    步語嫣霍地坐起來,「我也去。」

    青陽也急的不行,「姐姐等等我。」

    青舒鬱悶,打發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的小魚、小娟和小杏回去睡覺,然後慢騰騰地挪到床邊,突然發力,一下撲倒步語嫣,「小陽,按住她,咱們今兒好好收拾她,看她還敢不敢跟我們搶床。」

    步語嫣尖叫一聲,「不要。」

    青陽卻是眼睛亮晶晶地加入,幫著青舒撓步語嫣的癢癢肉。

    步語嫣一邊掙扎,一邊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嘴裡還喊著小杏救命。

    小杏衝進來準備護主。

    青舒哪能讓她得逞,笑著吆喝了一聲,「小魚,小娟,抓她回去,敢不老實,收拾她,哈哈……」

    小娟哎一聲答應,二話不說將準備逃走的小杏架住,嘿嘿笑起來。小魚雖然性子沉穩,但因為是青舒發了話,便幫著小娟,兩個人將不停求饒的小杏架走了。

    文華院裡,鬧騰半天才安靜下來,熄了燈火。

    同一時間,徐副將府裡聚集了四五個長相粗獷的男人,他們也不說話,圍坐在一起,只是默默地喝酒。

    不多時,頭戴書生方巾,身穿書生長袍,捋著鬍子的一副文弱書生相的男人,在家丁的指引下,不緊不慢地踱步而來。

    徐副將最先發現這個人的到來,急問:「姓盧的,打探的如何?」

    其他人也注意到他的到來,都站起來跟著追問。

    這個人叫盧玄方,走到哪裡都笑容滿面,曾是古雲虎的摯友兼軍師。如今他居無定所,喜歡四處遊走,沒銀錢便停下來坐客茶樓說書或代人操刀掙些潤筆費,有銀錢便繼續四處遊走,孤身一人自得其樂。他見了眾人急切的模樣,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坐下來,慢吞吞地說道:「許久不喝京城的酒,都有些不習慣了。」

    有人急性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這娘娘腔的作派一點都沒變,老子恨不得一拳打掉你這礙眼的性子。」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

    徐副將搖頭,從桌下拎了一罈酒,鏗一聲放到盧玄方眼前,「廢話沒有,喝酒。」

    盧玄方也不客氣,打開罈子的封口,撲鼻的酒香味令他眼一亮,他哈哈大笑著喊了一聲好酒,便拿了碗倒上,以著與他的書生形象不符的豪氣,一口喝掉一碗酒,又喊了聲好酒,這才切入正題,「你們啊,別瞎操心,所謂虎父無犬子,自然是有些道理的。不,應該是虎父無犬女,哈哈……」

    徐副將卻道:「你知道什麼?那倆孩子,已將莊子賣了,以後他們全府靠什麼維持生計?」當然,他同其他人一樣,只知道古青舒和古青陽將唯有的一百畝的莊子賣了,卻不知他們姐弟連同被古雲福佔據的莊子與鋪子也秘密賣掉了。

    盧玄方卻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個人自有個人的活法。你們看著吧,那孩子也是個愛鬧騰的人,不會吃了虧去。」見眾人都瞪他,他擺擺手,「行了,退親就退親,多大點事,那孫家原不是什麼好歸宿。再者,從古強那邊探到些口風,這親,不白退,聽說是要從孫家搜刮千兩黃金出來才肯罷休。」

    吃驚之餘,有人依然憂心,「退親,對女兒家的名聲不好。」

    徐副將卻是滿臉喜色,「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將軍不在意,將軍的女兒自然也不在意。再說,是女子主動退了男子,名聲受損的是孫府。姓盧的,你說說,這要如何從孫家搜刮千兩黃金出來?」

    盧玄方一攤手,「不知道。」見眾人又瞪過來,笑容滿面地道:「過幾天就是十五,古強讓我代話給你們,若有時間,大家可以選在辰時初去東市看熱鬧,巳時去西市看熱鬧。」

    有人問:「什麼熱鬧?」

    盧玄方抱起酒罈,「記得多帶些人手去,熱鬧,哈哈……」說罷,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走人。

    留在原地的幾人面面相覷,徐副將略一沉吟,說道:「落水那件事,已經查出來了。」事發時,他們這些人都在戰場上,回京後耳聞此事派人去查,卻因為事情過去了有些時日,很是費了些力氣。

    有人立刻吼,「誰幹的?老子砍了他。」

    徐副將低聲道:「事情因希公子而起,動手推人下水的,卻是孫仁懷的丫頭,叫孫柔月。」

    有人問:「哪個是希公子?」

    滿臉絡腮鬍的一人道:「姓孫的丫頭,交給我娘子,你們不必插手。」

    第二日,又是個細雨綿綿的日子,顧媒婆顧四娘早早地來了古府,等著同蘇媽媽一同出門。

    蘇媽媽今日可是對自己下過一番工夫的,身上穿的是做壓箱底的深紅色的綢緞衣裳,腳上穿的是許五娘昨日特意趕出來的緞面繡花鞋,頭髮梳理的齊齊整整,髮髻上插著別緻的金步搖,耳垂上戴著精緻銀耳墜。這金步搖和銀耳墜是青舒一早打發小魚送來的。她用了點腮紅,整個臉都亮起來了,看著似是年輕了幾歲般。

    蘇媽媽照了照銅鏡,問道:「好看不?」

    古強難得地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自然好看。行了,別照了,早去早回。」

    被自家木訥的男人誇了一句「自然好看」,蘇媽媽喜笑顏開地去前邊找顧媒婆,然後被顧媒婆也誇了幾句,兩人這才坐上等在府門外的軟轎,趕去孫府。

    干媒婆這個行業的人,形形色色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被孫府轟出來後,顧媒婆唏噓不已。她的唏噓,自然不僅是針對孫張氏這個蠢婦,更多的是為古家小姐。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自己做主要退了親事不說,還將對方的反應算計的滴水不露。

    上門退親,卻讓蘇媽媽穿上喜慶的紅。不僅如此,這蘇媽媽從古府出來到孫府,一直笑吟吟的,對上孫張氏,笑的更是歡。任誰都看得出來,古家對退親之事的喜悅,也成功地羞辱了孫張氏,令孫張氏抓狂,像個瘋婆子一樣將她們二人趕了出來。

    她唯一疑惑的是,孫家老爺去了哪裡?她不相信,遇到兒子被退親這種大事,孫家老爺怎麼可能不坐鎮府上,而讓孫張氏這個蠢婦出面應對她們。

    蘇媽媽可是有備而來,她自然知道孫仁懷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被趕出來卻不生氣,任細雨落到身上,卻依然笑吟吟地向站在孫府門前怒目而視的孫府僕役們說話,「哎,告訴你們老爺,別顧著掙金屋銀屋,卻忘了安家宅。看看,看看,昨日說好今日古府上門退親,要換回庚帖的,你們夫人卻如此不知禮數,侮辱媒婆不說,還將婦人我打將出來,實在不像話。」

    孫府僕婦喊著快滾。或打傘而行,或駕車經過的人,好奇地停下駐足。

    蘇媽媽不懼孫府奴才,「你家老爺真心不容易,勞心勞力養活一家大小,卻失於管教子女。看看,看看,你家大少爺明明有婚約在身,幾年來卻和別個女子不清不楚地來往不斷,即便那女子嫁了人,你家大少爺還不時往那府上跑,不知避諱,不顧禮教,還秀才呢,嘖、嘖、嘖……這聖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孫家僕婦面色大變,喊著「讓你污蔑少爺」便衝了出來,一臉兇惡地向蘇媽媽。

    呼啦一聲,路邊卻衝上來平民百姓裝扮的五六人,用身體擋住孫府僕婦,一邊衝撞著一邊罵孫府欺負婦人,不像話之類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56 PM


第五十七章 真相

    前邊有人抵擋,又有冒雨看熱鬧的,蘇媽媽這下大喊起來,「大家看啊,這孫府欺負人啊,孫大少爺讀著聖人書,卻辦著齷齪事。什麼表姐表弟的,那是遮人耳目行那不軌之事的晃子。這樣的少爺,豈能配得上好人家的小姐。我家小姐命苦,攤上了,好說好商量的想退親,他們孫府卻欺人太甚,不知錯還要辱罵我家小姐,將婦人我給打將出來,大家給評評理,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這京城最不缺富貴人家游手好閒的子弟,有熱鬧可看,豈能錯過,於是行經的馬車停下來的從一輛到兩輛三輛……

    顧媒婆雖然站在一邊看熱鬧,卻也盡責地向不知情的路人說明事由。

    自孫府又衝出來幾名家丁,蘇媽媽亦不懼,衝著孫府喊,「孫夫人,你別太過分。你教養不出好兒子,同樣教養不出好女兒。六月間,就是你的好女兒,將未過門的嫂嫂推進了荷花池中,差點鬧出人命。你的好女兒犯下錯事,你這當娘的不教訓指正她,還趁我家小姐養病時欺上門去,毫無知錯悔改之心。」

    這時孫府自來穩重的張嬤嬤現身,「這位嬤嬤,你說話可要講證據,說我家小姐將你家小姐推進荷花池,口說無憑,你拿出證據來,誰能證明你說的不是謊話?拿不出證據,孫府自要送你見官,告你個污蔑之罪。」

    蘇媽媽冷笑道:「證據,自然有。我家小姐原想忍下這口氣,並未將你們小姐做下的惡事說出去,想著平靜地將親事退了也罷。沒想到,你們不知感恩,反倒處處欺壓古府。哼,你們以為當日孫小姐做下惡事時沒人看見嗎?我告訴你,當時,除了我家小姐與你家小姐,還有各自的丫鬟以外,還有葛家小姐與蕭家小姐。我家小姐看的分明,而你家小姐急著逃走,自然沒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花叢後的葛小姐與蕭小姐。」

    在門內探頭探腦地偷看外邊情況的小翠聞言,嚇白了一張小臉,轉身要往回跑,卻腳下一絆,尖叫著摔撲到地上,弄出很大的響動。

    張嬤嬤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因為小翠的反應告訴她,恐怕事情與蘇媽媽說的一般無二。在孫府,孫柔月幹下的這件事,最先只有孫張氏、小翠和孫柔月自己知道,後來孫仁懷逼問孫柔月,當時孫敬東與孫敬南負責守門,自然也知道了。其他人,對此卻是一無所知的。

    張嬤嬤正詞窮的時候,從孫府門裡跑出來一個長得壯碩、模樣與孫仁懷有七八分相似度的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只見他怒紅了眼,大吼道:「一群不長眼睛的東西,鬧什麼鬧,都給本少爺滾進府裡去。」

    這一嗓子傳得老遠,站的近的人被震的耳朵生疼。孫府的僕役與婦人都嚇的不輕,全都灰溜溜地從角門進去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是孫仁懷的次子,十五歲的孫敬南。他不愛讀書,平日裡只愛舞刀弄槍的,不愛著家,就愛往外跑。他剛剛在院中練槍,因此身上作短衣打扮。他將人吼回府,卻是向蘇媽媽深深作揖,「家母這幾日心情奇差,總愛發脾氣,晚輩在此替家母向嬤嬤賠不是了。」

    反正目的也達到,蘇媽媽自然不想再作停留,只是一臉惋惜地歎道:「唉!你是個好孩子,若你大哥有你一半好,這親事也不至於非退不可。回去吧!孩子,下著雨呢!別落下什麼毛病。」說罷,轉身走開,招呼了顧媒婆,坐上等在路邊的軟轎離開。

    先前那些個與孫府僕役發生衝突的路人也散了。

    孫敬南這才站直身體,握緊拳頭,一臉落寞地走進府。見到孫柔月身邊的小翠還在伸頭張望,他氣不打一處來,「滾回去。」

    小翠一哆嗦,手腳並用地往孫柔月的院子跑去。

    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孫家門口鬧的一出,很快便傳的沸沸揚揚。

    當孫仁懷急急地從外頭跑回府的時候,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當他得知顧媒婆和古府派來的嬤嬤一開始根本沒有過激語言,卻被孫張氏將人給連罵帶轟地給趕了出去,之後才有的在府門外的衝突時,氣得額際的青筋突突直跳。

    午時的時候,孫府門前差點上演全武行的事情傳到了步夫人耳朵裡。當時她正在步老夫人的院子裡。步老夫人這個人愛熱鬧,總喜歡讓下人打聽了京城發生的事,說給她聽。於是,一名跟前伺候的丫鬟便將此事說了出來。

    步老夫人聽的很有興致,突然問兒媳婦步夫人,「這個孫家,是不是嫣兒整日裡掛在嘴邊的舒丫頭訂親的那戶人家?」

    步夫人還真不知道,於是問身邊的嬤嬤。嬤嬤便答是那孫家,順便還說起前段時間孫家趁古家小姐養病時欺上門去,古家小姐難得硬氣,竟是讓家丁把上門鬧事的全給綁了,還有事情鬧大後,連巡邏的官兵都驚動了,後來不了了之等等,講的很是詳盡。

    步老夫人樂呵呵地道:「怪不得投了嫣丫頭的脾氣,成了好姐妹。」

    步夫人卻沒那麼樂觀,「娘,您別高興的太早。這位古姑娘沒什麼事是她不敢幹的。您忘了,前些日子她才大鬧過蔚然書院。如今嫣兒是粘她粘的緊,住到她府上都不肯回來,媳婦真擔心本來就無法無天的嫣兒跟著古姑娘,會變得更加無法無天。」

    步老夫人不樂意了,「嫣兒乖著呢!哪有無法無天?」

    步夫人忙改口,「是,是,咱們嫣兒好著呢,媳婦說錯話了,該打。」

    這時候門外有個老嬤嬤一走一過之間,向步夫人使了個眼色。

    步夫人便又哄了步老夫人幾句,告辭出來。回到自己的院中,打發周圍伺候的人,只留那個老嬤嬤在屋中,「何事找的如此急?」

    那老嬤嬤很是小心,走近了,貼在步夫人的耳邊聲音低低地說了一些話。

    步夫人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後,竟是忍不住一拍桌子,厲聲質問:「查清楚了?」

    那老嬤嬤退後幾步,「查清楚了,千真萬確。」

    步夫人氣的胸口起伏的厲害,「我兒命苦,命苦啊!」

    那嬤嬤趕緊上前為步夫人拍背順氣,「夫人,您要冷靜,老奴稟報此事讓您知道,是要您想辦法護住少爺,千萬別連累了少爺的名聲,可不是要氣壞了您的身子。」

    步夫人緩了緩情緒,站了起來,「走,去書房。」

    步峰正在書房練毛筆字,旁邊有小廝正在磨墨。步夫人冷著臉,將小廝與旁邊伺候的全部揮退,警告他們離書房遠遠的。

    步峰抬頭,見夫人面色不善地盯著自己,問道:「什麼事惱成這樣?」

    步夫人氣的不輕,上前一步直接將硯台打落掉地,還把步峰寫了一半的字掃落掉地。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出嫁前隨著她爹上過戰場,出嫁後又隨丈夫上過戰場。

    步峰斥道:「幹什麼?好端端的,發什麼瘋?」

    步夫人卻是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個老東西,你給我五兒娶的什麼媳婦?那可真是好媳婦啊,好媳婦。天底下的女人死絕了嗎?啊?你居然給我五兒娶了個人盡可夫的小娼婦回來。步峰,你個老東西,你不把那個娼婦休出府去,我跟你沒完。」

    步峰也變了臉,「住嘴,什麼娼婦?那是你五兒媳。」

    步夫人揀了茶杯砸他,「老東西,你還敢裝傻,那種女人,你居然將那種女人娶來給我五兒當媳婦。老娘今日給你拼了。」說著,砸完茶杯,抱了花瓶要砸向步峰的腦袋。

    步峰躲過茶杯,看步夫人伸手向花瓶,立刻知道不好,衝上前一把抱住步夫人,「瑾娘,咱們有話好好說,不生氣,咱們不生氣,來,把花瓶放下。」瑾娘是步夫人的閨名,步峰平日裡是不會這麼叫她的,只有在這種時候,步夫人發飆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喊。

    步夫人現在正在氣頭上,這可是關乎她愛子幸福的事情,自然不會輕易消氣,也不控制音量,放開嗓子喊,「步峰你個老匹夫,放開我,放開。今日老娘定要敲開你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老的生銹了。」接著是辟里啪啦的打碎東西的聲音。

    書房裡動靜這麼大,罵聲和砸東西聲不斷,任誰都知道要出大事了。怎麼辦?於是有人跑向老夫人的院子,也有人跑去向步大將軍送信。

    當步老夫人和步大將軍趕到書房的時候,整個書房砸的不成樣子了。步峰從後邊抱著步夫人不撒手,步夫人又叫又砸,反正夠的著的,搬的動的,全砸了。

    步大將軍老當益壯,六十八歲的人了,嗓子依然能震破人的耳膜,「胡鬧,還不住手。」

    步夫人不鬧了,卻是捂著臉哭了起來,頭髮都亂了。

    步峰鬆了手,訕訕地立在一邊。年輕的時候,他們夫妻這麼鬧過幾回,現在老了老了,又鬧上一會,他覺得臊得荒。

    步老夫人樂呵呵的,掏了掏耳朵,拿了手裡的枴杖戳了戳兒子的胸口,「兒啊,行啊,老了老了還能將瑾娘氣成這樣。」

    步大將軍的書房裡,步老夫人坐在步大將軍的下手邊,拿枴杖戳了兒子一記,樂呵呵地道:「瑾娘,來,到娘這邊來。說說他是如何欺負你的,娘給你做主。」

    步夫人這會兒也不哭了,只是紅著眼,跪到了步老夫人膝下,「娘,您定要為您的五孫子做主。」

    步大將軍繃著臉,「怎麼又扯到小五身上了?」

    步夫人便說道:「爹,娘,您二老不知道。五兒的婚事,老爺不曾問過媳婦一句,便自作主張地訂下,短短半個月就將人娶進了門。媳婦原想,這黎海棠定是老爺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五兒也不小了,早該娶妻了,媳婦便也沒有阻攔,隨老爺安排了喜事。可媳婦哪裡知道,那黎海棠卻是個品性不好,上不得檯面的。」

    步峰卻反駁,「胡說八道,海棠那孩子品性自是不差,只不過被生活所迫,拋頭露面做了生意,養家餬口而已。坊間自有那妒婦編造謠言中傷於她,你也信?」有些話,他不好對夫人講明。

    見步夫人又要發飆,步老夫人斥責兒子閉嘴,讓步夫人繼續。

    步夫人便道:「娘,黎海棠並不如表面那般柔弱無害。她私下結交的年輕公子不下五人。嫁了五兒後,她並未與這些人斷絕來往,時不時地以巡視店舖為名,私下約見他們。這四個公子裡,有一位孫敬東公子,他與嫣兒的好姐妹古姑娘是有婚約的。」

    「黎海棠與這孫敬東的關係最為親密,來往已有兩年之久,對外聲稱是表親,實則他們並無親戚關係。嫁入我步家,她並未收斂行徑,時常在黎宅與孫敬東相見。此事被古姑娘發覺,正要與那孫敬東退親。娘,這樣的女人,老爺居然讓五兒娶回家來,娘,老爺這是要毀了五兒的一生啊!」

    步大將軍眉頭皺的死緊,「峰兒,你怎麼說?」

    步峰語塞,他自是知道自家夫人不會胡亂冤枉人,定是查的一清二楚才會與他鬧。可他仍有疑慮,「夫人,你是如何查到這些事情的?」當初他也派人打聽過,可回話的可不是這麼說的。

    步夫人冷著臉,「自從嫣兒被她氣走,不肯住在府裡,我便對她起了疑心,派人時刻盯著她,尤其是在她出府的時候。沒想到,她今日在福順齋約見李公子,明日便會在黎府與孫敬東相見,後日便在某個茶樓與另一個公子相談甚歡。前兩日她回黎宅,孫敬東不大一會兒便到了,兩個人在黎宅足足停留一個時辰。孫敬東一走,她便派了丫鬟往古姑娘府上送帖子,約了去遊玩。」

    「接了她的帖子後,古姑娘就要和孫府退親。退親的理由之一便是她,雖然未點名,卻也和點名無二。今日午前孫府面前的鬧劇,古家直言退親理由,有心人稍一打聽,便知道古家所指的與孫敬東有染的女子是誰。老爺,你好眼光啊!」

    這會兒,步峰的臉色變得沉重。

    步老夫人不再樂呵呵的,而是輕歎了口氣。

    步大將軍若有所思地道:「夫人,你與瑾娘先退下。」

    步老夫人點頭,由步夫人扶著走了。

    「峰兒,說吧!你到底為了什麼如此倉促地讓五兒成婚?」步大將軍一臉威嚴地逼視兒子。他回京前幾日,這樁婚事便訂下了,孫子的婚事,自有兒子兒媳張羅,他當人祖父的,便也沒有插手過問。

    步峰臉上有憤恨,有不甘,「爹,是兒子太過草率。如今想來,是兒子拉著五兒跳進了別人事先安排好的陷阱裡。」

    步大將軍的鬍子翹了翹,「蠢,蠢,太蠢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步峰承認,這事的確是他大意了,但當時事態的發展,他的五兒不得不娶黎海棠過門。

    原來,前段時間鍾太師過壽,步府同別府一樣收到了請帖。鍾太師乃是鍾皇后的爹,皇后的爹過壽,哪個敢不去賀壽。步大將軍不在京城,便由步峰前去賀壽。

    步峰到了太師府,意外地見到了步五。按步五的性子,一般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尤其是府上已有人選出席這種場合的時候。步峰眼中透著疑問,當時卻不是父子倆說話的好時機,便打過招呼匆匆分開。

    步峰坐過席,準備告辭時,三皇子身邊的一名小太監悄悄傳話給他,讓他獨自去見三皇子。三皇子今日出現在太師府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三皇子乃鍾皇后所生。三皇子傳話,他自然不敢不從,跟著小太監到了一處院落,卻見三皇子背著手站在這院落前的樹下,示意他進院。

    步峰心下忐忑地入院,見堂屋門半敞著,他疑惑地回頭,那小太監卻催他快點進去。他帶著疑慮與不安,將堂屋門推的大開,邁步進去,沒什麼異樣,繼續往裡走,當看到裡面的情景時,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內室的床上,步五與一名女子睡在一起。兩人身上蓋的夏被只到肚腹處,步五露在外面的上半身一絲不掛。而躺在裡側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貌,但放在步五胸前的手臂卻也是光裸的。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步峰頓時嚇的魂都飛了。這是怎麼回事?三皇子是什麼意思?他的五兒潔身自好,為人端正,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可不管什麼理由,他的五兒都是壞了女子的清白,還讓三皇子抓個正著。

    步峰背過身去,隱忍著怒氣,罵兒子混帳,腳步不穩地出去。他緩了緩情緒,為了弄醒兒子,一腳揣壞了堂屋的門板,弄出很大動靜。

    不多時,步五穿妥衣裳出來,木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步峰踉蹌著出了院子,跪在三皇子腳下,說「臣有罪,臣教子無方,請三皇子責罰」。

    三皇子卻淡然地道:「選個吉日,將婚事辦了。」說罷,轉身走了。

    當時,和步五一絲不掛地睡在一起的人,便是黎海棠。三皇子一走,她便在裡邊嚶嚶地哭起來。

    步五當時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眼裡透著悲涼,臉上卻帶著笑容。

    三皇子發了話,步家是臣子,不得不從。於是,在步五的沉默中,步峰一邊著人打聽女子的品性,一邊努力思索是否還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回到府裡,步五喝得爛醉。第二日清醒後,步五告訴步峰,黎海棠,他娶。否則,三皇子會讓步府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步峰知道,他們父子成了三皇子打發閒心的小遊戲裡的棋子。還有,三皇子給了步府一個下馬威,在警告步府,老老實實地為他所用。好在,派出去打聽的人回話,說這個黎海棠品性上佳,性子溫婉,讓他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步五決定娶黎海棠,但對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那個院中,在他失去意識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誰,誰最有可能對他下藥,誰又讓他毫無防備地喝了下藥的酒,這些事情,他卻隻字不提。無論步峰如何追問,他都保持沉默。

    步五成親當日,三皇子滿面笑容地出現,還曾拍著步五的肩膀說:「大安第一才子,好,好。」

    步五一抱拳,回了一句,「三皇子聽錯了,草民不是大安第一才子,而是大安第一蠢材。」

    三皇子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時,步峰在一旁,可是為步五捏了一把冷汗。

    聽罷這些,步大將軍一臉的黯然,沉默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峰兒,你還是不懂為臣之道,唉!」

    步峰對此,無話可說。他也知道,他只會打仗,卻不會朝堂上的那些鑽營之事。

    步大將軍顫巍巍地站起來,「你連古家女娃娃都不如。」

    步峰蒙了,他不如古家女娃娃?

    「這事,爹會處理,明日早朝,你不必去了。因為你病了,病的很重,是被五兒媳氣病的,是三皇子做主讓我步家娶的五兒媳給氣病的。」說罷,步大將軍目露冷光,背著手走出書房。

    黎海棠自然不知自己已是大難臨頭,還在精心安排遊玩途中如何整治古青舒。若問她為何日日出府,還與眾公子來往,時而扮演溫婉角色,時而豪氣地談笑風生,一點都不怕流言,更不擔心步府會為難自己,原因有四。

    其一,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女子,有精明的經商頭腦,與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靠男人而活的女子不同,她可以創造財富,她可以與男子比肩。這樣獨特的魅力,受眾多男子愛慕與追捧是應該的。

    其二,她成親後不和交好的公子們斷交,一為證明自己的魅力,二為生意,三為讓相公看到她的優秀,從而產生危機感,主動抓牢她。

    三,她要做個瀟灑的女子,對付流言的方法,便是更肆無忌憚地、更正大光明地與眾公子交往,這樣,流言便不攻自破。

    四是,她有三皇子做靠山,輕鬆嫁入步府,還嫁給了大安第一才子,得到步家五少的心那是早晚的事。有三皇子在,她穩坐步家五少夫人之位,誰也動搖不得。

    有時候,人太過自信,就成了自戀,成了自以為是。黎海棠這人,時不時地就會犯自戀。而犯自戀的人,自然不會想到接下來會有的霉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57 PM


第五十八章 退親


    午後雨過天晴,可孫仁懷的心情只能用烏雲密佈來形容。他看了看手中的字條,捏緊,差人將孫張氏及五個兒女都招集到了會客廳。

    他看都不看孫張氏一眼,一一看過五個兒女的面色,最後視線定定在落在了次子孫敬南的身上,「南兒,爹知道你一直想從軍,你娘不同意,爹擔心你在軍營裡受苦不說還會遭遇危險,所以一直不曾表態。今日,爹瞅著,我孫家子孫,以後能夠指望出息的,便只有你和西兒。爹聽說秋後要徵兵,你想去就去吧!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兒地回來。」

    孫敬南一臉的震驚,「爹,您……」他感覺得到,這會兒他爹很不對勁。

    孫仁懷的視線落到十一歲的兒子孫敬西的臉上,「西兒,好好讀書,目前爹只能指望你將來考個功名回來,光宗耀祖了。」

    孫敬西看了眼一臉不可置信的大哥,跪了下來,「爹,您放心,兒子和大哥定會考個功名回來,光宗耀祖。」

    孫仁懷沒說什麼,定定地看著年僅五歲卻驕橫無比的小兒子孫敬北,「北兒,爹會親自教導於你,不指望你光完耀祖,但定不允許你長歪。」

    孫敬北自然不懂長歪不長歪的事,但在孫仁懷面前,他從來不敢放肆,於是懵懂地答應著。

    孫敬東怔怔的,像失了魂一樣。

    孫柔月抖著身子,縮成一團,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當她得知自己推古青舒落水的事情被葛小姐與蕭小姐看見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很害怕,害怕她爹翻舊帳,罰她。

    孫仁懷木著一張臉,從椅子上站起來,「張嬤嬤,孫來福。」

    被點名的二人應聲跪了下來。

    「看好他們,老爺回來前,哪個膽敢邁出這裡一步,直接打斷了腿,扔進柴房關起來。你們辦事盡心,老爺有賞;若有半點差池,讓他們出了這個門,你們唯有以死謝罪。」孫仁懷說罷,背著手,帶了管事孫來財出門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在一大片菜地裡,古強與孫仁懷面對面地站著。周圍的人被打發的遠遠,不用擔心被誰聽到他們的對話。

    孫仁懷望著遠方,「雲虎兄泉下有知,若知道是你煽動他的女兒鬧退親,不知是悲是怒?」

    古強並不為自己爭辯什麼,只道:「若他知道捧在掌心視若珍寶的女兒,許給你孫家後,還未過門便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定是悔恨得無以復加。若他還活著,早將這門親事退了,不會等到現在。」意思是說,就因為古雲虎死了,古府才容忍孫府到現在。能忍到現在,已是極限,已經沒了任何商量的餘地。

    孫仁懷轉過臉,「退親的事,我不答應,這是我與雲虎兄訂下的親事,誰也退不得。若舒丫頭看不上敬東,我孫家還有敬南、敬西。敬南那孩子品性好,為人處事光明磊落,從小敬仰雲虎兄,若他娶了舒丫頭,自然會善待舒丫頭。敬西那孩子,小小年紀做事穩重、讀書刻苦,將來定能出人頭地,封妻蔭子。」

    古強卻是被驚到了,沒想到孫仁懷還有這樣的打算,但那又如何,於是他冷笑出聲。

    孫仁懷又說道:「轉告舒丫頭,不必擔心張氏會為難與她。我已決定,長留京城,不再往外跑買賣,要置地另建宅邸。新宅邸秋下開工,明年將裡外佈置妥當,再讓敬南迎娶舒丫頭過門,住到新宅子裡。到時,他們夫妻二人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誰也打攪不得。張氏那邊由我盯著,自然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古強冷著臉,「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我最後問你一遍,這親,退是不退?」

    孫仁懷一臉的堅持,「不退。」

    古強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回答,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粉紅色的荷包來。荷包是上等綢子的,上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針腳很是細密,想來繡的很是用心。他將這荷包扔給孫仁懷,「回去問問你的女兒,是否認得此物。」

    孫仁懷的臉色由疑惑到僵硬,只是轉瞬之間,「你什麼意思?」

    古強冷笑,「你的女兒幹下的蠢事,不只推未來嫂嫂下水這一件。她私會情郎,不知廉恥地繡了戲水鴛鴦的荷包贈與情郎,裡邊還裝了一封露骨的表達愛慕之意的書信。」

    孫仁懷只覺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差點失去知覺。他踉蹌著勉強站穩,抖著嘴唇,「你……你說……什麼?」

    「你的女兒,膽敢勾引蕭貴妃的胞弟,若消息走露,你覺得蕭貴妃會如何對待孫家?」

    「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孫仁懷無法相信,他的女兒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荷包可以還你,荷包裡的書信你想拿回去,可以。明日,顧媒婆與拙荊會再次登門提退親,你爽快地還了小姐的庚帖,補償小姐千兩黃金。記住,是黃金,只要黃金。這補償之事,就不必弄得人盡皆知了。你若不答應,荷包裡的書信很快就會被送到蕭貴妃手裡。我知道你的選擇,你會保一家老小。」古強將話說的明明白白。

    孫仁懷無法言語。

    「兩府退了親事,從今而後,古家與孫家多年情誼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古家走古家的獨木橋,兩不相欠。」留下這麼一段話,古強頭也不回地走了。

    孫仁懷無力地坐倒在菜地裡,雙眼無神地呆怔許久,最後孫來財過來扶他,他才回過神來。

    趕回孫府時,孫仁懷的雙眼充滿血絲,那樣子很恐怖,像要吃人一般。而那粉紅色的荷包已被他捏得不成樣子。走進會客廳,他看到孫張氏及五個子女全都老實地呆在裡面。他面無表情地一指孫柔月,「張嬤嬤,桂嬤嬤,堵住她的嘴,押她回她的院子裡。」

    這會兒的孫仁懷樣子很可怕,沒人敢勸阻,亦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張嬤嬤和桂嬤嬤大氣不敢出,拿了手娟強塞進嚇得忘了哭鬧的孫柔月的嘴裡,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地半扶半拖地將孫柔月帶回屬於孫柔月的院子。

    孫仁懷木著臉,跟在這三人身後。到得孫柔月的院子,他一揮手,「除了她,其他人都出去。張嬤嬤,你和孫來財守著院門,有誰膽敢接近這裡,無論是主是奴,全部亂棍打死。」

    張嬤嬤身子一顫,趕緊應了一聲,將院中伺候的全部攆出去,關了院門,與孫來財一道守在院門外。

    孫仁懷抓住委頓在地的女兒的一條手臂,將人拖進堂屋裡隨手一丟,碰一聲關上門。

    孫柔月就要嚇破膽了,身體抖的跟篩糠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孫仁懷捏在手中的粉紅色荷包。

    孫仁懷注意到她的視線,將手裡的荷包丟到她的臉上,一臉平靜地問道:「說,這是怎麼回事?」

    孫柔月似那驚弓之鳥般一哆嗦,一邊搖頭,一邊掉眼淚。

    孫仁懷的臉色變得猙獰,他一腳踢在她的胸口上。

    她悶哼一聲,仰面倒在地上,身體抽搐兩下,邊哭邊喊著饒命。

    孫仁懷上前,蹲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坐起來,聲音低低的,一點都不像暴怒的人,「說,你都幹了什麼蠢事?一字不落地說,如有隱瞞,爹就當沒生過你,打死了扔到亂葬崗餵狗。」

    於是,在孫仁懷的威脅兼恐嚇下,孫柔月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將實情和盤托出。

    蕭正希,十七歲,京中女子稱其為希公子,是鴻臚寺卿蕭得睿蕭大人的嫡孫,蕭貴妃的胞弟。蕭貴妃極為護短,特別重視這個胞弟,胞弟的婚事,她不允許蕭家長輩插手,直言全權由她作主。蕭正希長的不差,既有身為鴻臚寺卿的祖父,又有身為貴妃的姐姐,到了婚配年齡還未訂下親事,引得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姐們趨之若騖。

    正是這個原因,將蕭正希寵壞了。他遊走於各家各府的小姐之間,只要有幾分姿色的女子接近他,他便來者不拒。心情好的時候,他將對方哄得心花怒放,嬌羞不已;心情差的時候,他一臉冷漠地不理會任何女子,端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今年的陽春三月,葛小姐葛蔓蓉邀請孫柔月踏春。孫柔月極歡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與葛蔓蓉會合,卻發現她討厭的古青舒也在。她雖然心中不喜,卻不想得罪了葛蔓蓉,還是跟去郊外踏青了。

    葛蔓蓉的娘與蕭家有幾分血緣關係,因此,葛蔓蓉的哥哥當時也邀請了蕭正希。女子在一處踏青,男子在一處踏青,雖然不能上前說話,但兩方人馬都能將對面人的一舉一動看的分明。當日的希公子時而蕭灑不羈、時而溫柔多情,吸引了懷揣少女夢的孫柔月與古青舒的目光。

    後來孫柔月幾次跟著葛蔓蓉參加詩會或宴會,每每都能遠遠地見到蕭正希與某個女子溫柔而有禮的說話的場景。有一次,她鼓足勇氣上前見禮,蕭正希並不因她是商賈之女而瞧不起,反而溫柔相待,如此一來,她迷戀溫柔多情的他變成更加的理所當然的事。

    六月時,孫柔月又一次跟著葛蔓蓉參加宴會。緊張興奮中,她終於看到蕭正希一個人走向涼停後的假山處,她便尾隨過去,將親手繡的戲水鴛鴦的荷包連同表達愛慕之意的書信送給了他。他當時很溫柔地說會好好珍惜,便收起來。

    見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孫柔月羞澀地小跑步離開,一路上想像著風光嫁給他的場景,眉眼間的喜色怎麼也掩飾不住。但煞風景的是,半路遇到古青舒,破壞了她的好心情。

    古青舒似乎是在故意她等,臭著一張臉,說要借一步說話。孫柔月本想拒絕,但想到古青舒看蕭正希的異樣眼神,便頗為生氣地答應,想著要好好警告古青舒,不許古青舒覬覦她的希公子。於是,兩個人走到了園子裡無人的荷花池邊,讓各自的丫鬟等在不遠處。

    古青舒劈頭蓋臉地罵孫柔月無恥,警告孫柔月不想落得浸豬籠的下場,便不要做出任何逾越女子本分的醜事,丟人現眼。其實,古青舒嘴裡雖然是在罵孫柔月,但無形中,卻也是在勸阻孫柔月不要做有違禮數的事。想來,她是聽聞了某些傳聞,雖然討厭孫柔月,卻以自己的方式在警告孫柔月不要做下醜事。

    可孫柔月哪裡能聽出來這些,只當古青舒要和她搶希公子,因此兩個人發生了口角。孫柔月對古青舒橫插一槓的行為恨極,便罵了一句「去死吧」,使勁兒一推,便將古青舒推進了荷花池裡。

    古青舒只撲騰六七下,便沉入水底。後來下水的婆子說,古青舒的腳踝纏上了水草,或許是太害怕又緊張,撲騰之中摔進了水裡,又無人幫忙,因此迅速溺水。

    推人落水後,孫柔月看著在水中一邊撲騰、一邊嗆得咳嗽的古青舒,很害怕,見古青舒的貼身丫頭小鎖跑過來,混亂的腦子注入幾絲清明,她迅速摘下手腕上的一對金鐲子塞進小鎖的手裡,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她收買小鎖不是一天兩天了,通過小鎖暗算古青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因此才會臨走給小鎖貴重的金鐲子,意在讓小鎖替她遮掩。

    孫柔月帶著小翠回到葛蔓蓉身邊時,已經面無異色。後來,才傳來有人落水的消息,是小鎖的尖叫聲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才知道古青舒不慎失足落水。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報說有兩個婆子下水將人救上來了,人沒死,還有一口氣在。

    孫柔月哭著將自己在同一天幹下的兩件醜事講了出來,並對天發誓,她真的不知道推人下水後逃走的事被人看見了,更不知道贈給希公子的荷包為何會到了她爹手上。

    她這會兒心生恐懼,和面對此刻的孫仁懷而起的恐懼不同。她覺得葛小姐葛蔓蓉很可怕,讓她心生寒意。既然葛蔓蓉與蕭小姐目睹了她推人下水之事,她們二人為何不及時叫人來救古青舒?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依然在人前談笑風生?又為何過了這麼久,她們對古青舒落水的真相,隻字不提?尤其是葛小姐,居然能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還那樣熱情地妹妹長、妹妹短地與她交好。這些人,太可怕了。

    孫仁懷的心,一下就涼了。蕭正希與那些有姿色、又有意親近他的官宦人家的女子,保持著一種若有似無的關係,勾得那些不知情事的年輕女子們春心萌動,愈加迷戀於他。而那些女子的家人知道,女兒可以有意無意地不時出現在蕭正希的視線內,卻不能越雷池一步,不能做出任何有違禮數的舉動。而私相授受,便是有違禮數之舉,女子被認為輕浮、無品,不僅自己,連家人都要蒙羞的。

    孫仁懷知道,古強的那句「你的女兒,膽敢勾引蕭貴妃的胞弟,若消息走露,你覺得蕭貴妃會如何對待孫家?」的威懾力有多重。

    蕭貴妃極其護短,尤其對蕭正希這個胞弟。孫柔月私下贈蕭正希繡有戲水鴛鴦的荷包,還有表達愛慕的信,在蕭貴妃眼裡,她的胞弟沒錯,錯的只能是孫柔月,她會認為孫柔月不知廉恥地勾引了她的胞弟,壞了她胞弟的名聲,孫柔月該死,而對孫柔月教導不力的孫家人更該死。

    這不是杞人憂天,亦不是無稽之談。去年,在一次年輕公子與小姐參與的詩會上,有位大人府上的小姐,見蕭正希熱的厲害,獨獨沒帶扇子,便好心地吩咐丫鬟送了一把閒置的扇子過去。蕭正希很是欣喜,隔著長桌向那小姐道謝,事後慇勤地打聽那位小姐的背景。

    沒想到,這事傳到蕭貴妃耳朵裡,便成了那位小姐故意勾引蕭正希,不知廉恥,家人被責難不說,那小姐差點被浸豬籠。好在,那名小姐的爹人脈廣,有人到貴妃面前幫忙求請,再加上那名小姐立刻被家人嫁出京去,這事才了。

    現如今,孫柔月闖了這麼大的禍事回來,蕭貴妃那邊沒動靜,自然是沒傳到她的耳朵裡。若是這事走露消息,只出了一個從六品官的他們孫家,還有活路嗎?

    古強是如何神通廣大地從蕭正希那邊弄到荷包與書信的並不重要,古強又是如何壓下這件事沒讓蕭貴妃的耳目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孫仁懷要盡快將女兒做下蠢事的證據拿回來,銷毀。

    在那之前,他還懷著僥倖心理,命令孫柔月將那份表達愛慕之情的信一字不差地寫出來。

    張嬤嬤被叫進來準備紙墨筆硯,磨好墨,又被趕了出去。

    孫柔月撫著疼痛的胸口,循著記憶寫下來。

    不看內容,只看信頭的稱呼和信尾的落款,孫仁懷便閉上了眼。信頭是對蕭正希的敬稱,明眼人一看就能對號入座。信尾的落款更不用猜,「柔月」兩字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抵賴不得。

    孫仁懷覺得,自己精明一世,卻生出了世上最愚蠢的女兒。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東西落入有心人手裡的後果嗎?這樣明明白白地寫出自己的名字,不是蠢是什麼?

    孫仁懷暴怒地將墨跡未乾的紙揉成一團,又將桌面上的筆墨紙硯一骨腦掃到地上,踉蹌著走了出去。自這日起,孫柔月被軟禁了,除了張嬤嬤,任何人不得進入孫柔月的院子,連孫張氏也不行。

    第二日,蘇媽媽與昨日一樣打扮得一身喜氣,同顧媒婆一道,再次登孫家門。

    孫家府門大開,僕役、婆子及丫鬟安靜且動作麻利地做著各自的活計,顧媒婆與蘇媽媽被請入座時,桌面上已經擺好了瓜果與點心。這時有兩個丫鬟送上茶水,迅速退下。

    孫仁懷的面色並不好,明顯的精神不濟。他坐在主位上,一擺手,站在他身後的張嬤嬤將一份帖子放到了顧媒婆與蘇媽媽之間的桌面上。

    顧媒婆也不多言,打開帖子看了一眼,點了下頭,推給蘇媽媽。

    蘇媽媽看過,拿出帶過來的庚帖與一張寫字的紙也放到桌面上,並看著張嬤嬤拿過去捧給孫仁懷。

    兩方確認過庚帖,孫仁懷在蘇媽媽帶來的紙上簽上名字,名字上又按了手印,讓張嬤嬤拿給顧媒婆。

    顧媒婆接過,收好,說了些場面話,便和蘇媽媽告辭。

    臨出門前,蘇媽媽留了一句話給孫仁懷,「準備好了,送個信過去。」準備好什麼,別人不清楚,孫仁懷卻是心知肚明。

    就這樣,古孫兩府的退親之戰以鬧騰的方式開始,卻以安安靜靜的方式結束。顧媒婆拿著那張紙,進了官府專門的衙門,不多時便出來,對蘇媽媽說事情辦妥了。

    蘇媽媽收好印有官府印章的紙,拉著顧媒婆坐進軟轎中。不多時,軟轎停在了顧媒婆兒子開的小鋪子前。

    顧媒婆懷裡揣著十五兩銀子,喜笑顏開地自轎子裡出來,說了幾句吉祥話目送蘇媽媽乘坐的軟轎遠去,這才進了兒子的鋪子裡。

    回到府裡,蘇媽媽一臉喜色地去了文華院,「小姐,成了。」說著,將印有官印的文書遞給青舒。

    青舒好奇地接過,見文書的內容很簡單,大概意思就是說古家之女與孫家之子緣分太淺,不能結成連理。現解除婚約,各自另覓他緣之類的話。

    當初,古雲虎與孫仁懷訂下兒女婚約時,直接找的官媒,並在官府相關衙門備了案。如今婚約解除,所以必須要經過官府的一道程序,而不能像平常人家換回庚帖便完事。

    沒有了婚約束縛,青舒感覺渾身舒暢。再想到很快就能到手的千兩黃金,青舒覺得日子是如此地美好。當日的承諾,她並沒有忘記。這千兩黃金,四成將成為她的私房銀錢,六成要歸到府裡的帳面上,供全府花銷。

    而這六成裡,她決定拿出三百兩黃金,即三千兩銀子,交給古強去支配和安排,完成她爹每年往邊疆送物資的遺願。三千兩銀子置辦的軍需物資或許不多,但卻是古家對駐守邊疆的將士們的一點心意。

    步語嫣溜馬回來,得知青舒退親成功,便一臉喜色地跑來找青舒,「舒姐姐,你放心,我娘和嫂嫂們說了,京中優秀的兒郎多的是,等這件事淡了,她們便幫你物色合適的人選,列出單子,供你挑選,嘻嘻……」

    青舒笑罵她,「去,好不容易擺脫一個酸書生,姐姐心情正好,少開這種玩笑。」

    步語嫣不依,「不是玩笑,是真的。我跟四個嫂嫂說了,到時候列名單時一定要將六哥和七哥的名字填進去,你要是能看上我六哥或七哥,你就嫁進了步家,成了我嫂嫂,走的再遠,你也得乖乖回京陪我玩兒了。」

    青舒的臉一黑,「去,誰要當你嫂嫂,再說這些有的沒的,看我怎麼收拾你。」

    步語嫣正要撲上來鬧她,就見小魚過來傳話,說步三少夫人與步四少夫人來接步語嫣回去,說是步將軍病了,正臥床不起,很是想念步語嫣。

    步語嫣聞言,當時就蒙了。

    青舒迅速起身,「小魚,快去通知小杏姑娘,順便幫著小杏姑娘將步小姐的東西收拾好。對了,喊上小娟,三個人一起,收拾起來更快。」

    小魚答應一聲,忙去做事。

    青舒這才握住步語嫣的手,「別怕,人吃五穀雜糧,誰沒個小病小痛的,肯定不是大病,說想念你倒是真的。你忘了,你那天一大早跑到我這裡,討厭黎海棠是一半,生你爹爹的氣是另一半。不是我說你,這都幾天了?你天天回府陪祖母,卻不肯理你爹,你爹心裡肯定難受。這會兒好了,他有了小病小痛,便有借口接你回家了,可以天天看見你了。」

    步語嫣吸了吸鼻子,「真的嗎?我爹得的只是小病?很快就好。」

    青舒點頭,「是小病。你爹爹那麼疼你,見到你回府,又在他床前噓寒問暖的,他一高興,說不準明日就好了。」

    「對,對,我爹一高興,病就好了。」步語嫣話沒說完,人已經跑出去了。

    青舒趕緊跟出去,攔著這會兒情緒不穩定的步語嫣,不讓她騎馬,並親自看著她坐進步府來接人的馬車裡才安心。

    青陽得到消息趕來,只看到步府馬車離去的影子。他臉上有不捨,「步姐姐還會來和小陽玩兒嗎?」

    「等她爹爹的病好了,她就會來。回去吧,今天的功課有沒有完成?」

    「還有一篇文章沒有默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19 11:59 PM


第五十九章 十五

    七月十五,天光放亮。

    嘎吱嘎吱嘎吱……

    厚重、巨大而堅實的城門,在十名守兵的共同推動下,緩緩開啟。吆喝聲起,伴著鎖鏈的碰撞聲,護城河上的吊橋被緩緩放下。

    城門官兵一聲令下,抱著包袱的、挑著擔子的、背著背簍的……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或進城,或出城。同樣的,或成群的僕役簇擁的華貴馬車、或只有車伕的普通馬車等,也依次或進城,或出城。

    一輛外觀普通的馬車,由跛腳的馬伕牽著韁繩,而這輛馬車後栓著另一輛沒有車篷的馬車。沒有車篷的馬車上,坐著穿粗布衣裳的一個老人、兩個婦人及三個孩子,還堆放著箱子、背簍、包袱等物件,滿滿噹噹的一車。

    城門守軍瞧了幾眼,例行問話,「幹什麼的?」

    跛腳的車伕恭敬地回話,「小的為多掙幾個拉腳的銅板,前邊的車里拉了位夫人,還有夫人的嬤嬤和丫鬟。這後邊的,您也瞧見了,是昨日進城走親戚的,昨晚他們來不及出城,又得了些親戚給的舊物,不好走回去。這倒便宜了小的,拉了他們出城,多少能得些銅板。」

    窮苦的百姓每日裡進京投靠親戚的人很多,而親戚不想收留、或無法收留的更多。於是,前來投靠的便得些親戚贈的舊物或些許銀錢,被打發回了鄉里的比比皆是。他們這些兵丁,整日守著城門,自然知道這種事,便也不為難,「走吧!」

    跛腳的車伕咧嘴一笑,道了聲「謝軍爺」,便牽了馬韁繩出城,後邊的馬車自然不用人趕,前邊的馬車一動,後邊套車的馬便跟著走。

    在他們後邊出城的,是輛外觀不錯,卻也不華貴的馬車。車伕一臉呆相,車後跟著一名小廝、一個挑著擔的彪型大漢。

    古府,文華院。青舒坐在院中樹下的石墩上,閉目養神。小娟穿梭於堂屋、東西廂房之間,做最後的檢查,將門窗全部關好。

    過了片刻,小娟上前回話,「小姐,可以上鎖了。」

    青舒睜眼,「嗯。」

    小娟立刻將堂屋、東西廂房及小倉房、小食廳的門一一落鎖,將鑰匙串到一起,拿在手中。

    青舒起身往外走,「走吧!」

    小娟答應一聲,跟著出去,反手關上院門,上鎖。

    青舒無事可做,走去文瀾院,看到院門上的鎖,轉身去了文卓院,迎接她的,依然是深鎖的院門。她轉了方向,走出內院,正迎上古強。

    古強額頭掛著汗,稟報道:「小姐,馬車、牛車均已裝好,一切準備停當了。」

    「什麼時辰了?」

    「還有一刻鐘到辰時。」

    「把內院的門封死,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

    古強趕緊吆喝幾個人,拿著一應的工具去封內院的門。他們用的木板和木楔子,捶捶打打間,很快便封好了。之後,古強親自將二道院和外院重新巡視一遍,將一應男丁招集到外院的空地上,稟報青舒一切準備就緒。

    須臾,自古府角門走出一行人,走在最前頭的青舒鑽進早已等在外邊的軟轎中。

    轎簾放下,小娟說了聲「走」,軟轎起,小娟緊跟在軟轎旁,古府眾男丁前後簇擁著軟轎,向東市的方向而去。

    此時的東市,還沒到權貴、富戶的老爺光顧的時間卻依然熱鬧。權貴富戶府中負責採買的管事還沒有採買完畢,米鋪、雜貨鋪、山貨鋪、蔬菜鋪等店舖敞開大門迎接八方來客,挑擔叫賣的小商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京城四周的百姓早起進城擺攤的還沒有散去。

    隨著小娟的一聲「落轎」,轎夫將軟轎穩穩地放下。小娟將轎簾一掀,剛剛覆上面紗的青舒鑽出轎子。

    古記米鋪,這裡就是古記米鋪,它的左邊是一家不大的綢緞莊。青舒瞇了瞇眼,「買家到了嗎?」

    古強輕聲說道:「到了,正在鋪子裡同夥計說話。」

    聞言,青舒抬腳走了進去。

    古強向張屠夫和丁家寶使了個眼色,那兩人會意,像個門神一樣堵在了門口,其他十三個人全部跟了進去。

    米鋪的夥計剛要迎上來熱情招呼,卻見一個年輕女子帶著十幾個漢子入內,頓時愣了。

    那掌櫃的倒是穩重,心知有異,卻依然笑臉想迎,「不知小姐是買米還是買面?」

    青舒並不搭話,只是輕輕一揮手,跟進來的十三個人突然發難,或扭住掌櫃的、或扭住夥計,或衝向米鋪的後門闖進後院去了。

    古強是站在最後的,被扭住胳膊動彈不得的掌櫃讓人按跪在地上。他這才看到古強,「是你,你要幹什麼?這青天白日的,你要幹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了?」

    青舒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契紙,抖開,「我倒是想問問你?本小姐的鋪子,何時請了不長眼的你當掌櫃?這青天白日的,你站在本小姐的鋪子裡,賣著本小姐鋪子裡的糧食,將本小姐的銀錢揣進自己的腰包,罪該萬死。」

    在看清房契的那一刻,掌櫃的臉色大變,又不知死活地說道:「小的只知道,這是大老爺的鋪子,你手裡拿的房契,定是假的。」

    青舒沒言語,只是不緊不慢地將房契收起來,然後眉目含笑,突然抬腳一踹。

    嗷一聲,只見那掌櫃的頭往後一仰,下巴和嘴邊印上一個隱約的繡花鞋印。他疼的唔唔地叫,但擰住他胳膊的人並不鬆手,他掙扎幾下,最後放棄,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

    青舒無事人般地道:「不會說話的人,要嘴無用。以後千萬管好你的嘴巴,省得哪天得罪了貴人,丟了舌頭。」

    店裡,一直立在那邊冷眼旁觀的一位身穿綾羅綢緞的中年人,嘴角不自覺地抖動幾下。站在這人左後側的一個夥計模樣的少年,驚得張大了嘴巴。

    別說外人,就是古強他們都愣了一下。

    青舒帶著小娟,轉到櫃檯後看了一眼,「開始吧!」

    古強便走過去同一身綾羅綢緞的中年人說話。很快,跟著中年人的夥計出去一趟,帶回來四個人。古強帶著他們,進後院清點庫存的各種米糧去了。

    青舒站在櫃檯裡,隨手翻了翻帳本,再看裝銀錢的匣子,上著鎖,便對小娟道:「鑰匙。」

    小娟應了一聲,對扭住掌櫃的人一說,很快從掌櫃身上拿到一串鑰匙。小娟用鑰匙將裝銀錢的匣子打開,讓青舒過目。

    青舒大致看了看,將匣子合上,讓小娟抱上,自己轉出櫃檯。她走走停停地看鋪子里正在售賣的米面及雜糧等物,一走一過間吩咐小娟,「這個,拿上兩袋子。」「這個,拿上兩袋子。」「這個,拿一袋子。搬到外邊去,等下帶走。」

    她走到不起眼的角落,「這是什麼?」

    小娟忙上前將布袋子口掙開,裡面的東西映入眼簾。

    原來是半袋子的紅小豆、一袋子的黃豆,還有小半袋子的花腰豆。這些東西,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既不好吃,又不能裹腹,根本不值錢,是拿來喂牲口的。也只有荒年、災年,百姓沒糧食吃的時候拿它充飢。因此,種的人極少,鋪子裡擺出來,十天半個月賣不出一斤。但,一個好的米鋪,自然是什麼都要全乎,因此才會購置一些擺在鋪子裡,卻不指望它掙錢。

    青舒上手抓起來看了看,雖然是陳貨,但沒有蟲眼兒,應是保存的好,沒生過蟲子。她略一沉吟,「這三樣,都拿上。」

    小娟愣愣地答應,她不明白小姐要這些東西做什麼,難道是想在路上用來餵馬?

    賣家與買家兩邊的人一起點堆在倉房的存貨,速度很快,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便完成了。那中年人從後院回到鋪子裡,指揮手下要清點鋪面上的糧食。

    古強阻止道:「小姐發話了,這鋪面上正在售賣的不需要清點。你們東家仁義,好說話,並不為難小姐,小姐很是感激,為表謝意,決定將這些米糧贈與你們東家。」

    中年男人笑了笑,「既是如此,張某替東家多謝貴府小姐的美意。」鋪面上正在售賣的米糧,少說也值五六十兩銀子,作為商人,得此好處,他自然高興。

    這時候丁家寶進來,「管家,人來了。」

    古強看向青舒。

    青舒一點都不緊張,「你們先擬契約,本小姐出去會一會大伯。」說著,人往鋪子外走。

    古雲福是坐著軟轎來的,轎夫可能是跑的太急,滿頭大汗加氣喘吁吁的。他會趕來,是因為從鋪子後院逃出去一個夥計,那夥計跑去通知他的。可他一定想不到,那逃出去的夥計,是青舒一早吩咐人故意放走的。目的就是引古雲福來此,讓他親眼看到這家鋪子易主。

    青舒站在鋪子門前,笑吟吟地看著古雲福急急地從軟轎裡鑽出來,「大伯,別來無恙。」

    夥計找到古雲福,只說鋪子裡有人鬧事,卻又說不清楚鬧事的人是誰。這會兒,青舒雖然面覆輕紗,又喚了一聲大伯,他自然便認了出來。「你,你到這裡做什麼?趕緊回去,再搗亂,大伯對你不客氣。」

    青舒背著手,「大伯的話真好笑,這鋪子是青舒的,青舒為何來不得?對了,大伯,這間鋪子,您占為已有的時間不短了,您從鋪子上掙的銀錢少說也得有五六千兩,可您全部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一個銅板都不曾給過青舒。這租人鋪面,還得有租金,您這一個銅板不給,反倒將青舒家裡值錢的玩兒意搜刮一空。我的好大伯,您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旁邊有人指指點點的,交頭結耳起來。附近鋪面的掌櫃們也伸長了脖子,注意著古記前發生的一切。

    古雲福是個臉皮厚的,面皮僵了僵,卻沒有任何愧色,「怎麼跟大伯說話的?一個姑娘家的,拋頭露面的站在這裡胡說八道的。趕緊滾回去繡花,簡直丟盡了古家顏面。」

    青舒冷了臉,「我的好大伯,人在做,天在看吶!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多多在菩薩面前燒香叩拜,多多地頌經,以保安康。」

    古雲福聽了,當時跳腳,「你這滿嘴胡話的丫頭,看大伯不打死你。」說著,上前要動手。

    丁家寶和張屠夫是幹什麼的,來這裡不是當裝飾的,只見他們二人迎上古雲福,左右各鉗住古雲福的一條胳膊,不讓他動青舒一根汗毛。

    古雲福面色大變,「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青舒說道:「還等什麼?趕緊將大伯扶進軟轎裡坐穩,省得大伯再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來,遭了報應,讓晚輩們擔上不孝的罪名。」

    掙扎的古雲福聽了,面色變得鐵青,大罵青舒,卻也阻止不了被人塞回軟轎的事情。

    「大伯,為了您免遭報應,為了不讓您繼續擔上欺凌兄弟遺孀遺孤的臭名,為了不讓您繼續擔上霸佔兄弟遺孤家財的罪名,青舒今日決定賣掉這家鋪子。」說著,再次抖出這家鋪子的房契,對著鑽出頭來、卻鑽不出身子的古雲福,「大伯,您慢走。」

    古雲福急了,可無論他如何撲騰著要出軟轎,卻總是在最後一刻被丁家寶或張屠夫塞回轎子裡,於是再次破口大罵起來。

    青舒轉身進了鋪子,在買賣契約上按了手印,遞出鋪子的房契,收好賣鋪子的八百兩銀票及賣庫房的糧食所得的二百三十一兩銀子。

    一行人從改名換姓的米鋪出來,韋鐵錘正好雇來了馬車,大傢伙齊動手,眨眼間將紅小豆、黃豆、花腰豆,還有白米、白面、粗糧米及小米,全部搬上板車,準備拉走。

    這會兒沒人管古雲福,他從軟轎中鑽出來哭天罵地堵著青舒的路不讓走。

    買賣已成,古雲福僱傭的夥計與掌櫃已經被人趕出鋪子,全都站在了古雲福身後,眼看兩方人馬就要動手打起來了。

    青舒不能對古雲福這個大伯動手,但不代表別人不能。這家鋪子新鮮出爐的新掌櫃,那一身綾羅綢緞的中年男人吆喝起來,「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我東家的鋪子前鬧事,影響鋪子的生意,來人,叫官差將他拿下。」

    古雲福不懼,叫嚷起來,「我兄弟是大安有功之臣,哪個敢抓我?」

    新掌櫃眼一瞪,「你是哪根蔥?來人,將他們趕走,不走叫官差抓了。」

    於是有四五個夥計打扮的擠進對峙的兩方人之間,毫不客氣地推搡著古雲福幾個,趕他們走。古雲福氣急敗壞地嚷嚷著,但推搡不過對方,節節後退,退到了圍在一起看熱鬧的人群面前。

    這時候旁邊有人喊「官差來了」,古雲福一驚,分神想看是不是真的有官差來了。只是這麼一分神,不知道誰撞了他一下,再加上不知道是自己人還是外人的衝撞,他穩不住身體,摔了跤。他摔在地上,哎喲一聲,沒工夫人爬起來,又接連幾聲哎喲、哎喲的。原來是混亂中,他被人踩踏了不下十腳,更有甚者,一隻大腳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臉上。他又疼又氣,破口大罵起來。

    差來了,那四五個推搡古雲福幾人的夥計退到了鋪子門口。看熱鬧的人迅速四散開來,而古雲福被自己的夥計七手八腳地從地上扶起來,想走,可官差不允許。

    青舒一行人,卻早已走遠。

    新掌櫃不知對著官差的小頭目說了幾句什麼,官差的小頭目手一揮,「天下腳下,敢聚眾鬧事,帶走。」

    看熱鬧的那些人對著狼狽的古雲福指指點點著散去。不遠處,有兩個衣著普通的男子對看一眼,均咧嘴而笑,一人說:「嘿嘿……老子比你多踩了一腳。」另一人不服,「是老子踩的比你多一腳,老子看的最清楚。走,去西市看熱鬧。」

    跟在他們身後,扮成平民的侍衛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西市,古記雜貨鋪。青舒帶著人走了進去。

    準備招呼他們的一個小夥計,看到古強,立刻收了臉上的笑,一臉不耐煩地趕人,「你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走,走,這裡不歡迎你。」

    古強不作聲。

    櫃檯後的掌櫃聽到動靜,看過來,「還磨蹭什麼,趕緊趕出去。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又得發脾氣。」

    青舒似笑非笑地看向掌櫃的,剛要抬腳走過去,卻見小娟幾個箭步衝到了櫃檯前,掂起腳,隔著櫃檯,一把揪住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掌櫃的前襟,用力一扯,讓掌櫃的低下頭來與自己平視後,怒瞪著罵道,「瞎了眼睛的東西,找死啊!敢冒犯小姐。你道這是誰的鋪子?是古家的鋪子,是我家小姐的鋪子。」

    那掌櫃的蒙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是哪裡來的臭丫頭,鬆開。」「你們還傻站著幹什麼?趕緊將他們哄出去。」後邊這句,自然是對鋪子裡的夥計說的。

    那些愣住的夥計剛要上前,卻有人先一步對他們動了手。

    小娟自然也不是好相與的。她覺得,她在米鋪裡丟了小姐的臉,沒有適時整治那個該死的掌櫃的,反倒讓小姐髒了自己的腳,她很是傷心加懊悔。這會兒,她才不會犯同樣的錯,於是,揪著人前襟的手不鬆,抬起另一手快速又乾淨俐落地「啪」一聲,一巴掌扇在了掌櫃的腦袋上,外帶一句,「閉嘴,再敢亂說話,姑奶奶抽死你。」

    被個丫頭打腦袋,對男人來說便是莫大的侮辱,掌櫃的羞怒交加,一邊試圖掰開抓著前襟的手,一邊以吃人的目光瞪住小娟,「你……」

    啪一聲,小娟往他腦袋上又賞了一記鍋貼。

    「你……」

    啪,又一記鍋貼。

    「我……」

    啪、啪,這次是兩記鍋貼。

    掌櫃的哭了,「姑奶奶,別打了。我閉嘴還不行嗎?」

    小娟抬起的手收回,一臉惋惜地道:「算你識相。」

    另一邊,在鋪子裡挑選所需之物的幾個婦人,早嚇白了臉,想走又不敢,因為守著門口的丁家寶與張屠夫的臉很嚇人。於是,這幾個婦人戰戰兢兢地退到角落裡,不敢動。

    青舒見驚嚇了客人,便走上前幾步,「幾位嬸子不必驚慌,這個鋪子是家父的,雖然不知明日裡會不會被大伯搶去,但今日,本小姐卻是做得了主的。本小姐今日來,是為教訓幾個不聽話的奴才,自然不會為難了上門的客人。這樣,鋪子裡的東西你們隨意挑,結帳時每人免十個銅板的花費。若是你們買的東西超過了一兩銀子……」她頓了頓,往周圍看一圈兒,「便白送你們五十個銅板的東西。」

    幾個婦人聽得睜大了眼,其中一個膽子比較大,「真的,不誆人?」

    青舒看了眼問話的婦人手裡提的幾包東西,「若東西選好了,去結錢吧,超過一兩銀子,免你五十銅板或者你自己選五十銅板的東西,不加銀錢。」

    那婦人試探地說道:「婦人買的是飴糖與紅棗,稱好了,是一百一十八文錢。」

    青舒向古強道:「免十文。」

    古強答應一聲,便轉進櫃檯後,將那被小娟收拾得落淚的掌櫃擠到裡邊一角,準備收銀錢。

    那婦人縮手縮腳地來到櫃檯前,數了八十八個銅板遞給古強。

    古強收了銅板,「慢走。」

    那婦人這才敢相信是真的,笑得合不攏嘴,留給青舒一句吉祥話,扭著腰出了鋪子。這會兒,她只顧著高興,居然覺得丁家寶和張屠夫一點都不怕人,反倒覺得親切了。

    剩下的幾個婦人見了,這下信了,有一個趕緊去結錢,剩下的三個婦人似乎是相識的,互相咬了咬耳朵,點了點頭,趕緊分頭選需要採買的東西,最後三個人的東西放到一起結錢,居然是一兩銀子一百五十七文。古強對她們三個放一起湊數結錢的行為沒有表現出不滿,只收了一百零七文錢,免了五十文,說聲「慢走」。

    鋪子裡沒了客人,青舒滿意,「趕緊出去吆喝,限半個時辰內,採買超過一兩銀子的,免十文錢;超過十兩銀子的,免二百文錢;超過一百兩銀子的,免四兩銀子。」

    於是,這下熱鬧了,只見外頭站了兩個嗓門高的,就開始賣命地吆喝起來。另有兩人,沿著這條街吆喝。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對平民百姓而言,一個銅板都要精打細算的花用,何況是十文。於是,古記雜貨鋪前人越聚越多,先前觀望的居多,當看到進去的幾人喜笑顏開地出來,還說著真的免了銅板的時候,這下大傢伙兒信了,不時有人進去,然後拎著買的東西又喜笑顏開地離開。

    古記雜貨鋪的對面是羅記雜貨鋪。羅記的掌櫃瞇縫著眼睛想了想,最後招來兩個信得過的夥計,拿一百兩銀子給他,如此這般交待了幾句。

    那兩個夥計得了差事,換了身衣裳,從後門出去,最後進了古記雜貨鋪。不多時,其中一人站在古記門口,趁人不注意,向羅記的方向點了一下頭。

    很快,古記門前來了輛手推板車,推車的是一個小夥計。進店的兩個夥計同古記的人一起,搬著東西進出五六趟,將板車裝的滿滿的,這才同推車的小夥計一起,三個人合力推著滿車的東西走了。

    青舒正坐在鋪子後頭的小屋子裡嗑瓜子,小娟一臉高興地挑簾進來,「小姐,快賣空了。」

    青舒聽了,瓜子扔回碟子裡,「讓吆喝的都回來,準備準備,咱們該走了。」

    「哎。」小娟答應著,出去送信兒。

    不一會兒,小娟再次挑簾起來,「小姐,管家說可以走了。」

    青舒起身,將一個小布袋子扔給小娟,戴上面紗。

    小娟摸了摸小布袋子裡的東西,咧嘴一笑,「謝謝小姐賞的瓜子。」

    青舒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嘴饞,走了。」

    小娟答應一聲,收好瓜子,抱起從米鋪帶出來的匣子,跟在青舒後頭。

    一行人自古記雜貨鋪出來,青舒鑽進軟轎中,小娟將手裡抱的匣子,連同古強遞過來的一個沉甸甸的包袱一起,放進軟轎中青舒的腳邊,這才放下轎簾,「起轎。」

    古強、丁家寶與張屠夫在前頭開路,然後是抬著青舒的軟轎,再然後是背著背簍的一行人。這一行人,自西市走過,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光。

    古記雜貨鋪對面的小茶樓上,徐副將突發感慨,「這孩子,太能折騰。若是個男孩子……」說到此處,他黯然收聲。

    盧玄方也黯然,不過,他很快恢復笑容,「真是愛記仇的孩子。倒也聰明,知道不能打、不能砸,想了這麼一個辦法出氣。如此一來,定能將一毛不拔的那人氣得躺上幾天。」

    徐副將聞言,也笑了。「走吧,咱們跟去看看,聽說今日有人要找那孩子的晦氣。」

    盧玄方含笑道:「有你們在,自然能護她周全。我就不去了,約了朋友午前離京,需要準備幾樣東西。」

    徐副將欲言又止,最後以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蕭字。

    盧玄方蹙眉,等水跡完全乾透,站了起來,「放心,無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00 AM


第六十章 群架

    青舒的心情不錯,她估算了一下,米鋪拿的匣子裡的銀錢,加上雜貨鋪錢匣子裡原有的散碎銀子和銅板,還有當場賣雜貨所得銀錢,他們一行四十多人的盤纏差不多就夠了。吳鎯頭帶人去收大田莊,不知道能不能從古雲福的管事、帳房那裡弄些銀錢回來?若是能就好了,那樣一來,盤纏會更充足。

    她想到自己讓人從雜貨鋪拿了背簍,裝了滿滿的東西背出來的行徑,當時覺得痛快,這會兒又覺得幼稚了起來。不過,幼稚也罷,背出來的可是對這個時代而言並不便宜的鹽、蜂蜜、紅棗、糖等物,她才不要留給古雲福賣錢。

    一背簍的紅棗,就算每人每天吃一顆,也吃不了幾天。兩背簍的瓜子,大家一起嗑,估計很快就會消滅乾淨。好幾罐子的蜂蜜,大家可以路上衝水喝,不上火。這麼一來,背著它們趕路的壯勞力也辛苦不了幾天。

    青舒正兀自開心地安排每一樣東西的消耗方式,就聽到在轎子前走的古強吩咐丁家寶趕緊過去看看什麼的。她一驚,「小娟,出了什麼事?」

    小娟答的遲疑,「小姐,好像有人聚在府門跟前鬧事。離的遠,看不真切,管家正派人過去查看了。」

    青舒急了,「什麼?快停下,趕緊再派人過去探一探,我們就在這裡等。」她心下惶急,不能吧,不應該來的這麼快?她還以為來得及的。

    大家停止前進,等在路邊。青舒等得心下越來越浮躁,就怕出現什麼變故,壞了她的避禍大計。

    又等了片刻,丁家寶終於回來了,他說,昨日步大將軍府以不貞之名,休了步家五公子娶進門不足一月的黎氏黎海棠。那黎海棠,如今正披頭散髮地帶了七八個婆子與丫鬟,還有二十來個壯丁過來,圍在古府門前,一邊辱罵古青舒,一邊讓壯丁不停地砸古府府門。

    青舒聽聞稟報,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終於放下,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怒。好你個黎海棠,欺軟怕硬的死女人,不敢鬧步大將軍府,卻跑到她的門口來撒野,豈有此理。她也不等小娟打轎簾,自己鑽出了轎子,冷著一張臉,「你說,她帶了多少人?我要確切的人數。」

    丁家寶認真回憶片刻,回道:「回小姐,粗壯的婆子三個,丫鬟四個。壯丁是,二十一至二十三人之間。請小姐恕罪,壯丁人數小的留意的並不仔細。」

    青舒明白了,黎海棠這是有備而來,帶的婆子丫鬟,還有壯丁,人數上都超過了古府。這是想幹嗎?是明明白白地要動手。他娘的,居然敢打上門來,看來她古青舒的悍名還不夠響亮。「管家。」

    古強:「小姐,奴才在。」

    「我給你一刻鐘,不管是賣人情還是花銀兩,我要你一刻鐘內齊集十個婆子,十五個壯丁,能辦到嗎?」有那告官的工夫,不如她自己來將人打回去。這可與打丁澤不同,有人打上她的門來,她打回去天經地義,只要不出人命,官差來了也是他們古府占理,更不用再上演自罰的苦肉計,打也是白打。

    古強先是一臉的為難,當看到從後方來的一行五六人,面色奇異地恢復如常,「小姐,能辦到。您請入轎安心等待,奴才馬上去辦。」

    青舒心裡憋著火,答應一聲,坐進轎子裡。既然古強說能辦到,她相信一定能辦到。

    不用古強交待,丁家寶他們就已經將軟轎護在了中間。古強自是放心,走向後方來的行人,一抱拳。

    喬裝過的徐副將愣了。

    古強挨近他,「小姐要十個能掐架的婆子,十五個打架有分寸的壯丁,立刻,馬上。」

    徐副將望了眼遠遠的似乎聚了不少人的地方,問身邊的兩個莽漢,「你們這會兒能給幾個人?」

    一人說給八個。

    一人說給六個。

    徐副將便轉過臉告訴古強,「我們先給你十九人。至於婆子,立刻給你找來。」

    古強點頭,回到青舒身邊。

    不得不說,徐副將這人辦事就是有效率,半刻鐘不到,陸陸續續來了十九個身強體壯的青年找古強報道。緊接著,便有身著粗布衣裳的五個婆子眉開眼笑地攜伴前來問哪個是古管家,然後獨自一人的、三個一起的,兩個一塊兒的,須臾便湊了十一個婆子。

    青舒這會兒心急的很,「走。」

    軟轎起,一行人小跑前進,很快便到達現場。

    丁家寶大喝一聲,「住手,你們是哪裡來的匪類,居然敢跑到這裡來撒野。」

    黎海棠身邊的方臉丫鬟認出跟在軟轎旁的小娟,忙低聲通知黎海棠。

    披頭散髮的黎海棠愣了一下,慢慢回頭。她以為古青舒躲在府裡,怕了她,不敢應門。萬萬沒料到,古青舒不是不應門,而是不在府中。可是,那又如何,古青舒毀了她的幸福,讓她成了被休棄的女人,成為京城的笑柄,這口氣,她怎能嚥下。

    青舒已經下了轎,被人前後簇擁著,冷眼看向眼帶血絲的黎海棠,聲音清冽寒骨,「黎海棠,我是殺了你親娘,還是搶了你男人,你要如此霸道蠻橫地砸我府門,如此惡毒地咒罵我古青舒?」

    隔著人,黎海棠咬牙齒地指著青舒的鼻子,「你這個賤女人,你這個毒婦,你竟敢毫無根據地散佈我與表弟敬東有染的謠言。明明是孫府嫌棄你,明明是敬東討厭你,你卻編造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反倒讓自己成了受害者,虛張聲勢地在人前大鬧要退婚。」

    都被人罵上門、打上門了,還講什麼涵養?還講什麼客氣?青舒直接戳她的痛處,「我從不傳謠言,更不會編造莫須有的事情。對了,聽說你被休了,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被休呢?」

    黎海棠要氣瘋了,「你這個偽善的女人,你害了我,害我被夫君誤會,落的這般下場。你會得報應的,得報應的。你等著,用不了多久,敬東便退了你這門親事,讓你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讓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青舒愕然,這女人還清醒嗎?難道這女人還不知道她退了孫家的親事嗎?怎麼可能?依這女人三天兩頭與孫敬東見面的頻率,怎麼可能還不知道?

    「喂,這你瘋婆子,你是誰呀?是不是京城人啊?居然不知道我家小姐已經退了與孫家的親事?你要不要回家找個大夫看看?」小娟一臉凜然地說道。

    黎海棠愣了一下,轉過臉看向身邊的丫鬟,那丫鬟怯怯地點了下頭。

    黎海棠確實不知道這事。一是孫敬東被孫仁懷看管起來了,再沒去過黎府見黎海棠。二是古府沒有刻意宣揚已退親的實事,孫府更沒臉主動告訴別人被女方退親的事實,因此知道的都是與古府關係親密的人。三是,她忙著應付突然發難的步夫人,再來昨日拿到休書,她整個人都蒙了,不肯離開步府,最後被人趕出步府。

    她哭鬧之餘,不停找人打聽突然被休的原因,同時忙著聯繫三皇子。整整一天,三皇子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她卻打聽到了古府上門退親,被孫張氏趕出來,蘇媽媽在孫府門前說的話,意指她婚前婚後均與孫敬東有染。於是,她終於弄懂了休書中所提婚前不貞、婚後不潔的由來。

    她想撕了古青舒,於是招集了人手,誓要將古青舒及古府上下打的七零八落,以解她的心頭之恨。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被休了,可古青舒不僅沒被孫府退親,反倒是古青舒退了孫府的親。這讓她如何不恨?她頓時尖叫一聲,抱著腦袋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大哭起來。

    青舒覺得黎海棠的哭聲太刺耳,還以為黎海棠多厲害,也不過如此,這麼一點小打擊都受不了。她可不想再看潑婦罵街,「管家,叫門人開門,回府。」

    黎海棠不發話,黎海棠帶來的婆子、丫鬟及壯丁只是站著。

    古強派了人上前扣門,而且扣響的朱漆大門,不是角門。

    門裡,蔡鐵牛及另外兩個人一直注意著外邊的動靜,如今聽是自己人叫門,這才敞開古府大門。

    由眾婆子及壯丁們護在中間,青舒腰背挺的筆直地邁進古府門檻兒。小娟緊跟著她,抱著錢匣子與裝銀錢的包袱。

    黎海棠突然尖叫起來,「古青舒你個賤人,站住,別走。」「都傻了嗎?給本小姐狠狠地打,打死了自然有本小姐兜著。」

    這一嗓子尖利而刺耳,古府的壯丁們齊回頭,堵著門,形成一道防禦牆。

    黎海棠帶來的人得了令,衝了上去。兩方人手動起手來。

    青舒已經是踏進了府門的,小娟便要護著她往裡去。青舒停下來,拒絕去裡邊,反倒招了古強上前低聲吩咐下去,「不著痕跡地讓他們闖進來,坐實了他們的罪名,再好好收拾一頓,別鬧出人命。大門不許關,將闖進來的人攔在門裡,讓外邊的人看著打。外邊看熱鬧的,都是咱們的證人。今天這事,天王老子來了理都在咱們這邊。」

    古強自然知道如何做,須臾間,擋住府門的一道防禦牆被人衝開一道口子,古府壯丁們擺出抵擋不住的架勢,一步一步往後退,黎府的人信心大增,喊打喊殺地衝進古府。

    黎家壯丁全部闖了進去,黎海棠一臉狠意地帶著丫鬟、婆子跟進去。她避過打鬥的壯丁們,慢慢接近青舒所在,一揮手,她身後丫鬟婆子便衝著青舒去了。

    站在青舒身前的十一個婆子知道該是她們出手的時候了,便擼了袖子迎上。瞬間,女人們尖利的喊聲、罵聲響成一片。女人打架自是與男人不同,殺傷力不及男人,但造成的皮肉傷及外形效果,那絕對可以用驚怵來形容。女人打架是又抓又撓又掐,兼之尖叫與口水戰。

    古家這邊十一個婆子,黎家這邊婆子、丫鬟七人,加起來就是十八個女人的群架。那場面,相當地震撼,比四五十個男人打群架的動靜都大。

    青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但眼角餘光不時注意著一臉陰狠的黎海棠的動向。

    小娟吞了吞口水,一臉驚怵地盯著婆子們的群架。

    很明顯,無論是女人的架,還是男人的架,古府都佔了上風。黎海棠氣的快吐血,她不明白,為了保險起見,她準備的人手明明應該比古府多,可為什麼古府下人的數量突然比她所知的多出了一陪。她不甘心,努力思索如何才能轉變這種形勢,然後當她注意到古青舒專心盯著婆子們的混戰,而古青舒身邊的丫頭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婆子們的混戰時,她覺得她有辦法了,擒賊先擒王。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黎海棠悄無聲息地接近古青舒,想著自己是先揪住古青舒的頭髮,再抓花古青舒的臉好;還是先抓花了古青舒的臉,再揪住頭髮按在地上打更解氣。

    當黎海棠離古青舒只有三步遠的時候,古青舒側過臉,笑吟吟地看著她,「你覺得,一個將軍的女兒,會輸給普通女子嗎?」

    黎海棠怔住也只是一瞬間,她尖叫一聲撲上來,抓向青舒的臉。

    青舒有準備,自然不會讓她得手,腳下往左大邁一步,接著一側身,躲過了她的攻擊。

    當黎海棠撲空,再度要對青舒動手時,氣咻咻的小娟伸手抓住她後背的衣裳,使勁兒往後一拉,呲啦一聲,伴著布帛撕裂的聲音,黎海棠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手裡抓著淡粉色的錦緞碎片,小娟一臉無辜地看向青舒,「小姐,她不是很富裕麼,家裡又有日進斗金的福順齋,可為什麼,她身上的衣料質地這麼差?奴婢輕輕一下,就輕輕一下,它就……」她用空著的手搔了搔頭髮,一臉的疑惑,「壞了。」

    青舒覺得此刻的小娟很可愛,於是忍著笑,衝她眨了眨眼,「或許,那福順齋沒有表面的風光,她穿不起太好的衣料。又或許,她太摳門,不願意買好布料做衣裳。」

    小娟一臉受教地點頭,「原來是這樣。」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將爬起來的黎海棠推進混戰的眾婆子中間。

    這下,黎海棠終於找到了好「歸宿」,落進了打紅了眼的眾婆子中,被這個抓一把,被那個撓一下;被這個撞一下,被那個踩一腳。沒想到,她這個人嬌小玲瓏的,但尖利的嗓門兒卻是賽過了在場的眾婆子們。

    姍姍來遲的官差到場,一臉怕怕地將兩方人左右分開。壯丁們倒是官差一吆喝便停了手,自動分開。但女人們的架不是好拉的,官差們差點喊破了嗓子,眾婆子才戀戀不捨地放過各自的對手。

    在女人酣戰的時候,男人不能介入;在女人們群戰的時候,男人更不能介入,否則會遭池魚之殃,下場很淒慘。官差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再加上礙於男女有別,他們只敢喊話勸架,卻不敢湊上去找不自在。、

    眾婆子不打了,各自分開,獨留一個穿著粉色夏衫的人披頭散髮加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

    官差愣了一下,問:「這是哪個府的?趕緊把人扶回去。」

    代表古府參戰的婆子們互相看一眼,搖頭,「不認識。」她們是平日裡做粗活兒的,手上的力氣大,再加上佔人數上的優勢,因此較之對方,傷的極輕。衣裳褶皺,頭髮很亂,臉上、脖子上有抓傷,但不多,還能看出各自的面目。

    黎府的卻極慘,衣裳皺巴巴的,頭髮亂的像鳥窩,臉上、脖子上被抓的一道一道的,有的滲出血絲,不仔細看,真不好認。她們互相確認過,搖頭表示不認識。

    躲在花叢後偷看的青舒,差點笑出聲來,還好她及時摀住了嘴巴。

    黎府的一個丫鬟,突然倒吸一口令氣,「小……小姐。」

    黎府眾婆子愣了愣,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衝過去扶人,嘴裡喊著小姐。

    官差們個個臉色怪異,但好歹,這人的身份確認了。

    青天白日,黎海棠帶人砸古府府門,打進古府,人證、物證俱全,無論男女,全被官差押走。

    青舒可沒工夫上公堂,一早讓小娟傳了話給古強,讓古強看著要賠償。於是,官差們將人押走後,古強叫住扮壯丁的徐副將的一名隨從,如此這般交待了幾句。

    那隨從點頭,叫上其他同來的人,向古強告辭。

    古強將青舒一早準備好的一包銀子塞進那人手裡,「兄弟們有受傷的,去看大夫。剩下的,兄弟們痛快地喝一頓。」

    那隨從將銀子推回,將帶來的壯丁全部帶走。當然,他們是從後門離開的。那十一個婆子也跟著走了,沒要古府銀錢,說是有人付過銀子給她們。

    古府關了府門,大傢伙兒迅速動了起來,有打掃庭院的,有規整背簍的,有往車上裝從米鋪拉回來的糧食的。

    見差不多了,古強催了起來,「小姐,該出發了。」

    青舒遞給他一百兩的銀票及十幾兩的散碎銀子,「收好,遇事時也好應急。吃食上不要虧待自己,盡快趕上來。」

    古強沒有推辭,「小姐,不能再耽擱了,少爺會擔心。」

    青舒笑了笑,「好了,別催了,這就走。」說罷,踩著馬凳,坐進馬車裡。

    張屠夫向古強抱了抱拳,駕一聲,載著青舒的馬車動了,後邊是滿載的馬車與牛車,再後邊是或挑著擔子、或背著背簍的壯丁們。

    古強與丁家寶目送這一行人走遠,這才關了後院門,回到前院,等待欲租下古府的貴人府上的管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03 AM


第六十一章  離京

車輪轆轆聲中,青舒一行人離了集賢巷,抄最近便的路線,直奔南城門。

    富貴巷,步大將軍府邸,步老夫人的院落。

    步語嫣正抱了三歲的秋兒逗弄,秋兒不依,喊著「小姑姑壞」,扭著身子要下地。步語嫣故意繃了一張臉,作勢要將秋兒扔出去,惹得秋兒喊著曾祖母救命。

    步老夫人看的樂呵呵的,「秋兒不怕,小姑姑不敢,你揪她耳朵。」

    步夫人也幫腔,「對,揪她耳朵。」

    秋兒聞言,果然要揪步語嫣耳朵,惹得步語嫣哇哇大叫著將秋兒放到地上,噘了嘴,「祖母,您偏心,您不疼嫣丫頭了。娘也是,哼。」

    這時候有婆子自外頭進來,一一向在坐的主子請安,然後站到了步老夫人身後。

    步老夫人樂呵呵的,「今日外邊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那婆子猶豫了一下,立馬說沒有。

    步老夫人卻道︰「看你那樣就知道有事。說吧,就算你告訴老婆子有人站在府門前罵,老婆子都不會怪罪於你。」

    那婆子訕訕地笑,「老夫人,看您說的,這京城哪個敢到大將軍府門前撒野。是,是那黎氏……」

    步夫人眉一挑,「黎氏?」雖然休了黎海棠,但她氣還沒消,聽到黎字反應分外敏感。

    那婆子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及時的住了嘴。但,她馬上又想,這個消息,夫人聽了或許會心情好些,便決定還是講出來,「老奴剛去了廚房,見那送柴郎剛送柴進府,便上前敲打了幾句。卻聽那送柴郎講,今日京城有兩府人打起來了,他多繞了些路過來,這才耽擱了時間。」

    「哪兩個府上打起來了?」步語嫣好奇地問道。

    那婆子這下忐忑起來,一方是八小姐的好姐妹,一方是八小姐最最討厭的黎海棠,這可真是。但,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盯著自己,她又不敢講半道,於是硬著頭皮接上,「送柴郎講,福順齋的東家帶了好多人氣勢洶洶地去了古府,又叫罵又砸門的,很是嚇人。這個古府,不是別人,正是八小姐好姐妹古小姐的府上。」

    步語嫣騰一下站起來,「姑奶奶這就去抽死她。」然後作勢要走。

    步老夫人沉了臉,「坐下,你個沉不住氣的丫頭。話沒聽完,你急什麼急?」見步語嫣垂著腦袋坐下,又瞪了眼那婆子,「這斷斷續續的,不會揀重點三兩句說清楚嗎?」

    那婆子忙告了罪,「黎海棠因被休之事,遷怒於古府,很是怨恨古小姐,帶人打上門去,闖進了古府。不過,黎府的人沒揀到便宜。官差趕到,將黎府眾人押走。當時,很多人都看見,從古府押出來的黎府眾人各各掛彩。送柴郎講,他沒有親眼見,但很多人都在說黎海棠破了相。」

    步夫人冷哼一聲,沒說話。

    步語嫣急問,「那舒姐姐呢?她有沒有傷到?她好不好?」

    「這?老奴不知,請小姐恕罪。」

    步語嫣又站了起來,「祖母,讓我出府吧,我要親眼看看舒姐姐是不是安好。」

    步老夫人看向步夫人,見步夫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來人,傳老婆子的話,讓三少爺、六少爺、七少爺三人一起陪著八小姐出府。」陪伴是假,保護是真。他們步府,如今可是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這人雖然年少,卻是個陰狠之人,讓人不得不防。

    步語嫣等不及下人慢騰騰的傳話,喊了一聲「我去找三哥」,就不見了人影。

    古府一行人出了南城門,時間已近午時,太陽很曬人。

    他們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小半個時辰,自然不敢停留,徒步的挑著膽子、背著背簍一路急行,緊跟在車馬後頭。

    馬車里,青舒焦急,卻也知道遇到那樣的事,耽擱時間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為了不讓自己的浮躁影響到他人,便想了個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就是,數今日得的銀錢,順便將銅板一吊一吊地串起來。

    對數銀錢這種差事,小娟表現得比青舒還要熱情。只見她攤開包袱,打開匣子,見到銀錠或碎銀就扒拉到青舒跟前,自己佔據銅板,數得不亦樂乎,然後也不會忘了一百個銅板要用麻繩串起來的事情。

    小娟數數很慢,當青舒歸攏完銀兩時,小娟才串出十幾吊錢來。

    青舒也不插手,默默地欣賞她眼神亮而專注地一個一個數著銅板的樣子。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散亂的銅板越來越少,串好放到一邊的越來越多。

    噠噠噠的疾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迎面而來的騎士像一陣風一樣同古府一行人錯身而過。須臾,馬上的騎士折返而回,看樣貌很是年輕。他放慢馬速,跟在青舒的馬車旁,同張屠夫搭話,「這位兄台,敢問這車裡坐的可是古府家眷?」

    張屠夫連個眼神兒都吝嗇於給他,直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回了兩字,「不是。」

    年輕的騎士臉現失望,回頭看向京城的方向,入目所及的官道上,除了這隊人有馬車、人數多,其他的基本都是三三兩兩挑著膽子的老百姓。他掉過頭,試探性地繼續搭話,「兄台你別誤會,在下沒有惡意。前方十里,古家小少爺同我家公子作伴,停下來歇息。古家小少爺很是擔心古小姐的安危,我家公子便吩咐在下騎馬過來看看,若是遇上,要在下快馬回去稟報一聲,好讓古家小少爺安心。」

    張屠夫依然目視前方,「既然是你們公子交待的,你可要盡心辦。」

    年輕的騎士一臉狐疑地看著張屠夫,「你沒騙我?」他跑出十里地,只遇到這一行人似乎是要舉府回鄉的。

    張屠夫︰……

    年輕的騎士不自覺地嘀咕起來,「奇怪,正午出城的車馬本就少,如今入目所及處只有你們這隊人有馬、有車、有隨從,怎麼可能不是?難道我要去城門口等人不成?」

    馬車里,靜靜地聽外邊動靜的青舒抿唇而笑。沒想到,看似凶神惡煞、又沉默寡言的張屠夫,居然愛耍老實人。

    年輕的騎士一臉糾結地讓坐騎停下,看著青舒所坐的馬車越過他,看著滿載物品的馬車、牛車越過他,再看著挑擔子、背背簍的人越過他。突然,他啊地一聲,指著獨臂的蔡鐵牛,「你們就是古府的,可惡,居然敢騙我。前邊趕車的,你給我停下。」說著,催馬去追最前頭趕車的張屠夫,嘴里還嚷嚷著,「可惡,只注意著臉上帶疤的,倒是忽略了獨臂的。」顯然,在他出發前有人告訴了他這兩樣特征,讓他好認人。

    張屠夫仍然保持著他的天字一號表情,就是沒有表情,理都不理在耳邊叫囂的年輕人。

    年輕騎士又喊了句可惡,一臉懊惱地催馬越過他們,趕著去給前方等待的人送信兒。

    張屠夫見他氣急敗壞地飛馳而去,咧嘴一笑,嘀咕了一句「傻小子」。

    小娟貼近青舒的耳朵,聲音壓的低低的,「小姐,張大真壞。」張屠夫沒有正經的名字,大家有叫他張大的,也有叫他張屠夫的。

    青舒不置可否的笑笑,「數完了,一共多少?」

    小娟蓋上匣子,扳著指頭嘀嘀咕咕的,最後抬頭回道︰「九十八吊錢,和,和八十六個銅板。」

    青舒曲起手指敲她的頭一記,「不對,重數。」

    小娟一臉懊惱地抓抓頭上的雙丫髻,「小姐,是奴婢串錯了,還是串好的數差了?」

    青舒也不為難她,「串好的數差了,重來。」她心里明白,小娟是聽外邊的動靜,分了心,才數錯的。

    又數了兩遍,這兩遍的數相同,小娟這才敢報數,「一百吊錢,七吊錢,八十六個銅板。」經過青舒有意培訓,只會數從一到十的小娟,現在能從一數到一百了,但一百以上她還是不會。因此,她習慣於數到一百,再另開頭從一數起來。一百零七吊錢,自然就被她分開說成了這樣。

    一隊人前行十里地,終於和一早城門開啟時便出城的人匯合。

    古青陽早早地站在路邊等了,張屠夫剛靠邊停好馬車,古青陽便叫著姐姐跑上來。

    青舒一邊踩著馬凳下來,一邊笑道︰「慢點,別摔了。」

    青舒腳一落地,青陽便撲上來抱住她的手臂,「姐姐,你好慢。」

    青舒揉他的頭,「遇到討厭的人,耽誤了出發的時間。害小陽擔心,姐姐道歉。」

    蘇媽媽上前來,「小姐,您可下到了。再不到,少爺都要掉頭回去接您了。」

    聽了這話,青舒笑眯了眼,「夫人還好吧?」

    蘇媽媽笑呵呵的,「夫人不時看看沿路風景,面有喜色,很是精神。」

    青舒笑笑,「那就好。」

    坐在馬背上的周伯彥,停在不遠處,看著青舒姐弟臉上的笑容,收回視線,淡淡地下令,「出發。」

    長長的、載滿貨物的二十幾輛馬車,隨著他一聲令下,車夫的吆喝聲起,馬車前行,繼續趕路。

    聽聞動靜,青舒望了過去,面帶疑色,「那是?」

    青陽卻揮著小手喊,「彥哥哥,我們會趕上去的。」

    馬背上的周伯彥回頭,揮了一下手,馬上轉過身去。

    青舒的臉上一僵,「小陽,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我們會趕上去?」

    青陽一臉喜色地答︰「姐姐,好巧,彥哥哥可以陪我們走一半的路哦。」

    這個答案,轟得青舒一臉呆滯。

    蔡鐵牛等人跟著青舒後出發,頂著正午的太陽行了二十來里路,又餓又渴,需要休整。這些事,倒不用青舒操心,許三娘、許五娘、小魚及另兩個婦人一起,正給張屠夫他們發烙餅。馬車上有出發前裝滿水的水袋,誰渴誰可以取下來喝水。

    吳榔頭和李大郎站在五六步開外,行了禮,吳榔頭說︰「小姐,小的有東西交給小姐。」

    青舒拉著青陽的手,「嗯。」

    吳榔頭將捧在手里的一個小匣子往前一遞,小娟上前接了。

    李大郎跟著遞出一把鑰匙,小娟也接了。

    吳榔頭說道︰「大莊子的事情很順利,佃戶都見過了新管家,沒人鬧事。匣子里是大莊子上近兩個月賣菜、賣新麥子得的銀錢,還有賬本。」

    這下盤纏更充足了,青舒很是開心,「做的好。管家過兩日才能趕上來,管家到前,你多費些心,擔起責任來。」

    吳榔頭應聲,和李大郎退下了。

    大家休息過了,稍作調整,再次出發。

    古葉氏帶著蘇媽媽和丁家妹乘坐一輛車,車夫是李大郎,不變。

    青陽拉了青舒過去坐一輛,帶上小娟和小魚。車夫是張屠夫,他旁邊坐了古元寶。

    許三娘帶著小丫、許五娘帶著麥子,轉去坐了青舒出城時乘坐的馬車。因為空間夠,還讓坐板車的老人、婦人及孩子六個人也坐了進去。擠是擠點,但總比曬太陽強。車夫是蔡鐵牛,他旁邊坐了吳小山。

    這麼一來,板車上有了空位,吳榔頭便將徒步行走的壯丁們分成幾組,讓他們輪番坐到板車上,歇歇腳。

    夕陽西下,他們到達了離京後的第一個縣城。縣城不大,但也很是富庶繁華。青陽說,他的彥哥哥答應幫他在這個縣城找一家既便宜、又乾淨的客棧。因此,進了縣城,他便探出小臉左右張望,尋找他的彥哥哥派出來的人。

    青舒吃味起來,把他探出去的小腦袋揪回車簾後,「彥哥哥、彥哥哥的,你和他很熟嗎?客棧咱們自己會找,幹嘛麻煩人家?」

    青陽一臉迷茫,「姐姐,不可以麻煩彥哥哥嗎?可是,可是彥哥哥說,小陽有事的時候,一定要找彥哥哥幫忙的。」

    青舒愣了,「他……什麼時候跟你這麼說的?」這個周伯彥,怎麼回事?沒聽說周府和她爹有過什麼交情啊!

    青陽咧嘴一笑,「陪小陽等姐姐的時候。彥哥哥說,小陽一定要聽姐姐的話,要等姐姐,千萬不能回去找姐姐,讓姐姐分心。還說,姐姐最疼小陽,姐姐一定會來找小陽,不會丟下小陽。」

    有那樣清冷的眼,又常常給人疏離感的周伯彥會說這樣的話?太奇怪了,簡直無法想像。青舒如此想的時候,也沒忽略這段安慰之語中透出的信息,她輕輕握住弟弟的手,「小陽,那時候,你很怕姐姐丟下你,不來找你嗎?」原來,她的弟弟非常缺乏安全感。

    青陽的小臉一紅,小小聲反駁,「才,才沒有。」

    一旁的小魚笑了,「小姐,您不知道,一早出了城門,少爺就想掉頭回去找您,奴婢勸了幾句才放棄。到了莊子上,少爺又不停地催吳管事快點辦事,說誰不聽話就打,不能耽誤他到約定地點等小姐的大事。」

    青陽不樂意,拿眼楮瞪小魚,「不許說,不許說。」

    青舒噗哧一聲笑了。

    小魚倒是聽話,不說了。

    這時候吳管事吳榔頭跟在車外稟報起來,「小姐、少爺,彥公子派人來傳話,說有一家不錯的小客棧,干淨、安全,整個包下來價格公道,正夠咱們一行人住下。若是同意,這就帶路。」

    青陽一臉期待地看向青舒。

    青舒曾問古強,周伯彥對古府而言是怎樣的存在。古強回答說,彥公子對古府而言無半點惡意。其他的,不肯多說一句。如今看著弟弟臉上的期待,既是無惡意,那便罷,「你看著安排吧!」這就是同意的意思。

    青陽歡喜,吳榔頭自然要請彥公子派來的人帶路。

    一行人,包下了彥公子推薦的小客棧住下。在客棧廚房準備他們一行人的吃食時,青陽坐不住,指揮小魚包了紅棗、瓜子和點心,顛兒顛兒地感謝周伯彥去了。

    青舒這才知道,他們下榻的小客棧正前方,是這個縣城中最有檔次的客棧,彥公子帶著他的商隊正住在這里。青舒忍不住磨牙。看看,這就是富人與窮人的區別。人家住的縣城裡最有檔次、最貴的客棧,還要吃最好、最貴的東西。而她古青舒,只能帶著她的人,住進縣城最普通的客棧,吃著最普通的飯菜。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用過飯食,直到熄燈躺下,青舒還在無限怨念中。

    天光微亮,吳榔頭帶著男人們起床洗漱,客棧廚房的煙囪里冒出青煙。他們要趕早趕路,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要停下休息,午後繼續趕路,天黑前找到下一個落腳地。

    古時候的晚間沒什麼娛樂活動,人們自然是早早上床睡覺的,早起變得理所當然。因此,在現代一到周末便時不時懶床的青舒,也習慣了早起,不過,還是比下人起的晚。

    吃過簡單早飯,一行人整理了行裝,再次出發。巧的是,彥公子的商隊也要出發,吳榔頭便讓出了前邊的位置給彥公子的商隊,他們一行人跟在了商隊後頭。

    坐馬車遠行,其實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但你要想,對徒步行走的人而言,能夠坐馬車的該是多麼的幸福。

    無聊之極的青舒,開始帶著女人、孩子嗑瓜子。男人們大多是不嗑的,有一兩個是嗑的,但他們又擔心嗑了會口渴,影響行程,便也作罷。於是,走路的埋頭走路,坐馬車的女人們,再加坐在車夫旁邊無聊的緊的元寶和吳小山也加入了女人的行列,一路悠哉地嗑著瓜子。

    太陽越升越高,就快到午時了,前頭的彥公子讓人傳話,大家下了官道,可以到達左邊的樹林里歇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10 AM


第六十二章  路雨

樹林裡,周伯彥的商隊在左邊,青舒的隊伍在右邊。周伯彥的商隊在啃乾糧,餵馬飲馬;青舒的隊伍有架起鍋灶的,有揀乾樹枝的,有去溪邊打水的,有淘米的,有喂馬飲牛的……忙的不亦樂乎。

    劈裡啪啦的,火生了起來,大鐵鍋裡倒了大半鍋水。許三娘將淘洗過的三碗白米、一碗紅小豆下到鍋中,蓋上蓋子,蹲在一旁不時往鍋下添柴。小丫站在許三娘身側,拿著一把扇子不停給許三娘扇風,引得許三娘眉開笑眼的。

    青舒和許五娘湊到一起,守著一碗紅棗,正在去核兒。

    元寶和吳小山抱回撿拾的乾樹枝放下,繼續撿去了。

    小魚小娟和另兩個婦人也沒閑著,她們準備著四十多口人的碗筷和早晨從落腳的客棧買的一百個雜糧麵饃饃。

    徒步趕路的壯丁們坐在樹蔭下休息納涼。

    不多時,鍋中水翻滾開來,許三娘揭開鍋蓋,拿大勺子攪了攪,蓋好,繼續添柴,片刻後,將淘洗好的兩碗黃米(即小米)也下到鍋中,還有許五娘遞過來的去核兒的一碗紅棗,再繼續添火。

    林間很快彌漫起粥的香味兒,惹得饑腸轆轆的男人們的肚子叫的更歡。

    商隊那邊的人也不時探頭往他們這邊看,心裡都在想︰又不是行軍打仗,出門竟然還帶著鍋碗,還要煮東西吃,不解。不過,不就煮的米粥麼,聞著怎麼這麼香!

    這時候,許三娘已經撤了火,揭了鍋蓋涼有片刻,便用白瓷碗盛出四碗稠稀剛剛好的粥,讓丁家妹、小魚和小娟端走。之後她拿著大勺子吆喝,「蘇媽媽,吳管事,讓大家拿了各自的碗過來盛粥。」

    很快的,男人們一人手裡端了個粗瓷大碗過來,排隊打粥。打好的端回去,蹲在樹蔭下,一手粥一手雜糧麵饃饃地吃起來。

    女人們是最後盛的,她們首先要保證男人們每人得一碗,有剩的她們分著吃,不剩就只啃雜糧麵饃饃。最後許三娘給平分了鍋裡剩的,還好,女人孩子各自盛到了半碗。

    要問許三娘為什麼給三個主子盛四碗出來,因為少爺說了,要端一碗給他的彥哥哥吃。

    周伯彥看著自己的隨從從古元寶手中接過的顏色古怪的粥,不恥下問,「用什麼煮的?」

    青陽挺了挺小胸脯,「白米、黃米、豆子和紅棗,姐姐說,粥要變著花樣煮,吃了對身體好。」

    周伯彥淡淡地一笑,「快點回去吃,吃完好趕路。」

    青陽答應一聲,迅速將抓在手心裡的一樣東西塞進周伯彥手裡,掉頭跑的時候聲音清脆地說是好吃的肉乾兒。

    周伯彥低頭看手中之物,成人手指長的條狀物,顏色深紅偏黑,很硬。他不緊不慢地放到嘴邊咬一口,挑眉,不太好咬。

    只見跑走的青陽又跑了回來,手裡捏著一根所謂的肉乾,「哥哥,要這樣吃,順著肉茬兒一點一點咬下來。」他比劃著,又覺得自己說不清楚,便吃給他的彥哥哥看。

    周伯彥失笑,學著他的樣子咬下細細的肉絲。

    青陽安心了,又掉頭跑走了。

    周伯彥倒是耐心,不緊不慢地將一根肉乾細嚼慢咽地吃淨,不理會站在身側吞口水的某人,拿起手邊的帕子擦掉手上沾的少許油,這才端起碗,拿起粥碗中放好的勺子,好奇地攪了攪。

    旁過湊過來一張年輕稚氣的臉,「公子,讓小的替您嘗嘗,壞肚子也是小的,不會讓公子遭罪。」他就是昨日騎馬跑出去十里迎人的年輕騎士,名叫顧石頭。

    周伯彥對湊過來的顧石頭視而不見,動作優雅地很快將一碗熱粥吃了個乾淨,最後碗往外一遞,「洗乾淨了,還回去。」

    顧石頭接了碗,嘀嘀咕咕地走開。「小氣,一口都不給石頭剩。古少爺都給下人煮粥吃,公子就知道讓人啃乾糧,小氣……」

    古家這邊,用過午飯,大家齊動手,很快將鍋碗洗刷乾淨,裝上馬車,又將地上的灰燼處理妥當,歇了一刻鐘來消食,這才出發。

    四日後的午後,未時與申時之間,風起,帶著涼意,天邊有烏雲飄來,遮住了半個日頭。

    吳榔頭看了看天色,趕緊叫停,交待女眷呆在車裡別動,又吆喝著壯丁們,讓他們將身上的背簍和擔子往平日裡輪流歇腳的板車上摞起來,又從馬車上解下出發前準備好的三塊兒大油布,忙而不亂地將滿載物品的兩輛馬車與一輛牛車遮嚴實,四個角系妥當,確保這些家當不淋雨。

    張大、李大郎和蔡鐵牛這三個車夫也沒閑著,將各自負責的馬車的防雨簾放下來。原本左右車壁上的小窗子掛的都是輕紗簾,車廂門的簾子也是輕薄透亮的,如今這幾處放下防雨簾,車內立時暗了下來。

    確定穩妥了,吳榔頭吆喝一聲,「車馬跑起來,大家跑起來,前方不過一二裡地有村莊,大家要趕在落雨前進村找農家避雨。」

    呼呼啦啦的,一隊人馬跑了起來。村莊抬眼可見,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吞沒著天空的亮色,鄉間的路顛簸的厲害,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顛一會兒總比大家淋雨強。

    田間扛著農具奔跑的人也不在少數,吳榔頭追上兩個漢子,邊跑邊問,「兄弟,不知你們莊子裡誰家院落大、有空餘房間?」

    一個二十出頭的方臉漢子聞言放慢奔跑的速度,「問這個做什麼?」

    吳榔頭一指身後,「趕路逢雨,我們一行人想找個地方避雨,看這天色,怕是還要住上一晚。」

    方臉漢子看向身邊的另一人,喊了一聲山子哥。

    被稱為山子哥的,面色黝黑,方正的臉,給人一種磊落直爽的感覺。他回頭瞅了一眼二十來個漢子護著幾輛車奔跑的樣子,「跟我來。」

    終於,在雨點落下前,吳榔頭在名為山子的漢子的幫忙下,避雨進一家農家院中。外頭的雨點很大,雨下的又急,栓在院中來不及卸車的牛馬不安地動著。李大郎盯著牛馬,一臉的心疼,最後,居然忍不住邁出門,沖進雨中要卸車。

    吳榔頭阻止不及,剛要叫幾個人出去幫忙,就見張大等人都要跟出去,他趕緊叫住眾人,最後只讓張大和另兩個身強體壯的出去幫忙。

    站在堂屋門口望雨的山子見了,向外大聲吆喝,「東邊的茅草棚是空的,裡頭有木頭樁子,牲口牽進去栓上。」又向屋裡吆喝,「小草娘,快去煮幾碗薑湯。」

    這裡是山子的家,院子很大,院牆卻很破。正房四間,東西廂房各兩間,都是土坯房,很破舊。他爹娘沒了,他們兄弟三人,兩個去從軍死在戰場上,只剩他一個傳香火。他娶了媳婦,上頭要養年老的爺爺奶奶,下頭要養女兒小草,媳婦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他一個勞力,養活五口之家,日子自然過的艱難。過不久,媳婦生了,他就得一人養活六口之家。

    半個時辰後,雨雖然小了,可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古家眾人留宿一晚是肯定的。吳榔頭還沒開口,山子先說話了,「你們人多,正房四間騰給你們,東廂房也給你們收拾出來,不要銀錢。家裡的米不多,吃飯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灶房你們隨便用,柴草去茅屋取。」

    吳榔頭說銀錢一定要給,山子沉默了,最後說︰「你們主子不嫌棄房子破,就住著,走時,給個一斗米,就這樣。」說完,去了灶房(注︰一斗米=30斤米)

    山子這個人說話辦事都爽快,從灶房叫了肚子微凸的媳婦,卷了堂屋的鋪蓋和幾樣東西,就讓出四間堂屋,一家五口搬去了西廂房。

    青舒他們這邊便開始安頓起來,當然,最先要安頓的便是古葉氏,其他人有住的地方就成,不講究。古葉氏住客棧都要用自己的被褥,自己的洗漱用具、茶杯、食具等,何況是留宿窮苦的農家。

    蘇媽媽和丁家妹將正屋最大的一間又擦又洗、又搬又挪的,忙了好一通,古葉氏才勉強接受了住宿條件。堂屋剩下三間,青舒安排著女人孩子住下來。吳榔頭讓男丁們擠在了兩間東廂房裡。

    同一時間,許三娘帶著兩個婦人在灶房忙活四十多人的晚飯。三個主子的是白麵擀的麵條,下人的是粗糧裡摻少許白米的粥和雜糧麵饃饃。

    青舒閑著沒事,打著油紙傘去灶房,看到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正趴在灶房門上流口水。她順著小丫頭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許三娘正在盛白麵麵條。

    青舒輕踫小丫頭毛茸茸的髮頂,「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似乎是嚇到了,抬頭看青舒一眼,眼裡帶著警惕,一溜煙兒地跑走,鑽進西廂房,聲音軟軟地叫了一聲娘,便沒了聲音。

    青舒走進灶房,「主人家自己做了晚飯沒有?」

    許三娘已經用白瓷碗盛好了三碗麵條,笑答,「小姐,這家娘子說要拾掇屋子,讓咱們先用灶房。」

    青舒往西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再取些白麵,麵湯裡下疙瘩湯,讓孩子們吃,順便盛一碗給這家的小丫頭。」

    許三娘答應一聲,催促青舒趕緊回屋吃麵,並喊了小魚幾個丫鬟過來端麵條。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早起還下著,天氣涼了許多,大傢伙兒翻各自的包袱加衣裳。

    昨日他們進村莊時村莊中的人都躲雨在家,沒幾個人注意。今兒一早,雨又不大,便有人出來走動,發現山子家院中又是車又是馬的,引了不少人往裡張望。有那好事的媳婦,推了籬笆門進院,眼楮盯著蓋著油布的車,嘴裡嚷嚷著山子媳婦發財了等等,伸手要去掀油布。

    李大郎正在喂馬,回頭正好看到,不高興地吆喝,「住手,你想幹什麼?」還有一個壯丁看到,同樣吆喝住手。

    這媳婦嚇了一跳,收回手,眼珠子轉了轉,「哎呀,就瞧瞧,瞧瞧還不行嗎?」

    李大郎等人哼了一聲。

    山子媳婦自屋裡急急出來,「錘子媳婦,趕緊走,我們兩家誰也不待見誰,你闖進我家院裡來想幹什麼?」

    被稱為錘子媳婦的,叉腰站定,「山子媳婦,怎麼說話呢!啥叫闖進你家院子?」

    山子媳婦不接茬,大聲喊︰「小草他爹,快回來,錘子媳婦又來鬧事了。」

    身強體壯、面色黝黑的山子從屋後的菜園子裡跑了過來,「死婆娘,還敢來,定是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錘子媳婦沒想到山子真在家,先前還以為是山子媳婦裝樣子隨口喊的,於是嚇的二話不說,掉頭就跑,出了籬笆門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引得山子左右鄰居的媳婦子們哈哈大笑起來。

    山子這才松了握緊的拳頭,「小草娘,趕緊進去,這下著雨,別受了寒。」

    消停不過片刻,那錘子媳婦又來了,身後帶了五六個吊兒郎當的青年,指著院中蓋著油布的車,「看看,沒騙你們吧,山子家可是藏了好東西,發了大財了。」

    那五六個吊兒郎當的青年中的一人一腳踹開籬笆門,「全都拿走。」說著帶人闖了進來。

    山子於聞動靜出來,「你們想幹什麼?滾出我家。」

    「山子你小子不地道,有好東西不告訴哥哥。沒關係,哥哥自己拿。」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自茅草屋那邊傳來,「你們用哪只手拿,老子就砍掉你們的哪只手。」說罷,長相凶惡的一人走了過來,手裡提著一把砍柴的斧頭。這個不是別人,是張屠夫張大。因為他們人多,用的柴草多,因此幾個人正幫主人家在劈柴。

    除了古府的,其他人都驚住了。錘子媳婦吞了吞口水,趁人不注意,溜了。那五六個混子也是怕死的,一看情況不好,連連說著誤會,跑的比兔子還快。

    山子皺了眉,找到吳榔頭,「這位大哥,不瞞你說,臨近幾個村子裡有十來個遊手好閑聚到一起的小哥,他們經常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前段時間更甚,趁夜搶了過路的富戶。剛才那五六個,不說全是,至少有三兩個是跟著那夥人作惡的。我看,這些人是盯上你們了,雖說下雨路不好走,可不想吃了虧,最好趕緊走。」

    吳榔頭自然於進去了,雖說他們人手充足,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遇到點事情也沒個人幫襯,容易吃虧。他道了謝,去找青舒說明情況,提議說立刻走。

    青舒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不過,她不認為她們現在走是明智之舉。這裡,不僅村莊的路是土路,連官道都是土路。下了一夜的雨,路很泥濘,她們若此刻出發,就無法避免車輪陷入泥坑的現實。

    既然有夥人盯上他們了,他們的車陷入泥坑出不來,就給了別人可趁之機。更甚,若是這夥人故意在路上挖坑設陷阱困住他們,再襲擊他們,他們忙著護住女人孩子,很容易落下風,不妥。

    青舒的話,吳榔頭覺得有道理,他想了想,建議派個人去前方十里地外的鎮上,找彥公子求助。他相信,下雨天,先他們一步進鎮的彥公子肯定不會冒雨趕路,還停留在鎮子上。

    青舒覺得,事事倚仗別人總是不好,但吳榔頭的想法也沒錯,大家都是為了一行人的安全。她想了想,「有沒有一種辦法,我們自己不出手,讓別人來收拾這夥兒人。比如官府,比如被這夥**害的幾個村的百姓。」她這也只是個想法,能不能做到,還得看吳榔頭的。

    聞言,吳榔頭似乎有了主意,「小姐,小的去找山子打於一些事情,順便探探他的口風。」既然山子敢跟他們透底,自然為人正派,瞧不上那夥兒人。

    青舒點頭,特意交待了一句,「那個錘子媳婦,絕不能輕易放過。」明顯,人是錘子媳婦引來的,說不準這個錘子媳婦和那些人是一夥兒的,是負責探於消息的。

    吳榔頭點頭,出去吩咐了壯丁們打起精神,保護好主子,不能擅離職守,這才找山子單獨說話,很快,又跟著山子出去了。

    一個時辰後,站在院中不時向外張望的小娟,終於看到了吳榔頭跟著山子回來的身影,也看清了跟他們走在一塊兒的牽著騾子的兩個男人的長相。

    小娟一臉喜色地跑進屋子去,「小姐,小姐,古管家到了。」不等青舒有所反應,轉身又跑了出去,「蘇媽媽,管家到了。」「家妹,快出來,你哥哥趕上來了。」

    知道古強趕上來了,青舒很是欣喜,嘴裡不忘說道兩句,「小娟這丫頭,太沉不住氣,動不動就一驚一乍的叫喚,遠遠不及小魚。」

    小魚笑著說︰「若被她於到,定要吃半天奴婢的醋。」

    坐在床上和青舒玩兒的青陽坐不住了,「姐姐,快點,小陽想管家伯伯了。」

    青舒點他的鼻子,「知道了,知道了。」

    小魚湊上前,拿了兩個主子的鞋子放到床下的矮凳上。

    姐弟兩個穿鞋下床後,青舒拽住要跑出去的青陽,替他整了整衣裳,這才放人。

    「管家伯伯,管家伯伯……」青陽一路喊著,跑向剛邁進籬笆門的古強。

    一臉風霜的古強,於了青陽的一聲管家伯伯,又見青陽笑咧了嘴、邁著小短腿跑向自己的樣子,眼一熱,將騾子的韁繩扔給後邊的人,張開雙臂抱住沖上來的青陽,「少爺,可不能叫奴才伯伯,會讓人笑話的。」

    青陽摟緊古強的脖子,「不嘛,不嘛,就叫管家伯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17 AM


第六十三章  京中消息


    吳榔頭以前是小莊子上的管事,小莊子賣掉後,青舒依然讓他任管事,幫襯身為管家的古強做事。如今古強到了,他身上的擔子就輕了,忙著把離京後的事情向古強匯報一番。

    青舒也不急著找古強問話,吩咐小娟叫人搬下牛車上的半袋子黃豆送去灶房,然後和許三娘先一步去了灶房,說︰「咱們做鹽豆吃吧!」

    許三娘疑惑,「鹽豆?」

    青舒笑,「是啊,鹽豆,很簡單。就是把黃豆小火炒熟,鹽巴用溫開水化開,再把炒好的黃豆放進鹽水里泡上,泡上半天一天的,就成了。聽說,這鹽豆既可以當零嘴吃,也可以當下飯的鹹菜吃。」鹽豆這東西,你想讓它吃起來軟些,鹽水就要多放,不適宜抓著吃;不想吃起來太軟,鹽水就少放,可以抓著當零嘴吃。

    許三娘不心疼拿黃豆試,因為黃豆不值錢,可鹽巴貴,她不想讓小姐失望,于是建議說︰「小姐,不如我們炒一鍋試一下再說。」

    青舒明白她是怕禍害了太多的鹽巴,於是笑著說好。

    小娟這丫頭,充分發揮了自己力氣大的特點,也不用別人幫忙,自己抱了半袋子黃豆送到灶房。

    許三娘不讓青舒上手,青舒無聊又不肯走,最後許三娘搬了木凳放到灶房門口讓青舒坐,自己和小娟炒黃豆、兌鹽水。

    坐了一會兒,青舒突然想起忘了交待中午買菜的事,讓許三娘趕緊去問問主人家菜園子里的青菜賣不賣,不賣就去別家買,然後給許三娘拿了一吊錢。

    山子一家是個講究的人,他們用灶房的時候,山子媳婦從來不往跟前湊,山子的爺爺奶奶也不怎麼進出,更別說套近乎。他們有事,就得去西廂房找人。

    這時候,古強過來找青舒。青舒知道他這是要稟報京中的事情,便喚他進堂屋,讓青陽一起聽。

    古強稟報的事情主要有四個。其一,古府租出去了,景陽公主府出面替駙馬的遠親簽下兩年的契,和說好的一樣,租家只用二道院和外院,不用內院,兩年給了六百兩銀子。

    其二,黎海棠被官差押走,第二日衙門有人找上門說項,想讓古府放黎海棠一馬,大有威逼利誘的意思。古強先是很強硬地表示不可能,將人趕出去,然後在說項的人第二次上門時鬆了口,賠償一千兩銀子再讓衙門打一頓板子,這事了了。說項的人第三次上門,表示黎海棠願意再加一千兩銀子,免了板子。古強最後說,一口價,三千兩銀子,古府不追究。對方最後答應了。

    其三,步語嫣在青舒離京當日去了古府,古強告訴她青舒已經離京的事實,並懇請她替青舒再保密幾天,別說露了嘴。步語嫣很傷心,哭著走了。第二天卻送來一封信,讓古強轉交給青舒。

    其四,古強離京前一日,葛小姐派人去古府遞帖子,邀請青舒一起參加蕭府的賞花會。當時駙馬的遠親已經搬入古府,正要摘下古府的匾額,掛上顧府的匾額。顧府小廝應對的很好,只說古府搬走了,去了哪裡不清楚,現在這裡是顧府。葛府的人無功而返。

    稟報完,古強將租出府邸的六百兩銀票、從黎海棠處得的三千兩銀票及青舒離京前給他的一百兩銀票和用剩下的八兩二吊三十七文錢全部交給了青舒。

    青舒收起兩千七百兩的銀票,將一千兩銀票推給古強,「加上它,為邊關將士購置冬衣的銀錢就是四千兩。」又推回那八兩二吊三十七文錢,「交給蘇媽媽攢著,等回了鄉,你們也該給元寶的哥哥說一門親了。」

    古強不拿,「小姐,您要養活四十幾口人,一路上吃住的花費不說,就是回到了將軍的故鄉,購置田宅,安置這麼多人,到處需要銀子。時序已是入秋,很快就會入疼,種田是不可能。這麼多口人,暫時只能閑置下來等著來年春天。活計雖做不成,可飯不能不吃。即便開了春,還得等到收獲的季節才能有進項。這只出不進的日子不會太短,您手頭的銀錢不省著花用,到時恐怕都要斷糧了。」

    青舒笑眯了眼,「知道,這些事情,你跟我說過不下十次了,我心裡有數。現如今,沒了吸我們血、啃我們骨頭的大伯在,全府上下又是一條心地努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拿上,讓蘇媽媽收好。你們讓元寶的哥一個人留在爹的家鄉,守著爹的墓地,已經虧欠他很多,如今咱們回去了,不僅你們當爹娘的要好好補償,我和青陽也要好好謝謝他這麼多年守護我爹墓地的情義。」

    想到五年不曾見面的兒子,古強難免流露出對長子的思念。是啊,他離不開京城,他要守著少爺和小姐,便只能讓長子留在那邊,替他守著將軍的墓地和幾畝薄田。他確實虧欠長子很多。如今,小姐要帶他們回到將軍的家鄉,他們夫妻也能和長子團圓,是好事,是好事。

    想到他五年不曾見過兒子,青舒的心底一酸。若是古葉氏有個當家主母的樣子,古強至少一年能扔下古府一次,回去看望自己的兒子,祭拜一次兄弟。如今,他們就要回到她爹的故鄉了,古強和蘇媽媽終於可以和長子團圓,一家人可以天天見面了。據她所知,古強的長子今年二十一歲了,爹娘不在身邊,自然是沒人為他張羅婚事的,已經過了娶親的十七八歲的黃金時間段。

    青舒穩了穩情緒,「收好,等我們到了地方,安頓好了,我還要和你商量府里人的月錢問題。你先心裡琢磨著,到時候定下來,大家手頭都有些銀錢,也好攢些私房,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樂呵樂呵。」

    安靜的青陽,拿了自己天青色的帕子,將八兩二吊三十七文錢用帕子包好,雙手捧給古強,「管家伯伯,收起來,要不然姐姐會生氣。」

    「謝小姐,謝少爺。」古強說著,慢慢接過,告辭出去。

    不多時,蘇媽媽紅著眼楮進來向青舒和青陽又道了一遍謝,弄得青舒心裡很不好受。若換作別人,趁著當家主母不管事,不定往自己荷包裡揣了多少銀兩。可古強和蘇媽媽一個子兒都不往回拿,一心一意為古府,這份心意,是何等珍貴。回去後,大家安頓好了,她定要讓他們的長子風風光光地娶個可心的娘子回來。

    想到葛小姐遞帖子,邀請她參加蕭府賞花會一事,青舒的後背不由冒冷汗。還好,她走的不遲。當日,讓蘇媽媽說出孫柔月推她落水一事,葛小姐與蕭小姐可以作證的時候,她便預料到葛小姐與蕭小姐不會放過她,尤其是蕭小姐。這兩位小姐,明明目睹她落水的經過,卻不在第一時間找人施救,反倒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之後,還讓婆子編造她失足落水的謊言,其心可誅。

    她遲遲不說出此事,更不急著挑明了找孫府退親,便是懼怕蕭府及蕭府背後的蕭貴妃。她一步一步地準備,還和古強討論,若是說出實情,蕭府會沉寂幾天才會找她麻煩的可能。最後,她才和古強商定,七月十五離京,時間剛剛好,一定能在蕭府出招前安然離去。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吃過午飯,古強是片刻也不歇息,帶了丁家寶和山子出門。青舒給他拿了五十兩銀子用來打點,另給了一兩散碎銀子,交待他,若遇上賣肉的,就買些肉和骨頭,晚上讓大家吃些葷腥。

    目送古強三人披了簑衣遠去,青舒讓小娟端了一碗鹽豆,去了西廂房。

    山子媳婦正縫補衣裳,聽見青舒的聲音忙放下手中針線,撲打幾下身上的衣裳,迎了出來。

    青舒微笑著進門,「嫂子,沒打擾你做活計吧?」

    山子媳婦有些拘禁,「不,不打擾。」

    坐在土炕上的兩個老人要下地,青舒忙上前阻止,「老人家,您坐著,坐著。」

    山子的爺爺奶奶頭髮都白了,臉上、額頭上全是褶子,背也有些駝。他們這樣的蒼老,一半是年齡在那兒,一半是失去兒子兒媳、又失去兩個孫子愁的。他們身上的衣裳全是粗布的,而且穿得很舊,磨損的厲害,帶著三兩個補丁,但洗的乾乾淨淨的。

    青舒要往炕沿上坐,山子奶奶不讓,喊了炕上的小草拿過一個粗布縫的墊子,把墊子放到炕沿上,「小姐,坐,坐這兒上,莊戶人家炕席子粗糙,弄壞了小姐的衣裳,怪可惜的。」

    青舒坐到老人安排的墊子上,不好意思地道︰「想進來和你們說說話,沒想到倒讓老人家操心了。」然後向炕上的小丫頭招手,「過來,姨姨給你吃鹽豆。」

    小草眨巴眨巴眼楮,看一眼青舒的表情,再看一眼小娟手裡端的豆子,看向自家娘。

    小娟見小丫頭的懂事勁兒,趕緊將鹽豆交給山子媳婦,「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就是黃豆做的鹽豆,小孩子肯定愛吃。」

    要推拒的山子媳婦,一聽是黃豆,這才接了,「小草,娘給你放桌子上,你下炕,洗了手再吃。」

    小丫頭點了點小腦袋,也不說話,滑下炕,穿上鞋子,讓她娘幫她洗了手,這才湊到桌前抓了把鹽豆,跑到炕前,伸了小手往上遞,聲音軟軟的,「太爺爺,太奶奶,吃。」

    兩個老人哪裡會跟孩子搶東西吃,都說讓小草自己吃,小草不肯,舉著小手不放,一臉的堅持。

    所以說,孩子教養的好不好,跟貧富無關,和爹娘的言傳身教有很大的關系。

    和莊稼人說話,話題自然得是田地和莊稼。山子爺爺本不愛說話,青舒淨把話題往農事上帶,這才讓山子爺爺開了口,從種谷子講到種苞穀、種麥子,山子奶奶也樂呵呵地講些種菜心得。最後的時候,兩個老人話裡話外都遺憾自己腿腳不夠利索,不能下地幫襯孫子、孫子媳婦,拖累了小兩口。

    山子媳婦不說話,微笑著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縫補著自家男人的衣裳,還不時看一眼吃鹽豆的女兒。

    「山子媳婦在家嗎?」一個年輕婦人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切。

    山子媳婦忙放下活計,「是虎子媳婦,我出去看看。」說罷,快步出去。

    青舒站了起來,「家裡來人了,我就不坐了。」「不要下炕,我一個年輕小姑娘,讓老人家下炕送,會折壽的。」這話份量絕對夠,成功阻止了兩個老人滑下炕送客的舉動。

    青舒剛出了西廂房的門,蘇媽媽愁眉不展地迎上來,「小姐,少爺躲在房裡一個人哭,您快過去哄哄。」

    「出了什麼事?小陽為什麼會哭?」青舒的表情一下就變了,她的弟弟,摔了跤不哭,被人打了不哭,這會兒為什麼要躲起來一個人哭?

    蘇媽媽嘆了口氣,見跟前沒別人,壓低聲音說道︰「少爺覺得鹽豆好吃,端了給夫人送去。夫人的樣子很高興,問少爺是什麼做的。少爺回說黃豆淋了鹽水做的。夫人聽了沒了笑臉,很生氣,罵少爺拿了餵牲口的東西給她吃,把少爺趕出來了。」

    青舒愣了一下,古葉氏坐在堂屋罵人,她坐在西廂房這麼近的地方怎麼沒聽見?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古葉氏說話跟蚊子叫似的,若不是歇斯底里的時候,罵人的聲音也不高,只是臉色會比死了全家都難看、眼神冰冷、語氣傷人而已。她這個娘啊,兒子既然有意親近,不順坡下驢,改善母子關係,還發的哪門子的脾氣?

    青舒安撫蘇媽媽說沒事,一個人進了房中,邊說邊走向床,「小陽,姐姐進來了,你在做什麼?看書嗎?」

    縮成一團躲在被子裡的青陽拱了拱屁股,不吱聲。

    「哦,原來沒看書啊!居然大白天睡覺,變成小懶蟲了。」

    被子里發出悶悶的一句,「才不是小懶蟲。」

    「呀,小懶蟲都在說夢話啦!」

    被子一掀,厥著屁股縮成一團的青陽露出小腦袋,紅著眼眶反駁,「才沒有說夢話,小陽沒睡覺。」

    青舒噗哧一聲笑了,坐到床沿,輕拍他的屁股,「快起來,怎麼像小豬一樣,厥著屁股一拱一拱的。」

    青陽揉了一下眼楮,吸了吸鼻子,「討厭娘。」

    青舒收了笑,揉他的小腦袋,「噓,這種話,以後不能說,知道嗎?」

    「為什麼?」他噘了嘴。

    「因為啊,她是我們的娘,我們,沒得選擇。」

    青陽坐了起來,眼裡寫滿疑惑。

    青舒摟住他,在他耳邊低低地說話,只以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她再不好,也是生養我們的娘。我們是她的兒女,她不喜歡親近我們,多的,我們便給不了她,只有養老送終而已。記住,給她養老送終是你我的責任,不可推卸的責任。其它的,你長大了,自己決定給不給,姐姐不能現在替你作主。」

    青陽似懂非懂,也學她的樣子,嘴巴湊到她耳邊,小小聲問,「什麼是養老送終?」

    「姐姐現在給她吃,給她穿,不讓她做活計,一直要供養她。將來小陽會接替姐姐,給她吃、給她穿,一直要供養她。我們慢慢長大,她慢慢變老,然後有一天她會閉上眼楮離開塵世,我們會披麻帶孝地送她最後一程。這就是養老送終。」

    青陽沉默半天,又小小聲告狀,「她不吃小陽送的鹽豆,罵小陽。」

    「你送了好吃的鹽豆給娘,你已經盡了孝心。娘不吃,娘罵你,是娘不對,可你不能對別人說你討厭娘,會被認為你不孝。以後,想送什麼給娘吃,你派人過去問娘要不要吃,娘說吃,你再送,娘說不吃,你不送。這樣,你就不會挨罵了。」

    小臉上立刻陰轉晴,可馬上又變得糾結,「可是,可是,派去的人,問了會被挨罵。還,還是我去吧。」馬上又使勁兒搖頭,「不要,不要,我也不要去,不要被罵。」

    青舒樂了,輕敲他的腦袋瓜,「不想去就不要去。有什麼好東西,姐姐都讓廚房先端給娘吃,娘什麼也不缺。好了,不許傷心了,外邊雨停了,你抓些瓜子出去玩兒,把瓜子分給小丫她們,還有小草,她們一定很開心。」

    青陽點點頭,下床去,人沒出屋就喊著「小娟,小娟,趕緊給我裝瓜子」。

    看他蹦蹦跳跳地出去了,青舒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拿古葉氏怎麼辦?人家是爹娘養兒女,爹娘為兒女操心。他們家倒好,正好反過來,兒女養娘,兒女為娘操心。她很想告訴弟弟,不用理娘,可是這樣不對,可這個娘真的真的很沒自覺。唉!

    古強回來的時候,帶回來十七斤五花肉,十來斤大骨頭和攤主附送的豬肝、豬心和豬肺子,花了三吊錢。聽說因雨天的關係,肉攤的買賣不好,見古強算得上是大主顧,攤主給的便宜。丁家寶將這些送進廚房的時候,轉達了古強的意思,晚飯將山子一家的飯食帶出來。

    古強先去見了青舒,讓青舒安心,說明日若是個晴天,彥公子會派人來接應他們,他們午後就能出發,和周伯彥的商隊匯合後一起趕路。至於鄉間作惡的那伙兒人,鎮子上的捕快也惦記著抓,附近幾個村的村長達成了一致,絕不再姑息。

    青舒笑說知道了,可心裡卻嘆息著,這離了京,她怎麼就擺脫不掉周伯彥了呢。她不知道的是,昨日他們遇雨沒能到達鎮子上,周伯彥一早派了人出來尋他們,來人得知他們落腳農家,不曾淋雨,便沒露面,回去復命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24 AM


第六十四章  找他要

    第二日,果然是個大晴天,太陽曬了半日,路面上的積水消的差不多了。

    周伯彥身邊的顧石頭,帶了六個捕快來到馮家村。山子帶路,將他們領到了村長家。

    山子家的當院。吳榔頭帶著人,很快套上車馬。幾個丫鬟收拾了古葉氏的東西裝上車;許三娘叫了幾個壯丁幫忙,將廚房的一應用具也搬到車上。

    許五娘抱了一個碎花包袱,拉了要幫忙的山子媳婦進了西廂房,先和坐在炕上的兩位老人家見了禮,這才打開包袱,「這是十幾尺的上等棉布,很柔軟,給小孩子做貼身衣裳正好,是小姐送給你未出生的孩子的。」

    山子媳婦一聽忙擺手,「這可使不得,不能要,我們不能要,莊戶人家的孩子結實,好養活,可不能用這麼金貴的棉布。」

    山子爺爺奶奶也擺手,說不能要。

    許五娘可不聽他們的,「這是一斤紅棗,等你坐月子的時候吃,養身子。這是一斤糖,給老人家的。這些瓜子,給小草的。小姐的一點心意,你們收著,可別推三阻四的,失了莊戶人的爽快。」

    另一邊,蘇媽媽得了青舒的指示,不聲不響地叫人將半袋子粗糧米和半袋子白麵放到山子家的灶房,又把灶房的鹽罐子給裝滿,將一匣子精緻點心放到空鍋裡,蓋上鍋蓋,灶台上還給留了小半盆的鹽豆。

    一切準備妥當,蘇媽媽與丁家妹一左一右地扶了古葉氏出來,伺候古葉氏坐進馬車里。青舒和青陽這才踩著馬凳一前一後鑽進車里,之後才是丫鬟、婦人和孩子。

    山子帶著顧石頭和六個捕快從村長家回來了,古強一聲令下,李大郎幾個車夫牽了韁繩,馬車慢慢悠悠地出了山子家的院子。

    外頭,聚了不少看熱鬧的村人,年老的村長匆匆趕來,趕村人回去的同時,恭敬地送古府一行人出了馮家村,並在村口略站了站,這才一臉愁苦地往回走。捕快可是說了,他再縱容村里的那幾個為非作歹的,不好好管束,他這個村長也就做到頭了。又說了,他若不護著山子家,讓山子家遇到什麼麻煩,他這個村長也別做了。

    他重重地嘆口氣,見幾個村人還在探頭探腦地張望,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全村老少去打穀場集合。」

    出了馮家村,古強問吳榔頭等人,「看到人了?」

    吳榔頭他們就說看到了,昨天來鬧事的那幾個混子中的兩個和錘子媳婦剛剛躲在人後看著他們出村的。吳榔頭又說,有捕快在,他們恐怕不會動手。

    古強不這麼認為,不過也沒說出來,怕嚇到眾女眷,只是交待眾人打起精神來,尤其是經過四里外的那片樹林時。他打聽的很清楚,就在那片樹林裡,前後發生了兩次劫案。一次是過路的富戶被洗劫一空,所幸沒出人命。一次是富商家眷被人襲擊,財物被洗劫一空,富商青春貌美的小姐差點被匪徒玷污,所幸有幾個軍爺騎馬經過,上前施救,這才驚走了歹人。

    附近村民只知富戶被劫錢財一事,卻不知另有富商家小姐差點被人玷污,其忠心護主的僕役死傷五六的事實。只因富商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壞了女兒的名譽,便央求幾個軍爺保密,在官差到來之前將女兒連夜送走,並讓官差只暗中調查,不讓大肆宣揚。

    作惡的那伙人,起初鎮上的捕快懷疑是幾個村的惡霸無賴們,幾番調查下來,也抓了幾個人,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而且抓的那幾個被證實,案發當晚或聚眾賭博、或被家中老娘打的滿村跑,很多同村人都看見的。

    調查無果,有經驗的老捕快說,犯下這兩樁案子的,不像是村裡混癩子,反倒像是經常幹搶劫的,搶東西有章法,得手後撤的也快,現場不留任何線索,很是棘手。第二樁案子發生了一個月,捕快們埋伏了一個月的樹林,那伙兒人卻沒了動靜。捕快們沒招兒,只能撤回鎮子上,一籌莫展。

    像這樣的事情,一般人是打聽不出來的,尤其是壓下來的富商小姐差點被人玷污這樣的事。但周伯彥能,於是古強一進鎮,他便派人找了古強過去,商量對策。

    雖說前兩次的案子都發生在夜裡,但誰能保證收斂了一個多月的匪徒們不會白天出來犯案。於是,古強不敢怠慢,周伯彥不敢怠慢,鎮上的官老爺和捕快們不敢怠慢,做足了準備,想著只要匪徒敢露面,就要全部拿下。

    晃晃悠悠的,車馬駛進了樹林里,穿過這片樹林,再走個六七里地,便到了鎮子上。自從接近林子的那一刻開始,以古強為首的男人們便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高度警戒起來。若果真有匪徒,他們會在第一時間從車馬上抽出臨行前準備的人手一根的棍棒,展開一片廝殺。

    那六個捕快也是很小心,手按在配刀上,一副隨時要抽刀砍殺的樣子。

    穿過樹林的路很寬,路面上沒有積水,卻很潮濕,原有的落葉正在腐爛,新的落葉還保持著它黃綠的顏色。車輪壓過,人腳踩過,發出些微的沉悶的簌簌聲,沒有干燥落葉發出的聲音響。

    車里車外,沒人說話,大家安靜地趕著路。

    「停車。」這是蘇媽媽的聲音。那麼突兀,讓保持高度警戒狀態的男人們一驚,然後意識到是自己護衛的女眷們的聲音,而不是遇襲時,於是,就像緊繃的弦斷了一樣,身體一放鬆,有片刻的無力感。

    古強卻是一喝,「閉嘴。」這自然是在呵斥蘇媽媽,「打起精神來,誰也不許放鬆。」這自然是說給眾男丁的。

    或許別人不覺得什麼,但青舒立刻意識到了不同尋常,歪靠在包袱上的她坐正身體,透過車壁小窗子的輕紗簾往外看。

    蘇媽媽挑開簾子探出頭來,「你喊什麼喊?嚇到了夫人你如何交待?」

    古強板著臉,冷眼瞪過去,「別廢話,有事說事。」

    蘇媽媽想要念叨幾句,卻被他的冷眼瞪沒了,清了清嗓子,聲音低了好幾分,「停一停,我要下車透透風,心口憋悶的厲害。」然後意有所指地向車內努了努嘴。

    古強明白了,蘇媽媽要下車透透風是假,古葉氏要下車透透風是真。可是,在這種地方?潛藏著危險的地方?主子要透風,還是女主子,他阻止的話根本沒法兒開口。其實吧,這所謂的透透風隱含的意思是要去方便。大家都心知肚明。

    「都閉嘴,哪兒那麼多事兒,管你心口憋悶還是什麼,都給我忍著,一切進鎮再說。」青舒的聲音冷冷地傳入眾人的耳朵。

    蘇媽媽應了聲是,放下車簾,再不曾探頭。

    古強鬆了口氣,要說關鍵時刻誰能治住古葉氏,那就非青舒莫屬。古葉氏與青舒兩次過招兒,均敗下陣來。因此,古葉氏長了記性,青舒發話,她心裡再不痛快,也要忍著。

    母女倆第一次過招兒,青舒以粗糧粥和粗糧麵饃饃收拾了古葉氏,古葉氏哭鬧無果後,妥協,交出房契地契等。母女倆第二次過招兒,是關於全府遷出京城,回歸古雲虎故里之事。

    步語嫣被她的兩個嫂嫂接走後,青舒這才通知古葉氏,七月十五要全府離京,讓古葉氏抓緊時間收拾東西,準備遠行。青舒是算準了古葉氏會鬧上一場,不想讓步語嫣看了笑話,這才等步語嫣走後告訴古葉氏。

    果然,古葉氏一聽就鬧開了。京城多好,她在府裡好吃好住的,哪肯到窮鄉僻壤受苦遭罪。她鬧,還有一個理由,青舒將田莊和鋪子給賣了,她憂心自己往後沒有安穩日子過。

    青舒也不跟古葉氏辯白什麼,只是告訴古葉氏,要麼,她自己留在京城,守著古府,守著被古雲福搶去了房契的雜貨鋪過活;要麼,她收拾東西,跟著女兒和兒子走,回到將軍夫君的故鄉,每年清明正正經經地去將軍夫君的墓地拜祭,給女兒和兒子一個供養她的理由。

    青舒對古葉氏說的話,真的狠。她明確地告訴古葉氏,她和弟弟會供養每年清明節跪在爹爹的墓前祭拜的娘,而不是坐在京城享清福,不盡為人妻之義務的娘。以夫為天的時代,一個女人,夫君死了五年,她卻一次都沒去過夫君的墳前祭拜,也只有沒有長輩管事的古府,才能容忍古葉氏繼續留在古家,而不是逐出府,從族譜上除名。

    青舒的一擊,便重創了古葉氏。古葉氏這才回過味兒來,若是已逝夫君唯有的一個長輩,住在古家村的老族叔,想要逐她出古家族譜,輕而易舉。古葉氏這下慌了,她要回去祭拜夫君,她是古家人,她不能讓女兒在老族叔面前說她的不是,她不要被老族叔從族譜上除名。於是慌張地喊人快快收拾東西,她要回鄉祭拜夫君。

    自那日起,古葉氏對青舒很是忌憚。她罵青舒,只敢在背後,再不敢當面罵。自從吃過幾日難以下咽的粗糧後,她隱約意識到,古府變天了,她在古府排第一的位子搖搖欲墜。又經了此事,她徹底地明白,古府的天確實變了,現在一切都是青舒說了算,不管是古強還是蘇媽媽,還是全府的人,都只聽青舒的,下人叫她一聲夫人,也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忠心的對象只是青舒。

    離京前一晚,青舒告訴古葉氏,明日寅時一刻起床,寅時二刻古葉氏與青陽悄悄離府趕到城門口,等到城門開啟,立刻出城。起那麼早,古葉氏不願意,但對上青舒看過來的清清淡淡的一眼,她妥協。

    於是蘇媽媽悄悄告訴古強,夫人面前,只有小姐能說的上話。言外之意,青舒治得住古葉氏,青舒的命令,古葉氏不敢違抗。與蘇媽媽同古強說的不差,得了警告,古葉氏的馬車里安安靜靜的,再沒鬧出什麼動靜來,大家便繼續趕路。

    突然,徒步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吳榔頭一抬手,作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回頭,又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左前方樹木繁茂的方向。

    一行人止步,男人們動作迅疾地抽出藏在車馬上的棍棒,快而不亂地將車馬護在中間,蓄勢待發。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躁動的牛馬也被幾個車夫安撫住,車里的女眷不安地抱住各自的孩子,不讓出聲。

    青舒倒是鎮定,她相信古強,相信府裡一干男丁的戰鬥力。至於青陽,這會兒靠在小魚身上睡的正香,什麼也不知道。小娟則是瞪圓了眼楮,盯著車門簾,一副稍有風吹草動便要一腳踹過去的架勢。

    聽力出眾的幾個男人一邊警戒,一邊側耳傾聽。隱約的,呵斥聲、吆喝聲,似乎還夾雜著刀劍相踫的聲音,自左前方的林間傳了過來。

    顧石頭很想過去探看一番,但公子有交待,進鎮前,他不得離開古府車隊獨自有所行動。

    六個捕快忍不住,帶頭的一個匆匆對顧石頭說了一聲「我們去看看情況」,便順著聲音跑過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木中。

    過了大概有一刻鐘,呼呵聲與奔跑聲越來越近,似乎有人追逐著向他們的方向跑來。

    須臾,林木間有人影晃動,「站住」、「別跑」之類的喊聲越發清晰,身形不一的三個男人沒命地跑,後邊追趕的有身穿鎧甲的士兵、有身穿捕快服飾的人。因為距離太遠,又有樹木阻擋視線,長相看不清楚。其中一人大喊,「顧兄弟,攔住他們,是匪徒。」

    顧石頭一聽,從馱在馬背上的一個包袱里抽出一把大刀,二話不說迎了上去。什麼公子的交待,這會兒他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古強隨手一點,「你,你,過去幫忙,注意安全,別受傷。」

    被點到的兩個男人,握緊手中棍棒,跟著顧石頭大步跑上前去。

    逃跑的三人見對面迎上來的不是拿刀的,就是拿粗棍子的,左右分開,換了方向跑。於是追趕的人也跟著左右分開,窮追不舍。不論逃跑的還是追人的,很快都沒了影兒,只余奔跑的撲簌簌聲在林中回蕩。

    又過了一刻多鐘,顧石頭提著大刀和古府兩個壯丁拿著粗棍子回來了。他們除了鞋子和褲腿上沾了些許泥巴外,沒有受傷的樣子。

    「如何?」檢視過他們,古強才問話。

    顧石頭咧嘴一笑,「這下可以放心趕路了,匪徒三十一人,全部抓獲。」

    古強趕緊向馬車內的主子回稟,「夫人,小姐,少爺,是虛驚一場,已經沒事了。」

    縮在蘇媽媽身上抖個不停的古葉氏聽了,除了掉眼淚,一時也找不到話說。

    青舒這下放心了,「嗯,辛苦你們了,出發吧!」

    古強讓人收起棍棒,恢復先前的隊形,繼續趕路。

    顧石頭很興奮,跟在古強左右開始哇啦哇啦講起來沒完。「我家公子厲害著呢,昨日便飛鴿傳書請了軍中朋友過來幫忙,連夜埋伏在這片樹林周圍。這伙兒匪徒也很奸詐,昨晚沒什麼動靜,天亮了才跑到林子里來挖陷坑,準備截你們的道兒,似乎對你們的行蹤了如指掌。」

    古強不說話,默默地趕路。

    顧石頭不樂意,「強叔,你怎麼不理人?你怎麼不問問那伙人為什麼知道你們午時才會出發?」

    古強不吱聲。

    「我家小姐問你,匪徒為什麼膽大包天地白天出來截道兒?是什麼讓他們放下了顧忌,敢挺而走險,在官府查的正嚴的時候,大白天出來幹壞事?」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馬車的小娟,一臉不善地追上來,質問顧石頭。

    顧石頭正找不到人說話,覺得寂寞,於是自動忽略小娟臉上的不善,捨了古強,對小娟笑臉相迎。「這還不簡單,找人放出消息,說你們車上拉的都是真金白銀。三車的真金白銀,那得多少銀兩!一輩子都花不完知道麼!別說是匪徒,任何人聽了都要眼紅的。」

    小娟猛吸一口氣,「什麼?三,三車的金子……」她吞了吞口水,「銀子?」

    小娟的反應,讓顧石頭很高興,「是啊,是啊!某位貴人,為掩人耳目,命府中女眷秘密帶出三車的真金白銀,運往某處藏匿。按理,誰會讓府中女眷帶大量金銀上路,所以啊,為了掩人耳目的話,這個辦法是很可行的。三車金銀的誘惑太大,就是天下刀子,這伙兒匪徒也要跑來搶的。嘿嘿……我家公子聰明吧!輕而易舉地引出這伙兒匪徒,並在匪徒們挖好陷坑,準備搶劫的時候,一舉拿下。嘿嘿……我家公子很聰明對不對?」

    派小娟出去當探子的青舒,這會兒忍不住磨牙。好你個周伯彥,居然拿本姑娘全府上下當誘餌,真是,真是氣死她了。她越想越不甘,摟過睡的香甜的青陽,吩咐小魚將小娟叫回來,順便叫管家過來一趟。

    小魚掀開車簾一角,探出頭,等小娟看過來的時候,輕輕一招手,把人招回馬車下,小聲傳話,「小姐要找管家問話,你去悄悄請了管家過來。」

    小娟立刻過去,請了古強過來後,一手攀住馬車車門,一手拉住小魚的手,抬腳踩上車緣,輕鬆登上正在行進中的馬車。

    古強見小娟那樣,想訓斥一句,最後卻搖頭作罷。走到車邊,「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也對小娟爬車的姿勢很無語,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問古強,「顧石頭所說,可是真?」

    古強心裡咯 一下,「老奴不知,一切要問過彥公子才知曉。」

    青舒哼一聲,「沒事了,你去吧!」

    古強退下,回到原位繼續走,並白了沒長腦子的顧石頭一眼。

    顧石頭摸摸腦袋,「幹嘛這樣子的看人。」

    古強低聲嘀咕一句,「傻小子。」

    顧石頭更糊涂了,卻也申明,「我才不是傻小子,我機靈著呢!」

    古強覺得再搭理這傻小子,自己也得變傻,便不再理會,自顧自地趕路。

    馬車進了鎮子,停在一家客棧前。青舒覆上面紗,由小娟扶著下車。

    周伯彥的商隊已經收拾妥當,只等他們一行人到了便出發。因此,周伯彥此刻正從客棧出來,準備上馬。

    青舒走上前,隔著六七步停下來,「彥公子。」

    準備上馬的周伯彥挑眉,轉過身,「古姑娘。」

    「聽說彥公子智擒匪徒,小女子好生佩服。」青舒嘴裡說著佩服,可說話的口氣一點佩服的意思都沒有。眼楮裡,更是冒著凶光,一點都不掩飾。

    周伯彥淡然一笑,「智擒匪徒一事,與在下毫無關係,古姑娘謬贊了。」在他看來,這世上最難琢磨的女子,非眼前的古青舒莫屬。

    「彥公子謙遜的過了,今日之事,小女子記住了。」說罷,青舒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回到乘坐的車跟前,突然又回頭,彎了彎杏眸,盈盈一笑,「彥公子,長路漫漫,我古府上下,就有勞彥公子費心了。」

    周伯彥將疑惑壓下,只是客氣地回應,「不敢。」

    兩方人馬匯合,出了鎮子,往南行去。很快,周伯彥便明白了青舒的那句「長路漫漫,我古府上下,就有勞彥公子費心了」的真義。

    若是錯過宿頭,夜宿野外,青舒一臉心安理得地吩咐自己人,「早些歇著,養足了精神明日好趕路。不用人守夜,有彥公子在,我們安全無虞。」

    若是落腳農家,青舒只管帶著自己人吃、帶著自己人喝,花用卻讓周伯彥出。

    若是落腳客棧,青舒只進最好的客棧,將自己人的吃住安排的妥妥當當的,然後店家要銀兩的時候,她一指周伯彥,「找他要。」

    如此過了五天,周伯彥忍不住找上古強,問古強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了古姑娘。古強很隱晦地告訴他,顧石頭說了不該說的話,賣了他。於是周伯彥審問顧石頭,最後找到了答案,周伯彥無語地盯著惹了禍卻不自知的顧石頭半晌,最後往顧石頭的腦袋瓜上賞了一記鍋貼,及一句「白痴」作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26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0 12:27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薄田被搶

    又行了兩日,終於進了輝州地界,傍晚的時候到達了輝州最大的城池,錦陽城。明日,周伯彥便要與古府一行人分道揚鑣,繼續南下。而古府要往東去。

    終於要分道揚鑣了,說實話,青舒是真的鬆了一口氣。你說她討厭周伯彥吧,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你說她喜歡周伯彥這個人,那更不可能。總之,青舒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潛意識裡不想與周伯彥這人有過多的接觸而已。

    與青舒相反,青陽的表現卻是難捨難分。趁青舒不注意,他悄悄抱了一樣東西,躡手躡腳地出去了。剛出了門口,遇到端水的小魚,他忙噓地一下,要小魚不要聲張。

    小魚倒是配合,彎下腰,輕聲問:「少爺,您要去哪裡?可不能亂跑,遇到壞人就麻煩了。」

    青陽不說話,指了指廊道中斜對面的門,抱緊懷裡的東西掂著腳過去,輕輕扣門。

    「進來。」周伯彥的聲音不高不低地自屋中傳出。

    青陽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魚看的好笑,進了青舒的房間,放下水,「小姐,少爺去了彥公子那邊,奴婢不放心,這就出去門外守著,等少爺。」

    正在燈下看書的青舒無奈地笑,「他可真能鑽空子。去吧,少爺出來,馬上帶回房間,省得他亂跑,大家都跟著擔心。」

    小魚答應一聲,出去守在青舒的門外,這樣一來,青陽從斜對門一出來,她就能看見,還不失禮。

    周伯彥的房間裡,青陽叫了聲彥哥哥,護著懷裡的東西走了過去。

    周伯彥正脫了外裳,著裡衣坐在床上看書。見進來的不是顧石頭,而是青陽,他隨手放下書,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怎麼一個人亂跑?」

    青陽湊過來,將護在懷裡的東西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個油紙包,很大的油紙包,裡面鼓鼓囊囊的,包了不知什麼東西。他一臉獻寶狀地打開油紙包,裹在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周伯彥挑眉,據他所知,這東西古青舒可是很寶貝的,每日只給弟弟吃一兩塊兒。今兒這是怎麼了,捨得拿出這麼多送他。他包好,托在掌心裡掂了掂份量,至少有二斤,「送我的?」他非常不敢相信。

    青陽點著小腦袋,「嗯,都給彥哥哥吃。姐姐說,以後殺了豬,還給小陽做肉乾吃。小陽隨時可以吃到,彥哥哥吃不到,所以小陽要送給彥哥哥吃。彥哥哥,每日只能吃兩塊兒哦!」他哪裡知道,青舒讓他一天只吃一兩塊兒,是尋思肉乾不好消化,不想讓他貪嘴多吃,弄得腸胃不舒服。

    周伯彥聽出了重點,小陽要送給彥哥哥吃,這是不是說明,送他肉乾是青陽的自作主張,而古青舒卻不知情。他立刻又有了一樣猜測,並將猜測問出口,「小陽把所有的肉乾都送給哥哥了?」

    青陽開心地點頭。

    得到想要的答案,周伯彥若無其事地收好肉乾,表示記住了青陽的叮囑,一天只吃一兩塊兒。

    又說了一會兒話,周伯彥穿上外衣,親自送青陽出來,見小魚等在廊道上古家姐弟的客房門外,他便退回屋內,關上門。

    見青陽回來了,青舒丟了自己很寶貝的肉乾而不自知,數落了不打招呼出去的青陽幾句,姐弟倆個這才洗漱了,上床睡覺。

    第二日準備出發,青舒剛出了客棧門口,卻見周伯彥騎在馬上,正準備離開。青舒假裝看不見,周伯彥卻淡淡一笑,一抱拳,「多謝古姑娘所贈肉乾,在下感激不盡。」這麼好的乾糧,他是不會還回去的。

    青舒愣了,「什麼肉乾?」

    周伯彥意味不明地一笑,沒說話,輕夾馬腹,帶了等在一邊的顧石頭先行一步,瀟灑離去。

    青舒狐疑地盯著周伯彥越走越遠的背影,突然變了臉色,「小魚。」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正把包袱往車裡放的小魚回頭,「小姐,奴婢這就扶您上車。」

    青舒想說她不急著上車,可又一想,哪能站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門前咋咋呼呼的,於是吸一口氣,坐進車裡,「少爺呢?」

    小魚回道,「剛剛叫上管家,向那邊去了。」說著,往前方一指。

    青舒沒說話,挪開車廂內摞到一起的包袱,取了最下邊的一個包袱打開,捧出一個食匣子,揭開蓋子,裡面裝的最後一包豬肉乾兒不見了。她氣得啪一聲蓋回去,「吃裡扒外的笨蛋小陽,看姐姐怎麼收拾你。」

    想到周伯彥轉身前最後留給她的那樣一個笑、那樣一個眼神,她氣得牙根癢,「可惡,別讓本姑娘再看見你,哼!」早知如此,她才不要省著,反倒白白便宜了周伯彥那廝。

    再說青陽,催促古強和古元寶快些走。

    古強很是無奈,「少爺,您想吃什麼零嘴兒,和小姐說一聲就成,何必親自出來?」

    準備將功補過的青陽可急了,「不行,不行,小陽要自己買好吃的送給姐姐吃。」

    古強是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讓少爺亂走,於是提了個很現實、也能打消少爺買東西的想法的問題,「少爺,您帶了多少銀子出來?」

    青陽傻了,一臉無辜地看向古強,「管家伯伯沒帶銀兩嗎?」

    古強搖頭,「老奴不知道少爺要買東西,沒跟小姐拿銀子。」

    青陽皺了一張小臉,耷拉下腦袋,完了,姐姐一定會生氣,一定不理他了,怎麼辦?

    見他這樣,古元寶趕緊哄他,說他馬上回去朝小姐要銀子。

    青陽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然後紅著眼眶,將他瞞著青舒將肉乾送人,所以他想買好吃的哄青舒,不讓青舒討厭他的事招了。

    一聽那麼多肉乾送了人,古元寶當時就跳起來,「少爺,少爺,那可是肉乾啊,是好吃的肉乾啊,您怎麼能,怎麼全給了彥公子?」少爺大方,有時候會悄悄分了半個肉乾給他吃,讓他每每想起肉乾的味道,都要流口水的。可是,肉乾沒了,全沒了,他再也吃不到少爺賞的肉乾了。

    古強卻是被這兩個小的弄得哭笑不得,一個是擔心被小姐怪罪,一個是心疼再也吃不到,這可真是。最後古強往身上的錢袋子裡摸了摸,摸出十三個銅板,又放了回去,牽了青陽的手,「少爺,回去吧!小姐該等急了。」

    青陽垂頭喪氣地被牽著手往回走,古元寶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頭,還在想著再也吃不到好吃的肉乾的難過事。

    走沒幾步,他們便遇上尋他們而來的全府人。青陽蔫兒蔫兒地,正要上馬車,卻聽路邊一個挑擔的小販一邊吆喝「買果子嘞,稀罕的果子,酸酸甜甜的紫果子……」一邊向他們的方向蹣跚著走來。

    青陽回頭看過去,眼睛亮了一下,立馬又暗了下來。他又想起來,他身上沒銀錢。

    古強搖頭,一招手,「賣果子的,這邊來。」

    那小販歡喜地應了一聲,似乎很怕古強變卦般,挑著膽子跑了過來,氣都不喘勻乎,便急急地放下擔子,將一邊竹簍上蓋的粗布掀開,「老爺,酸酸甜甜的紫果子,您嘗嘗,好吃嘞,山裡采的,新鮮,稀罕。」

    紫黑色的圓圓的小果子,一串一串的,古強見了,「這是什麼果子?以前怎麼沒見過?」

    小販十六七的模樣,瘦的只剩皮包骨,他急急地解釋,「老爺,老爺,您沒見過是應該的,這是小的和哥哥在深山裡採摘的。小的吃過,沒毒,絕對沒毒,不信您嘗嘗,嘗嘗。」他說的是實話,他和他哥進深山打獵,無意中發現了幾顆奇怪的樹,上面結滿了這種紫色的果子和半綠半紫的果子。

    因為兄弟兩個受盡親族的冷眼,沒地種,沒糧吃,打些短工,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後來兩兄弟咬牙,為改善生活狀況,便借了左鄰的一把鎬頭、右鄰的一把砍柴刀,背著有些損壞的背簍,便大著膽子走進了無人敢進的深山野林中。

    兄弟兩個在山中走了兩日,幸運的是沒遇到猛獸,不幸的是什麼也沒獵著,只能摘些野菜、野草裹腹。後來就發現這有的半綠半紫、有的通體紫黑的果子。餓的昏頭的兄弟倆,也不怕中不中毒的事,懷著飽死總比餓死強的心思,便摘下來吃到撐,然後躺到地上等死。

    可躺了半天,他們兄弟還好好的,於是他們知道這果子沒毒,摘了挑出來賣。他們從鎮子上賣到縣城裡,今早又走到了錦陽城,可沒人信他們這種果子沒毒,一直沒人買。今日再賣不出去,他們兄弟兩真就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看小販骨瘦如柴的樣子,身上的衣裳也是磨損的厲害,滿是補丁。古強便猜這是窮苦人家吃不飽飯的小子,一聽這小子有毒沒毒地解釋,就明白這果子是沒人認、沒人買的。他心裡也犯起了嘀咕,但又起了惻隱之心,「你吃一個,你吃了,我就買。」

    小販的眼睛亮了,急急地抓了兩三個果子就往嘴裡塞,幾口吞進肚腹,一抹嘴,「老爺,您心善,兩文錢一斤,多買些吧!」

    古強正在掏錢袋子,青陽湊了過來,好奇地拎起一串,鑽進馬車裡,給青舒看,「姐姐,你看,好奇怪的果子。」

    外邊的對話,青舒可是聽的一清二楚,這會兒見了青陽手裡拎的東西,故意板起的臉,再也維持不住,一臉驚喜地接過,「這是,這是……」這不是葡萄嗎?有些失了水分,估計採摘下來有個兩三天了,但沒有壞的,保存的不錯。

    青陽見青舒高興,這下膽子就大了起來,「姐姐,那人說是山裡采的,叫紫果子。」

    深山裡采的,沒人吃過的果子,大安沒人認得的葡萄。青舒勉強壓下心底的激動,趕緊交待小娟讓那小販上前說話。

    那小販得了十三個銅板,估摸著給了古強八九斤左右的紫果子,正歡喜地要挑了擔子去找他哥報好消息,聽到這家小姐要問話,慌了手腳,期期艾艾地看向古強。

    古強點頭,是個老實小子,便陪著這小販走到馬車右邊,對坐在車內的青舒說人帶過來了。

    車內的青舒隔著簾子問話:「是從哪裡的山裡采的?你答的好,你挑的紫果子,全買了。」

    小販喜出望外,一點都不知道什麼是保密,「在,在康溪鎮的山裡。小的家在康溪鎮南邊的康家村,從村後進山的。」

    「這紫果子的樹,山裡有幾棵?」

    「三,三棵。」他緊張的有點結巴。

    須臾,小娟自車裡鑽出來,站在小販跟前:「小姐說話算話,你挑的果子,全買了。我們正要去康溪鎮,你若方便,跟在車馬後頭,到了康溪鎮,管家會指給你一個地方。你回去,進山將這紫果子全部採摘出來,送到管家指定的地方。就照你說,兩文錢一斤收。」

    小販高興壞了,笑咧了嘴,半天合不攏,「小的康栓子,謝謝善心的小姐,謝謝,謝謝。這個,那個,小的哥哥在南城門賣果子,那果子,果子……」他想問是不是也要買,卻又覺得自己不地道,到後邊,消了聲。

    青陽探出頭來,「買了,都買了。你在前邊帶路。」

    康栓子哎一聲,手舞足蹈地挑起了擔子,顛兒顛兒地跑到隊伍前頭,走路帶飄地向城門的方向去了。

    古強想說什麼沒出口,說了聲出發,一行人跟在樂昏頭的康栓子後頭,直奔南城門。這錦陽城有兩個城門,一個北城門,一個南城門。若是去錦陽城東南方向的康溪鎮,走南城門相對較近。

    康栓子的哥哥,個子比康栓子高個小半頭,但同樣的,也是骨瘦如柴,風一吹便要倒的樣子。當康栓子手舞足蹈地跟哥哥康栓柱講清楚,並遞出十三個銅板時,康栓柱抹了眼角,顫著手收好十三個銅板,衝著青舒坐的馬車連嗑三個響頭,然後挑了擔子,與弟弟一起跟在了古家一行人後頭。

    車裡的青舒,別不人說,根本不知道有人給她嗑了三個響頭的事。

    看他們兄弟倆個走路都打飄的樣子,有人心生不忍,看向古強。古強點頭,便有兩個粗壯漢子不由分說接過了兄弟兩的擔子,挑起來就走。

    古元寶得了許三娘從車裡遞出的兩個雜糧麵饃饃,跑到後頭,塞進兄弟兩個的手裡,「墊墊肚子,渴了我這裡有水袋,儘管找我要。」

    那兄弟倆一人抓著一個雜糧麵饃饃,一時說不出話來。

    古元寶搔搔頭,跟他們一起走,「你們村,離著古家村遠嗎?」

    康栓子咬了一口饃饃,口齒不清地問,「小哥問的是哪個古家村?是出了將軍的大古家村,還是出了秀才老爺的小古家村?」

    古元寶的臉上一亮,「是出了將軍的古家村,你們知道嗎?」

    康栓柱替因吃的急而噎住的兄弟拍了拍背,答:「出了將軍的大古家村,離我們康家村有二三十里地。去年我們兄弟還去那邊打過短工,拜過古將軍的英雄碑。」

    「那你們知道古元河嗎?就是守將軍墓的,年紀跟你差不多大。」

    康栓柱突然心生警惕,「你問他幹什麼?」

    古元寶眼睛亮晶晶的,這就是說他們是認識的了,他一臉激動地劈裡啪啦問開來,「他好不好?長的壯實不?住的房子好不好?有沒有餓肚子?有沒有人給他縫補衣裳?沒人欺負吧……」

    康栓柱一愣,「你,你幹嘛?你和元河哥認識?」

    「他是我哥,是我哥。」古元寶一臉激動地道,往前一指,「看到沒有,那是我爹。」又一指前邊的馬車,「我家小姐和少爺回鄉了,以後都不走了,要守著將軍老爺,不讓將軍老爺再孤零零地沒個親人逢年過節的拜祭。」

    康栓子和康栓柱兄弟兩愣了愣,突然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將、將軍家的小姐和少爺……」他們今天居然遇到了將軍家的小姐和少爺,還賣出了沒人買的果子,得了雜糧麵饃饃裹腹……

    康栓子一臉迷茫:「哥,你打我,打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康栓柱也是一臉迷茫:「栓子,打哥,打哥,哥是不是在做夢?」

    古元寶急著知道哥哥的事,拉扯這兄弟倆無果,便喊了起來,「爹,快來,爹,快點,栓柱哥認識大哥,他認識大哥。」

    一聽有人認識兒子,古強心口一熱,強壓下激動的情緒,讓大家繼續趕路,自己大步來到後頭,扯起那蒙了的兄弟倆,「你們認識我兒元河?」

    原來,康家兄弟去年到大古家村的村長家打短工,認識了守將軍墓的古元河。他們兄弟是外姓人,又是外村人,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上,總要受些欺負。村長家的兒媳婦刁鑽又摳門,將兄弟倆個指使的團團轉,地裡活兒幹完還要讓砍柴背回來,並劈好,挑水澆菜地,還得給村長孫子當馬騎,飯還不給吃飽。

    好不容易做完了半個月的短工,答應的一日十個銅板的工錢就變成了一日兩個銅板。兄弟兩個有理無處說,反倒讓村長兒媳婦的兄弟打了一頓,被古元河撞見。古元河當時上去,一腳一個揣開村長兒媳婦的兩兄弟,扯了康家兄弟起來,找到村長,也不說廢話,要村長家付康家兄弟的工錢。

    在古家村人眼中,古元河是個沉默寡言的壯小夥兒。他每日不是打掃將軍墓地,便是在幾畝薄田裡忙活,要不就坐到官府立的將軍英雄碑下頭看著遠方,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敢惹他。

    康栓柱說,這是以前,事情很快發生了變化。半個月前他們兄弟倆去大古家村看古元河,古元河只是坐在將軍墓前發呆。他們兄弟倆問了老半天,古元河才告訴他們,村長帶了鎮上捕快,收走了古元河種的幾畝薄田,並警告古元河不得再進村。

    原來,前些日子,村長兒媳婦的兩兄弟又在欺負外鄉人,被古元河看到,又一人揣了一腳過去,放走了外鄉人。沒想到,很快的,村長便收了他的地,不讓他再進村。康家兄弟很是擔心,古元河卻說身上有京城捎來的銀子,不愁吃穿。

    這半個月過去了,古元河好不好,康家兄弟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們每日裡為裹腹而奔波,一是沒時間,二是去了怕給古元河添麻煩,不敢再去。

    當這樣一個消息傳入青舒耳中時,青舒無法淡定,直接叫了他們倆兄弟到馬車跟前說話,「村長如此霸道,古家村沒人站出來說話嗎?」

    倆兄弟答沒有,沒人管,沒人為古元河出頭。

    「古家族人呢?村中還有我爹的族叔在,不是嗎?」

    倆兄弟又說,沒人出來替古元河說話,古元河獨自住在山坡上的茅草屋裡,沒人幫襯,吃菜、吃糧都要到鎮上買。

    青舒看了眼外邊明晃晃的陽光,這就是古葉氏那個蠢女人做下的惡果,這就是只肥了自己卻忘記了兄弟恩的古云福那個王八蛋立下的功勞。五年,整整五年,不曾派人回鄉打點,不曾派人回鄉祭拜,留了古元河一人孤零零地守著將軍的墓。

    你自家人都不重視的過世的將軍,憑什麼別人要重視?若不是她穿來大安不久,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讓古強捎給古元河,被搶了賴以生存的田地的古元河要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活下去?

    從時間上來算,事情發生在半個月前,即便古元河寫了信捎往京城,即便他們沒離開京城,收了信,再派人過來,這一來一往的,便用去了一個月的時間。還好,他們離京返鄉,這才省去了中間的半個月時間。只希望,這半個月裡古元河一切安好。

    古家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青舒哪裡還能慢悠悠地趕路。「找個路邊歇腳,大家抓緊時間吃些乾糧,分吃了紫果子,然後出發,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康溪鎮。」按他們一路的行進速度,明日午時才能到達康溪鎮。可如今得了這樣一個消息,他們定要拚命地趕路,儘早趕到鎮上,再快馬加鞭地派人去古家村探聽情況,順便帶古元河到鎮上。

    康家兄弟既然與古元河要好,青舒自然不會撇下他們,讓他們與府上的男人一起輪流坐板車歇腳。

    只是,他們一行人緊趕慢趕的,還是來不及進鎮子上。天早就黑透了,鎮上的小城門已經關了。一行人無法,只能露宿鎮外,攏起火堆,煮些熱食吃過後,排好守夜的人手,該歇的歇著,明日小城門一開便要進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30 AM


第六十六章 焦急

    秋日裡,夜涼如水,擠在馬車裡的女人孩子有被子蓋,睡的還算安穩。露天裡,值夜的身上加了衣裳,守著火堆,不時往火堆裡扔幾根乾樹枝,並三不五時在周圍巡視一番。不值夜的,抱著各自的鋪蓋,圍著火堆躺成一圈兒抓緊時間睡覺。古強安排好了,兩個時辰換一輪值夜的,大家都能休息到。

    天邊微明,男人們便一個接一個地爬起來,捲起地上的鋪蓋,放到牛車上。最後一組值夜的,趕緊處理了地上的餘燼,確定妥當了,才走開。

    女人們也醒了,相約上,帶上孩子們,到林木掩映的地方解手。

    青舒惦記著古元河的事,睡睡醒醒的,一夜都沒睡好。大家一起身,聲響雖不大,她便醒了,儘量輕手輕腳地坐起來,沒吵醒睡的正香甜的青陽。她拉開車窗上的厚簾子,藉著微光,為青陽弄好被子,又將厚簾子趕緊拉上,外邊,真的很涼。

    等車馬都套好了,確定所有人都回來了,古強一擺手,大家默不作聲地趕路,離了背風的宿地,前去小城門外等候。

    要說一行人裡最幸福的,莫過於古葉氏。有丫鬟伺候,有舒服的馬車可坐,吃穿不愁,什麼也不用張羅。馬車一動,青陽就醒了,坐起來,靠在姐姐身上打著哈欠小聲問是不是馬上就能見到元寶的哥哥了。而古葉氏,卻蓋著綢被依然睡著,才不管惦記兒子的蘇媽媽是不是熬紅了眼睛愁白了頭。

    晨曦中,小城門終於開了。古府一行人和那些挑著蔬菜、背著柴草的農人一起進入康溪鎮。他們一邊打聽,一邊找合適的客棧,最後選了一家「石記客棧」包了下來,交了三天的訂金。

    這裡有三間上房,六間普通客房,四個大通鋪,平日裡若沒有商隊或富戶路過,三間上房全空不說,普通客房也是至少空上三兩個的,也只有大通鋪的生意好。

    店家一早得了這門好生意,吆喝著夥計們幹活,廚房的燒水做飯、後院的餵馬飲牛、前邊跑堂的沏茶倒水,好一陣忙活。大通鋪那邊,早起有沒離開的三五人,店家也派出了夥計,把人介紹去了其他客棧。

    三間上房,將最好最大的一間給了古葉氏,青舒用一間,青陽用一間。六間普通客房,給了古強與蘇媽媽一間,吳鎯頭一間,女人孩子分用三間,留一間給古元河。剩下的男丁們,便鬆快兒地分住進了四個大通鋪中。平日裡,一個大通鋪安排住十個人,趕上人多生意火時,一個大通鋪能擠下十五六個人。

    等吳鎯頭安排好了食宿問題,沒什麼胃口的青舒草草吃了幾口東西,便焦急地等待消息。一有了落腳地,青舒便第一時間讓古強帶上人手去尋古元河了。這是目前第一要緊的事,比他們在鎮子上買宅院更要緊的事。

    古強、張大、韋鐵錘、吳小山和康栓柱一行人,出了鎮子,一路急行,往東南方向的大古家村去了。

    四五十年前,古姓四十多口人逃荒到了康溪鎮,選了一個僅有三四十戶人家的無名小村落,落腳紮根,繁衍生息。不過五年,古姓人由四十多口人增加到了六十多口人,原有的三四十戶人家姓氏很雜,沒有古姓人的團結力,因此,很快被外來者的古姓人坐大,無名小村有了名字,古家村。

    古雲虎出生在古家村,十歲時附近幾百里都遭了旱災,整個古家村陷入一片愁雲慘霧。有人提議再次逃荒出去尋別處過活,但族長與半數族人都不同意,最後族長咬牙下令,誰也不許再提逃荒二字,他們古姓人,要生在這裡,死在這裡,再不過那顛沛流離的日子。

    第二日,古家村有六七家古姓人跟著其他姓氏人出去逃荒了,剩下的古姓人,過起了吃糠咽菜也填不飽肚子的日子。

    古雲虎從小長的比別家孩子壯實,飯量大,他娘身子不好又懷著身子,沒法兒幹活。每日裡,他爹便帶著他滿山遍野地找野菜,扒樹皮、挖樹根,偶爾見到小獵物,便沒命地追。

    古雲福作為兄長,卻是每日裡唉聲嘆氣地躲在家裡怨天尤人。災荒發生前,他每日裡坐地私塾裡讀書,爹娘指著他將來能出息,從不讓他做地裡活兒。災荒發生後,他私塾讀不成,每日裡吃糠咽菜的,還添不飽肚子,他一怨天,二怨弟弟的飯量大,三怨他娘還要生出個弟弟或妹妹和他搶食。

    幾個月後,古雲福將他娘氣的早產,族裡有經驗的婆子來了三四個,都搖頭,最後使勁渾身解數,只救活了他娘,那孩子沒保住。

    十一歲的古雲虎非常護他娘,要揍古雲福這個兄長,他爹卻護著將來要出息的長子不讓打。從此,兄弟之間,父子之間便生了嫌隙。待他娘身子養好了些,能下地做活計了,年少的古雲虎說要出去找活計做,掙銅板回來給他娘養身子。

    大家都說孩子的話不可信,沒當回事。沒想到,幾日後,古雲虎自古家村消失了。隔了一年多,突然有人捎了三十個銅板回來,愁白了半個頭的古雲虎的娘捧著兒子捎回來的銅板,哭的聲嘶力竭。而古雲福,鼓動他爹再送他去私塾。他爹紅了眼,一巴掌甩了過去,罵長子狼心狗肺,不管全家人死活。

    多年後,古雲虎捎回來的銀錢從三十個銅板到五十個銅板,到一百個銅板,到幾兩銀,最後,他帶了新娶的娘子回到家鄉,給爹娘磕頭。他要接了爹娘進京,爹娘不肯,只得留了銀兩給爹娘,匆匆回京,然後出征。

    兩年後,邊疆平定,他從戰場上回來,才得知爹娘於大半年前前後不過兩日雙雙過世。

    古雲福從古葉氏手裡拿了五百兩銀子辦了爹娘的喪事後,舉家來到京城投靠了他們。

    曾經失去一個弟弟的痛,古雲虎不曾忘記,他可以接濟兄長,卻依然不能原諒兄長年少時犯下的錯。只是這種痛,他不曾對人說起,看在兄長這些年傍在爹娘身邊的份上兒,他沒有計較兄長每年都要伸手向他要銀錢的事。

    戰場上,三十五歲的古雲虎,胸口中了三箭。他被兄弟背回營地時,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臨死前將心底一直怨恨兄長害死了未出生的弟弟的秘密告訴了古強,並告訴古強,他活著時不能常傍在爹娘身邊,死後一定要回去,躺在爹娘的腳下,在黃泉下陪伴二老。

    因此,古強先帶古雲虎的遺體回京,讓古葉氏看過,又請示了朝廷後,遵照古雲虎的遺言,將他送回鄉。當時,朝廷派出了官員與風水師,風水師看過古家村周邊的風水,最後指給了離古家村有七八里地的樹木環繞的一處荒坡。

    古雲虎便被安葬在了荒坡上,朝廷為他修建了將軍墓,並將他爹娘的骸骨也移到了這塊兒墓地,成全了他要躺在爹娘腳下的遺願。

    越接近將軍墓,古強的臉上越是悲傷。他的將軍,他的兄弟,他的主子,就躺在這片土地上。

    順著林蔭道,幾個人快步走上坡。坡上,是一片開闊地,平整而乾淨,氣派的青磚與方石砌成的將軍墓與「忠武將軍墓」五個大字很快映入眼簾。古強在前,張大與韋鐵錘在後,三個人一臉肅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跪在墓碑前,齊齊喊了一聲「將軍」,哽咽不能出聲,只是嗑頭。

    愣住的吳小山很快回神,跪到三人身後,也跟著磕頭。

    留在最後邊的康栓柱沒上前,只在原地嗑了三個頭,四處找古元河的身影。見這裡不見古元河的人,他覺得奇怪,便跑下坡去,元河哥、元河哥地喊了起來,邊喊邊到了上次來時古元河搭起的茅草屋前。

    茅草屋的門虛掩著,康栓柱推門進去。灶坑裡還有火星,地上扔著一些散亂的柴草,灶台上擺了個空木盆,旁邊靠牆擺的水缸和挑水的扁擔與木桶。這點東西,進門一打眼便能看的一清二楚。康栓柱絲毫不作停留,進了裡間,見床板上的人咳嗽了幾聲,掙紮著要起來,他嚇了一跳,忙湊了過來,「元河哥,你這是怎麼了?」

    本就隨了他爹,有張紅臉的古元河,此刻的臉紅的不正常、紅的像要著了火。平日裡很強壯的一個人,這會兒卻虛弱地起不了身,粗啞著嗓子低聲問,「就你自己?栓子呢?」

    康栓柱伸了手摸他的額頭,嚇的立刻縮回了手,也沒心管他問的什麼,轉身拔腿就跑出去,往山坡上邊跑邊喊,「古大叔,古大叔,壞了,元河哥發燒了,快燒壞了,你們快來……」

    陷入悲傷的幾個男人聽了,來不及整理情緒,爬起來便紛紛往坡下跑。

    古強跑在最前頭,「我兒在哪兒?」

    康栓柱回頭帶路,「這邊,從這條小路走,樹後是元河哥搭的茅草屋,快點,元河哥燒的很厲害。」

    當古強看到爬不起床來的長子時,老淚縱橫,卻沒有失去理智,就要背兒子走。這會兒最要緊的就是找大夫,其他一切靠後。

    張大擠開他,蹲下來,「我來,快把元河放我背上。」

    韋鐵錘和吳小山便趕緊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了燒到渾身無力的古元河,放到了張大背上。

    古強抹了把臉,迅速拽了床上的單被蓋到兒子的身子,裹嚴實兒子燒的忽冷忽熱的身子,「走。」

    張大背了人,擔心茅草屋低矮的門檻兒碰了背上人的頭,便儘量放低身子,鑽出茅草屋門去。然後,他便放開步子跑了起來。

    古強也跟著跑,在旁邊一邊照應著兒子,一邊和兒子說話,「元河,是爹,爹馬上帶你去看大夫,你忍著點兒,咱們馬上就進鎮子裡找大夫。你要好好的,你娘還在鎮子裡等著和你團聚。」

    古元河趴在張大背上,不錯眼地盯著古強片刻,微微一笑,喊了一聲爹。

    「哎。」古強大聲答應著,給他掖了掖被角,「從京裡出來,這一路上,元寶不停念叨你,想著早些見你這大哥。爹估摸著,這會兒你娘和元寶定是站在鎮子口望著你呢!」

    「娘……弟弟,都來了。」古元河的聲音低低的,眼裡帶著歡喜之色。

    「都來了。」古強答應著,又拉緊裹在兒子身上的單被。

    留在後邊,替古元河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的康栓柱和吳小山,氣喘吁吁地追上他們。康栓子將包袱往韋鐵錘懷裡一塞,「你們先走,我帶小山打聽些消息,打聽好了就回鎮子上去。」他不信,身強體壯的元河哥會無緣無故地生病,他定要問出緣由來。

    古強想阻止,康栓柱卻道:「不會有事的,因為元河哥的關係,附近村子裡不少人認得我,不會為難我。我問元河哥最近的情況,村民肯定告訴我。要是換了別的生面孔,就不好說了。」

    古強想想便答應了,「你們別進村子裡,省得遇上找麻煩的。一個時辰後你們就得回去,不回去,我會立刻派人出來尋你們。」

    匆匆說好了,兩方分開行事。

    張大背著人跑出去五六里地,跑的是滿頭大汗。韋鐵錘正要換張大,前方有趕車人甩著鞭子快速接近他們,並吆喝「出了什麼事?」

    古強他們看過去,發現來人居然是趕著板車來的李大郎和丁家寶。

    韋鐵錘趕緊喊,「快過來,元河正燒的厲害,得趕緊送到鎮子上看大夫。」

    李大郎是片刻不敢耽擱,催馬迎上他們,幾個人便快速將古元河放到板車上,蓋好被子,飛車往鎮子上趕。留在原地的張大,抹了把額頭的汗,原路返回,找康栓柱和吳小山去了。

    原來,青舒在客棧越等越不安,覺得古強帶去的人少了,若是有不長眼的找麻煩,人手不足,怕是要吃虧,於是喊吳鎯頭趕緊再派人。吳鎯頭卻勸她,說去的人多了,反倒引起別人的注意,容易打草驚蛇。青舒思來想去,最後就點了李大郎和丁家寶,讓他們趕了板車去,在半路上接應,不用接近村子。

    「石記客棧」門外,蘇媽媽和古元寶不時往街上張望,恨不能立刻就看到古元河。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們看到了跑的飛快的韋鐵錘,便歡喜的迎上,想要問話,卻見韋鐵錘並不停留,越過他們直接跑進了客棧中,抓住一人便問:「吳管事在哪裡?」

    聽到動靜,吳鎯頭趕緊從裡邊出來,「怎麼回事?怎麼就你自己?」

    韋鐵錘緩了一口氣,「古元河燒的厲害,管家送去了慈濟藥鋪,派我回來報信兒。」

    吳鎯頭一驚,「大夫怎麼說?病的可厲害?」

    韋鐵錘搖頭,「一進鎮子,管家打聽到了藥鋪,便派我回來了。」

    吳鎯頭很是著急,卻吩咐道:「在這裡等我,我回覆了小姐再說。」

    青舒聽聞古元河燒的厲害,也是嚇了一跳,想親眼去看看,又覺得不妥,便拿出二十兩銀子來交給青陽,「小陽,銀子要收好,姐姐馬上安排馬車你給,到了藥鋪,你把銀子交給管家,讓管家拿去結藥鋪的賬。等看過了大夫,你要用馬車帶古元河回來,知道嗎?」

    青陽一臉鄭重地答應,「小陽記住了,姐姐放心。」

    青舒為他整了整衣服,「帶上蘇媽媽和元寶。」

    青陽:「好。」

    小娟進來,「小姐,馬車準備好了。」

    青舒送青陽出去,立刻又交待吳鎯頭,讓店家將留給古元河的屋子再收拾一遍,看有什麼需要的,趕緊添置。

    青舒如坐針氈地等待著,大概過了兩刻鐘的時間,跑去慈濟藥鋪看情況的韋鐵錘回來了。他稟報說,慈濟藥鋪的老東家親自出來診的脈,說古元河傷在左腿上,傷口很深,因為沒有及時醫治,因此傷口潰爛,導致高燒不退。還說病人再晚送半個時辰,救回來也是個傻子。

    老大夫是個有經驗的,熬藥需要時間,熬藥喝了燒退的也慢,便先用燒酒為古元河擦身子退燒,只等藥鋪的小夥計熬好了藥喝上一劑,再清理了潰爛的傷口,人便可以接回來了。

    又過了兩刻鐘,丁家寶回來了,稟報說古元河已無大礙,大夫讓古元河在藥鋪後頭睡上一覺,下午再換過傷口的藥把人接回來,按時吃藥就成。

    屋子裡只剩下自己的時候,青舒如釋重負地倒在床上。若是古元河有個好歹來,她這輩子都難心安。古元河可是忠心守了她爹墓地五年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元河是代替她和青陽在盡孝。這份情義,她和青陽要記一輩子的。

    是,古雲虎確實救過古強一命,是古強一家人的恩人。

    可你看,古雲福是古雲虎的親兄長,古雲虎在世時,他這當兄長的可是全靠弟弟養活一家老小的。後來,弟弟沒了,他這當兄長的又搶又奪的,和土匪有何區別!

    再說孫仁懷一家,孫仁懷在京城能站穩腳根並發家,孫仁懷的兄弟能陞官,還不是靠了古雲虎。可結果又如何?他不僅沒有報恩,還容許家眷欺到古家頭上。

    這麼一對比,古強一家人的忠心與情義,便成了世間最難能可貴的東西。所以,若傳來消息說古雲福一家死絕了,或是孫仁懷一家死絕了,她古青舒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但,若是古強一家任何人有了不測,她古青舒會傷心一輩子。

    想到大夫說的古元河傷在左腿,傷口很深的診斷,青舒霍地坐了起來。誰幹的?居然敢動守忠武將軍墓的人,向天借了膽子不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34 AM

第六十七章 桃花劫

    待長子的病情穩定了,古強回了客棧一趟,聽得吳鎯頭的稟報,府內上下均已安排妥當,便安心不少,去見了青舒。

    「小姐,您發個話吧,您不發話,任誰勸了少爺都不肯回客棧,堅持要守著元河,非要等到大夫准了,親自接了元河回客棧不可。」原來古強是勸不住執拗的青陽,回客棧來,找青舒搬救兵的。

    青舒聽了倒是歡喜,「這有什麼可勸的,元河替我們姐弟在我爹墓前盡孝五年,如今元河生了病,青陽只是去陪著他坐坐,實屬應當不說,相比起元河做的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而已。」

    「小姐,不是……」古強並不能認同。

    「好了,不說這事了。先前也來不及細問,我心裡一直惦記著。元河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問出來沒有?是利刃所傷還是其它?說給我聽聽。」

    「小姐,看大夫的工夫元河還清醒著,只是大家心急他的病,倒是沒容出空問話。之後想問的時候,元河又睡著了。到老奴離開藥鋪的時候,他還在睡。一會兒老奴回去問了,立刻讓人給小姐回話。」古強說的是實話,那時候他只顧擔心兒子,哪有心情問其他。後來兒子睡的踏實,他欣慰之餘哪忍心叫醒兒子問話。

    青舒一擺手,「行了,讓他好好歇著。我們都已經回鄉,一切要慢慢來,不急在這一時。先說說那傷吧,是利刃所傷嗎?大夫怎麼說?」

    想到那傷,古強沉了臉,「大夫說,看傷口形狀不是刀劍所傷,反倒像是尖利的農具刺傷的。因刺的偏了,只是劃開皮肉的口子大,沒傷到筋骨之類的要害。他身上還有些擦傷與瘀青,應是與人纏鬥過的。」

    青舒跟著沉了臉,讓屋裡伺候的小魚出去看著點人後,說話聲便小了許多,「這事,我不介意把動靜鬧大。我問你,你有沒有辦法,把這事捅到」她一指天,「那裡去。」在古代,天,就是天子,就是皇帝。

    古強大驚,「小姐,您……」

    青舒把聲音壓的更低了,「你別忘了,古元河不僅是你的兒子,還是守護忠武將軍墓的人,是守護大安英烈忠武將軍墓的人。如今,守護大安英烈忠武將軍墓的人,先是被奪了賴以生存的薄田,後被利刃所傷,生命垂危,無人理會。古家村的里正是瞎子還是聾子?康溪鎮的父母官在哪裡?」

    「可……」古強覺得大大地不妥。

    青舒不讓他說話,「你別忘了,我們要在這裡紮下根來。留著這些與我們作對的人,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既然是專門扎我們的刺,那便一不做、二不休,該拔除的拔除,該壓的壓。當然,我們只是普通百姓,有了冤屈自然不能打殺上門,留了話柄給他人。因此,自然要找個能做主的,替我們申冤了。」整個大安的天下,只要有龍椅上的那位給做主,看還哪個敢欺到她爹墳前。

    「小姐,地方的事,您不找地方官,就這麼直接捅上去,您可是要得罪層層官員的。不僅如此,」一指天,「您將芝麻點小事鬧上去,反倒會惹了聖……咳,顯得……下邊的人太無能,這不是打……臉嗎?」關鍵地方,他含糊地帶過,但大家都懂的。

    青舒覺得無奈。輝州轄下有一城兩縣,一城,自然是錦陽城。兩縣一為德縣,一為沖縣。而德縣下又有三個小鎮,其一便是康溪鎮。他們古府無論是紮根村中,還是紮根康溪鎮,都得被德縣知縣(即縣令)壓制。理由很簡單,德縣現在的知縣姓蕭,是京城蕭家的支脈。

    於是,她問:「你覺得,我們告到康溪鎮白縣輔那裡,白縣輔又將此事報到德縣蕭知縣那裡,而蕭知縣,會替元河做主嗎?蕭知縣,會將此事報上去嗎?」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離京前,他們並不知道蕭家還有一個知縣在德縣。落腳錦陽城時,客棧有人談論起這位蕭知縣,並提到靠山是京城出了一位貴妃的蕭家。他們這才意識到不好,便找人打聽了一下。的確,這位蕭知縣就是京城蕭家的支脈。

    「小姐,這事,能不能容老奴回去想想?」古強心裡也犯突,這事,要從長計議。

    青舒卻是突然一笑,面色舒展開來,眉目間的憂色散去,「管家,我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都傳蕭知縣剛正不阿,若傳言是真,倒是我過於小氣了些。」

    古強倒是被她的一笑弄糊塗了,只道:「小姐不是杞人憂天,萬事還是小心為上。」

    「算了,這事就全權交給你辦了。你自己拿主意,想怎麼解決就怎麼解決,低調解決,還是鬧到……你自己看著辦,我配合你。至於買宅院等事項,我會盯著,你不用操心。」青舒不給古強說話的機會,三兩句間就拍了板,讓古強出去。

    要問青舒為什麼改變主意,將薄田被搶、元河被打一事全權交給了古強,其實也沒那麼複雜。一是她覺得,自己的精神繃的太緊,而官場上的事情她又不懂,還是不要亂來的好。二是她相信古強的能力,相信古強絕對能替兒子討回公道,這便夠了。他們目前是初來乍到的外人,動靜鬧的太大,背離了最初安靜紮根、低調謀生的宗旨。

    只是她沒想到,她前邊說的話,到底影響了古強。再有,她明明說要全權交給古強處理的,可最後還是沒忍住,自己帶著人動了手。最後,事情雖然沒捅到天上去,動靜卻鬧的不小,不僅驚動了知縣,還有知縣上頭的大人。

    午後,張大帶回了全胳膊全腿兒的康栓柱與吳小山,同時,事情也打聽的七七八八的。這時候,青陽也接了古元河回來。兩方加起來,尤其當事人在場,前後的事情就串起來了。

    古元河之於古家村,那是特殊的存在。雖然京城古府一直沒有派人回來,但古元河是京城古府之人的身份誰也不能否認。古元河沉默寡言,每日裡獨來獨往,村中兩間土坯房、將軍墓和田地這三點一線,是他日常生活的全部。

    他本是個壯小夥兒,長相又不差,又識字,還是京城古府的人,在村裡,他就是第一好小夥兒,是鄉下姑娘眼中的最佳夫婿人選。前年,里正家有個醜姑娘,看上了他。里正找了媒人,想把家裡的醜姑娘嫁給他。他說他的婚事由爹娘作主,便給推了。里正很不高興,但沒敢當場發作。

    到了去年,村長媳婦花二娘的妹子花三娘,帶著未出嫁的女兒到古家村走親戚,看到了在田地裡幫人幹活兒的古元河。古元河長相不差,身體又高又壯實,就這麼一打眼,花三娘便起了心思,看向跟在身後的女兒,見女兒的神色間含有羞澀之意,便知女兒也是有意的。

    於是,花三娘便打聽起來,很快就知道了古元河就是守那遠近聞名的將軍墓的人,便滿心歡喜,到了村長家,向姐姐花二娘透了想要結親的意思。花二娘在村長家是沒什麼地位的,於是沒說話,只是看了眼村長。

    古家村的村長,與里正也是帶著親戚關係的,再加上利益一致,兩家走動的很頻繁。里正的醜姑娘被拒絕的事村長知道,他撇嘴,姑娘醜成那樣,還指望能攀上京城大戶,心裡很是不以為然。他自然聽到了花三娘的話,便往院中看了一眼,花三娘的女兒正和他家兒媳婦說話,說話輕聲細語的,長的也白白淨淨的,很是不錯。

    村長便心裡一動,只有這樣的姑娘,才入得了大戶人家做事的男人的眼。他想著,若是結成了這門親,他也能藉著這層關係,攀上京城的古府,不僅面子有了,好處自然也跟著來。

    沒想到,村長親自出馬說媒,結果卻與里正一樣,鎩羽而歸。於是村長家刁蠻的兒媳婦一撇嘴,說什麼古元河連她的兩兄弟都敢打,自然是不把村長放在眼裡的,更不會與村長家結親。

    里正聽說了,也找村長說風涼話,說他們可是親戚,他讓古元河給回絕了,已經很沒面子了,歸他管的村長湊上去算怎麼回事,不是讓他這個里長連丟兩次臉麼。村長不停道歉,請了里正喝酒,便說道這個古元河不把他們放眼裡,定要找個時間讓古元河知道知道,這古家村到底誰最大。

    里正與村長達成一致,便開始給古元河穿小鞋。這家丟了一把菜,那家丟了一個雞蛋,路上被淘氣的小子挖了坑,都要質問古元河是不是他幹的。古元河跟村中哪家有交情,就去敲打哪家,將本就沉默的古元河給孤立了起來。

    日子很快轉過一年,京城古府依然沒人來,沒人替古元河出頭。不僅是古家村的里正和村長,還有十里八村的百姓,更有康溪鎮的父母官和衙役、捕快們,都認為古元河是被京城古府遺棄的下人。

    於是,在古元河再次替外村人出頭,踹了村長兒媳婦的兩個兄弟後,村長得了里正默許,請了鎮子上的三個捕快幫忙,搶了古元河種的三畝薄田和兩間土坯房,將古元河趕出了古家村。

    古元河便在將軍墓坡下林中搭出兩間茅草房居住,並寫了封信託人捎往京城。這信,卻是被人攔截了,最後到了里正和村長手裡。

    村長和里正兩人嚇壞了,這要是京城古府真得了信,派人下來,他們倆的好日子可是到頭了。他們坐不住了,里正便進了趟鎮子,回來時卻是滿面笑容。因為他得了消息,京城古府就快窮的揭不開鍋了,下人跑了大半,沒空管死了的將軍和守將軍墓的人。

    這消息傳的很快,不僅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了,就連康溪鎮裡也不少人聽說了。古元河自然也耳聞了,但他是萬萬不信的,每年冬天從京城捎給他五兩銀子作一年的花費,可今年夏天就捎來了銀子,還是五十兩。而且他爹還寫信告訴他,府裡如今小姐主事,全府的日子越發好了。他爹還說,入了冬便來拜祭將軍,順便看他。有小姐坐鎮京城,他爹遠行放心。

    古元河又寫了封信,到鎮上找熟人捎信,卻遭到拒絕。一問之下才知道,有捕快發了話,不管是捎信還是捎東西,只要是捎往京城古府的,一律不許接。前頭的一封信,都沒能送出去。古元河氣急,想跑去衙門質問時,路過一家酒樓,從大開的窗中看到坐在一起喝酒的里正與三個捕快。

    他一下就明白了,強壓下進去揍人的衝動,揣好信,準備明日帶足了銀錢出發去錦陽城,找過路的商隊或驛站捎信。沒想到,里正也看到了他,那三個捕快追了出來。他不懼,問捕快想幹什麼。捕快相視一眼,沒敢對他動手,走了。

    古元河出了鎮,回到自己的茅草屋,發現僅有的家當被人翻過,頓時氣得再顧不得其它,跑進古家村,大喊村長和里正都滾出來,並將他們近一年多來的小人行徑都喊了出來。

    村長是在家的,里正是剛進村的。這兩個人,頓時惱羞成怒,吆喝村中人打古元河。有些人退縮,有些人想著討好里正和村長,便對古元河動起手來。沒想到,古元河也是個厲害的,三兩個同齡的人齊動手,沒過片刻便被他揍倒了。

    里正嚇壞了,喊了更多的人來,而村長家兒媳婦的兩兄弟也趕了過來,一個手裡拿著鎬頭,一個手裡抓著魚叉。

    古元河再厲害,可雙拳難敵四手,五六個莊稼漢子圍上來,還有兩個拿農具的。混亂中,古元河大腿外側便被魚叉刺到,頓時鮮血淋漓。一人喊了聲殺人了,死人了,逃得遠遠的。那些聯手打他一個的,也嚇得不輕,連連後退。而刺傷古元河的,更是扔了魚叉跑出了村子。

    里正一看事情鬧大了,繃著臉,喊人快把古元河給綁了。他絕不允許古元河這樣出村,他要控制住古元河,不讓他亂說話。

    古元河一手捂著傷口,目光如炬地盯住里正,一字一頓地說:「我死了,京城古家定讓你們全家陪葬;將軍的英魂,定讓你們古家村男女老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僅是他的表情嚇人,他的話更嚇人。

    一向懦弱膽小的花二娘頓時尖叫一聲,衝進人群中,擋在古元河身前,「你們這些王八蛋,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想造反嗎?他是誰?是朝廷封的忠武將軍府上的人,是對全古家村有恩的忠武將軍的晚輩。滾開,都,都滾開。」

    誰也想不到,花二娘也有這樣厲害的時候,敢站出來跟里長和村長作對。村長當時變了臉,上前一巴掌甩在花二娘臉上,並把她推倒在地。

    「住手。」人稱三奶奶的裹腳小老太太由兩個小孫子扶著,一臉氣怒地走過來。村人見了,無論男女老少,紛紛避讓。三奶奶到了村長跟前,當著全村人的面便甩了村長一耳光,「作死吶!啊?你們想死,滾出村去上吊得了,別想把全村人拉下水。」

    村長這臉可是丟大發了,他瞪眼睛。

    三奶奶手裡的針揮了起來,「瞪什麼瞪?再瞪,戳瞎了你個狗東西。」

    村長嚇得一退。

    三奶奶看向里正,「看什麼看?再看,先戳瞎了你。」

    里正變了臉,低聲罵了一句死老太太,背著手走了。村長見了,趕緊跟上。

    三奶奶由倆個孫子扶著,回過身,「孩子,跟奶奶走,奶奶送你出村,那兩個狗東西不敢攔著。」

    花二娘捂著臉,小聲說道:「先,先止了血才行。」

    古元河卻說不用,並謝過三奶奶和花二娘,拖著一條傷腿出了村,回到茅草屋,抓了灶灰往傷口上按,並簡單包紮了,準備進深林找止血的草藥。他還沒出門,就聽見外邊有細碎的腳步聲,他立刻抓起扁擔,「誰?」

    外邊的人似乎受了驚嚇,轉身就跑。

    他出去查看,只看到穿了藍色小碎花衣裳的女子跑出林子的背影,而地上,放著幾株止血草。止血草應是新採摘的,根莖上還沾著帶著濕氣的土。他撿起來,拿到屋中,用清水洗了傷口,將止血草搗碎敷在傷口上,包紮好。之後,他將被人扔得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幾件粗布衣裳,一根毛筆、幾張寫信用的紙,及包袱皮揀起來。

    還好,他將銀兩藏的嚴實,否則被人拿去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個活頭了。

    看天色不早了,他拖著傷腿草草地做了些東西吃,手裡抓著扁擔,倒在木板床上眯了一覺。等天色快黑透的時候,他就不敢睡了,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怕有人連夜來害他。

    後半夜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有些忽冷忽熱的,便意識到了不好,卻只能硬挺著,想著等天亮了進鎮子裡看大夫。同時,他的茅草屋外來了不速之客。他一手握緊扁擔,一手捏緊打火石,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外邊的人似乎很小心,走近兩步,便聽一會兒動靜,再走近兩步,又聽一會兒動靜。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靠近茅草屋。就在那人走到茅草屋簡易的木窗下時,一腳踩在了下的夾子上,頓時慘叫出聲,然後迅速遁逃。

    古元河並不追出去,而是起身,摸黑點了灶火,開始燒水。他守著灶火坐到天微明,想著可以出發去鎮子上了,沒想到,卻已是燒的迷糊,渾身無力,根本沒力氣走到鎮子上。

    蘇媽媽罵了一句「遭雷劈的」,便抹起眼淚。

    青舒腦子裡迅速閃過三個字:桃花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38 AM


第六十八章 將軍之女

    古元河受傷的真相浮出水面,大家都很氣憤,唯有兩個人顯得過於平靜,這兩個人,一個是古強,一個是青舒。

    古強平靜,因為他在想事情,他在考慮,這事是往大瞭解決,還是往小瞭解決。小姐信任他,把事情的處理權都交給了他,他得好好謀劃謀劃。

    青舒平靜,也只是表面。因為她在想事情,她在想,來到這個時代,她果然只能當個悍女嗎?前世,她說不上多溫柔,但絕對沒有彪悍女的任何表現。自從換了個身體之後,不知不覺的,她一直在扮演悍女的角色,唔……其實,當個悍女也不錯,可以直接又爽快地解決事情,而不用學那些皮笑肉不笑地整日裡要進行陰謀詭計的女子。

    第二日清晨,青舒早早地起床,走出房門,呼吸著秋日裡晨間帶有涼意的空氣,以少女特有的清脆中帶著柔軟的嗓音下命令,「小娟,去找管家,就說本姑娘今日心情好,要練練手腳,快把我爹的長槍拿來。」

    小娟嚇得差點下巴掉了地,「小姐,您……您沒事吧?」說著,就要摸青舒的額頭。

    青舒白了她一眼,一把打掉她的手,「去,發什麼愣?本姑娘今日就要耍爹的長槍。哼,本姑娘可是將軍的女兒,將軍的女兒不會耍長槍,說出去都丟人。」說著,抬腳往小娟的臀部輕踢一腳,「快去,自今日起,本姑娘要練習槍法。」

    小娟慘叫一聲,一路管家、管家地喊著跑走了。她慘叫出聲,不是被踢疼了,而是以為小姐突然瘋魔了。

    小娟的表現實在太驚怵,將整個客棧內的人都嚇到了。就連睡得香甜的古葉氏和青陽都給驚醒了。

    以管家為首的眾人呼呼啦啦地跑來時,就見青舒正伸胳膊、踢腿地活動手腳。

    蘇媽媽直接賞了小娟的腦袋一個鍋貼,「你個臭丫頭,一大早的瞎嚷嚷什麼,小姐好好的,哪裡瘋魔了?真的是,差點讓你給嚇死。」

    青舒眨了眨眼,「你們幹嘛?送我爹的長槍,需要全府老少嗎?」

    眾人呆滯了。

    青陽著裡衣,鞋都沒穿好地跑出來的,「姐姐,你要練習爹爹的長槍嗎?小陽也要。」

    又一陣兵荒馬亂,蘇媽媽抱了沒穿齊整的青陽往屋裡急走,「少爺,少爺喲,這天涼的,受了涼可如何是好?」「元寶,你死哪裡去了?居然讓少爺這樣跑出屋子。」

    青陽掙不開蘇媽媽,趴在蘇媽媽肩上喊,「姐姐,我要練習爹爹的長槍。」

    眾人一陣七嘴八舌地勸,古強卻是一揮手,蹬蹬蹬地跑出去,很快又蹬蹬蹬地跑回來,而他雙手舉過頭,手裡托的卻是古云虎生前所用的武器,紅瓔珞雙槍。

    青舒見了雙槍,有點腿軟,因為她想起來了,這對雙槍,每個有二十五斤重,加起來便是五十斤。別說讓她拿雙槍,你就讓她拿其中一個,以她的小身板兒拿的穩嗎?她舞的起來嗎?所以說,小娟以為她瘋魔了,一點都不誇張。

    可是,青舒看到了古強臉上的喜悅,看到了古強眼中的光彩。古強為什麼喜悅,為什麼眼中有光彩,青舒不想探究,這一刻,無論她是否能拿得穩、是否能舞的起來,都不重要,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接過它,接過它。

    青舒慢慢地伸出雙手。而青舒腳邊,剛剛穿戴好跑來的青陽,也學姐姐的樣子伸出雙手。說實話,無論她們姐弟的哪個人,這樣伸手,根本就夠不到古強舉過頭頂的雙槍。

    古強舉著雙槍,跪了下來,這樣一來,無論是青舒還是青陽,都能搆得著,都能接。

    張大的聲音自人後傳來,「少爺,小姐,請跪下接槍。」

    姐弟倆個跪了下來。

    古強一臉嚴肅地說道,「小姐、少爺,將軍的雙槍,往大了說,是保家衛國的;往小了說,是保護一家老小的。請小姐和少爺記住,記牢。」說罷,伏低身體,將雙槍遞向面前的四隻手。

    青舒想到弟弟的年紀,便一錯手,接雙槍的時候往裡移,便承擔了大半的重量。真的好重,這是青舒接到雙槍時的第一個念頭。

    難得的,今日的古強臉上掛著笑,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心情非常好。

    眾人散去,費了老大力氣才接過雙槍的姐弟兩個坐在院裡,摸著槍身。青陽是一臉激動,「姐姐,爹爹好厲害,小陽一個都拿不動,爹爹卻能一手拿一個,還能打仗。」

    青舒卻不是滋味,偷偷罵自己,真是瘋魔了,沒事提什麼練槍。這下好了,古強說話了,以後每日早半個時辰、晚半個時辰,都要親自教導他們姐弟槍法。古強說了,長槍暫時提不起來沒關係,先拿棍子代替槍練習槍法,然後慢慢練手上的力量,早晚都能把槍提起來,到時候再配上練熟的槍法,他的教習任務便完成了。以後,只要他們姐弟勤加練習,定能小有所成,危難時刻自保不成問題。

    青舒瞄了眼還在兀自高興的弟弟,搖頭。想來,無論何時,男性相對於女性而言,更愛這些東西。不過,也好,弟弟才七歲,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他喜歡,便讓他練,一來可以強身健體,二來遇到危難時刻可以拿來自保。她是女子,無所謂,會耍幾個花槍就行。

    經這麼一鬧騰,廚房的早飯就好,大家趕緊吃了飯,各忙各的。

    青舒卻是叫了古強,給古強安排了差事,讓古強趕緊張羅著,找人看日子,採買必需品,她們要找個好日子,全府去拜祭將軍。

    古強前腳一出府,青舒卻是叫住了吳鎯頭,「你,帶著蔡鐵牛和韋鐵錘留下,其他壯丁,我要全部帶走。」

    吳鎯頭愣了,「小姐,您要去哪裡?」

    青舒不理他,喚來蘇媽媽,「蘇媽媽,我出去辦點事。我不在的時間裡,任何人不得離開客棧。你管束好女人孩子,夫人那邊也一樣。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回來。」她一轉臉,「吳管事,你們留下的三個守好門戶,女人孩子那邊有鬧事的,不服蘇媽媽管教的,你只管給我放手管,該打的打、該關的關,連夫人也一樣,沒有特例。」

    吳鎯頭和蘇媽媽一臉忐忑地應下。

    青舒卻是回房,招呼小魚翻出步語嫣送給她的騎馬裝,一一穿到身上。上身是墨綠色楚錦的短衫,下身是同樣墨綠色楚錦的寬鬆的馬褲,腳上是純皮子的馬靴,馬褲的褲腿塞在馬靴裡。最後,半尺寬的玄黑色的腰帶扣上,往那兒一站,英姿颯爽的少女便誕生了。

    青舒看了看自己的扮相,招呼小魚,「頭髮重梳,我要俐落點的,不影響本姑娘做事的。」

    小魚一臉疑惑,青舒補充一句,「比如打架之類的。」穿著騎馬裝,手裡提著長槍,頭型卻是溫柔可人的大家閨秀似的,那才叫笑話。

    小魚滯了滯,卻不敢亂說話,想了想,趕緊給青舒梳出個側偏的髮髻,不僅用上了簪子,還有彩色髮帶,這樣梳出來更牢。下邊剩餘的頭髮,變著花樣編出辮子,留出髮梢兒部分,再用上彩色髮帶,系出蝴蝶結效果。

    青舒看了一眼,滿意。只要不是披散開的,影響她行動的髮型就行。這也難為了小魚,未出嫁的女子,是不能挽髮的。而不挽髮,下邊的部分頭髮就要披散開,這就是青舒最討厭的,尤其是要找人拚命的時候。因此,小魚從青舒平日裡偷懶時編的麻花辮中受到啟發,稍作變通,便梳出了另類卻也漂亮的髮型。

    另一邊,小陽也穿戴好了,與青舒同色同款的騎馬裝。也是步語嫣送的。只不過,青舒的是女子騎馬裝,領子與袖口繡的儘是花花草草。青陽的是男子騎馬裝,領子與袖口繡的竹。

    小娟進來說準備好了,青舒接過小魚遞過來的面紗戴上,向弟弟一招手,「走了。」

    客棧前,一輛馬車、兩匹配好馬鞍的棗紅馬,及二十來個男人。

    青舒點了點頭,看了一圈兒,和青陽一起爬上馬車,坐穩,不輕不重地下令,「出發。」

    丁家寶牽著青舒所騎棗紅馬的韁繩,張大牽著青陽所騎棗紅馬的韁繩,兩匹馬齊頭並進,走在最前頭。後邊,跟著李大郎趕的車。那二十來個男人,個個精神抖擻地分列左右,邁開大步,跟著走。

    他們一行人所經之處,路人嚇得紛紛閃避,卻又大著膽子自一行人後頭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著。路人為何會害怕?因為走在青舒馬側的小娟,肩上居然扛了一個紅瓔珞的長槍,很是威武。還有跟在青陽馬側的吳小山,背上背著一把大刀,分外神氣。

    他們康溪鎮人,還從未見過這等陣仗,於是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以飛一般的速度迅速席捲了整個鎮子,而青舒一行人的身份,便成了人們猜測與關注的焦點。正在外面跑的古強,聽到鎮子上的人的風言風語時,意識到不好,叫上跟著自己出來辦事的人,急忙趕回客棧時,青舒已經帶著人出了鎮子,直奔古家村。

    還沒到秋收的時候,莊戶人不是在家中做些院中雜事,便是進鎮子裡找活計做短工。而短工並不是好打的,也不是天天有短工可做的。因此,大多村人都在村中。女人或串門子東家長、西家短的;男人們或到關係近的人家搭把手做活計,或是修理農具之類的,提前做著秋收的準備。

    田間地頭上基本沒什麼人,偶有放牛的老漢,看到這麼一大群人,又是長槍又是大刀的,便嚇得牽了牛趕緊走的遠遠的,就怕惹禍上身。

    古家村村口,有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從三四歲到十來歲不等。一個八九歲的壯實男孩子最先看到向他們村子來的一群人,頓時喊起來,「快看,大馬,是大馬。」

    孩子們紛紛看過來,有眼露驚奇的,有眼露怯意的,有眼露警惕的,有懵懂的,有傻住的。

    當青舒他們一行人走近了,孩子們看到了張大那張凶惡的臉,還有丁家寶那張因著刀疤而顯得猙獰的臉,立時嚇的有尖叫的、有哭的,大的拽著小的,哭爹喊娘地往村中跑。其實,張大和丁家寶沒那麼怕人,可在孩子們眼裡,尤其是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們面前,那就只能用可怕來形容,嚇到也是無可厚非的。

    孩子們的哭聲一片,四散開來往自己家的方向跑。村中男女老少吃了一驚,紛紛跑出來查看。家離村口近的孩子,還有腿腳快的孩子,已經跑進了自家院門,指向村口方向喊著來了壞人,好多壞人。

    這下大人也跟著嚇壞了。有喊趕緊抄傢伙的;也有喊趕緊去通知里正和村長的;也有人好奇向村口方向張望的,孩子的話,哪裡能全信。

    很快的,青舒一行人便進了村子,不理會站在院中警惕地看向他們的農家漢子,自己走自己的。

    快走到村中的時候,被送信兒的拉出來的里正與青舒他們走了個面對面。

    里正也是被張大和丁家寶的面相嚇了一跳的,但他最注意的,還是穩坐馬上的青舒姐弟。他是不懂什麼騎馬裝的,但,一看就知道青舒姐弟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好的,至於多好,他是不清楚,卻知道這姐弟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了。

    見有人敢出現在他們馬前,青舒示意,所有人停了下來。

    五十左右歲的里正,臉上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迎了上來,「小的古家村里正,敢問小姐、少爺是哪位大人府上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的。」此時的他不知大難臨頭,卻只想著可以沾好處的事兒。

    臉上蒙著輕紗的青舒,聲音清清冷冷的,「你就是古家村的里正?」

    里正繼續諂媚的笑,「是,是,小的就是這古家村的里正。」

    青舒目露冷意,一揮手。

    李大郎得到示意,將馬車往旁邊帶了帶,再停穩,看著里正問道:「這車上的標記,你可認得?」他們離京,一路上將府邸的標記遮掩了起來,直到今日,青舒才下令將標記露出來。

    里正看了過去,眼帶疑惑地嘀咕,「瞅著有些眼熟,一個古字,古,古……」他眼睛瞪老大,整個身子直打顫,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車簾掀開,露出古元河的紅臉上。古元河面無表情地盯著里正,「怎麼?這麼快就不認得了?既然你不認得,我便告訴你,這是京城古府的標記,是忠武將軍在世時定下的古府標記。」

    里正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除了拉了里正來的漢子,離的遠的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好奇地張望著。而那漢子,將字字句句都聽的清清楚楚的,小腿打著顫,一臉惶恐地連連後腿。

    青陽繃著小臉,背挺的筆直,一揮手,「拿下。」

    跟在後頭躍躍欲試的壯丁們,得了命令,立刻有四個人沖上前去。

    那個漢子拔腿就跑,而里正也爬起來往後頭跑。只是,沒跑出多遠,便被那四人趕上,踢倒在地上,扭住了胳膊。

    喀的一聲輕響,里正發出一聲慘叫,然後開始嚎叫起來,「古元河,你個挨千刀的,你以為你找人扮京城古府的人,便能在這裡為所欲為嗎?你休想。」「鄉親們,快出來,把這群惡棍通通抓起來,通通抓起來,送到鎮上的衙門裡去。」

    看他這樣了還不安生,扭住他胳膊的人直接將他面朝下按倒,一腳踩上他的背,如願聽到了另一聲慘叫。

    這時候,村長帶了兩個手拿農具的莊稼漢子跑來,「你們想幹什麼?啊,敢打朝廷任命的里正,不想要腦袋了嗎?還不快住手。」

    青舒眯了眯眼,一揮手,「給我拿下。」

    下字剛一落,便有四個人從後頭衝出來,直奔村長。村長嚇的掉頭就跑,那兩個被村長強拉來裝腔作勢的兩個漢子,扔下農具也掉頭跑。

    青舒覺得不能耽誤時間了,得趕緊行動,否則有些人會鑽了空子,收到消息先一步跑掉,便下令,「抬古元河出來,讓他指路。那些為虎作倀的,一個也別想跑。」

    很快,有兩個壯丁用床板子將古元河從馬車裡抬了出來。於是古元河指路,青舒帶著一行人跟在後頭,最先衝進了村長兒媳婦的娘家,越過婦人孩子,無關的男丁直接按倒,找到了村長兒媳婦的一個兄弟,上去就是胖揍一頓,然後把人綁了,栓在馬車後頭,同里正作伴。

    接下來,是參與打古元河的幾個莊稼漢,每個都胖揍一頓,卻沒有綁,打夠了掉頭走人。

    然後,是村長家。原來,村長跑的快,進院子就招呼兒子將院門關了。那追去的四人,沒有硬闖,只是守好了村長家前後,等著青舒他們來。

    青舒他們收拾了小嘍囉過來後,便動真格的了。直接踢開了院門進去,便見一個婦人滿面悲慼地坐在地上,看著關的死緊的屋門。

    古元河見了,面色複雜地說道:「花伯娘,別怕,不會傷到你。」

    花二娘聞聲看過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一抹臉,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走出院子。

    於是,其他人直接踢壞了緊閉的屋門,闖了進去,很快就揪了村長出來,扔在院中一陣揍。村長的兒子被人按在地上,村長刁蠻的兒媳婦躲在屋裡嚶嚶地哭。

    等揍的差不多了,從院中搜出一捆麻繩,綁了鼻青臉腫的村長,又栓在了車後頭,同先前那倆人作伴兒。

    這時候青舒一示意,小娟將扛著的長槍給了青舒。小娟進了院子,邁步進屋內,揪了村長刁蠻的兒媳婦出來,「說,你另一個兄弟逃哪兒去了?傷了人就跑,真是沒用。」

    村長兒媳婦死命說不知道,小娟一巴掌扇過去,「跟我裝,說不說?」

    村長兒媳婦捂著臉,眼淚鼻涕一大把,還說不知道。

    小娟火兒了,啪、啪兩聲,左右開弓,連扇兩巴掌。

    村長兒媳婦被打的兩眼冒星星,臉腫的老高,哭著喊,「在小古家村,我姑姑家。」

    小娟一把推開她,「敢騙我家小姐,回頭定要抽死你。」說罷,走到院中的井邊,見井邊桶中有半桶水,直接伸手進去洗了洗,出去向青舒覆命。

    這時候古元河已經被人抬回車裡了,馬背上的青舒雙手抓著二十五斤重的長槍,「走,去小古家村。」

    他們以勢如破竹之勢打進了八戶人家,綁了三個人,掉轉馬頭,往村口走。這時候,大概是村人知道了他們不會傷無辜之人,很多人出來看熱鬧,但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過,還是有例外,一個白髮蒼蒼的小老太太,由兩個八九歲的男孩子扶著,站在出村的路上。

    青舒疑惑,一擺手,一行人停了下來。青舒看著這個擋住他們去路的小老太太,「老人家,有何貴幹?」

    小老太太抬眼,直視青舒,「小姐是哪裡人氏?聽口音不像輝州人。」

    青舒挑了挑眉,「忠武將軍之女,來自京城古府。」然後舉了舉手裡長槍,「帶著我爹的長槍,來為我府上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小老太太似乎很是激動,「名字,你的名字……」

    青舒疑惑,卻也如實以告,「古氏青舒。」說罷,帶頭繞向另一邊,越過奇怪的小老太太,漸漸離了眾人的視線,出了村子,向小古家村進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43 AM


第六十九章 將軍之子

其實,大古家村和小古家村,以前是一個村子。當年發生旱災,有部分古姓人不聽從族長的命令,擅自離村,和村中其他姓氏的人一起出去逃荒。一年多後,這些逃荒出去的人面黃肌瘦地回來了。當然,回來的人數隻有離開時的一半都不到,沒回來的那些人,不是在半路上餓死的、就是病死的。

    古家村人並不歡迎回來的這部分人。有一半的人認為他們已經叛離了村子,根本不屬於古家村。剩下的一半,有部分人保持沉默,而以老族長為代表的幾個老人,卻是體諒這些人,再加上回來的這些人都是同村人,其中的半數人還是他們古家子孫,因此,族長默許了這些歸來的人留下。

    只是,很明顯的,沒有出去逃荒的村民和出去逃荒的村民之間,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鴻溝,前者非常排斥後者。於是,慢慢的,矛盾增加,雙方之間充滿了火藥味兒。老族長無法,同當時的里正商量,便在村外三四里地的地方劃出一塊兒地方來,讓逃荒歸來的人到那裡去生活。

    後來,老族長死了。再後來,古雲虎在京城出息了的消息傳回村中,村民們人人以古雲虎為傲。後來,古雲虎封將軍,皇帝問新鮮出爐的忠武將軍想要什麼賞賜,古雲虎就請皇帝為他的家鄉古家村減免一年的賦稅徭役。皇帝高興,准了,同時原要給他的賞賜也一樣沒少。

    朝廷給予的減免古家村一年的賦稅徭役的聖旨到了古家村,古家村沸騰了。同時,矛盾也來的。因為當年沒逃荒的和逃荒的,雙方之間的矛盾長年累月的發展,雙方已經到了互不走動的地步。村民並不想將這樣天大的好處與被分隔出去的那部分人分享,便鬧了起來,還驚動了康溪鎮縣輔。

    最後鬧來鬧去,當時的里正出了個主意,乾脆一村變兩村,以後誰也不許主動找誰麻煩。康溪鎮縣輔拍板,由此,出現了大古家村與小古家村。而忠武將軍,自然成了大古家村的驕傲,忠武將軍帶來的好處都歸了大古家村,和小古家村沒有半分關係。奇怪的是,如此一來,雙方之間的矛盾卻是緩和了不少,村人再沒工夫互相謾罵,都埋頭過起了自己的日子。

    兩年前,憋著一口氣的小古家村,終於出了個秀才老爺,小古家村這下揚眉吐氣了。人們再提古家村,便有了出了將軍的大古家村和出了秀才老爺的小古家村之說。之後,兩村之間的村民,居然很神奇的來往了起來,關係日漸好了。

    三四里地,並不遠,青舒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古家村的村口。這邊似乎聽到了什麼消息,一個方臉的中年男人帶了二三十個莊稼漢堵在了村口。

    青舒見了這陣仗,挑了挑眉。

    那方臉的中年男人一臉嚴肅地站在最前頭,「我是小古家村里正古大樹。不知道貴人們氣勢洶洶地來我們村子做什麼?」

    小娟往前一站,「自然是來找你們要人的。」

    古府一個壯丁將村長兒媳婦的一個兄弟李大往前一推,「他的姑在你們村裡,他的兄弟李二傷了人,便躲到了你們村。」

    小娟接話,「是你們自己把李二交出來,還是讓我們自己進村抓人,給個痛快話。」

    古大樹心裡一突,「不知這李二犯了何事,需要貴人們追到我李家村?」

    小娟瞪圓了眼睛要罵。

    古大樹忙解釋起來,「這位姑娘不要生氣,我剛出遠門回來,對村中及附近村莊中近來發生的事情並不清楚。我只是想問清楚了,再派人確認李二是不是在村中,絕對沒有包庇人的意思。」他是聽村人說有一夥兒人打進了大古家村,於是為以防萬一,招集了人手要保護村子的。

    小娟不信,冷笑一聲,大聲說道:「鬼才信你的話。這李二前日裡刺傷了守護將軍墓的古元河,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會不清楚?別廢話,快說,是你將人送出村,還是由古府進去抓人?」

    別說身為里正的古大樹,就連古大樹身後的眾村民都紛紛變了臉色。事情若是屬實,那還得了。這李二刺傷古元河的事,大古家村捂的很嚴實,別村人還真不知道。

    古大樹慌了手腳,趕緊帶頭讓開道,並聲稱他帶路,帶他們去看李二是不是在他姑家。這時候,卻有個半大小子跑過來,「爹,爹,壞了,大古家村的李二搶了虎子他娘的銀子跑了,您快帶人去追啊!」

    小娟一聽不幹了,「好啊,你們全村合起來糊弄我們,將人放跑了。你們這些人,今日誰都別想跑。」

    古大樹急的一跺腳,「姑娘放心,我古大樹今日一定抓了那李二交給姑娘發落,請姑娘給些時間,讓我帶人去追。」這會兒,李二傷人的事,他是全信了。那李二若不傷人,他跑什麼?這事情不是明擺著麼。

    這時候車裡的古元河說話了,「小姐,小的相信這位里長。」這意思是請青舒給古大樹一個機會。說實在的,看到青舒帶著人在大古家村大鬧,他很震驚,同時,他也看到了張大等人對青舒的言聽計從。昨晚他爹對他說:小姐有主意,也敢幹,可惜不是男兒身。

    他爹嘴上雖然說著惋惜的話,可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他當時不懂他爹的表情,現在,似乎有些懂了。對小姐不是男兒身的惋惜是真,同時,又以這樣的小姐為榮。今日,他親眼見識了小姐的膽大包天,還真怕小姐一個不高興,不信古大樹的話,直接打進小古家村去。

    青舒也不傻,自然是聽出了古元河在替古大樹說話。於是叫住激動的一副馬上要動手的小娟,「給他們村一個機會。」

    小娟立刻收了張牙舞爪的模樣,「哼,算你們走運。」

    古大樹一抹額頭上的汗,向青舒作揖,然後一刻不敢耽擱,吆喝上村人,喊著一定要將那李二追回來。

    小娟看那些人跑遠了,看向青舒,「小姐,我們怎麼辦?就在這裡等嗎?」

    青舒看了眼那個來報信的半大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半大小子長得有點憨頭憨腦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兩匹棗紅馬,根本沒聽到青舒的問話。

    小娟叉腰,「喂,小姐問你話吶!你是傻子還是聾子?」

    「啊?」半大小子回神,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了退,看向凶巴巴的小娟,紅了臉。

    小娟不客氣地數落他,「啊你個頭。小姐問你話吶,問你叫什麼名字。」

    「啊,哦,古,古哲二。那個哲是,有學問的意識,秀才老爺說的。」這會兒連耳朵都紅了。

    青舒又問:「李二往哪兒跑的,你看見了?」

    古哲二摸著後腦勺,「看見了,跑進村後的樹林子裡了。」

    青舒點頭,「你能帶上我們的人,和村人一起去追李二不?」

    古哲二猛點頭,「能,能,村後的樹林子裡有什麼,我比我爹都熟。」

    青舒吩咐丁家寶,「你帶上三個人,跟著古哲二去追人。一個時辰還抓不到人,馬上回來,我另有安排。」

    丁家寶領命,招呼背著大刀的吳小山過來接過青舒所騎棗紅馬的韁繩,這才挑了三個人,跟著古哲二進了村。

    青舒把手中的長槍給了小娟,甩了甩痠痛的胳膊,想著還好自己有個力大無比的丫鬟,否則她要拿這長槍怎麼辦?她爹實在厲害,聽說在戰場上,馬上用雙槍,馬下用大刀,老威風了。

    有一年戰事非常慘烈,她爹帶領的三千人馬被敵軍八千人包圍了兩天三夜,而她爹兩天三夜不曾闔眼,帶著這三千人不停突圍,手中的雙槍殺人殺的都彎了,背上的大刀砍人都砍的變了形。最後援軍到的時候,鮮紅的戰場上,唯有她爹立著,瞪圓了眼睛,手裡的斷槍還在無意識地揮舞著。

    打掃戰場時發現,其實倒著的並不都是死人,敵軍有七八百號人是累趴下睡著的,自己人也活下來幾百號人,全部昏睡過去了。唯有古雲虎站著。原來這兩天三夜裡,古雲虎就跟瘋子似的,不給自己人喘氣的時間,更不給敵軍喘氣的機會,不停歇地突圍、突圍、突圍,繼續突圍。活活將人弄得精神崩潰,沒死的也被弄得累昏過去。

    此戰過後,古雲虎得了個綽號,魔鬼。不僅如此,皇帝親口下令,令人打造了一對長槍賞給了古雲虎。後來,古雲虎封將軍,皇帝又命人在這對雙槍上刻上燙金的「忠武將軍」四字,這四字下邊又以小字刻上對忠武將軍的一些褒獎之詞。

    青舒今日討公道,為何非要帶著長槍,原因就在這裡,這是御賜長槍。別說一個小小的里正,就是康溪鎮縣輔,敢惹她,她也敢打。只要她佔理,這御賜長槍就是她全府的倚仗。當然,她不佔理,她拿著御賜長槍亂來,她犯的就是殺頭大罪。

    古雲虎在世的時候,從來沒這麼用過。古雲虎過世五年,古葉氏做夢也沒想過這麼用,或許,她連這是護身符的作用都不懂吧。

    這雙槍,這雙槍的由來,是在全府準備離京搬家當上車的時候,古強畢恭畢敬地捧出來,府內壯丁們畢恭畢敬地第一個往馬車上安放的時候,青舒才注意到,並問出緣由的。

    昨晚,關於古元河被人欺的事,她想了半夜,最後她想到了她爹留下的御賜雙槍,並想到了御賜二字的好處,想著既然大家都忘了御賜雙槍的存在,她是不是應該拿出來在人前亮一亮相,提醒提醒那些不長眼的,以後想欺壓古府,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能不能拿出比御賜雙槍更有份量的東西來與他們古家作對。

    心裡打定了主意,青舒後半夜便睡的格外香甜。什麼蕭知縣,什麼蕭貴妃,全都一邊兒去。他們古家有御賜雙槍,你蕭知縣算什麼?你蕭貴妃算什麼?蕭貴妃再牛氣,再囂張,她也只是皇帝眾女人中的一個,她能牛過皇帝,她能囂張過皇帝?見到御賜之物,她也只有跪下磕頭的份兒。

    因此,青舒才一早支開可能會反對御賜雙槍亮相人前的古強,一反安靜紮根康溪鎮的宗旨,大搖大擺地走過半個鎮子,到古家村討公道。

    青舒他們正在村口等待,就見五六個村婦往他們的方向急急走來。原來是古大樹去追人的時候,拐進了自己家,吆喝他媳婦陳氏趕緊到村口請了貴人們進村休息,並簡單說了一下貴人們是來抓李二的事。陳氏慌了,說家裡的茶水貴人哪能喝,這可怎麼辦?古大樹就說,不喝茶水也得請了人進村歇腳,總之就是不能怠慢了。

    陳氏這才慌張地跑出去,叫了村裡幾個相對體面的婦人,一起到了村口,請青舒他們一行人進村休息。

    青舒只想抓李二,可沒有給人添麻煩的想法,便拒絕了,讓婦人們回去,該幹什麼就干什麼,別管他們。

    這時候村中有不少孩子正好奇張望。而大古家村那邊也跑來了三五個孩子,遠遠地看著他們,更確切地說,是看著青舒姐弟騎乘的馬。鄉下地方,條件好的人家有一頭耕牛就是件很牛氣的事了,而馬,只有大戶人家才有,基本都是套車用的。鄉下孩子很少有機會看到馬。

    青舒側過臉,見青陽看著那些孩子,問道:「要不要下馬玩兒?」

    青陽立刻收回視線,繃了小臉,「不要,小陽是和姐姐來抓人的。」

    不過半個時辰,丁家寶四人押著灰頭土臉的李二回來了,後頭跟著古大樹等一幫人。如此一來,古家馬車後頭就栓了四個人。

    青舒向古大樹道了聲「打擾了」,掉頭,帶著人離開小古家村,往鎮子的方向去。路行一半,卻見一群衙役護著一頂轎子從對面跑過來,旁邊有兩個莊戶漢子跟著跑,其中一個看著有點眼熟,而且正向他們比劃著什麼。

    青舒一擺手,讓眾人停下,吩咐小娟,「把長槍立到我和小陽之間,字衝著前方。」

    小娟不解,卻也照辦,走到兩匹馬之間,將長槍立到青舒和青陽之間的地上,長槍上的字正衝前方。

    青舒伸出一手,握緊槍桿,「小陽,你也抓著。記住,你是大安英烈忠武將軍之子。」

    張大會意,讓馬更靠近一些,這樣方便了青陽。

    於是,姐弟倆個穩坐馬上,共同抓握著立在地上的長槍桿子,看著越走越近的轎子與衙役們。

    那看著有些熟悉的莊稼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大古家村村長的兒子。而另一個,是里正的兒子。他們倆個第一時間跑到了鎮子上,向白縣輔告狀,說有一行惡人闖進大古家村,見人就打,還抓了里正和村長。

    隔著十米左右的距離,轎子落地。從轎子裡鑽出一個身高中等,穿著藍黑色縣輔官服的中年男人來。這人長相端正,留著山羊鬍,下了轎子,正了正官帽,便咳嗽一聲。

    旁邊有衙役便呵斥出聲,「你們是哪裡來的惡徒?見了縣輔大人居然不下馬,不磕頭,好大的膽子。」

    「你們好大的膽子,見到御賜之物,居然不跪下磕頭?是想掉腦袋嗎?」青陽板著小臉,以孩童清脆稚氣的聲音大聲質問。

    突然說什麼御賜之物,還是個孩子說的,衙役們面面相覷,很想笑,卻不敢笑。因為笑了,便是對「御賜」二字大不敬。

    白縣輔板著臉,「你是誰家的孩子?大人是如何教的?竟敢在此胡言亂語。」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當年聖上賜給忠武將軍的雙槍之一,是御賜之物。」青陽生氣地說道。

    康溪鎮出了個忠武將軍,忠武將軍雖然英年早逝,但關於忠武將軍的故事在當地那可是廣為流傳的。而忠武將軍在戰場上斷了雙槍,皇帝為嘉獎他的英勇,賜下雙槍一事,大家也都聽過,只是沒人見過那雙槍的真面目。如今突然被個孩子提起,而且還拿著一個,從白縣輔到眾衙役,眼中明明白白地寫著不信。

    白縣輔剛要端出官威來呵斥一番,卻見白縣輔身邊的師爺抖著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長槍的某一點,狠命地拉了兩下白縣輔的官袍袖子。

    白縣輔不高興,側過臉要罵師爺,卻見師爺一臉見鬼表情地看著什麼,手還抖啊抖的。白縣輔很驚訝,好奇地順著師爺的視線方向看過去,沒見什麼異常,剛想轉過臉罵師爺,突然身子一頓,眼睛粘在了長槍上的金字上,然後噗通一聲,趴跪到地上,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臣,臣,臣,臣白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剛開始結巴幾下,到後頭倒是恢復正常了。

    師爺和衙役們也跟著跪趴到地上,猛磕頭。村長的兒子和里正的兒子嚇傻了,在他們的認知裡,這縣輔就是官老爺,是整個康溪鎮的天。哪曾想,他們搬了康溪鎮的天來要為他們爹主持公道,沒想到公道沒主持,反倒在路上給對方跪下一個勁兒磕頭。怎麼會這樣?

    離他們最近的衙役不停給他們使眼色。可這倆人都嚇傻了,哪會注意別人給的眼色。最後那衙役沒招兒,彎著腰站起來,往他們的腿彎上每人踹上一腳,將他們踹跪到地上,自己又跪了下去。

    青舒給青陽使眼色。

    青陽立刻挺起小胸脯,「我乃忠武將軍之子,古青陽。聽聞,康溪鎮百姓與捕快近一年多來對忠武將軍墓大不敬,並不時欺壓守護忠武將軍墓的古府功臣古元河。更有甚者,竟有人夥同康溪鎮捕快,強搶古元河所種三畝薄田,將他趕出古家村,警告他不得進村一步。此事過了半月有餘,請問這位大人,可有給過說法?」

    白縣輔的冷汗立時就下來了,「這,這,沒聽人稟報過。」他這就開始推卸責任了。

    「最可恨的是,前日裡,古家村里正與村長合謀要殺害古元河,刺傷了古元河。所幸當時村中有人看不過去,幫助古元河逃出村去。古元河連夜發起高燒,無人理會不說,還有人連夜前去要謀害於他。這位大人,此事過去已兩日,你可有給我古府一個說法?」

    白縣輔眼一閉,咚咚咚磕頭,「白正愧對聖上,愧對大安英雄忠武將軍。發生了如此天怒人怨之事,白正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該罰。白正在此發誓,定要將那些謀害古元河之人繩之以法。」

    青舒頷首。

    青陽見了,立刻說道:「人,本少爺已經替你們抓了。這案子,還需要本少爺替你審嗎?」

    白縣輔忙站了起來,直向青陽作揖,「不敢,不敢,捉拿惡徒、審案判案是小人的職責所在,不敢再勞累了古少爺。」

    青陽冷哼一聲,而後大聲說道:「來人,將古家村里正、村長及受里正與村長指使,刺傷我古府古元河之惡徒李大、李二交給這位大人處置。」

    有人到馬車後,解了繩子,將狼狽的里正四人推向衙役。

    「白大人,本少爺就信你一次。若你敢徇私枉法,包庇此等欺辱我古府之人,本少爺不介意請了知縣大人、知府大人來為我古府主持公道。」青陽撂下話,「我們走。」

    白縣輔趕緊帶人將路讓出來,靠邊站著去了。

    青舒點頭,讓青陽鬆了手,並在小娟的幫助下,將長槍豎著雙手拿穩,這才示意牽馬的丁家寶可以了。

    於是,丁家寶與張大兩人駕一聲,並排的兩匹棗紅馬踏開蹄子,往前走。

    目送青陽一行人走遠了,一直點頭哈腰的白縣輔站直身體,怒氣衝衝地走過去,狠狠踢了里正一腳,「好啊你,好大的膽子啊你們,天都要讓你們捅破了,大人我的烏紗帽就要保不住了,知道嗎?」最後他是用吼的。

    里正先前還認定這群人是古元河找人來假扮的,他兒子進鎮子裡找了縣輔老爺,縣輔老爺定能替他做主。可是,當白縣輔跪到地上喊萬歲的時候,他腦袋轟一聲,他知道,他完了。這會兒,他一臉死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50 AM


第七十章 看田莊

    焦急的古強,在鎮子口終於等到了青舒等人,嘆了口氣,跟著回到客棧。趁青舒和青陽回房間換衣服的工夫,古強叫住其他人,將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地問過一遍,最後對眾人下了令,今日之事,過去就過去了,誰也不得再提起,尤其是關於御賜雙槍的事。

    折騰一上午,大家都餓壞了,廚房準備的飯食大家都吃了個淨光。等青舒用過了飯,古強才找來。

    房中只有青舒姐弟和古強。外邊有蘇媽媽親自守著,不讓任何人接近。

    古強一臉愁容地道:「小姐,您惹大禍了,這可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青陽不安地看向青舒。

    青舒卻不緊不慢地喝口茶水,才問:「惹了什麼大禍?」

    古強急的不行,「小姐,將軍的雙槍是御賜之物不假,可它不能代表聖上號令聖上的臣子,您卻以此威懾白縣輔,這可是惹下了滔天大禍。」

    青舒卻笑了,「管家,我知道,御賜雙槍不能代表聖上,可它是聖上賞給我爹的不假吧?」

    「這不假。」

    「那這御賜雙槍,便能代表我爹了對不對?」

    古強怔了怔,最後點頭,「能,若聖上賞給將軍的雙槍都不能代表將軍,這世間便沒有任何物件能代表將軍了。」

    「那你聽聽,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青陽也聽好了。」青舒認真地說。

    「小姐請講。」古強道。

    「姐姐,小陽定會認真聽。」青陽很是專注地盯著青舒說道。

    「白縣輔見到御賜之物,對御賜之物叩首,口呼萬歲,這是對聖上的擁戴尊崇,這沒錯吧?」

    「沒錯。」古強回答。

    「白縣輔見到代表我爹,就是代表忠武將軍之物,它一個九品官,該有的禮數不可廢,沒錯吧?」

    「沒錯。」古強認可。

    「白縣輔身為當地父母官,縱容大古家村里正與村長為所欲為,對古元河先是強搶,後是利刃傷人。他們可以不將我們古府放在眼裡,卻不能對我爹的英魂大逆不道。我與青陽,為人子女,難道就眼看著別人如此對待自己的爹爹,看著自己的爹爹無法在地下安睡嗎?孝字當頭,我與青陽請出代表爹爹的雙槍,威懾於他們,我們有何罪?」青舒將「代表爹爹的雙槍」幾個字,咬的很重。

    古強神色複雜地沉默片刻,突然道:「少爺,請寫兩份狀紙。第一份狀紙,狀告大古家村里正與村長搶田傷人,不僅藐視大安法度,更傷了熱血灑疆場的無數英烈的心。老奴明日一早便將狀紙遞到衙門裡去。第二份狀紙,狀告大古家村里正與村長伙兒同康溪鎮捕快搶田傷人,惡劣之極,請知縣老爺還我古府一個公道。這份,老奴會派人遞到縣上的衙門裡去。」

    青陽趕緊答應著,準備筆墨紙硯。

    古強又道:「再有,寫兩份陳情書,將搶田傷人之事寫的清清楚楚。再寫小姐少爺因為不忿,請出了將軍的雙槍之一,想要威懾鄉間惡徒,但那些人並不害怕小姐少爺,里正喊著將你們抓了綁去衙門的話為證。因此,小姐少爺大怒,便抓了為惡的四人,交於白縣輔處置。後邊再加上剛剛小姐說過的話,白縣輔跪的是御賜長槍,敬的是聖上。小姐和少爺不忿,只因小姐和少爺不能忍受守將軍墓的古元河受到如此對待,因為這等同於在地下安息的將軍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青舒很吃驚,狀紙也就罷了,為何還有陳情書,「遞給誰?」

    「錦陽城陳知府那遞一份,往京中遞一份。」京中遞給誰,古強沒有明說。在兩個小主子站穩腳跟前,有些事,他還要繼續隱瞞。若兩個小主子日後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有個天大的秘密,他便要爛在肚子裡,帶到地下去。

    青舒意識到,她前邊是痛快了,但接下來,古強就有得忙了。於是她摸摸鼻子,「你們寫著,我去練女紅了。」說罷,走人,回房裡抱著農書猛啃,根本沒碰針線。

    第二日,吳鎯頭被派往錦陽城,古強到康溪鎮衙門遞了狀紙,又轉去其它地方,採買祭拜將軍所需之物。而青舒,帶了青陽,跟著牙行的人去看宅院。

    一處宅院是三進的院子,修建於四年前,佔地約三畝。在當地,是屋舍最為精美、院中景緻最好的。這裡先前住著一位富商,兩個月前富商舉家搬往南方,這院子便交到牙人手上售賣。售價七百五十兩銀子。

    另一處宅院也是三進的院子,修建於三年半前,佔地約三畝半。馮牙人介紹說,這處院落中的屋舍外觀上雖然沒有先前看的那一處精美,院中的景緻雖然沒有先前看的那麼漂亮,但無論是院牆還是屋舍,用的都是頂頂好的青磚,修建屋舍的木料也是當地最好的。

    這裡,以前住的是位行商的張老爺,後來家中幼子考上了舉人,舉人老爺得貴人賞識,在胡縣謀了一份差事,舉家搬去了胡縣,這處院子便交給他們牙人售賣,售價六百五十兩銀。

    青舒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連下人房都不落下。之後問:「還有別的嗎?」

    馮牙人想了想,一臉的為難,「不瞞古小姐,鎮子上還有一處宅院,兩進,地方沒這兩處大不說,閒置多年,有些破舊,沒人敢買。」

    青舒不由好奇地問:「為什麼沒人敢買?」

    馮牙人苦笑,「不瞞小姐,那院子,七八年前原是位落第秀才居住的,有天夜裡秀才全家上下十餘口人,被收養的義子毒死在家中。官府雖破了案,可那院子沒人敢住,就連秀才老爺的兄長都不敢住,說是鬧鬼。這宅子多年來一直沒人買,租出去過兩次,可租住的人不過一個月都搬了出來,決計不肯再租。這不,就這麼閒置下來,屋舍越來越破,價錢給的再便宜,也沒人肯要。若是小姐不怕,倒是可以引了小姐過去看上一看。」

    不管是不是真的鬼屋,聽說是死過人的,青舒便打消了看一眼的念頭。賣的再便宜,住的讓大家都不安心這種事,她可不幹。於是她說道,「這兩處宅子,貴了些。今日就這樣吧,你若聽到哪裡有合適的宅院賣,即便是其他牙人手上的,儘管到客棧知會一聲,少不了你的好處。」

    馮牙人答應著,鎖了院門,恭送青舒姐弟乘坐馬車遠去,心裡卻想著:看來這小姐年紀雖輕,卻不好糊弄。他原以為,京城來的,又是年輕的小姐,一聽七百五十兩銀子,肯定覺得便宜,立刻買下的。

    京城什麼都貴,同樣的宅院,在他們這裡賣五百兩銀子,到了京城定能賣到一千兩銀子甚至更多。他聽人說過,京城的宅院定價,不僅要看宅院的大小和精緻度,還要看位於哪個區域。富貴區為最,其次便是集賢巷、集財巷等。

    不過,他也不擔心,放眼整個康溪鎮,正在售賣的宅院中,唯有他手上的這兩個最佳。京中來的,必定是挑挑揀揀的,很講究宅院精緻,肯定要從這兩個宅院中做選擇,跑不了。只是,馮牙人還放心的太早,也估計錯了一件事。

    青舒買宅院,不是非在鎮子上不可,若是有合適的田莊之類的,田地有了,居住的屋舍也有了,便是兩全。只是,賣田莊的不好碰,再說,她們總住在客棧中也不是那麼回事,因此青舒才打算先買一處宅院住著,田地之類的事情慢慢來。她相信,到明年開春之前,多少總能在周圍買到一些田地的。

    巧的是,第二天有個姓程的牙人找了來。原來,康溪鎮白家老爺白慶豐,家有一不成材的獨子白達。這白達今年二十一歲,已有一妻兩妾,卻均無所出。如今,這白達鬧著要捐官,要當官老爺。白慶豐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嬌生慣養,基本就是要什麼給什麼的。捐官可不是花個幾百兩銀子便能成的,沒個上萬兩銀子上下打點,哪能成事!

    白慶豐想著,給無所事事的兒子捐個官也好,好歹來鳳州有個族兄做官,到時候,有這族兄從旁幫襯,他兒子再沒本事,可有這位做官的族兄照應著,定出不了差錯。主意打定,他先是安撫了兒子,便開始張羅銀錢事宜。

    幾家鋪子裡的進項,再加上秋收後田莊上大概有的進項,這些年攢下的銀錢,他劈裡啪啦打了半夜的算盤,搖頭,不夠。他想著哪裡能出大筆銀錢,便思謀了幾日,沒想到兒子又鬧騰的厲害了,白夫人又一個勁兒地追他快些湊銀子。

    白慶豐考慮賣鋪子不划算,便決定賣掉一個八十三畝的田莊。這個田莊,有四十畝的上等田,三十畝的中等田,十畝的下等田,剩下三畝,小宅院佔去二畝,牲口棚、雞舍、豬舍佔去一畝。

    康溪鎮田地的行情是,上等田一畝二十兩銀子左右,中等田是一畝十八到十五兩銀子不等,下等田一畝在十一兩銀子到十兩銀子之間。白老爺要了一口價,兩千五百兩,整個田莊都賣了。這消息放出來七天,沒人打聽,沒有一個有意向的人上門。

    康溪鎮的富戶,統共不超過十家,今年又遷走了兩家,剩下的,不是無力購買的,就是嫌價錢太高、府裡也不是非買田莊不可的。連德縣那邊接了這營生的牙人都沒信兒。

    白慶豐正愁的不行,程牙人上門告訴他,鎮上自京城遷來姓古的一戶人,正在打聽買宅院,或許,對田莊也感興趣。白慶豐聽了心中一動,便托程牙人跑一趟,中間給說和說和。他可是急等著用這筆銀子的。

    古府初來乍到,本不知道這消息,如今程牙人上門一說,古強很是心動,便第一時間告訴青舒這事。

    青舒不加思索地道:「去看看。」

    古強便安排了馬車,留一半男丁守著客棧,帶了另一半的男丁,簇擁著青舒坐的馬車,跟著程牙人出鎮子。白慶豐要賣的田莊,位置在小古家村和馮家村之間,大概位置在鎮子的東北方向。

    出了鎮子,行了一個多時辰,與古強一起坐的板車上的三十多歲的程牙人,一指前方成片的莊稼地,「這片就是三十畝的中等田,一半種了苞穀,一半種了高粱,再等個十天半個月的,便可以收了。不是我要替白老爺說好話,方圓百里,白老爺這個莊子上的苞穀是整個康溪鎮產量最高的,每畝高達一石四斗上下。」(一石=300斤,一斗=30斤)

    青舒乘坐的馬車跟在板車後頭。青舒掀開簾子,看著路邊挺立的失了綠色的苞穀秸稈,以及包裹在皮子裡的只能算中等偏下的苞穀棒子,若有所思。畝產最高的才四百斤上下,增產空間很大。她目光一閃,似乎是沒有去苗,太密了。植株太密,棒子結不大是肯定的。等下她要下車,走進去確認一下才成。

    馬車慢悠悠地走著,很快越過苞穀地,到了高粱地地頭兒。高粱穗兒已經基本成熟,紅的似驕陽,很是喜人。

    不多時,高粱地被他們甩在身後,眼前是綠油油的大面積的菜地,宅子的院牆與房舍映入眼簾。程牙人又向古強介紹道:「這是四十畝的上等田,上一茬種的麥子,收割後其它作物接不上趟兒,全部種上了蔬菜。這些菜賣出去,定得不少銀錢。」

    青舒心裡嘀咕:你怎麼不說賣不出去,這麼多菜只能爛到地裡,反倒賠不少銀錢。

    宅院近在眼前,程牙人一邊誇著裡面的屋舍建的如何如何好,一邊又不時說這莊子上的雞能下蛋、豬養的如何肥、耕牛是如何的壯,最後下了車,帶著他們一行人邁進莊子大門後,虛指一下北邊,「宅子的北邊,是十畝下等田,裡面種的豆子。現在只有六畝的黃豆沒有收割,紅豆子和花腰豆已經收了,放在莊子的倉房裡。」

    走進宅院,很快便能看明白,原來是將整個院子一分為二了。右邊,也就是西半院,又分成四個小院落,裡面的房舍全是青磚房,明顯是主子們過來時住的。

    東半院,前半部分是平坦而碾壓的硬實的地,以及齊整的一排不像是人居住的房子。程牙人說平地是用來晾糧食的,那一排房是倉房。再來,是五間房的小院子,說是廚房和儲存平日所需米糧與菜蔬的倉房。這後頭,又是一個院子,裡面是低矮的兩排土坯房,是下人和長工居住的地方。

    看了一圈兒,他們很快從宅院中出來,要原路返回。青舒讓小娟給古強捎了話。

    古強便說他們回去的時候繞道走,再看看這些地。程牙人答應,帶著他們繞遠,從莊稼的另一頭往鎮子上返。

    走到高粱地與苞穀地之間,古強說要下車看看,便和程牙人一邊撥拉著苞穀秸稈,一邊往地裡走了走。

    這時候,青舒由張大和吳小山在前邊開路,帶著小娟先是進了苞穀地,看了看株距,又試著抓握苞穀棒子,最後在小娟疑惑的視線裡,居然蹲下來,抓了一把土看了看,最後竟讓小娟包起一捧土。她一轉身,一指旁邊的高粱地。

    張大和吳小山再次替她開路,撥拉開秸稈,護著青舒進了高粱地。因為怕將高粱穗的米弄落,因此他們的動作儘量小心。

    青舒抬頭,盯了片刻頭頂上的高粱穗,「有刀嗎?削一穗下來。」

    張大看了眼愣住的吳小山,轉過臉,徒手擰下一個高粱穗,交給小娟。

    青舒瞄了眼小娟手上,高粱穗被擰斷的部位還滲著的汁水,搖頭,「可以了,出去吧!」

    青舒回到車上過了片刻,古強才和程牙人從苞穀地裡鑽出來。

    回到鎮子上的石記客棧,青舒招呼了古強,還有今天跟去看田莊的、原在京城田莊上種地的幾個男丁問話,「那莊子,你們覺得怎麼樣?」

    古強就說,「小姐,找人打聽過,這白家田莊,每年的糧食產量在周圍來說都是排在前面的。」

    另幾個人也點頭,說這莊子上的莊稼的確伺弄的很好,和以前他們種出來的不差。

    看他們都這麼說,青舒覺得可以買下。再說,機會難得,賣田莊的哪裡那麼好碰。錯過了這次,他們以後自己想買,肯定是東一小塊兒、西一小塊兒的地,哪能連成片。不連成片,根本不好管理。「價格上再商量一下,降個二三百兩銀子,就買。你們覺得呢?」

    古強就說,「老奴覺得可以。一來我們初來乍到,需要建立些人脈;二來白老爺在鎮上的風評不錯,我們既然知道他急著用銀子,壓的太過不好。兩千三百兩,我們不會太吃虧,很可能就能交下白老爺這個朋友。」

    青舒最後拍板,「就這麼定了,你和程牙人說一下,問問白老爺的意見,兩千三百兩同不同意。同意了,我們就買,不同意,我們便罷。」當然不會便罷,因為他們給的價格並不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53 AM


第七十一章 宅院田莊


    得了程牙人傳的話,白慶豐想立馬就答應,可忍住了,決定拖一天再說,省得讓人覺得他太上竿子了。他其實很高興,他們鎮子又不大,真能一下就吃下他八十三畝田莊的人極少,尤其在他開了高價的情況下。

    而且對方在價錢方面也痛快,他開兩千五百兩,對方直接就回了兩千三百兩。賺不賺,他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哪能不知道。送走了程牙人,他正暗暗高興,石記客棧的東家石萬金來找他。

    白慶豐和這石萬金可是過命的交情,兩家走動很頻繁。兩個人稱兄道弟地落坐,說了一陣閒話,石萬金將話題帶到了準備賣掉的白家田莊上。

    「老哥哥,你那莊子真要賣了?」古萬金捋了捋鬍子,問。

    「唉,急著用銀子,是不得不賣。」白慶豐回答說。

    「程牙人今日去了一趟兄弟的客棧,應是為老哥哥跑腿的吧?」

    「哦?他去你客棧做什麼?」問罷,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談的買家可不就是住在你客棧的古府。」

    「老哥哥,咱們不是別人,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

    「石老弟,請說。」

    「老哥哥,兄弟知道你急需銀子,而住在兄弟客棧的古府,的確能吃下你的田莊。不過,老哥哥,價錢上,你得悠著點。若老哥哥真想讓達兒走上仕途,最好是借此機會和這古府結交上。」

    「此話怎講?」白慶豐敏感地嗅到了什麼,一邊問,一邊將廳裡伺候的下人打發了出去。

    雖然旁邊沒了其他人,但石萬金還是壓低了聲音,「包下兄弟客棧的這古府,身份不一般,是貴人。」

    白慶豐的精神一震,「是什麼樣的貴人?」

    石萬金:「住店的時候,他們只說自己來自京城,準備落腳康溪鎮,說咱們康溪鎮是他們的祖籍。這古府的人,下人的嘴極嚴,多的,不管你怎麼套話,都不說。再有,這古府的下人不同其他府邸,跛腳的、斷臂的、臉帶長疤的……無法理解。」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昨日街上不是在瘋傳麼!一位小姐、一位小少爺,帶著長槍和大刀出了鎮子。不瞞你,他們就是住在兄弟客棧內的古府小姐和少爺。」

    「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我侄子在衙門裡當差,昨晚他偷偷警告我,讓我將這古府的小姐少爺伺候的妥妥噹噹的,不能有半點差池。我追問他半天,他最後神神秘秘地關緊門窗,趴在我耳邊告訴我,」他頓下,站了起來,站到白慶豐身側,彎腰湊近白慶豐的耳邊,「古小姐是個惹不起的祖宗,是長眠於咱們康溪鎮地下的忠武將軍的千金。」

    「什麼?」白慶豐太過震驚,霍地站了起來。

    石萬金按著他坐下,低聲告訴他,「我那侄子說,昨日古小姐威風凜凜地出鎮子,是為守將軍墓的下人出頭去了。聽說,古家村的里正被打得都看不出模樣了。打還不夠,還把人扔進了牢裡。白大人不敢審這案子,只把人給關了,之後親自到德縣請知縣大人去了。白大人走前可是警告過衙門裡的人,這事,在知縣大人過來審案前,不得走漏風聲。要是誰敢多嘴,再惹惱了古小姐,就是古家村里正的下場。」

    白慶豐猛吸口氣。昨日鎮子上的人紛紛議論的,卻猜不出其身份的人,居然是這樣的來頭。他們康溪鎮,近百年才出了一個名人,那就是忠武將軍。

    昨日青舒他們回鎮子時,里正等四人早已經是交給了白縣輔的,因此鎮子上的人只是不停猜測著青舒一行人的身份而已。對於鄉村的消息,鎮子上的人一般是不打聽的,在他們看來,鄉村除了雞毛蒜皮的東家長、西家短,根本沒什麼值得他們關注的事情。

    石萬金又道:「聽說那大古家村的里正,搶了守將軍墓的古府下人的薄田,還差點把人給殺了。這將軍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樣,若換作別家的千金小姐,哪能這樣直接打上門去。一股狠勁兒一點都不藏著。那里正,還不知道能不能留一條命。老哥哥,你賣田莊給古府可以,千萬別想著佔便宜,古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白慶豐一把抓住石萬金的手,激動地道:「兄弟,你是我親兄弟,老哥謝謝你。」什麼兩千三百兩,明日他親自去石記客棧,一千八百五十兩銀子成交。總之,先打好關係要緊,指不定日後什麼地方他就求到人家門上去了。

    石萬金透露完消息,最後不忘又交待一句,「若不是為了老哥,我哪敢說出來。這事,從我的嘴,進你的耳,就得打住。否則,我侄子非得丟了差事不可。」

    轉過天,一早,白慶豐站在房中,不停換衣服。可換來換去,他總覺得沒個順眼的,於是有點煩躁地對兩個丫鬟說道:「你們有沒有點兒眼力見兒?啊?老爺今日要穿最好的衣裳,最好的,懂不懂?」

    丫鬟們垂下頭,繼續翻找。

    白夫人手裡拿著他剛扔到一邊的藍綢子的外袍,「這是怎麼了?一大早的折騰什麼?還這麼大的火氣。」

    「你懂什麼?老爺今日要去見貴人,貴人,懂不懂?穿的若是不夠體面,惹了貴人不快,全府都得倒霉。」白慶豐說罷,不耐煩地趕丫鬟,「出去,你們都出去,讓夫人來。」

    半個時辰後。青舒正坐在房中學女紅,小娟滿面笑容地進來了。

    青舒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學女紅。

    「小姐。」見小姐不理人,小娟喚了一聲。

    「嗯,什麼事?」青舒頭也不抬地問。

    小娟笑咧了嘴,「小姐,你不知道,前面可熱鬧了,都快打起來了。」

    「是嘛。」青舒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繼續埋頭練女紅。

    小娟並不氣餒,劈裡啪啦地講開來。「小姐,你不知道,前日帶咱們看宅子的馮牙人來了。還有,昨日帶咱們看莊子的程牙人也到了,和賣莊子的白老爺一起到的。這兩個牙人見了面就互相瞪眼睛,然後就吵起來了。馮牙人說程牙人不地道,搶他生意。程牙人就說馮牙人霸道,心胸什麼窄的。」

    青舒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趣,抬眼,「真吵起來了?」

    「真的,真的。程牙人說貴人看上誰手上的宅院、莊子,那是貴人自己的事,不是他們牙人可以決定的。說馮牙人太霸道,不講理,難道還想左右貴人的意願不成。馮牙人說不過他,便嚷嚷著反正就是程牙人不對,不應該這樣搶生意之類的。」

    青舒挑了挑眉,「管家人呢?」

    「管家想趕人,不過店家說不用管那兩人。店家說,那兩人見面就吵,整個鎮子上沒人不知道。店家還說,你越勸,他們吵的越來勁兒。你不理他們,他們吵一會兒覺得沒趣自己會走。這店家也是人精,趁那邊吵的熱鬧,就拉了管家,介紹給跟著程牙人來的白老爺,還請了管家和白老爺避出去了。」

    「這就沒了?」

    「奴婢再去看。」說著,小娟跑了出去。一刻鍾不到,她跑了回來,「小姐,好事,是好事。白老爺說,只要古府肯買他的莊子,一千八百五十兩成交,就當是交個朋友了。」

    從兩千五百兩直接降到一千八百五十兩,有問題。青舒想了想,「你再去看,等管家的指示。」

    小娟又出去了,片刻後回來,「小姐,管家說那白老爺是真心想結交古府,也真心將莊子一千八百五十兩給古府。管家又說,不能讓人做賠本買賣,讓奴婢過來問問小姐,給加個二百兩行不行?」

    那就是兩千零五十兩銀子,兩邊誰都不虧。青舒點頭,「告訴管家,我同意。再有,咱們前日看的宅院,開價六百五十兩的那個,讓管家給馮牙人透個話,四百五十兩,咱們就買。」

    又過了一柱香的工夫,古強親自過來回話,「小姐,莊子兩千零五十兩銀子談成了。那處宅院,一番討價還價,現在談到了四百九十兩,您看……」

    青舒滿意地笑,「成,你帶上少爺,到衙門辦理相關事宜。房契、地契,都寫上少爺的名字。」說著,起身進內室,將裝銀錢的匣子抱出來,打開,取出銀票,數好,遞給古強。「打點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石東家提點了,打點衙門裡辦文書的至少得三吊錢。至於兩個牙人,隨便意思點便成。因為馮牙人替舉人老爺賣宅院,要從那邊得好處;程牙人是替白老爺跑腿,那邊自然少不了他的。」

    青舒受教地點頭,讓小魚拿過來三個荷包,數出三兩散碎銀子分裝進去,又數出五兩散碎銀子和一吊錢,「荷包是用來打點的,你覺得哪個裝的少,自己看著往裡添。剩下的,你帶在身上應急。」

    古強答應著,收好銀票等物,帶上青陽,同白老爺及兩個牙人去衙門辦理相關文書。

    青舒坐不住了,趕緊安排起人手來。等下房契辦下來,拿到了宅院的鑰匙,得立馬派人過去打掃佈置,以最快的時間搬進去。有了自己的宅院,接下來還得忙接收莊子及秋收,時間緊迫。

    青舒想到,幹活兒的男丁她手下不少,但細緻打掃的事情還得婦人來。丁家妹不能離開古葉氏身邊,蘇媽媽得留下來幫她看住古葉氏,小魚還得留下照看她的屋子。這麼一來,可用的婦人除了那兩個以前在莊子上幹活兒的婦人,只有許三娘、許五娘和小娟,不夠。她左思右想,最後拜託了客棧的東家,讓他幫忙找兩個幹活兒手腳俐落的婦人。

    石萬金很是熱情地應下。等青陽和古強辦妥了文書,揣著宅院房契、鑰匙,還有地契回來的時候,石萬金已經找來兩個婦人,並將自己客棧內用作打掃的木盆、木桶及抹布等一一拿出來,讓他們儘管拿去用。

    青舒要親自帶人過去打掃,卻被蘇媽媽和古強給攔住了,說什麼都不讓她去,讓她在客棧安生呆著。最後,蘇媽媽帶著婦人,古強帶了十五個壯丁,拿了石萬金熱情提供的用具去打掃新買的宅院了。

    一群人上午巳時走的,直到夕陽西下才帶了打掃的工具回來。

    廚房的晚飯早就準備好了,客棧掌櫃的趕緊吆喝著上飯菜。蘇媽媽留兩個幫工的婦人吃過飯再走,她們拒絕了,蘇媽媽便每人手裡給塞了二十五文錢,她們接了歡歡喜喜地走了。

    用過晚飯,蘇媽媽向青舒匯報,說已經將整個宅院裡裡外外都打掃乾淨了,明日只要添置一些東西,便能搬進去住人。張老爺搬走前,只變賣了幾樣名貴的家具,其它的,比如各房的床、桌子椅子等基本都留了下來。而木櫃、木箱等,帶走了一半,留了一半。廚房的東西沒動,齊整地留了下來。

    第二日用過早飯,青舒便帶人過去看宅院。的確,裡外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房間裡,無論是床下還是各個角落,都是纖塵不染的樣子。這個宅院的三進,有處不大的人工湖,湖上有處小涼亭。這個湖,正好隔開了靠西的單獨小院與另一個稍大的院子。

    青舒一指人工湖西側的單獨修建的小院落,「這裡以後就是夫人的文瀾院。告訴丁家寶將馬車直接牽到這裡,卸車,將夫人寶貝的那些東西全搬進去放著。至於怎麼擺,夫人會自己看著辦,不用管了。」

    離京前,古葉氏將能帶的全帶上了,四季的衣服一件不落,將她寶貝的兩口木箱塞的滿滿的,還有洗漱用具,茶杯,瓷瓶,床上鋪的、蓋的、掛的,一樣不少,全裝了車。

    現在正好,省下了再添置的麻煩,不用再浪費銀子,青舒鬱悶地安慰自己。她會相中這個宅院,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個單獨建的小院。正房四間,旁邊還帶了個小廚房和雜物房,正好將古葉氏這個令人無語的女人安排進去。以後,眼不見為淨。

    青舒一指人工湖東邊的相對大的院子,「我和少爺暫時住這裡。」她和青陽一人用兩間屋子還有餘,小書房、小廳也有了,雜物房可以推東西,小廚房用不用以後再說。

    二進的屋舍,她暫時不做安排,先閒置著。一進的屋舍她讓古強看著安排。

    至於下人,後邊有土坯的下人房,蘇媽媽和古強會做安排,她暫時顧不上。

    走了一圈兒下來,青舒有些累,坐下休息。到於各個房間必須添置的東西,蘇媽媽和古強已經心裡有數,這會兒報到青舒這裡來,青舒也懶得去細究,決定當甩手掌櫃,便全權交給他們夫妻,她只管往外掏銀子。

    四十多口人的衣食住行,花銀子就像流水一樣,她早麻木了。好在,下人的伙食大多時候都是粗糧。若像現代人一樣,每日白面大米外加大魚大肉,估計她早破產了。

    第二日,青舒一行人結了客棧的食宿銀子,在宅院門前放了炮仗,搬了進去。雖然他們是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沒想到卻收到了四份禮金及一些雞蛋、蔬菜等物。四份禮金中,一份是白慶豐白老爺府上,二百兩銀;一份是石記客棧的東家石萬金的,五十兩銀;一份是白縣輔府上的,一百兩銀;一份是程牙人的,十兩銀。而那些雞蛋、蔬菜等物,是白縣輔手下師爺的夫人帶著一群婦人送的。

    白慶豐如此大手筆地送二百兩銀的禮金,不少人都側目,並不解。唯有白慶豐和石萬金明白,這是在為將來鋪路。有人說,若古家真行,哪能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他們鎮子上來定居,肯定是失勢,無法在京中立足。

    白慶豐與石萬金只是笑,他們認為,即便古府失勢了,但在京城這麼多年,肯定有不少自己的人脈與門路。對他們生活在鎮子上的小人物而言,這些便足夠了。再有,能和忠武將軍的小姐、少爺套近乎,不考慮利益,頭上還多了個好名聲。

    吳鎯頭從錦陽城回來了,帶上一些人手,同白府的管家一道去了新購置的莊子上,從白府手上接收莊子。

    這些事安排完,古強找人看的日子也到了。一早,青舒與青陽穿上素色的衣服,請了同樣穿了一身素衣的古葉氏出來,坐上馬車,由府上二十個男丁護衛著,出發前往忠武將軍墓。

    馬車上醒目的「古」字標記,還有那些並不遮掩的祭拜所需之物,讓一些聰明人浮想聯翩。正這時,白縣輔帶著眾衙役從旁跑過來。

    白縣輔先是對行進中的古葉氏所乘坐的馬車作揖,然後向手下們一揮手,「去前邊開路。」

    六名衙役迅速上前,給古府開路。

    白縣輔這才鑽進轎子裡,帶著另六個衙役,緊跟在古府一行人後頭。

    坐在車中的青舒蹙眉,她去祭拜她爹,白縣輔跟著湊什麼熱鬧?

    在路邊張望的一個中年男人,見到走在最後頭的衙役時眼一亮,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大侄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這車裡坐的什麼人?連白大人都要敬著。」

    衙役年紀不大,想甩開中年人的手甩不開,於是不耐煩地道:「忠武將軍的夫人帶了府上的小姐和少爺回鄉了。今日要去拜祭忠武將軍,我們白大人很是重視,要親自護送。快鬆手,老實回家去,我忙著呢。」

    就在中年人愣神的工夫衙役趕緊掙脫開跑上前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56 AM


第七十二章 不可說


    忠武將軍墓前,古府壯丁們迅速將石砌的香爐與供桌擦拭乾淨,然後退後。

    青舒與青陽上前。青舒接過小娟遞來的裝滿蘋果的白瓷盤,再遞給青陽。

    青陽從姐姐手裡接過果盤,鄭重地擺到供桌上。之後是紫果子,梨和紅棗。

    果盤擺放完畢,接著擺整雞一隻,整魚一隻。

    小娟退下,青舒退後幾步,站到了面露悲傷之色的古葉氏旁邊。

    古元河由元寶扶著,將坐了白蠟燭的兩隻燭台捧給青陽,並看著青陽一一擺到供桌上,這才遞了火摺子給青陽。

    青陽認真而專注地將兩根白蠟燭點燃。接著,接過古元河遞來的三束香,在燭火上引燃,走到香爐前,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灰上,然後退後,跪到擺在最前位置的圓蒲團上。

    青舒見古葉氏只是呆呆地盯著墓碑,輕聲叫了聲娘。古葉氏依然呆呆的。青舒便挨了過去,碰了古葉氏的手臂一下,「娘,該您上香了。」

    古葉氏這才回神,從袖子裡拽出絲帕按了按眼角,收起絲帕,這才由丁家妹扶著走上前去。古元河將三束香遞給丁家妹,丁家妹接過再遞給古葉氏。古葉氏學著青陽的樣子,將三束香在燭火上引燃,插在香爐裡。這才由丁家妹扶著退後,跪到了青陽右後側位置的蒲團上。

    最後才是青舒,她上過香,跪到了青陽左後側位置的蒲團上。當然,她要跪的位置要比古葉氏錯後一步,因為她是古葉氏的女兒,是晚輩。

    青陽跪最前頭,因為他是古家男丁,是最能代表古家的人。

    三個主子跪下後,後邊默默站著的人,以古強為首的古府人員,全部跪了下來。

    「爹……」青陽喚了一聲,便落下淚來,俯身磕頭。

    古葉氏喚了一聲「雲虎」,便嚶嚶地哭起來。

    青舒面帶憂傷,心裡喊著爹,默默地、慢慢地,連磕九個頭。她佔據了古雲虎女兒的身體,扛起了養活整個古府上下的責任,她可不可以認為,自己已經是真真正正的古雲虎的女兒了。

    磕過頭,古強回頭,「你們都下去,到下邊等著。」

    蘇媽媽便站起來,將下人全部帶了下去。古強站起來,退到下坡口處,既能看到三個主子,又聽不到三個主子說話的地方守著。

    將軍墓前,只剩古葉氏、青舒和青陽。

    青陽保持著跪姿,抹了臉上的淚,小聲說話,「爹,小陽想爹,小陽都不記得爹爹的樣子,小陽不是故意的,姐姐說是小陽太小才沒記住,爹不要怨小陽好不好……」

    古葉氏卻是坐到地上,邊哭邊嘀咕,「雲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呀。你說走就走,留下我一個人,我很害怕,我怕你兄長,怕你女兒,怕你兒子,我害怕,我害怕所有人。」

    「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怎麼可以?你狠心的走了,一點都不顧念我,你留給我遺書,可遺書裡提的只有兒女和不相干的人,你可曾為我考慮過?唔唔……你可曾想過,我一介弱質女流,帶著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要如何在吃人的京城活下去?我恨你,恨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唔唔……」

    正滿心憂傷的青舒,將古葉氏嘴裡嘀咕的一字不差聽了個清楚,頓時以一臉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古葉氏。這人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呢!居然這樣怨恨死去的夫君。誰願意死,誰不願意好好活著,難道古雲虎還能選擇自己的生死不成?胸口中了三箭,被兄弟背回營地,奄奄一息中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還惦記著給妻子留下隻言片語,忍痛寫下字跡潦草的遺書,這男人得多堅強。

    一個男人,在死前,惦記兒女有錯嗎?交待妻子照顧好一雙兒子,這有錯嗎?難道他當爹的還要告訴古葉氏,你好好虐待我兒女不成?明明是合情合理的事,為什麼到了古葉氏這裡,卻變成了罪過,成了男人的錯,成了她怨恨男人的理由。這不整個一神經病嗎?古雲虎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這樣一個自私而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青舒聽見了,青陽自然也是聽見了的。他愣愣地回頭,看了古葉氏幾眼,然後看向青舒,眼裡是滿滿的不知所措。

    青舒爬向前去,一把抱住滿臉淚痕的青陽,輕拍他的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恰當

    青陽緊緊地靠在青舒懷裡,哽咽地說道:「姐姐,小陽怕。」

    青舒將他抱的更緊,「不怕,不怕,一切有姐姐,姐姐很厲害的,姐姐的小陽也很厲害的,打贏過胖子丁天賜,不是嗎?」

    青陽吸著鼻子點頭。

    古葉氏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恨不恨的。

    青舒儘量選擇無視她的嘀咕聲,和弟弟說話,「小陽,爹都不知道你打贏丁天賜的事,也不知道你學了好多文章的事。來,你告訴爹,姐姐幫你摀住耳朵,你專心和爹說話好不好?」

    青陽點著頭,抹了臉上的淚,又在蒲團上跪好。

    青舒便直接坐到了他身邊的地上,幫他摀住了耳朵。她沒辦法不聽古葉氏說話,但她可以選擇不看古葉氏這個人。

    古葉氏還在哭,還在斷斷續續地低低地說著怨恨的話。

    青舒無法不聽,很是厭煩,突然,她卻聽的專注起來。

    「你可惡,你好可惡。唔唔……你不在乎我……她都死了,你還對她唸唸不忘……我恨你。唔唔……為了公主的孽子,你丟掉了自己的性命,活該,你活該,你死了活該,唔唔……我為何會如此命苦……」

    聽到這裡,青舒先是愣了,而後是震驚,震驚過後,是嚇的手抖。她想也不想,突然大喊出聲,「你閉嘴。」

    這一喊,驚動了古強,嚇到了古葉氏。而青陽,因耳朵被捂著,雖然聽到了,但對他耳朵的衝擊明顯減弱了許多。

    古強大步跑過來,「小姐,出了什麼事?」

    青舒迅速看過左右,這裡平坦而寬敞,視線內沒人。若是五六十米開外的樹裡藏了人,按理也聽不到古葉氏有氣無力的說話聲的。但,她還是害怕,「管家,快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快?」

    古強看出青舒臉上的慌張,以為是被什麼動靜嚇到,忙四處查看,最後還轉著青磚砌的墓走了一圈兒,什麼也沒有。「小姐,您是聽到什麼動靜了嗎?」

    青舒不接話,只是命令他,「少爺哭累了,帶少爺下去,到馬車裡休息。」然後輕拍青陽的小手背,「你在馬車裡等姐姐,姐姐和娘說幾句話,一會兒就下去。聽話,」

    青陽不安地看著她,不動。

    「聽話,快去吧!」青舒推了他一把。

    青陽這才站起來,但因為跪的時間長了,起身的時候有點站不穩。

    古強見了,將青陽抱了起來,視線在目光閃爍的古葉氏臉上劃過,之後在眼神冰冷地盯著古葉氏的青舒臉上停了停,轉身,抱著青陽大步走向下坡口。

    青舒站起來,一步一步挪到古葉氏面前。古葉氏目光閃躲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青舒又往前挪一步,蹲下,逼視古葉氏,低聲說道:「娘,剛剛的話,麻煩再說一遍。」

    古葉氏手裡絞著巾帕,畏畏縮縮地問:「什,什麼?」

    青舒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你剛剛說『她』,她是誰?還有什麼孽子,爹是為了什麼人的孽子死的,怎麼就死的活該了?好好跟我說說,讓我也知道知道。」

    因著出遠門,與他人一路勞累而消瘦不同,不再整日悶在屋子裡的古葉氏,不僅臉上長了些肉,原本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可這會兒,她臉上的紅潤之色褪盡,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她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下來,「不,沒有,我……什麼也沒說,沒說。」

    青舒手上用力,聲音低低的,冰冷的,「看著我。」

    古葉氏手腕一痛,卻不敢喊疼,不情願地對上青舒透著冰冷的雙眼。

    「自今日起,你,給本姑娘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姑娘短不了你的吃喝用度,可你敢亂說話,給本姑娘惹來殺身之禍,本姑娘先殺了你,再自殺。」

    古葉氏身體一顫,整個人軟了下去,眼裡滿滿都是驚懼。

    青舒慢慢鬆開她的手腕,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轉過身,再慢慢跪到供桌前,以古葉氏能夠聽到的聲音說:「爹,為了小陽一生平安,女兒願意做任何事。剛剛對娘說的話,女兒是認真的,望爹不要怪罪。」說著,嗑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看到古強守在下坡口,便一招手。

    古強見了,急步跑過來,「小姐。」

    青舒面無表情地看著古葉氏,「娘累了,讓丁家妹伺候著回到馬車上。讓小娟和小魚上來伺候,我還要再陪爹呆一會兒。」

    古強趕緊下去安排。很快的,蘇媽媽和丁家妹上來,扶了面色蒼白且淚痕未乾的古葉氏下坡去。小娟和小魚來了,青陽也跟著上來了。

    青舒沒有趕他,反倒放好蒲團,姐弟兩個緊挨著坐到了地上,默默無言。

    此時,青舒臉上看似平靜,內心卻很不平靜。原本看著簡單的事情,如忠武將軍忠君報國戰死疆場,如古強的忠心,如蕭家的欺人有恃無恐,這些明明白白的東西,卻因古葉氏念的「她」、「公主」、「孽子」,及「你死的活該」這些字眼,似乎一切都已面目全非。眼前的一切,不再簡單明了,反而披上了神秘而危險的面紗。

    只是,古葉氏的話能信嗎?她整個就一個神經病,神經病的話,可以信嗎?

    在原主的記憶裡,古雲虎只要在家,總喜歡逗弄她、把她拋的老高,聽著她又是尖叫又是笑的。古雲虎還喜歡抱一抱襁褓中的兒子,嘴裡嘀嘀咕咕地念叨怎麼還不會叫爹等等。古雲虎常對古葉氏說,「你們娘兒三個每日多吃點,看你們一個個瘦的。」而古葉氏,總是坐在一邊,看著他笑。

    古葉氏請了老嬤嬤回來,一是為女兒纏足,二是要讓女兒學習大家閨秀的禮義與女德女訓等。古雲虎見女兒哭的厲害,將老嬤嬤請走,親手解了女兒小腳上纏小腳用的布,生氣地說,「我古雲虎的兒女不學那些臭規矩。」每當這種時候,古葉氏只是無奈地笑,很是溫柔。

    這一切的一切,在古雲虎戰死的消息傳來後,改變了。古葉氏不再溫柔地笑,冷漠地對待兒女,再不肯看兒女一眼,每日裡躲在文瀾院中自怨自艾地哭。

    青舒仔細從記憶中翻找,可無論如何也沒有什麼「公主」「孽子」之類的相關記憶,同樣的,也不記得爹娘為某個「她」而爭吵過。這些年,古葉氏也沒有吐露過這樣的隻言片語,為何今日,時隔五年多後,古葉氏突然有了這樣的驚人之語?

    「小姐,少爺,該起了,地上涼。」小魚提醒道。

    青舒想的太專注,根本沒聽。

    小娟卻扶了青舒的胳膊,「小姐,地上涼,奴婢扶您起來。」

    被人這麼突然一扶,青舒這才回神,慢半拍地應了一聲,拉了身邊的青陽,「起吧,去給爺爺奶奶嗑個頭。」

    等他們姐弟站好,兩個丫鬟忙著幫他們撲打衣裳上沾染的塵土。

    兩位老人家的墳,要再往上走一段。當初,古雲福雖然從古葉氏那邊拿了五百兩銀子,可安葬兩位老人時,古雲福為往自己的腰包多揣些銀子,因此隨便找了個地方,將兩個老人給草草地合葬了。後來,兩位老人的墳遷到忠武將軍墓這片地上。先前既已是合葬,遷墳自然是沒有再分開的道理,依然是合葬。

    祭品先前已經擺好,青舒和青陽過去只是磕頭。

    肉和水果,對貧苦人家而言是奢侈品。因為擔心周圍村中孩子上來搶食,衝撞了安眠於地下的人,古強先前就告訴過青舒和青陽,等他們祭拜過了,走時將這些東西分給聚集在將軍墓下的村民與孩子。

    因此,等青舒和青陽下了坡,古強便派人上去,將祭品一一收回,拿到坡下,紫果子要帶回府,其它的,都交給古元河看著分。這紫果子,青舒說既是別人不認的,那便不能給別人吃,省得會引出不必要的麻煩,自己人拿回去吃便是。

    將軍墓的坡下,因為衙役守著,村民與孩子們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站遠了張望。

    古元河看過去,見到站在人群中的小古家村的裡正古大樹,便讓元寶扶著走了過去,喊了一聲叔。

    古大樹忙上下打量他,「傷成這樣,你怎麼還出來走動?」

    古元河說了聲無礙,招來拿果籃的吳小山,「叔,這是剛剛祭拜將軍時用過的,你看著給在場的鄉親和孩子們分了。還有兩隻雞、兩條魚,您和三奶奶家一家分一隻雞、一條魚。」

    古大樹要推辭,古元河不讓他說話,「叔,這些年您暗地裡沒少照應我,以前我擔心給您添麻煩,不好說出來。現在情況不同了,我不怕說出來。您拿著,少爺那邊還在等著,我得走了。」

    古大樹張了張嘴,沒有叫住古元河,轉過臉一看,就見兩村的孩子盯著籃子裡的果子和雞肉魚肉直吞口水,他嘆了口氣。

    古府一隊人回去時與來時相同,依然是六個衙役開道,白縣輔坐著轎子跟在後頭壓陣。

    回到已經掛上古府匾額的宅院,情緒低落的青舒叫住準備回到自己文瀾院的古葉氏,「娘,記住女兒的話,自今日起,女兒再不想聽到那些危及全府性命的胡言亂語。」

    古葉氏突然抬頭,一臉憤恨地盯住青舒,「你是在說教為娘嗎?這是該女兒對娘說的話嗎?你怎麼知道那是胡言亂語,而不是事實?」

    青舒霍地逼近她,食指點在她的心臟位置,「任何可能打破我跟小陽平靜生活的事,在我這裡,都是胡言亂語。任何阻礙我跟小陽平安活下去的人,」點在古葉氏心臟位置的指尖用力,直視古葉氏已顯慌張的雙眼,輕輕吐出一字,「死。」

    古葉氏尖叫一聲,抱住頭往後退,「你,你……」

    青舒不再理會她,而是大聲叫人,「丁家妹,進來。」

    等在門外的丁家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邁步進來,「小姐。」

    青舒神情莫測地盯著她,「誰才是你的主子,你給我記牢。伺候好夫人,要有一句不利於我們古府的傳言自文瀾院流出,你也不必在我古府當差了。」

    丁家妹嚇的跪了下來,磕了一個頭,「奴婢定當伺候好夫人,請小姐放心。」

    青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地吩咐,「夫人累了,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丁家妹小心翼翼地應著,起身,扶住抱著頭,嘴裡不知道在念叨什麼的古葉氏出去了。

    青舒按了按額角,皺起眉頭坐了一陣兒,最後叫了小魚去傳管家,一個人出去,慢慢走,最後走到了人工湖邊,踏著湖上的木板橋,走進湖上的涼亭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12:59 AM


第七十三章 大師來訪

    青舒臉上的抑鬱之色並未散盡,「坐,我有話問你。」

    管家只是站著。

    青舒的口氣壞了幾分,「我讓你坐。」

    管家察覺到青舒的壞心情,選了青舒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青舒斟酌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我爹,我爹在世的時候,除了娘,心裡還有沒有」,她頓了頓,「別的女人?」這話由她問,很尷尬,但她不得不問。與其被蒙在鼓裡,還不如做到心中有數,將來若被人翻出來找麻煩,她也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古強聽了,當時變臉,「小姐,是誰在往將軍身上潑髒水?告訴我,我定要好好與這人理論一番。」他是真的氣的不輕,因此將平日裡掛在嘴邊的「老奴」的自稱也忘了。

    青舒倒是真沒想到古強的反應會這麼大,怔了怔,便壓低了聲音,將古葉氏在將軍墓前說的話給講了出來。「我聽了這話,當時,當時只想哭。無論這話真假,若是,若是不小心傳了出去,我們全府上下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古葉氏罵古雲虎死的活該沒關係,但古葉氏說的古雲虎是為了公主的孽子死的這種話若是傳了出去,那可真成了彌天大罪。什麼叫「公主的孽子」,這不是上竿子找死的行為嘛!

    古強額頭的青筋直跳,拳頭握的死緊,「少爺聽到了嗎?」

    青舒不確定地回答說,「當時我捂著他耳朵,但是,我不敢保證說他聽到了,或是沒聽到。」

    古強忍著怒氣,一臉鄭重地說,「小姐,依著將軍的性子,若是心裡真有了他人,一早娶進門生兒育女了,怎能容忍自生了小姐後幾年無所出的夫人?」

    這點,青舒相信。古葉氏自嫁入古家,第一胎生了女兒,然後五六年沒有動靜,直到女兒七歲,古葉氏才生了第二胎,有了古青陽。這在「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時代,是個很讓人側目的事情。

    「小姐,再別提」古強突然說不下去,左右看了看,卻找不到個能寫字的東西,最後無法,只能儘量低聲說話,「……主的孽子,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那位,是……家禁忌……心口的傷……」

    長公主,皇室禁忌,當今聖上心口的一道傷,妄論者,殺無赦。

    青舒猛吸一口氣,她選擇遠離京城,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有個古葉氏這樣沒腦子的定時炸彈在身邊,留在京城,隨時都有可能腦袋搬家。有個神經病的古葉氏在身邊,這日子過的太憋屈了。若古葉氏不是這個身子的娘,該有多好!

    青舒撫著因驚嚇而跳的格外厲害的心口,無力地說道:「還好,我沒讓她繼續說下去,及時阻止了她。剛剛回府,我也警告了丁家妹,讓她看好夫人。」

    古強沉默了一陣兒,「家妹經事不多,不夠穩重,關鍵時刻不頂用。容我些日子,我定找一個穩重嘴嚴的人回來,將家妹從文瀾院中換出來。」

    青舒點頭,「就這麼辦,家妹不夠機靈,我幾次點她,她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

    自這日起,蘇媽媽一天至少要去文瀾院三次。青舒明白,定是古強交待蘇媽媽盯好古葉氏和丁家妹了。

    如今全府人都安頓下來了,將軍也祭拜過了,古葉氏那邊有蘇媽媽幫著盯的緊,青舒不免鬆了口氣。這麼一來,青陽上私塾的事情和秋收的事情,便成了最要緊的兩件事。青舒想著這些,乏力的躺下,不多時便睡著了。

    另一邊,古葉氏好不容易睡下了,丁家妹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她觀察片刻,見古葉氏睡的沉,一時半刻應是不會醒來,於是輕手輕腳地退出來,站在院中抹了一會兒眼淚,越想越委屈,最後關好院門出去。

    她走近廚房,正看見許三娘端了一簸箕豆子從廚房出來,於是走上前,小聲問:「三娘姐姐,看到我哥了嗎?」

    許三娘看小姑娘紅著眼眶,便一指廚房後頭,「在劈柴。」

    丁家妹道了聲謝,順著劈柴聲,轉到廚房後頭,怯怯地喊了一聲哥,想拉住丁家寶的袖子,但最後還是沒敢。

    丁家寶並不應聲,也不抬頭看她,只是劈柴。

    丁家妹咬了嘴唇,又開始掉眼淚,看哥哥一直不理自己,一點點往前挪,猶豫中,還是伸了手,拉住了丁家寶的袖子,「哥,你跟管家說說好不好?我想,我想到廚房幫忙。」

    在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時候,丁家寶就停止了劈柴的動作,口氣有些不好,「有的事做,有的飯吃就知足吧,別一天到晚挑挑揀揀的。」

    丁家妹哭出了聲,「哥,不是我要挑揀,我不夠機靈,沒有當大丫鬟的命,只會做粗活。在廚房幫忙也行,劈柴也行,到莊子上做地裡活計也行,就是,就是不想留在……」她是受夠了夫人要死不活的樣子,更重要的是,她感覺的出來,小姐對她並不滿意,她怕小姐趕她出府,她怕和哥哥分開,她也怕再餓肚子。

    丁家寶沉默,沉默過後,突然一臉的不耐煩,「行了,知道了,該幹嘛幹嘛去。」

    丁家妹臉上還掛著淚珠,臉上卻多了一個笑花,她從身上拿出一個包著什麼東西的粗布帕子,一把塞進丁家寶的手裡,「哥,小姐賞的,給你吃。」說完,快速跑走。

    丁家寶張了張嘴,眼瞅著她跑沒了影兒,眼底漫出郁色。呆站片刻,他打開粗布帕子,看到裡面包著一顆梨,嘆了口氣,左右四望,見五歲的小丫正帶著兩歲多的麥子在不遠處玩兒,便大步過去,將梨子往小丫手裡一塞,「你和麥子吃。」說完,人回到原地,繼續劈柴。

    他和丁家妹之間的血緣關係有點複雜,又很尷尬,難以啟齒。上一輩人的恩怨,讓他不知道要和丁家妹如何相處。

    多年前,他娘嫌棄他爹窮,曾經跟人跑過。他娘隔了幾年回來的時候,手裡抱著丁家妹,將丁家妹放到屋中,自己上吊死了。事情的真相是,嫂子跟著小叔子跑了,後來小叔子甩了嫂子,娶了有家底的姑娘。而嫂子抱著為小叔子生的女兒丁家妹無處可去,只能回頭,卻又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便一死了之。

    真相揭開,沒想到拐走自己媳婦的居然是自己的親弟弟,他爹氣得立時吐血,養了十多天才好轉。而年少的他已經懂事,自己的娘和叔叔幹下的醜事傳的十里八村誰都知道,於是他負氣離家,給人當了跑腿的小夥計。後來家鄉要徵兵,他夥計不當了,十三歲便參軍走了。再之後,他受了重傷,臉也毀了,帶了軍中發的幾兩安置銀子回了鄉。

    這幾兩銀子,卻引出另一場風波。他叔在鎮上的日子不好過,上門來要銀子。說是他爹搶了他叔的女兒家妹,要不還女兒,要不給銀子買了家妹。他爹替弟弟養孩子,還養出債來了。他來氣,將七八歲的丁家妹當著叔叔的面扔出去,關上了院門。

    他爹氣倒在床上,卻堅持讓他將家妹接回來,說家妹去了那邊會被打被罵,吃不上飯,早晚得餓死。

    丁家寶氣得再次離家,但在離家前,他將丁家妹扛回來扔給了他爹,並把叔叔給揍了。他一路往北走,到了京城投靠了古府。後來家鄉來信,說是他爹得了重病,眼看著是不行了。他告了假,沒日沒夜地趕路,最終沒趕上送他爹最後一程。他爹是被他叔氣死的,他叔上門抓走了丁家妹,要把丁家妹賣到窯子裡去。

    他爹被族人葬在後山上。而丁家妹,由族人暗中幫襯,逃出了他叔的手,不知流浪到了哪裡。他將家裡的薄產分送給平日裡對他爹多有照應的族人,去了鎮子上,闖進他叔家,將他叔打的半死,並逼著他叔在丁家妹的賣身契上簽字畫押。如此一來,丁家妹不用再逃,因為丁家妹和他叔家已經沒了半分關係。

    丁家寶回村,將丁家妹的賣身契拿給族人看,讓族人轉告丁家妹,不用再逃。並給族長留了幾吊錢,讓族長作主將丁家妹嫁給好人家的小子,讓族人從旁多照應些。事情都安排好了,丁家寶啟程要回京城。

    剛出了鎮子,卻發現身後跟著個小乞丐。他走,小乞丐也走;他停,小乞丐也停。他瞪眼睛,小乞丐也不怕他,反倒喊著哥哥,說自己是家妹。丁家寶將家妹送回村,再次出發。沒想到,丁家妹赤著腳追出去十多里地,罵她,打她,她都要跟。最終,丁家寶沒能狠下心來,一路背著她到了京城,帶她進了古府。

    丁家寶無法面對丁家妹,因為丁家妹的長相隨了娘,隨了令他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的娘。因心存芥蒂,他們兄妹的關係似近似遠,似親非親,以一種很怪異的方式維持著。

    陰鬱的心情,令丁家寶臉上的疤看上去更顯猙獰。他劈柴的動作也透出狠勁兒,發洩著心中無法對人言說的憤怒與傷心。

    準備進廚房的許三娘繞到廚房後頭看了一會兒,向不遠處玩耍的女兒招了招手。

    小丫見了,趕緊拉了麥子過來,「娘。」

    許三娘彎下身,對著女兒一陣耳語。

    小丫重重地點頭,拉了麥子往丁家寶跟前湊,嘴裡喊著叔叔。

    丁家寶見了,臉上的郁色退去不少,放下斧子,「慢些走,別絆倒了。」嘴裡說著,往前邁出幾大步,迎上兩個小的,兩胳膊一伸,輕鬆將這兩個小的一左一右地抱了起來。

    許三娘見了,便轉身走,回到廚房,將挑好的黃豆洗了一遍,然後用冷水泡上。這喂牲口的黃豆,如今成了全府人都愛吃的菜。炒了浸鹽水是鹽豆;生豆子泡水泡大了,既可以燉湯,也可以炒菜,還可以放調味料煮了配上點青菜做成涼拌菜。

    既是有心事,青舒睡不過兩刻鐘就醒了,拿了自己羅列了各種可能成為一種營生的小本子,翻了翻。這是她為方便自己隨手記東西,裁了紙,用線縫出來的記事本。她點頭,買到田莊並秋收,這是意料外的。而先前就計畫好的,大量採購黃豆、紅小豆等各類豆子的事情,該實施了。

    現在正是收穫豆子的季節,家家戶戶,多少都會種一些。與糧食相比,價格相當便宜,這個季節收上來囤積起來,既不怕生蟲子,又不怕受潮之類的,很好保存。

    正在她考慮,收上來後是拉到這個宅院來,還是放到田莊上的時候,小魚進來稟報,管家請她到前院會客廳,府上來了貴客,大安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孔先生來訪。

    青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誰來訪?」

    「管家說的是,大安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孔先生。」小魚又重複一遍。

    青舒愣了愣,霍地站了起來,「快,也別換衣裳了,你看我身上哪裡不妥,趕緊整理一下。」「對了,趕緊通知少爺,讓少爺去前廳拜見孔先生。」

    等青舒稍作整理,到得前廳的時候,青陽正在拜見孔老先生。

    孔老先生現年七十九歲高齡,是當世少有的長壽之人。他白眉白鬚白髮,額頭上是歲月鐫刻出的深深的皺紋,面色卻透著健康的紅潤,背微駝,目光溫和中透著睿智。孔老先生名哲,字念恩,進士出身,是大安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同時也是當今聖上身為太子時的夫子之一。他中年時遊學四方,著有《遊學錄》,被當世人奉為寶典。

    在蔚然書院前相見,青舒當時並不知道老者的身份,過後聽人告知,才知道老者原來是個大人物。這樣一個人物,怎麼來了小小的康溪鎮,來了他們古府?青舒帶著這樣的疑問,上前給孔老先生行禮問安。

    孔老先生將站在面前的姐弟打量了又打量,呵呵一笑,捋著花白的鬍子問青舒,「老夫聽說古姑娘在給弟弟物色私塾先生,可有此事?」

    青舒,「是,是有此事。」

    孔老先生嗯了一聲,又問:「老夫聽說古姑娘一直在蒐羅農書?」

    青舒,「是有此事。」她心中狐疑,這事她只跟步語嫣提過,步語嫣便幫她弄了一些農書,只是,對面的老人是怎麼知道的?

    孔老先生神色認真地問:「古姑娘為何要蒐羅農書?」

    「當然是為了種田養家。」想也不想,青舒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見在場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透著古怪,於是眨了眨漂亮的杏眸,「糧食不是民生之本嗎?不種田,哪裡來的糧食?沒有糧食,怎麼養家餬口?」氣氛還是很怪,她遲疑起來,「怎麼?不對嗎?」

    青陽揚起一張笑臉,「我和姐姐一起看的農書,明年開春要一起種田。」

    青舒歡快地答,「好,小陽要一邊讀書,一邊幫姐姐種田。」她的弟弟,可不能是五穀不分的少爺。

    古強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他們有貴客在。

    姐弟兩個忙收斂了,恭恭敬敬地站好。

    孔老先生呵呵一笑,「小童。」

    站在他身後的小書僮上前,拿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子,解開小小的布袋子的口,放到了孔老先生手邊的桌子上。

    「這是老夫的一名弟子,去大金國遊歷時,在海上認識的朋友送他的不知名的籽實。據聞,這種籽實種下,長出來後會結一種紅色的小果子,很是鮮亮。一種說法是,它的果子有毒,吃了會腹瀉不止,因此只能作觀賞之物;另一種說法是,它的果子吃了可以延年益壽。」

    青舒聽的一呆,或有毒,或延年益壽的果子,會是什麼呢?地球上生長的物種那麼多,誰知道到底是指的什麼。別說侷限性很大的古代,就是放在現代,連地里長的普通莊稼都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

    現代有便利的交通、有蔬菜大棚,因此超市裡聚集了天南地北各種各樣的蔬菜瓜果,豐富了人們的飯桌,同時讓人們長了見識。即便如此,人們不認識的蔬菜瓜果還有很多很多。除非是專業人士,否則誰能一看種子或植物本身就能認出來是什麼。她不認為自己會認識,因此並不往前湊。

    「老夫來,是為了和古姑娘作個約定。」孔老先生不緊不慢地說。

    這怎麼又跑到約定上去了?青舒一臉狐疑地問:「什麼?」

    「這些種子,老夫留給古姑娘。明年,若是古姑娘能夠種它出來,讓它結出紅色的果子來,老夫今日帶來的《遊學錄》與《農事雜談》送給姑娘了,分文不取。」

    青舒很想說,管你什麼《遊學錄》還是《農事雜談》,本姑娘不稀罕。你種不出來,就找本姑娘種。種出來送書,種不出來怎麼辦?話說一半,哼,別想坑她。

    青陽卻是揪了青舒的裙子,一臉神往地小聲嘀咕,「我要《遊學錄》。」

    青舒想也不想,「姐姐給你買。」

    小書僮聽見了,瞪圓了眼睛,「先生的書豈是那麼好買的,有銀子都沒處買,哼!」

    青陽猛點頭,然後叫了聲姐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03 AM


第七十四章 推薦夫子

    什麼叫有銀子都沒處買?不買就不買,有什麼了不起的。青舒一拍弟弟的背,「書鋪子沒有賣沒關係,姐姐這就寫信給步小八,讓她送你一本。你想想,這種子種不出紅果子,書不歸我們。即便種出來了,那也得一年之後,一年多後書才歸我們。若是朝步小八要,頂多兩個月你就能拿到。」

    青陽覺得有理,「嗯。」

    小書僮很生氣,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孔老先生卻是笑了,「書和種子都留給你們,明年夏天老夫再來。若是種不出紅果子,書和種子收一百兩銀子。」然後要小書僮拿書。

    小書僮不樂意地噘了嘴,一伸手,站在孔老先生身後的青年拿下背在身上的大包袱,解開包袱,露出裡面裝的十幾二十本書來。

    小書僮上手,前後一共拿出十二冊書,其中九冊摞一起、三本另摞到一起,拿袖子小心翼翼地將放到最頂上的擦了又擦,這才戀戀不捨地拿開袖子,鼻孔朝天地道:「要愛惜,知道嗎?」

    青陽眼睛晶晶亮地盯著這些書,認真答道,「知道。」

    而青舒,卻是急切地喊出聲,「等一下。」她的眼睛,緊緊地盯在了正在收包袱的青年的手上。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的厲害,是彩色插圖,居然有彩色插圖,怎麼會?

    大家都被青舒的這一聲「等一下」驚到。

    孔老先生也收了臉上的笑,「姑娘覺得有何不妥?」

    青舒緊張地一指包袱,「一本書,我看到一本書,很漂亮,有顏色。」

    孔老先生眉頭一動,捋著鬍子說,「姑娘眼力不錯,老夫是有一本特殊的書,是遊學途中偶得。」

    「竹生,將那書拿給古姑娘看看。」

    被稱為竹生的青年,再次打開包袱,將一本硬皮的彩色封面的書放到桌子上,往前推了一下。

    青舒緊張的上前,顫著手指,拿了三次才將它拿起來。準確地說,它是一本雜誌,一本有些舊的雜誌,一本浸過水的雜誌。淺粉為底的封面上,印著一塊兒裝盤的小巧的奶油蛋糕,現代人無論過生日、過壽,還是結婚,都要拿來用的奶油蛋糕。因為陳舊,因為浸過水,淺粉已經不再粉,有點泛白泛黃,而奶油蛋糕的圖案暈開,失色了不少不說,紙張也變得皺皺巴巴的。

    青舒激動地用手指勾勒著那暈開了字跡的「蛋糕世界」四個字,講不出一句話來。她吸了一口氣,穩了穩神,慢慢地翻開面目全非的封面,裡面是目錄,同樣的,字跡已經暈開,有些看的清楚,有些必須前後聯繫起來才能猜出。她再翻,有各種蛋糕圖案及製作方法,最後一頁卻是印了餅乾的圖案與製作方法。只不過,同樣一半字看的清,一半字已經模糊的很難辨識。這模糊的部分,若是不懂製作蛋糕的人,想猜也沒處猜。不過十幾二十頁的彩色雜誌,沒有一頁上的字是可以讓人看全乎的。

    青舒覺得遺憾,不自覺地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怎麼這麼不小心?這麼好的書,好可惜。」能不可惜嗎?這可是穿越來的東西。只是,它是如何到了這個時代的,是有人帶過來的嗎?實在是匪夷所思。

    小童突然覺得青舒變順眼了,於是憤慨地說,「哼,還不是黎海棠那個無德的女人。五六年前,先生遇到她,覺得她可憐,便開導於她。她看到了這書,就和先生借。過分的是,她借了一年多都不肯還。先生突然有一日想到這書,念叨了一句。我爹聽到了,記在心裡,便找黎海棠要。她倒好,躲躲閃閃的,還把書故意給掉進雨水裡了。我爹要揀,她居然搶著揀,然後又故意把書掉進水裡了。」

    青舒霍地抬頭,黎海棠?黎海棠看過這書?黎海棠將它掉水裡兩次?怎麼又是那個死女人。

    孔老先生的臉上沒有不悅之色,「小童,是失手,不要亂說話。」

    小童不服,「什麼失手,她就是故意的。她把書佔為已有一年多,學會裡面的蛋糕和餅乾的做法,就把書給毀了,她就是小人。你們知道京城的福順齋吧,那裡面賣的蛋糕和餅乾,就是從這本奇怪的書裡學來的。」

    孔老先生依然沒有任何不高興的神色,「呵呵……你這孩子,黎姑娘能看懂書裡寫的、能學會書裡教的,自然是她與這書有緣分。」

    「她才看不懂,能看懂的是她請的廚娘,就是三年前死的那個姓周的廚娘。」小童氣乎乎地說完,還補充了一句,「我爹說的。我爹還說,那個周廚娘死的很奇怪,肯定有問題。」

    孔老先生咳嗽一聲。

    小童突然垂了腦袋,再不說一個字。

    青舒卻震驚了,黎海棠請的周廚娘看得懂這雜誌上寫的東西,於是有了福順齋,於是有了黎海棠的今天。可是,周廚娘三年前死了,死的很奇怪。她可不可以認為,那個周廚娘才是穿越人士,而黎海棠,只是好運地遇到穿越人士,並將那位穿越人士當了墊腳石,然後,再把穿越人士給哢嚓了。不能吧!穿越人士有那麼菜嗎?

    孔老先生動了動眉毛,「若是古姑娘喜歡,這書送你了。本是多年前偶然在山中所得之物,就該贈與有緣人。」

    青舒想也不想,拒絕了,「多謝先生的美意,晚輩剛才失禮,只因看到了漂亮的東西而不自覺地顯得有些激動了。這些圖案是很漂亮,但裡面所寫,晚輩卻是看不懂,拿了它,是白白糟蹋了它。」說著,將雜誌放到桌面上,人退後。「不過,晚輩有一事相求,若是先生覺得為難,晚輩自不敢強求。」

    明明見到此書那麼激動,眼裡閃著喜悅,最後卻拒絕不要。孔老先生不解地看著她,「何事?」

    「晚輩只是認得些字而已,那些農書,看過後,有許多不解之處,不知能否請先生指點一二?」青舒說著,一臉期盼地看著孔老先生。這位可是整個大安最有學問的人,最見多識廣的人,都送上門來了,不抓緊時間找這位解惑,更待何時?

    孔老先生抬了抬眉毛,「老夫愛吃肉,愛美酒。」

    青舒愣了下,立刻反應過來,「管家,快通知廚房,晚上做一道荷葉餅扣肉,做一道紅燒肉。再有,將我爹珍藏近十年的那罈美酒拿出來。」當時在京城古府的花園裡挖了兩罈酒出來,一壇開封招待了洛老尚書等人,剩了小半壇都給古強喝了;另一壇,青舒想送人,古強捨不得,便一路帶到了康溪鎮。

    青舒一吩咐下來,古強答應著,趕緊叫了人去通知廚房提前準備。

    青舒和青陽,將孔老先生請到了書房,將收集到的半木箱子農書搬出來,將那些看過,因不解其意而作了記號的一一找出來,虛心求教。

    另一邊,古強請了跟著孔老先生的青年護衛出去說話,「請問這位大人,先生牙口可好?」

    青年回答的簡單扼要,「還好。」

    「先生喜食清淡的,還是……」

    青年很無奈地答:「先生嗜肉食。」

    古強道了謝,告訴等在一邊的小娟,飯食及菜餚既要準備軟爛的,還要準備酥脆的,卻不能有硬的,而且,肉越多越好。

    青舒覺得,有大安最有學問的人在身邊,那是比度娘都好用。孔老先生幫他們解惑,他們姐弟一邊聽,一邊分工作記錄。記錄下來,是怕他們腦子裡裝不下那麼多東西,會忘掉。

    孔老先生這人最愛認真好學的學生,也不說什麼不教女娃子之類的話,比學生還要認真,小童催了幾次讓他休息,他都不肯,吹鬍子瞪眼睛地趕小童出去,嫌小童礙事。直到古強親自來請他入席,授業解惑才告一段落。

    晚飯,是青舒和青陽作陪。他們雖不會飲酒,但替孔老先生倒酒還是會的。不得不說,孔老先生有個好胃口。只見他老人家吃著紅燒肉,抿著美酒,還不時招呼青舒趕緊用荷葉餅捲了扣肉給他吃。

    青舒真是心服口服,她就沒見過這麼愛吃肉的老人家。他們一桌與另一桌是以屏風為分界的,另一邊是由古強陪那青年與小童。兩邊人說話,互相都能聽的一清二楚,卻不見青年或小童過來阻止孔老先生吃肉,青舒便放下心來,任由孔老先生吃。

    給孔老先生用的酒杯很小,孔老先生喝了六杯自己就不要了,但肉沒少吃。青舒覺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小魚上粥。

    白米加綠豆、紅小豆、去核兒的紅棗、磨的細碎的高粱米煮的粥,用白瓷碗盛上來,白的、綠的、紅的,很好看。

    孔老先生對古府準備的晚飯很滿意,酒足飯飽,這才由青年護衛和小童扶著離開。青舒要派馬車送,卻被拒絕了。小童說,他家先生最愛慢慢走路,只有在不得以的情況下才會坐車、坐轎子。

    送走了貴客,當小魚捧了小小的布袋子給青舒時,青舒一拍額頭,一臉的懊惱,「看我這記性,怎麼就忘了拒絕這件事,笨死了。」懊惱歸懊惱,她還是接過了小小的布袋子,打開看了一眼,一下傻眼。不會吧?這,這怎麼瞅著那麼像西紅柿的種子。

    她趕緊走到桌前,捏出來幾粒種子,放到桌面上,趴到上面瞅了又瞅,怎麼瞅怎麼像西紅柿的種子。如果她沒看錯,這真的是西紅柿的種子的話,什麼有毒,什麼延年益壽,那可就全成了無稽之談。

    她搖頭,不行,不能武斷地說它是西紅柿的種子。孔老先生可是說了,找人種過,沒結果子。這到底是什麼,真不好說。她趕緊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在房裡走了一圈兒,不知道放哪兒好。走到第二圈兒的時候,她將這些種子鎖進了箱子裡。到了明年,等她種出來,見了秧苗,她就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西紅柿了。

    洗過熱水澡,躺在床上,眼瞅著就要會周公的時候,她突然坐了起來。不對,孔老先生到底是為了什麼來的?他第一句是問是不是在物色夫子,第二句問的是不是在收集農書。然後是留了種子和書。

    找人試種不知名的種子,有經驗的老農多的是。不僅如此,只要他老人家開口,皇帝的司農寺裡從上到下都得搶著幫他試種。這老頭兒,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有問題。

    青舒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一個多時辰,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問題。最後反倒讓自己頭痛的厲害。她將孔老頭前前後後的話又重新回憶一遍,覺得自己沒什麼得罪孔老頭的地方,便安慰自己:沒事,沒什麼地方得罪他,估計他也沒害她的理由。不管了,睡覺,明天張羅收豆子的事要緊。

    第二日,早起練功的時候,青舒明顯精神不濟,不時打著哈欠,練功的效率大大降低。

    古強黑著一張臉,「小娟,打井水,端一盆過來讓小姐洗把臉,精神精神。」

    青舒聽了一激靈,「別。」秋日的清晨,新打的井水冰涼冰涼的,她才不要。她可是成長發育階段的小姑娘,可不想落下痛經之類的毛病,她堅決抵制碰冷水。於是拍了拍臉,拿起木頭棍子,似模似樣地擺弄了起來。

    古強無奈地搖頭,小娟在旁邊一個勁兒偷笑。而青陽,手裡抓著比青舒手裡的小一號兒的木頭棍子,揮來揮去。

    古強看著姐弟兩個亂七八糟的亂揮一通,也沒說什麼。畢竟,先讓兩人適應武器並練臂力是第一步,他也不好一開始就太過苛刻,反倒讓二人失了學習的勁頭兒。

    再說,亂揮一通也是需要體力的。半個時辰下來,青舒和青陽扔了手裡的棍子,累得攤在地上直喘粗氣。

    小娟和小魚趕緊上前,小娟攙起了青舒,小魚攙起了青陽,將姐弟兩個弄回屋子裡休息。

    姐弟兩個攤軟在椅子上,青舒有氣無力地問:「累不累?」

    青陽有氣無力地點頭。

    「還要不要練?這才是剛開始,辛苦的還在後頭。」

    「練,我要和爹一樣厲害。」

    「好樣的,小男子漢,加油。」

    「嗯。」某個姐姐控的小正太重重地點頭。

    洗漱過後,吃了早飯,累攤的姐弟倆個終於又活過來了。青舒一揮胳膊,「走,跟姐姐收豆子去。」

    青陽學她的樣子揮胳膊,「收豆子去。」

    蘇媽媽急急地上來,將姐弟兩個的胳膊放下來,「小姐、少爺,萬不可在人前再做這種失儀之舉。」

    姐弟兩個對視一眼,麻溜兒地端出大家小姐、少爺該有的氣度,帶了丫鬟往外走。

    宅院門裡,古強迎上他們,說衙門來人通知,今日開堂審大古家村里正一案,白縣輔審案,蕭知縣旁聽。

    青舒問,「需要我和少爺出面嗎?」

    「小姐和少爺不必出面,一切老奴已安排妥當。」

    「嗯,那你留夠人手,我和少爺帶四個人出去便成。若是中間出現了什麼差池,派人到莊子上通知我。」

    「是。」

    一個時辰後,李大郎將馬車停在了高粱地頭兒,元寶稟報導:「小姐,少爺,到了。」

    青舒和青陽由小娟伺候著下了馬車。此時地裡,壯丁們正埋頭忙著掐高粱頭,因為擔心碰掉了米粒,他們的動作快且輕,掐下一個就放進各自的背簍裡。背簍裝滿了,不用人背回莊子裡去,因為他們有牛車。到時候裝滿的背簍往牛車上一裝,大家拿了空背簍繼續掐高粱。

    這工夫,牛車將裝好的高粱頭拉回莊子前的場地上,那裡留了人負責當場脫粒。而脫了粒的高粱,直接背進莊子裡晾曬糧食的場地上晾上。

    原本他們收糧食不用這麼趕,但青舒後邊還有安排,於是自己人便不夠用,就讓吳鎯頭從附近的村子裡找了四個打短工的莊稼漢,管中午飯,一天十五文的工錢。因為古元河信得過小古家村的里正古大樹,吳鎯頭便直接找了古大樹,讓古大樹給張羅的這四個人。

    青舒和青陽站在地頭兒看了一會兒,裝了一車空背簍的蔡鐵牛牽著牛車過來了。見到主子,蔡鐵牛停好牛車要行禮,青舒沒讓,讓他只管專心做事,不用管他們。

    蔡鐵牛很堅持地行了禮,這才單手將空背簍都卸下來,帶上三個空背簍進了地裡,不多時,又單手背著一個裝滿高粱頭的背簍出來,裝到了牛車上。

    青舒不由感嘆,他們府裡的人,沒一個是白吃飯的,個個都能幹。

    等蔡鐵牛裝好了車,青舒他們跟在牛車後頭,到了莊子上。

    吳鎯頭和韋鐵錘迎出來,見過兩個主子後,和蔡鐵牛一起卸車,三個人又席地而坐,一起脫起米粒兒來。

    一人一個厚鐵片,用腳固定住,手裡抓了高粱頭往鐵片上押著搓,米粒就脫落下來。旁邊還有一人,不時將脫粒完的高粱頭收到一邊去,又將米粒推到另一邊,使勁兒搓帶殼的米粒,去掉大部分硬殼後,裝進編的堅實的兩個筐子裡,用扁擔挑進院中進行晾曬。

    青舒看的直愁,這可真是全人工,費力又耗時。但也沒辦法,時代就是這樣一個時代。你說現代好,可現代的污染,現代的科技發達,使得人們吃進嘴裡的東西就沒一個是沒化肥、沒農藥的。就是吃個肉,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的是什麼肉。結果,變成了沒一個不生病的人。

    這個時代,雖然落後,但還好,不必擔心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有毒。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值得安慰。

    不一會兒,蔡鐵牛站起來,撲打衣裳幾下,裝了空背簍,牽了牛車走,他這是要去拉下一車了。

    青舒和青陽進了莊子。大家都忙,一個老人、兩個婦人和三個孩子,哪個也沒閒著,有挑水的,有摘菜洗菜的,有洗米的,有抱劈柴的,還有挑揀豆子的。他們這是在提前準備做午飯的材料。

    這會兒的太陽曬的人很舒服,青舒拉了青陽坐到院中,一邊幫忙摘菜,一邊問他們中午的伙食是如何安排的。一個燉菜,一個炒菜,一個拌菜,加一個鹹菜,再加粗糧米乾飯,當然,沒肉。再有,沒有黃豆做的菜。中午可是有短工在,黃豆自然是不能拿出來的,因為青舒還指著它賺點小錢呢,自然不能讓它太早暴露於人前。

    青舒聽了午飯安排點頭,秋收嘛,從早忙到晚,干的還都是體力活,吃乾飯是必須的。「莊子跟前兒,有沒有賣肉的?」

    一個婦人回道沒有,鎮子上才有的賣。

    青舒看看時辰,也沒說什麼,叫上青陽,洗了洗手,招呼正在幫忙劈柴的小娟走了。青舒覺得有點無法理解,別人的丫頭注重穿衣打扮再加愛面子。她的丫頭呢?一個是什麼力氣活兒,什麼扛糧食,什麼劈柴的,那就來吧,甩開膀子就自己幹上了。她要不要給小娟這丫頭髮個勞動獎章什麼的呢!簡直是吃苦耐勞的典範呀!

    再看看小魚,秀秀氣氣地跟著她,再秀秀氣氣地跟著她摘菜,同時不忘照應她們姐弟倆。人家是既不髒了衣裳,也幹了活計,也是眼裡有活兒的。

    青舒讓吳鎯頭給準備了秤和五六個布袋子,坐著馬車出了莊子,慢悠悠地進了小古家村。進村後,古元寶很是有禮地向一個婦人打聽了里正家的位置,那婦人很是熱情,親自帶了他們去里正家。

    里正的媳婦古陳氏,在村口見過青舒姐弟一面,當時青舒蒙了面紗,但青陽沒有。因此,青舒姐弟上門,她一眼認出了青陽,便也知道了青舒的身份,她一下慌了手腳,一邊迎他們進門,一邊吆喝著在院中玩耍的五六歲的小兒子去地裡喊古大樹。

    把人迎進屋中,古陳氏在地上轉了幾圈兒,才一拍額頭,翻騰箱櫃拿出一塊兒粗布,鋪到了炕沿上,招呼青舒姐弟趕緊坐。

    青舒覺得不好意思,可陳氏很堅持,盯著他們坐到鋪好的粗布上才罷休,還拿出收起來的兩個茶杯,洗了又洗,這才倒了兩杯水,放到炕桌上。

    土坯房,裡面的擺設也簡單,家當並不多,但打掃的非常乾淨,一眼就讓人知道女主人是個勤快的。

    這時候,得了消息的古大樹從地裡回來了,身後跟著拿了農具的大兒子古哲一,再後邊是背著五六歲的弟弟的憨小子古哲二。聽古元河說,他們家的古哲三在鎮子裡的私塾讀書。

    古大樹顯得很拘謹,青舒笑吟吟地說明來意,就是想請他幫忙通知村人,古府要收黃豆、紅小豆及花腰豆,要大量地收,兩文錢一斤。要求是,豆子要飽滿,乾淨。

    古大樹很是吃驚,「兩文錢?不瞞古小姐,這豆子拿到鎮子上的車馬行,最好的也只能賣兩斤三文。」

    青舒笑笑說,「我知道。我收這豆子,自然有我的用意。兩文錢一斤,是京城的價格。這裡是我爹的家鄉,我自然不會虧待了我爹家鄉的百姓。兩文一斤,你們賣的高興,我也收的安心。到時候我的買賣若是能成,賺多賺少那就是我自己的本事了。」

    古大樹很激動,「既然古小姐決定好了,小的這就通知村人。」這可真是個想也想不到的好消息,賣兩斤豆子比往年多得一文錢,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附近村子的里正,你熟嗎?」青舒又問了一句。

    「古小姐的意思是……」

    「若有交好的,你不妨透露這個消息出去。三日後,願意賣豆子的,儘管拿到我新買的莊子上。只要豆子好,乾淨,兩文一斤,來者不拒。我說過,我要大量地收。至於今日,我只收你們村子的,你趕緊通知吧。午飯前,我得回鎮子上,趕不急的,只能等三日後送去莊子上了。」

    古大樹一聽坐不住了,吆喝兩個兒子趕緊去通知村人,自己也腳步匆匆地出去了。

    陳氏想到自家收上來的豆子,少說也有五六十斤,頓時高興地喊上住在左邊院中的侄女,說要看看自家豆子拾掇的乾不乾淨,不乾淨要趕緊再拾掇拾掇。

    趁他們忙活,青舒輕捏弟弟的小臉,「等下姐姐付豆子錢,小陽要記賬。」

    「嗯。」

    「去馬車上拿包糖果,分給外邊的小弟弟吃。」

    青陽答應一聲,帶著元寶出去,很快拿了糖果,抓了一把往古大樹最小的兒子古哲四的小手裡塞。

    古哲四得了零嘴兒,口水立刻就下來了,雙手捧著糖果,眼睛都看直了。

    青陽看他呆住,搔搔頭,捏了一塊兒放到他嘴邊,「張嘴,吃。」

    古哲四張了嘴,將糖含進嘴裡,立刻笑眯了眼,「哥哥也吃。」一下從陌生人升級為哥哥,小孩子的認親速度不是大人能夠理解的。

    小古家村本就不大,五十來戶的人家,古大樹和兩個兒子分頭通知,很快就回來了。而他們後頭,跟著三三兩兩背著布袋子的漢子,和好奇來看熱鬧的婦人。

    古大樹讓村民都站在了院外,院中擺了一張桌子,桌子後頭擺了一條長條凳。青舒坐在屋裡沒出來,青陽坐到長條凳上。元寶將賬本和筆墨放到青陽手邊,為青陽磨墨。

    都準備妥當了,古大樹讓村民們一個一個的進來,由他帶著長子過秤。秤好一個,報數一個,青陽記賬順便說賣了多少錢。這時候小娟會拿了相應的銅錢從屋子裡出來放到桌子上,古大樹便拿了遞給村民,然後喊下一個。

    眼瞅著午時了,古大樹將等在外邊的最後一個賣豆子的村民給叫進來,過秤付了銀錢,就讓村民們都回去,今天就收到這裡了。

    男人不在家的幾個婦人,急的不得了。扛豆子不是問題,主要是當家做主的男人不在,她們急也沒辦法,又不能擅自做主。

    十來戶人家的豆子,黃豆收了四袋半,紅小豆收了三袋多些,青舒便交待說下午派人來拉走,暫時就放在古大樹家。

    古大樹就說什麼時候來拉走都可以,他會看好。

    臨上車的時候,青陽將剩下的半包糖果塞給了古哲四,激動的古哲四追在馬車後頭不停喊著哥哥以後再來,最後還是古哲二追上去將他拎回了家。

    青舒返回莊子上,也沒讓人另備飯,交待吳鎯頭下午記得將寄放在古大樹家的豆子拉回莊子上放好。她還交待了一事,就是三日後莊子上要收豆子的事情,這才坐上了馬車回鎮子。出門前說好的,午飯要回府用,即便回去晚了,廚房也會給他們留熱乎飯。

    他們一回府,蘇媽媽便通知了廚房,三菜一湯立刻端上了桌。青舒和青陽洗過手,坐到桌邊吃飯,並把小娟他們幾個也打發下去吃飯了。吃飯的時候,青舒一般不讓人伺候,覺得吃的不舒服。

    姐弟倆個吃飽了,漱了口,正坐在廳中小聲說話,古強過來報備事情。

    衙門那邊審案還算順利,大古家村的里正和村長將自己做下的事老老實實地全招了,李大和李二承認傷人,但不承認是故意的,只說是不小心。當日對古元河動手的村民都被傳去問話,還有替古元河看病的慈濟堂的大夫也被叫去問話。

    古元河說,他受傷當晚有人去了他的茅草屋欲圖謀不軌,只是那人踩了他為以防萬一而下的夾子上,這才讓他逃過一劫。

    古強從旁補充,他帶人去看過,現場除了帶血的夾子,還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帶血的夾子和刀,還是衙役過去拿的。這個人,一定要查出來,他們不想讓這種懷有惡意的人在身邊逍遙。

    收了銀錢替里正辦事的三個捕快也已經抓起來了。再三審問,他們承認收了里正的銀錢,也確實去過大古家村,但不承認幫助村長搶古元河的三畝地。最後,白縣輔對他們用了刑,其中一個叫寧四的,很快就招了,並說自己是被硬拉去的,而且一個銅板都沒拿。被硬拉去的時候,對於要去幹什麼,他是事先一點都不知情。後來他有勸過另兩人,可他們不聽,反倒威脅他,他也沒辦法,只能裝聾作啞。

    古元河就從旁說,這個捕快當時確實勸過另兩人,這個他聽見的,而且勸說無果,這個捕快先離開了,並沒有最後參與奪田一事。

    另兩個捕快最後也招了,說他們財迷心竅,為了幫補家裡才收了里正的昧心銀錢。

    最後只剩一事,那晚要害古元河的人是誰?古強說,誰知道那晚準備行兇的人,並在公堂上說出來,他們主子願意為這個「誰」求請,減輕刑罰。

    村長目光閃爍起來,而李大卻是急急追問古強此話當真。古強說當真,主子有提前交待過他,一定要找出這個意欲行兇之人。

    李大看向白縣輔。

    白縣輔咳嗽一聲,看向一旁的蕭知縣。本就不滿白縣輔惹出這種禍端的蕭知縣,收到白縣輔求助的眼神,很想甩了袖子走人,但想到知府大人的示意,便忍了,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白縣輔又咳嗽一聲,「當真。你若招出此人,句句屬實,便減輕你的刑罰。若敢有半句謊話,污衊無辜之人,罪加一等。」

    李大得了承諾,便一指村長,「是他,是他偷偷給了鄰村的無賴二狗子一吊錢,要二狗子殺了古元河,再把茅草屋給燒了。他還說,只要燒乾淨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刺傷古元河的事他再警告村民,誰敢說出去。這事就解決了,根本不用怕將軍家的人找過來。」

    所有人都震驚了。周圍的民風相對純樸,小偷小摸是有,打架傷人是有,但買兇殺人的案子,幾年都不出一件。這可不得了,村長不僅要買兇殺人,殺的還是守忠武將軍墓的人。這膽子也太大了。

    村長嚷嚷著冤枉,堅決不承認。李大就指著他的鼻子說出他什麼時候見的二狗子,一吊錢送出去的時候又是如何如何心疼,最後還是二狗子自己從他手裡拿的一吊錢等。李大又說,二狗子傷了腳,沒敢回村,跑到康家村躲去了。

    被傳來問話的幾個大古家村村民也說,他們有聽說過,鄰村的無賴二狗子的確傷了腳,躲出去已經幾日了,一直沒見回來。

    最後白縣輔宣佈退堂,並派出捕快和衙役去康家村捉拿二狗子了。只要抓到了二狗子,這件案子就全結了。

    里正和李二是要被發配邊疆的,刑期是六年,這個不會變。至於村長和李大,抓了二狗子審問過後才判刑。

    古強又說,名叫寧四的捕快有個老娘,退堂後,這寧四的老娘拉著兩歲多的孫子求上了門,求古府開恩,饒了寧四,不要發配邊疆。

    青舒聽了,也明白這寧四是個倒霉蛋,估計在鎮上為數不多的幾個捕快裡也沒什麼地位,否則也不會一個銅板都沒得就被捲進來,丟了鐵飯碗。很多時候,小人物都會悲哀地遇到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樣的事情,自古至今比比皆是。

    很明顯,這件事情上的大腿是另兩個捕快。這兩人,多少和白縣輔沾點親戚關係,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都當自己是鎮上的大老爺。而胳膊,自然是家裡沒有任何背景的寧四,家裡窮,也沒有任何硬實的親戚可依靠。

    當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時候,沒幾個人有勇氣反抗,因為反抗的結果並不是你能承受的。而不反抗,就只有隨波逐流,就只有儘量避開。寧四選擇儘量避開,卻扔逃不過被人拉下水的命運。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而小人物,往往就變成了倒霉蛋。

    青舒要的是懲治里正、村長及李大、李二,至於那幾個捕快,教訓也只是順便的。寧四這個倒霉蛋,她沒有半點為難的意思。她想了想就說,「你看著辦吧!若是為人不壞,看在他老娘和幼子的份上,儘量免了他的罪責。」至於寧四會丟掉鐵飯碗這事,她卻是無能為力的,這得看白縣輔的。他供出了和白縣輔沾些親戚關係的另兩個捕快,便是得罪了白縣輔。

    連青舒都明白的事情,古強自然更明白。案子的事情說完了,他拿出一封信來,說是孔老先生派了身邊的小童送來的。

    小魚接了信,遞給青舒。

    青舒打開沒有封蠟的信封,抽出裡邊的紙,展開,很快讀完,放到桌子上,「小魚,讓管家看看。」

    古強從小魚手裡接了信,看過後,臉上多了一抹喜色,「小姐,這是好事,是好事啊!既是孔老先生推薦的夫子,品性和學識自是不差。」

    青舒卻有些遲疑,「我們府上沒有讓孔老先生賞識的人,也沒有和孔老先生的弟子們交好的人。我們小小的府邸,遠離京城到偏僻的小鎮上謀生,如何能入得了孔老先生的眼?孔老先生昨日突然造訪,本就蹊蹺,如今他再推薦夫子給青陽,這讓我心裡很不安。我們府上,可有什麼值得他人圖謀的人或物嗎?」

    聽了這話,古強臉上沒有半分沉重之色,臉上的喜色依舊,「小姐,您有所不知。孔老先生推薦的這位盧夫子,若是老奴沒有猜錯,應是盧玄方。這盧玄方,與將軍關係匪淺,既是孔老先生的弟子,也是將軍在軍中時的摯友兼軍師。」

    青舒吃驚不小,「我爹的摯友兼軍師?」她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短暫的一生裡,居然結交了如此多的朋友。

    「是的,小姐。盧玄方這人,性子怪,年少時就愛四處遊學,不愛科舉,不愛當官,只喜歡自由自在地四處走。後來他遇到了還是校尉的將軍,與將軍一見如故,居然放棄了遊學,跟著將軍進了軍營,只為將軍一人當軍師。將軍出事的時候,正是他回鄉探親未歸的時候。得知將軍去了,他三天沒說話。第四天,準備了行囊,連軍營都沒回,開始四處遊走。這一走,便是五年多。」

    青舒聽的一愣一愣的,「那,孔老先生推薦他當小陽夫子一事,他本人知道嗎?他願意嗎?」

    「若是為別人當夫子,他自是不願的。可如今需要夫子的是少爺,以老奴對他的瞭解,不給一文束修他也願意。」

    青舒沒詞了。既然是她爹的摯友兼軍師,又是孔老先生的弟子,那才學定是不一般。可是,他那不羈的性子,希望不會影響了她的寶貝弟弟才好。

    「小姐,您是同意為少爺聘盧夫子了?」

    「我能不答應嗎?」

    古強笑著說,「小姐,老奴這就去安排盧夫子的住處,他那人,行蹤不定,保不齊正在來的路上了。」

    看古強那麼高興,青舒也不好再說什麼,讓他看著安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0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0 01:11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過節


    八月十五,團圓節。這時代還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些好的而已,月餅什麼的,還沒有出現。富貴人家,就是親戚朋友湊到一起吃喝玩樂的事,互相送禮,互相拜訪,晚上賞月。平常百姓、村中人家,該幹活兒還是干活兒,只是飯桌上難得地添一道或兩道肉菜的事。

    對節日這個東西,現代人過的基本都沒什麼感覺了,青舒也是。小時候奶奶在世的時候,她最愛過節了。奶奶過世後,發生了很多事,父母又離異,漸漸的,她對所有的節日都興趣缺缺,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更別說給自己過生日了。

    原本對八月十五沒什麼感覺的青舒,看到小娟和小魚一臉期待的樣子,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致,一早起來就吩咐負責採買的丁家寶,買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豬蹄、肉骨頭、豬肝、豬心、豬肺有多少弄多少,再買一個豬頭。總之吧,她以很俗氣的方式,就是改善伙食的方式,想讓全府人高興高興。

    今日過節,買肉的人多,因此鎮子上的兩個肉鋪子今日殺的豬比往日多出一、二倍去。有意思的是,這兩個肉鋪子不佔據鎮子的兩頭,而是聚到了一起,兩處肉攤子是對著的。平日裡,兩個攤子上的男人倒是沒什麼,但兩家的女人若是在場,便會不停地互相哼,互相瞪眼睛。

    丁家寶在兩個肉鋪攤上走過,也看到了鎮子上算得上大戶的幾府下人也在買肉,一對比,今日整個康溪鎮估計他們古府是肉攤上的最大主顧了。他走到平日裡買肉的趙屠戶的攤子前,咳嗽一聲,大聲問:「若是來上二十斤肥肉、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一個豬頭,給便宜多少?」

    趙屠戶將砍肉的刀鏗一聲砍立在案板上,笑咧了大嘴,「大兄弟,你想怎麼便宜,只管說。」

    對麵攤子的錢屠戶的媳婦聽見了,吆喝道:「大兄弟,你買這邊的肉,豬頭搭給你,不算錢。若是有看上眼的零碎的東西,全給你,不算錢。」

    趙屠戶不吱聲,可趙屠戶的媳婦不干了,喊了一句,「姓錢的,沒你這樣辦事的。」馬上掉過頭對丁家寶笑臉相迎,「大兄弟,別理那女人,咱做買賣,就得行的正,得實在。只搭給零碎東西那是沒誠意,這樣,你砍我們老趙家攤子上的肉,再搭你二斤肥肉。」

    錢屠戶的媳婦還要喊,錢屠戶沒好氣地一瞪眼,她蔫兒了。

    丁家寶自是不管那些,按青舒的交待買起肉來。二十斤肥肉,每斤二十文;二十斤五花肉,每斤十七文;十斤瘦肉,每斤十五文;攤子上的大骨頭全部秤上是四十三斤多些,湊整算四十斤,每斤五文。豬頭兩個,豬蹄十六個,豬肝、豬心、豬肺子四副,免費送。趙屠夫本想依著他媳婦答應的搭給丁家寶二斤肥肉,丁家寶沒要肥肉,換了豬頭。肥肉是最值錢的,也是最好賣的,丁家寶也願意少花銀錢,可也不想虧待人。

    丁家寶數出一兩銀子另一弔錢遞給趙屠戶。趙屠戶的媳婦高高興興地將肉分類包好,放進一個框子裡,又將零碎東西裝進另一個框子裡。

    丁家寶說了聲謝,拿了扁擔,將滿滿兩框子的東西挑起來就走。

    錢屠戶的媳婦眼紅對面的一下就賣出去那麼多肉,氣得躲鋪子裡去不肯出來。

    丁家寶挑著擔子,一氣兒走回府,從後門進去,將肉送到了廚房。

    許三娘扔了一條布巾子給他,「擦擦汗,歇口氣,幫我把肉分了。小姐等下要去莊子上,正好把肉帶過去。」

    丁家寶胡亂擦了額頭上的汗,「怎麼分?」

    許三娘看過買回來的肉,讓丁家寶估摸著切下來五斤左右的肥肉放到廚房,五花肉和瘦肉全部搬進廚房,豬蹄和豬心全留,豬頭留一個,豬骨頭留一半,豬肝留兩個,其他全給莊子上。

    分配好了,許三娘招呼小丫生灶火,她這會兒就要切了一半的五花肉做成紅燒肉。等下小姐和生肉一起要帶到莊子上去。莊子上的調味料不全,負責做飯的兩個婦人也不會做紅燒肉。她在這邊做好,帶過去,午飯時放到屜上蒸一蒸,熱了就能吃。

    廚房這邊在忙活,青舒也沒閒著。他們來到康溪鎮,已經收了四份兒的禮,相當於和四家人有了來往。在京城時,洛府和胡大將軍府上送的福順齋的點心匣子可不少,不好保存的蛋糕與點心,離京前全吃了,好保存的餅乾基本沒動,正好可以送禮。

    京城來的點心,在這個小鎮子上當禮送人,那肯定很受歡迎。白縣輔的府上,白慶豐的白府,石記客棧東家的石家,青舒各準備了四匣子餅乾。馮牙人那邊,青舒準備了兩匣子餅乾。

    要問青舒為什麼白縣輔那邊的禮不加厚,反而和白府、石家持平?理由很簡單,青舒這是在提醒白縣輔,你不照應我古府人,讓我古府人受欺之事,我還記著呢!想讓我厚待你,就得辦讓我厚待你的事兒。

    只送四匣子或兩匣子餅乾,放在京城是薄得不能再薄的禮,不,應該連禮字都沾不上。但放到康溪鎮,身價立馬就變了。再說,八月十五隻是個小節,大家都是互相表示點小意思的事,關鍵的時候,在春節。

    古府的禮,管家剛帶出門去,還沒送到地方,別府的禮卻是到了。

    白縣輔的夫人林氏,派管家送來一籃子蘋果、一籃子鴨梨、一籃子橘子、一籃子脆棗。

    白慶豐的夫人,派管家送來一籃子蘋果、一籃子橘子、一籃子瓜子、一籃子今年的新花生。

    石記客棧的東家夫人,派人送來一籃子橘子、一籃子榛子。

    聽人說,這橘子和榛子,一個產自南邊,一個產自北邊,總之輝州沒有,每年由過路的行商帶過來一些,賣與當地富戶。因此,橘子便成了康溪鎮富戶之間送禮必備之物。而榛子,即便是行商也很少帶來,因此還沒辦法成為必備之物。

    馮牙人那邊也有所表示,他的夫人手裡拎著一個籃子,帶了十歲的女兒來的。籃子裡裝的一半是橘子,一半是今年的新花生。一看就是費心準備的。在當地,這花生沒有水果貴,可也不便宜,連皮過秤一斤十二文,都快趕上白麵價格了。

    除此之外,送一把青菜的,送幾個雞蛋的,送一包點心的……送什麼的都有,一群婦人站在府門前嘰嘰喳喳的。碰上這種藉機來套近乎的,正式回禮是不可能,因此蘇媽媽作主,基本就是當場這個手裡塞一顆蘋果,那個手裡塞一顆梨給打發了。

    青舒和青陽只見了主要建立關係的三家的管家,還有馮牙人的夫人和女兒。那三個管家見了禮就告辭走了,馮牙人的夫人和青舒說了幾句場面話,也帶著女兒告辭了,並沒有多呆。

    府門前一堆婦人在扎堆,青舒一臉怕怕地不敢出去,等著許三娘的紅燒肉做好了,扎堆的婦人散了,她才敢出門。

    等了兩刻多鐘,廚房那邊說紅燒肉已經裝好。

    又過了片刻,蘇媽媽擦著汗進來,「小姐,人都打發了,可以出發了。」

    青舒看蘇媽媽累夠嗆,無奈地道:「蘇媽媽,這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就拿出大家管家娘子的氣派,該轟走的轟走,不該理的不理,千萬別再這麼好說話。這人啊,大多都是欺軟怕硬的,你的客氣與好脾氣,到了有些人眼裡,就成了好拿捏,好糊弄。世上知進退的人少,蹬鼻子上臉的人多,千萬別讓人看輕了,將咱們府門口給當成了菜市。」

    明明是被說教了,蘇媽媽卻沒有一點被說教的自覺,反倒眉開眼笑的,「小姐越來越懂人情世故了,是好事,是好事。今兒這事,是老奴想的簡單。本想既是初來乍到,就要打好與當地人的關係,便和顏悅色了一些。沒想到,遇到幾個不開眼的婦人,粘乎上沒完沒了,竟想著得好處的事了。小姐放心,老奴這下長了記性了,定不會再給那些只想佔便宜的婦人粘乎的機會。」

    既然蘇媽媽心裡有數,青舒也不再提這事,「蘇媽媽,豬蹄和豬頭可是交給你了。」這一次,鹵好的豬蹄她只和青陽吃,再不用擔心被人搜刮了。

    蘇媽媽滿口答應。

    青舒帶上青陽出門,坐上馬車。手裡提半籃子水果的小娟看向不遠處,咦的一聲。

    「怎麼了?」車內的青舒問。

    小娟將籃子放進車裡,說道:「小姐,那邊站著一個老婦人,一手提了籃子,一手牽著個兩三歲的孩子,一會兒往前走幾步,一會兒又退後幾步,猶猶豫豫的,不時往咱們府這邊看。」

    青舒聽了,沒說話。小娟便坐進馬車裡,告訴李大郎可以走了。

    馬輪滾動著,小娟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著。

    「看什麼呢?」青陽好奇地問。

    小娟回頭,小小聲地道:「少爺,奴婢在看剛剛說的奇怪的老婦人。」

    青陽好奇,湊過去看,回頭告訴青舒,「姐姐,奇怪的老婦人哭了,她抹著眼淚,拉著小孩子走了。」

    青舒拍他,「坐好,等下顛了你屁股,可不許喊疼。」見他乖乖回來坐好,又說:「大概是遇到傷心事了,所以才哭。你不用那麼好奇,你傷心的時候也哭,不是嗎?」

    青陽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聲嘀咕,「我才不哭。」

    車輪轉動的軲轆軲轆聲中,他們的馬車走出去很遠。這時候,挑著擔子跟在車後頭的丁家寶突然說道:「小姐,那是寧四的娘。前日來府上為兒子求請的時候,她也站在剛剛的位置上,猶猶豫豫的不敢靠近府門。直到管家出府,她才上前,說了替兒子求請的話。」

    青舒沒出聲,既沒怪他多嘴,也沒有讓他繼續說的意思。心裡卻在想,丁家寶這是在替寧四說情嗎?為什麼?

    等到了莊子上,丁家寶將擔子直接挑去了廚院,順便傳達青舒的意思,紅燒肉中午熱了吃,其他的讓廚房分配到午飯和晚飯中。

    丁家寶放下擔子,見青舒沒給他指活計,於是去了前頭,跟著吳鎯頭他們搓高粱頭。

    今日一早,地裡的高粱頭就掐完了。這會兒,蔡鐵牛帶著幾個人在地裡,三個人捆高粱秸稈兒,一個人將捆好的高粱秸稈兒裝上牛車。等裝滿了,蔡鐵牛趕了牛車回去,要卸到莊子前頭的空地上。等風吹日曬些日子,這些高粱秸稈兒就干的差不多了,既可以當柴禾燒,還可以在來年的時候給結蔓的蔬菜瓜果搭架子。

    他們這邊在忙活,青舒和青陽去了菜地裡。四十畝的菜地,白菜佔去三十五畝,大蘿蔔和白蘿蔔佔去四畝,大蔥一畝。這麼多的菜,要怎麼辦?白慶豐說了,只有種麥子才能多賣幾個錢,可夏天收了麥子能接上茬兒的,只有白菜、蘿蔔。他再三思量,才舍了七十畝全種麥子的想法,改種了四十畝麥子,於是有了這麼些個菜。

    白慶豐也說了,一個康溪鎮,周圍不下六個田莊,再加上百姓自己都會種些菜,因此白菜、蘿蔔這些冬季的主打菜在本鎮的銷路並不好。往年,他都是在鎮子上賣掉一小部分,剩下的,要不賣給行商,要不拉到錦陽城,賣給錦陽城的大戶或酒樓。總之,就是零散買賣,賣一半扔一半,不虧本,也賺不了幾個錢。

    青舒嘆了口氣,蹲到地上,盯著長勢喜人的白菜蘿蔔,真不知道該誇獎白慶豐菜種的好,還是該罵白慶豐只顧上茬不顧下茬的作派。

    青陽在蘿蔔地裡這兒看看、那兒瞅瞅,突然揮著手叫青舒,「姐姐,快來,好大的蘿蔔,快來姐姐。」

    青舒答應一聲,邁進旁邊的蘿蔔地裡,慢慢走了過去,見到了青陽所指的大蘿蔔。青舒承認,這蘿蔔長得的確很大,而且還是傻大傻大的。它的葉子還很綠,只有幾片葉子泛著黃露出枯萎的跡象。蘿蔔的三分之一露在土外邊,不用拔出來都知道它的個頭。

    小娟瞄了瞄,「小姐,這大蘿蔔,這個頭兒,少說也得五斤。」

    青舒可看不出來它到底幾斤,「拔了,帶回去晚上燉蘿蔔湯喝。」

    小娟嘴裡嘀咕著,拿回去一定要先過秤之類的,便彎腰要拔。

    青陽不干了,「這是我的,是我發現的,我拔。」說著,擠開小娟,兩隻小手抓著蘿蔔葉不肯放。

    「少爺,讓奴婢來,別髒了少爺的衣服。」

    「不要,我發現的,我自己拔。」青陽很堅持。

    青舒一臉黑線,不就一顆蘿蔔麼,拔它還用搶?「好了,好了,別搶了,你們愛拔,那就一人多拔幾顆,拿回府慢慢吃,不怕壞。」

    「哎。」青陽歡快地答應,吭哧吭哧揪蘿蔔葉子,可葉子斷了,蘿蔔還埋在土裡。

    「哎。」小娟歡快地答應,一拔就拔出來一顆大蘿蔔來。

    青陽急的跳腳,「姐姐,姐姐,它怎麼不出來?」抓了一根葉子拽,又斷了。「姐姐,它怎麼那麼壞,它欺負小陽。」

    小娟抱著蘿蔔笑不停,「哈哈……少爺,不,哈哈……不是那樣拔的,哈哈……」

    青舒也想笑,可弟弟要哭了,她強忍住笑,一拍小娟的腦袋,「再笑,晚上不給飯吃。」

    小娟的笑聲戛然而止。

    青舒清了清嗓子,「不能抓了一根葉子或兩根葉子揪,要雙手一起抓好幾根葉子,然後使勁兒拔。」然後瞪了眼努力忍笑的小娟,「你再拔一個給少爺看。」

    青陽一扭臉,「不要她教,要姐姐教。」

    好吧,難得她家弟弟鬧彆扭,她這當姐姐的自然要哄了。於是一指旁邊的一顆不大的蘿蔔,「咱們拿這個試試。來,你雙手抓葉子,手裡儘量多抓幾根。」「對,就是這樣,來,拔試試。」

    青陽一臉認真地試,蘿蔔周圍的土鬆動了,但沒有出來。他抬頭看向青舒。

    青舒鼓勵地笑,「對,就是這樣的。你再用力拔,比剛剛更用力,它就出來了。」

    青陽點頭,臉上的神情比剛剛還認真,很努力地使勁兒拽,蘿蔔周圍的土又鬆了,他再拽,終於,蘿蔔離了泥土。他愣了一下,然後抱著蘿蔔高興地跳起來,「姐姐,姐姐,小陽會拔蘿蔔了。」

    小娟又要笑,青舒不著痕跡地踩了小娟一腳,對青陽說,「我家小陽最厲害了,這麼快就學會了。」

    青陽抱著懷裡的蘿蔔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兒,很快又想起那個最大個頭兒的蘿蔔,把手上不大的蘿蔔往小娟手裡一塞,盯著自己的目標轉圈兒看。

    小娟摸摸鼻子,再不敢笑。

    午飯的點上兒,青舒他們終於趕回了鎮子上的古府。去時挑肉的丁家寶,回來時挑的大蘿蔔。

    進了府,青陽先是告訴管家他今天拔了好大一顆大蘿蔔,之後見到蘇媽媽,又說了一遍。

    吃飯的時候,青陽大口大口地吃,還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他說了,他要多多的吃飯,要長力氣,要快點長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10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0 01:17 AM 編輯

第七十六章  試醃酸菜

    第二日,就到了莊子上收豆子的日子。晨練的時候,古強教給青舒姐弟正確的握槍法,以及最簡單的一個動作,刺。晨練結束,姐弟倆個趕緊洗漱了,吃過早飯,換了衣裳,準備出發去莊子上。

    原本是古強要去莊子上的,但昨日下午衙門傳了消息給他們,二狗子抓到了,今日要開堂審案。這事,自然得由古強跟著。這麼一來,古強和古元河就被絆住了,走不開。收豆子的事情,便改由青舒帶著青陽過去,親自坐鎮。

    府裡就剩下古葉氏、蘇媽媽、丁家妹、許三娘和許五娘這些女人孩子,青舒不放心,便決定留下丁家寶和古元寶看門護院,自己只帶走趕車的李大郎。為了秋收,其他壯丁都在莊子上。

    古強不同意,不放心青舒和青陽的安全。巧的時,康栓柱和康栓子兄弟倆正好背了鋪蓋,挑了紫果子上門來。他們三日前挑擔送來兩擔紫果子,說山裡的樹上還能摘一擔。青舒便讓他們回去全摘了送來,還有就是,如果他們兄弟願意,可以到她的莊子上干長工,一個月暫時三百文的工錢,管飯。

    康家兩兄弟當然願意,他們一年到頭四處找短工做,餓一頓飽一頓的。碰上好東家混個肚子飽,還能拿幾個工錢;碰上像大古家村村長那樣的,吃不飽不說,工錢都拿不上。因此,他們急急地回村,進山摘紫果子,再和一直照應自己的鄰居說了一聲,連夜挑著擔子、背著鋪蓋,趕了三十多里地,這才一早來了古府。

    古元河讓康家兩兄弟放下紫果子,帶他們去了廚房,讓許三娘趕緊給弄幾碗苞穀面熱糊糊。這東西做起來快,再配上鹹菜喝上幾碗,能暖身子,還管飽。

    等他們吃飽,歇了一會,便跟在青舒的馬車後頭,出了鎮子,往莊子上走。

    離莊子越來越近,見到的背著口袋走的莊稼漢子越多。小娟掀了車簾一角看了一陣兒,放下簾子,「小姐,好多人。」

    康家兄弟兩個走在馬車後頭,見到這種陣仗很吃驚。康栓子便和一個背口袋的年輕人搭話,「你們這麼多人,都扛了袋子,要幹什麼?」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聽說白家田莊今日收豆子,不是,現在叫古府田莊,兩文錢一斤,我們孫家村家裡有豆子的都扛來了。你哪個村的?」

    康栓子咂舌,「兩文一斤?」「我是康家村的,沒聽說過。」他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所謂的古府田莊就是他以後要干長工的地方。

    年輕人笑笑,「康家村離這裡三四十里地,肯定不知道這消息。我們孫家村離古府田莊有二十里地,原也不知道,是嫁到大古家村的姑昨日給捎的信兒,嘿嘿……」

    康栓柱比弟弟大,比弟弟穩重一些,便叫落後的弟弟快點跟上,別誤事兒。

    等馬車到莊子前的時候,莊子的木門大開,吳鎯頭正帶著五六個人在等青舒一行人。另一邊,是一清早就來排隊的村民,腳邊各個放著布袋子,隊伍已經排出去老遠。

    李大郎直接將馬車趕進了莊子,青舒和青陽這才下車。

    「村民什麼時候來的?」青舒邊走邊問。

    「天光放亮,就開始來了。我擔心他們著急賣豆子互相生事,便著人讓他們按來的先後等著,不許亂。」吳鎯頭趕緊說。

    「行,趕緊安排著,開始收。讓人盯好了,豆子要好,拾掇的要干淨,有那些為壓秤做手腳的,全給我趕走。」

    吳鎯頭答應著。

    「再有,豆子不好的,實在想賣的,又不耍手段的村民,你告訴他們,回去挑揀好了拿來照樣兩文一斤的收,若是不想挑揀,那就三文二斤的收。三文二斤的,記得要分開放,分開記賬。」

    吳鎯頭答應著,趕緊出去張羅。

    青舒側過臉,見青陽躍躍欲試的模樣,笑了,「小娟,抱了裝銀錢的匣子,跟著少爺去前面。」然後捏青陽長了肉的小臉,「付銀錢的時候可要數好,若是給少了,村民會生氣,若是給多了,姐姐可就賠了,知道嗎?」

    青陽很認真地表示,他會好好數。

    「讓張大站在你身後,你就是很威風的小少爺,沒人敢小瞧你。」

    青陽點頭。

    很快的,前頭的收豆子開始了。吳鎯頭記賬,青陽付帳,又有十幾個壯丁過秤與維持秩序,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青舒帶著小魚和小娟在莊子裡無目的地逛,心裡還在琢磨地裡的菜要如何安排。醃酸菜,她只是小時候看奶奶醃過,自己從來沒動手試過。現代的那些靠藥物一兩天就能醃好酸菜的方法,她沒注意過,不知道要怎麼弄。現在,最要緊的是白菜的事,四畝地的大蘿蔔和白蘿蔔好說,他們自己人這麼多,燉湯、做餡兒、拌小鹹菜吃,一冬天,肯定能消耗乾淨。

    白菜窖藏的再好,時間長了,也得爛掉不少,只能扔。好吧,那就試試醃酸菜。一次不成,再試,總比坐等菜爛掉要好。「小娟,去問廚房,莊子裡有沒有大缸?若是沒有大的,小的也行。」白慶豐都沒找到白菜的好銷路,她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就能。什麼東西都是有市場才有銷路。大家都種白菜,村中人家也家家種白菜,哪裡來的市場?若是醃酸菜能成,那還能找點其它銷路。

    小娟很快回來了,說是莊子上有一口大缸,一口小缸,以前醃鹹菜用的。

    青舒聽了,趕緊安排起來,一是確認廚房有多少鹽,二是讓廚房的婦人趕緊將那兩口缸給清洗乾淨,不能沾油星,還要放到太陽底下曬乾。三是讓人去菜地裡拔十來顆白菜回來。

    大小兩個缸已經洗好,已經放到廚院太陽下曬。去菜地的人也回來了,挑回來十二顆白菜。青舒指揮著,讓小娟和小魚砍掉白菜根,又將外邊的幾片白菜幫子連葉摘掉,再選了抱起來有份量的、長的好的九頭白菜放到一邊。

    等清洗過的缸裡的水漬沒了,青舒招呼吳小山,讓吳小山把小缸挪進廚房旁邊放雜物的屋子裡,又派了吳小山出去找石頭。石頭要大,但不能大過小缸的口子,拿回來還得在井邊洗乾淨。

    村裡人醃酸菜的方式也不難,準備好的白菜抓著葉子讓張開口,往菜芯裡撒點鹽再合上,鋪放到缸底。鋪好一層白菜,往白菜上灑一次鹽。然後再鋪,再灑鹽,如此反覆。等把白菜全部放進去,往裡倒上井水,水不用太多,不需要沒過白菜,最後在上邊壓上石頭,完成。等上十天半個月,只要缸裡的菜沒有爛的,沒有臭味兒,那就是差不多了,離成功不遠了。至於最後好不好吃,得看個人手藝。

    青舒記得奶奶說過,像醃鹹菜、醃酸菜這樣的事情,就和做菜一個道理。一樣的做法,一樣的材料,不同人做出來的菜,味道就不同。有好吃的,有不好吃的,原因說不清楚,所以說得看個人手藝。

    弄妥當了,青舒趕緊將這件事記到自己的「記事本」上,她要掐著時間來看,不成再試。總之,離上凍還有一個來月的時間,那就是白菜、蘿蔔還能在地裡放一個來月,還有時間。

    這邊鼓搗完了,青舒又跑去看原有的菜窖。裡邊打掃的很乾淨,到時候地裡的菜一收,食用一冬的菜就可以放進這個菜窖裡保存起來。「大概能存多少斤菜?」青舒問帶路的吳小山。

    「四五千斤。」

    四五千斤聽著多,可白菜壓秤,根本沒想像的多。三十五畝的白菜呢!賣出去一部分,菜窖裡放滿,還得剩很多。果然,酸菜一定要成功,否則菜就得扔。

    中午青舒他們沒回鎮子上,在莊子上吃的。青陽急急地吃了飯,又跑去前邊收豆子了。因著不時有人扛著袋子往古府田莊趕路,那些原來沒得消息的村子也聽到了風聲,一傳十、十傳百的,遠近十來個村子的村民都急著扛了豆子來賣。這會兒,雖然賣完的已經走了,可長隊沒有減短,道兒遠的和剛得到消息的,還在陸陸續續地來。

    這個情況,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青舒原以為,這豆子半天就收差不多了,哪成想造成的影響這麼大。不過,也好,收的越多越好。只要當地六七成的豆子全進了她的手,剩下的三四成再被車馬行收走餵了牲口,到時候,當地可是只有她手裡有豆子。她要如何操作,如何定價,全是她說了算。

    而另兩個鎮子及德縣那邊,她已經拜託了白慶豐,至少要收了當地三四成的豆子回來。她給了白慶豐承諾,白慶豐以什麼樣的價格收她不管,只要白慶豐將豆子送到她手裡,她按兩文一斤收。

    而京城那邊,青舒跟步語嫣打了招呼,讓步語嫣幫她多多地收豆子,能收多少就收多少,總之不能餵牲口,要全部好好給她留著。當然了,收豆子這種事,當然不需要步語嫣出面,只要步語嫣和她五哥一說,她五哥身為商人,手下人那麼多,隨便派出來一個管事來就能把這事辦妥了。

    青舒已經想好了,等入了冬,臨近春節,人們的飯桌上只剩白菜、蘿蔔以及少數幾樣乾菜的時候,就是她手裡的黃豆發揮作用的時間到了。

    時間眼瞅著就要到申時了,排隊的人只剩下五六個,可不時還有扛著布袋子的莊稼漢子過來。吳鎯頭看看天色,低聲和吳小山說了幾句話,接著記賬。

    吳小山跑進莊子,讓小娟通報了,進屋見青舒。「小姐,吳管事說有好多人走前替親戚問明日還收不收?若是收,他們就讓親戚扛來賣。再有,天色不早了,可還有人扛了豆子來,吳管事問若是過了申時還有人來,是要直接打發回去還是繼續收。」

    青舒愣了,她還真沒想過這種情況。她一開始就沒打算將康溪鎮的豆子全部吃下,六七成到手就可以了,再多,車馬行的該不滿了。因此,她原以為提前三天放出消息,一天就能搞定的。這個情況,是繼續收,還是不收?

    「嗯,我知道了。你去問問吳管事的意思,看看他是怎麼想的,回來說給我聽聽。」青舒讓吳小山出去問的同時,心裡琢磨了起來。再收一天好嗎?若是耽誤了一天卻收不上來太多的豆子,不划算不說,反倒誤了秋收。

    高粱還要翻曬兩日才能入倉,高粱秸稈還要繼續拉回來,地裡的高粱茬子還得人工刨,接著要收苞穀,掰苞穀棒子拉回莊子,割苞穀秸稈,捆苞穀秸稈,拉秸稈回來……白菜也可以一點點收,拉到鎮子上或拉到錦陽城去賣。衙門派人來收稅收糧,還得耽誤半天工。

    青舒一臉黑線的發現,要做的事情好多,這些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動動手指就能辦的,反正沒一個是她和青陽能幹的,都得靠壯丁們。

    這時候吳小山進來回話,說吳管事覺得再收一日更好,因為賣完豆子的人裡,有二十來個漢子正蹲在一邊等消息。他們的親戚哪個村的都有,到時候聽了消息,那就得半個村子半個村子地來。還說有不少觀望的,不信有兩文一斤收豆子的好事。觀望的這些人,今日沒來,明日肯定得來。

    吳鎯頭會支持再收一日,不僅是明日還能收不少豆子,還有他相信小姐收豆子不會白忙活一場,肯定能賺不少銀錢。近來他們黃豆湯沒少喝、炒黃豆芽沒少吃,大家都很愛吃。大家愛吃的東西拿出去賣,在缺少青菜的季節,肯定會大受歡迎。

    既然吳鎯頭這麼說了,青舒也就點了頭,同意再收一天,讓吳鎯頭看著安排。

    天黑前,青舒和青陽還要趕回鎮子上,可還有送豆子來的百姓。青舒便將記賬與付帳的事情全權交給了吳鎯頭,留了有銀錢的匣子給吳鎯頭,帶走了已經空了的一個匣子,叫上青陽坐進馬車裡,打道回府。這次,張大和韋鐵錘護送他們回鎮子上。

    夕陽西下的時候,青舒他們到了府門前。站在府門口等待的古強這時候才放了心。李大郎直接將馬車趕進府中,古元河便關上了府門。

    等青舒和青陽吃過晚飯,青舒便讓青陽回屋去洗漱了躺下休息。這一天,青陽可是累著了,數銅板付豆子的帳,坐了一天,不累才怪。他其實手指頭也疼,但他自己樂意幹這個,因此青舒叫了他幾次,他都堅持把著付帳的事兒不讓給別人。

    接下來,就是古強匯報的時間。衙門那邊案子已經結了,二狗子承認拿了大古家村村長給的一弔錢,夜裡去了古元河住的茅草屋那邊。二狗子說他沒想殺人,也不敢殺人,只是想嚇嚇古元河,把人嚇走,再把茅草屋給燒了,糊弄村長了事。

    最後,打了村長二十板子,還要發配邊疆十二年。二狗子也打了二十板子,判的和裡正、李二一樣,刑期六年。至於李大,打了二十板子,放了。還有寧四,人是放了,可差事丟了。

    古強還說,寧四一放出來,他老娘就帶著他到古府前頭,一家五口在古府前頭磕了頭才回去的。

    古元河被傷這事,至此算是揭過去了。

    想到酸菜,青舒交待古強近期內多留意賣大缸的店舖,看哪家的缸好、價格公道,都打聽出來。

    古強答應著,提醒道:「小姐,那紫果子給您放的好好的。午後老奴又買了四個罈子回來,洗好收起來了。不知道夠不夠小姐用?」

    「呀,差點忘了這紫果子的事情。四個罈子,夠用了,不必再買。看來,明日我是去不成莊子了。豆子明日還要收一天,你帶人去盯著。」

    「是。小姐,您和少爺晚上半個時辰的功還沒練。」古強盡責地提醒。

    青舒想了想,「小陽今日累了,讓他歇著吧!我自己練,你也不必盯著,早些休息。」這幾天,睡前練功的事情她有些習慣了,雖然累的腰酸背痛的,很辛苦,可睡覺格外的香,體力也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增強,這是好事。

    轉眼到了第二日,青陽帶上一匣子銅板坐進馬車裡,由古強、張大和韋鐵錘護著出發前往莊子上。

    而青舒,帶著小魚和小娟鼓搗紫果子和四個罈子。上一次康家兄弟送來的紫果子,青舒選最好的試著弄了一罈子果酒,其他的都分下去吃了。這次送來的,可是今年的最後一批紫果子。

    因為上次由青舒指揮著挑揀過一次,小娟和小魚已經有經驗了,手裡拿著剪子,選完整的、個頭大的紫果子,小心翼翼地一顆一顆地剪下來。剪下來的紫果子,洗的時候也要很小心,紫果子的皮不能有任何的破損。

    紫果子洗好了,還要控乾水份,放進乾的沒有任何水的木盆裡,用乾淨乾爽的手,一一捏破。之後裝壇,加糖,封口。

    上一壇弄的,青舒放到了院中窗根下。現在的四壇,青舒想了想,兩壇放到屋裡陽光可以照射的地方,一壇放到屋裡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最後一壇,還是放到了院中窗根上。

    這五壇,青舒分別做了記號。她在網上看過自制葡萄酒的方法,自己從來沒弄過。她沒什麼把握,因為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記全了整個製作方。如今她也只是好奇,想要試試。若是成了,她和弟弟喝,若是不成,也沒什麼損失。先前的紫果子,康家兄弟一文錢一斤就給了他們,最後這一次的,他們更是一文都沒要。他們兄弟說,這是感謝古府收留他們在莊子上幹長工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15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0 01:19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盧先生到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覺地流逝,一轉眼,半個月就過去了。

    高粱地有十畝刨了茬子,翻整過,施了肥,種上了麥子。這十畝地,是青舒的第一塊兒實驗田,她在試種冬小麥。苞穀棒子已經掰完拉回場院,苞穀秸稈連割帶捆,只差拉回來了。

    白菜拉了兩車到錦陽城去賣,兩斤三文還讓人挑挑揀揀的,六千多斤的白菜,最後只賣得八兩銀子另一吊錢。青舒大概算了下帳,這一往一返就得四天時間,四天裡兩個牛車的費用、車伕和跟車的四個人的食宿費用、進城時城門口兩車菜收的十個銅板、找中人介紹買家的兩吊錢,細細的算起來,賣菜的八兩銀子另一吊錢能剩五兩就不錯了,這還是她的手下為她省錢,食宿上虧待自己才有的結果。

    這麼一來,青舒便否決了繼續拉白菜去錦陽城的打算,對醃酸菜一事寄予了厚望。其實她也考慮過作泡菜,可泡菜離不開辣椒。從京城走到輝州,她都沒見有大量賣辣椒的。準確地說,應該是極少有賣辣椒的,很難碰到。她在京城逛遍西市與東市,只碰見那麼一次賣辣椒的,還只買到二斤多點。買的時候這二斤多的辣椒雖然紅了,可有的籽兒並未熟透,曬乾收集起來的可用的籽兒很少。總之,目前唯一的希望都在酸菜上。

    帶著忐忑的心,青舒走到醃酸菜的小缸跟前,空氣中沒有異味,有希望。

    吳小山揭開缸上的粗布,瞅了一眼,「小姐,上邊壓的石頭都快沒水了。」

    「我看看。」小娟湊上前瞅了瞅,「白菜變少了,那天放的時候是半缸,現在也就小半缸的樣子。」

    青舒上前,吳小山和小娟退開。青舒湊近缸口仔細嗅了嗅,真的沒有異味。「快搬開石頭,你們誰給我撈一顆出來,要撈下邊的,不要最上邊的。」「對了,手要干淨,石頭搬開也要放乾淨地方。」

    吳小山答應著,伸手從缸裡抱了石頭出來。小娟弄了弄袖子,伸手進缸裡,很快撈了一顆失去原色的白菜出來,「小姐,它的顏色……」

    青舒笑了,「小山,把石頭放回缸裡。」一轉過臉,「快拿廚房去。」

    小娟答應一聲,抓著它去了廚房,放到乾淨的案板上。

    青舒一臉期待地自己上了手,拿了旁邊的菜刀一刀將頭部砍下來一些,然後一層一層地剝開,最後露出裡面的菜芯。她從每一片上都切點下來,放進嘴裡嘗了嘗。這會兒還沒有醃好,不好吃,不過,似乎是成功了。

    小娟緊緊盯著青舒的表情,「小姐,這個,這個能吃嗎?」

    青舒笑眯了眼,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對小娟說道:「讓吳小山告訴吳管事,從今日起,咱們的白菜不拿出賣了。窖藏的留在地裡,其他的都收回來,堆放到場院邊上,白日曬太陽,晚間用秸稈蓋上。」她這兩天才回憶起來,奶奶醃酸菜前,都要將白菜放到太陽底下曬上一日兩日的。

    吳小山就等在外頭,不用小娟傳話他都聽見了,「小姐,白菜真不賣了?」

    青舒從廚房走出來,「不賣了。」費了老勁兒拿出去賣,也賣不了多少,反倒辛苦了大家,不划算。「小娟,別磨蹭了,回鎮子,有急事要辦。」她現在可是歸心似箭。

    等回了鎮子上的宅子,青舒一刻都不想耽誤,第一時間找了古強吩咐起來,「快去買大缸回來,要二十個。再有,記得買鹽巴,只許買多,不許買少。」

    古強嚇了一跳,「小姐,您要那麼多大缸做什麼?還有鹽巴,從京城帶過來的還有一背簍,進正月都吃不完。」

    青舒一臉神秘地小聲告訴他,「我醃的那些白菜,成了。」

    古強聽的愣了,「白菜也能醃?」

    「總之,咱們今年的白菜不愁賣不出去了。除了窖藏的,其他的全部醃上,自己能吃,也可以拿出去賣。我估計,二十個缸也不夠,你再訂二十個。」嘴上這麼說完,心裡卻嘀咕,四十個缸也夠嗆。一缸能裝多少斤白菜,這個她真不知道,醃第一缸的時候一定要過秤,這樣才能做到心裡有數。

    「小姐,這能成嗎?」古強嚇到了,醃四十缸,不敢想像。

    「這樣說吧,我不把握能掙銀錢,但肯定不賠本。再說,如果不醃上,能賣出去的有限,同樣也是扔,咱們何不試試另一種方法,或許就能找到好的銷路。」

    古強沒再說什麼,趕緊出府辦青舒交待的事。青舒張羅收豆子,他支持,因為他也看好豆子的前景。青舒張羅在這個季節種下十畝麥子,他沒有反對,成與不成的,只想讓熱心於農書的小姐和少爺高興。青舒如今張羅醃白菜,他心裡沒底,卻沒有反對,因為他覺得,有心折騰尋出路,總比坐以待斃強。再說,如今全府人的日子過的沒再那麼窘迫,有了底氣,而且青舒的任何一種折騰方式即便失敗也損失不了太多的銀錢,古強覺得在還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青舒捧著自己的「記事本」,想像著寒冬臘月裡全府人吃著熱氣騰騰的豬肉燉酸菜的場景,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當然了,要是有粉條就更好了。可惜,粉條她只會吃,不會做。不過,會做也沒用,她來了這麼久,還沒見過土豆。大安到底有沒有土豆,她不知道,只能慢慢留意著,別無它法。

    正這時候,小娟報,蘇媽媽來了。

    歪靠在椅背上的青舒趕緊坐正身體,確定自己身上沒什麼可讓蘇媽媽嘮叨半天的事情,這才說道:「蘇媽媽,快進來。」見蘇媽媽進來了,又招呼小娟趕緊拿圓杌子給蘇媽媽坐。

    蘇媽媽一向不肯坐,今日也一樣,只是站著說話,一臉做錯事的樣子,「小姐,老奴今日心一軟,就攬了一樁事兒,給小姐添麻煩了。」

    青舒覺得很意外,「什麼事?」蘇媽媽會給她添麻煩?無法想像。

    「就是寧四的娘,遠遠地站在府門外不時張望,一臉愁苦的不敢上前。老奴見了,心生不忍,就給叫進門房說話。」說著,看了一眼青舒的臉色。

    青舒點了點頭,表示在聽,又對蘇媽媽的小心翼翼覺得好笑,「然後呢?」

    「寧四的娘說,寧四沒了衙門的差事,想在鎮上找個活計做,可是沒人肯用他。他沒法子,去鎮子外老爺們的莊子上找活計,長工、短工他都肯幹,可還是沒人用他。他媳婦生孩子傷了身子,時不時的還得到藥鋪抓藥,每月不少花銀錢。這會兒,全家五口全靠他老娘給人洗衣、做飯養活著。唉!這當娘的,都不容易。」蘇媽媽說著,很是感慨。

    「蘇媽媽,寧四的娘是求你給找個活計做嗎?咱們府可不缺人手。」養活四十來口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康家兄弟,做活計的人手綽綽有餘,她可不想再往府裡弄人,增加吃飯的嘴。冬天的活計本就少,也就她要折騰酸菜和豆子,否則一莊子的人都得清閒下來吃飯,過只出不進的日子。

    「小姐,不是。寧四的娘不是這個意思。」蘇媽媽急急解釋起來,「她要這麼說,老奴可不會心軟。」

    「哦。」不是為進府謀差事,那求的是什麼,青舒不解。

    「寧四的娘求的是,求古府當個保人,讓寧四能在鎮子上找份活計做,有口飯吃。小姐,這寧四的娘知進退,寧四的孩子還小,寧四這個人也孝順,再有,他也是從過軍的。這仗打完了,他活著回來了,還立了不大不小的功,這才在鎮子上謀了個捕快的差事。」蘇媽媽說的一臉唏噓。

    青舒這下懂了,多日前丁家寶的多嘴,還有蘇媽媽今日的心軟,只為一件事:寧四從過軍,上過戰場,保衛過大安的疆土。

    寧四找不到活計,一小半的原因是被捲入了古元河的案子,有點得罪古府的意思;大半原因在白縣輔那邊。白縣輔身為捕快的兩個遠親被判了刑,而寧四放了,本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明眼人都知道,白縣輔是不會再待見寧四的。如此一來,誰沒事要去觸這個霉頭,給寧四活計,反而惹了父母官的不快。

    如今寧四的娘求上古府,求古府給寧四作個保。看來,寧四家有聰明人,否則怎麼會想到這麼個主意出來。只要古府肯替寧四作保,鎮子上的任何一家鋪子都敢給寧四活計,白縣輔的不快只能藏在心裡,自然不會找任何人的麻煩。

    「你說他們一家五口人,都有誰?」青舒好奇地問。

    「寧四的娘,寧四和他媳婦,寧四的兩個小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寧四的爹四年前沒的,聽說鎮子上還有一個叔叔,只是寧四被抓,那人就斷了和他們的關係,真是豬狗不如。」蘇媽媽很是不齒地罵了一句。

    青舒唔了一聲,心裡琢磨,是給寧四作這個保,還是留作己用。

    蘇媽媽不知道青舒所想,只以為青舒這是在為難,於是搓了搓手,「小姐,不行老奴就回了她。老奴說要替她問問主子,可沒把話說死。」

    青舒回神,「寧四的娘還在外邊?」

    「老奴告訴她明日來聽信兒,已經走了。」

    「行,這事我再琢磨琢磨,去忙吧!」青舒說道。

    蘇媽媽答應一聲,退出去了。

    不多時,蘇媽媽又返回來了,一臉的喜色,「小姐,小姐,少爺的夫子,盧先生到了。」

    「盧先生?」青舒挑了挑眉,「管家回來沒有?」

    「回了,回了,和盧先生一起回的。」

    青舒站起來,「少爺那邊傳話沒有?」

    「姐姐,聽說夫子到了。」不等蘇媽媽回話,青陽從外邊急急地進來了。

    「是啊,走吧,出去迎你的夫子。」她不知道,不送弟弟去私塾,而是請了夫子回家來一對一地教,到底好還是不好。

    姐弟兩個迎出去的時候,不僅見到了頭戴書生方巾、身穿青色書生長袍、面白須黑、一副文弱書生相的陌生男人,還見到了周大夫周茂。

    古強正滿面笑容地站在府門內同這二人說話,在他們身後,停了一輛帶篷的馬車,丁家寶與古元河正與一對陌生夫妻一起從馬車上搬東西下來,再看旁邊,站著一名牽著三四歲男孩子的婦人。

    見到青舒和青陽迎出來,古強趕緊介紹起來,「小姐,少爺,這位就是孔老先生推薦的夫子,盧先生。」

    青舒行女子禮,「青舒見過盧先生。」

    青陽鄭重其事地行學生禮,「青陽見過盧先生。」

    盧玄方笑著受了禮,連說兩聲好。

    古強又道:「周大夫是見過的,」然後介紹起牽著孩子的婦人,「這位是周大夫的夫人。」

    青舒和青陽又向周大夫夫妻問好。然後青舒說:「別都站在這裡,趕緊裡邊請,一路辛苦,到前廳喝杯熱茶緩緩乏。」

    古強也道:「正是這個理,請,請,裡邊請。」

    青陽趕緊也接上,「盧先生請,周大夫請。」

    於是人就分成了兩波,盧先生和周大夫青舒交給青陽和古強招待,自己引了周大夫的夫人趙氏往安排出來的房間走。

    周大夫周茂是在青舒和青陽離京後才得到的消息,他便對當時還在京城的古強說要辭了保安堂的差事,讓古強等他,一起離京。

    古強便說等不了,得盡快辦完了事趕上年少的主子們。又告訴周大夫,正好他們有三個在酒樓做事的沒來得及辭工的人,周大夫可以和這三個人結伴離京,到輝州康溪鎮。

    於是,周大夫便辭去了差事,讓妻兒整理了行裝,同在酒樓裡當廚子的木聰和打雜的陳虎子夫妻匯合,一路結伴同行趕過來了。

    青舒一早從古強那邊知道了周大夫要來的消息,因此房間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她領了趙氏進房間,「看看喜不喜歡?缺什麼儘管跟蘇媽媽說。」

    趙氏看著也就二十三四的樣子,有一雙會笑的眼睛,面皮白淨,雙手纖細,挽髮用的是樣子精緻的銀簪,穿的比不了富貴人家,卻也不是粗布衣裳。聽了青舒的話,她輕聲慢語地道:「很喜歡,麻煩小姐了。」

    「以前沒少仰仗周大夫,夫人千萬別客氣。夫人還要擺放東西,我就不打擾了。」說罷,青舒一側臉,「小魚,你留下,給夫人打個下手。」然後向躲在趙氏身後偷看自己的小小子招了招手,「來這邊,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小周星見了,一縮頭,再不探頭看青舒了。

    趙氏笑著說:「別看這孩子現在認生,等過兩天熟悉了,定會吵得小姐頭疼。」

    蘇媽媽從旁接話,「小孩子歡實的好。府裡還有小丫和麥子,周星不缺玩伴兒。」

    又說了幾句閒話,青舒這才退出屋子,讓趙氏安置自己的家當。既是有客到,晚飯自然要比平日裡豐盛。

    青舒親自去了廚房,「廚房還有肉嗎?」

    許三娘正在切大蘿蔔,聽到青舒的聲音,趕緊放下菜刀,「有的,小姐。丁家寶上午買的六斤五花肉,中午用去一半,還有一半。」「對了,還有半個豬肝。」

    「這會兒肉攤估計是收了,想買也沒處買。做兩盤荷葉餅扣肉,再來個肉絲蘿蔔湯,你覺得肉夠嗎?」

    「小姐,肉夠用。奴婢尋思,豬肝切了上涼盤,鹵豬蹄有兩個切了出兩盤,炒一個雞蛋,炒一個豆芽,做一個酸辣白菜,再把莊子上送來的公雞殺了燉上,這就八個菜。」

    「行,就這麼安排。白米飯多做些,你們吃不上肉菜,白米飯當補償。」這意思是晚上不管是主是僕,都吃白米飯。

    「謝小姐。」許三娘笑著謝恩。

    跟在青舒後頭的小娟笑咧了嘴,「謝小姐。」

    青舒笑罵一句饞丫頭,轉身出了廚房,小娟趕緊跟上。走到半路上,青舒突然想起來八月十五別人送的花生還沒吃,想再添個菜,立刻又想到,那樣就出單數了,不行,於是作罷。

    顧慮到遠道而來的客人一路舟車勞頓,需要早些休息,因此,這天的晚飯比平日吃的早。

    盧玄方、古強與周茂是舊識,見了面,喝上酒,話題就多了起來。青陽要陪著他們,盧玄方捋著鬍子笑容滿面地說道:「今日高興,先生定要喝個痛快,你下去吧,不用陪我們這些酒鬼。」

    青陽傻眼,哪有先生說自己是酒鬼的。

    古強笑著說道:「少爺,您別管他,去小姐那邊吧!今日他不是少爺的夫子,他就是個酒鬼,哈哈……」

    周茂也笑,「快去吧,到小姐那邊吃點東西,別餓壞了。」

    青陽見他們都這麼說,於是告退。他一個孩子,坐在三個大人之間,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夫子,他很緊張。這會兒得了特赦令,趕緊跑去了青舒那邊。

    青陽一走,盧玄方笑眯眯地感慨,「當初那麼大點的孩子,如今都長這麼大了!歲月不饒人,我們都老了。」

    周茂想起那些沒了的人,嘆了口氣,一舉杯,「別再賣酸了,喝酒。」

    古強也是神色一黯,舉杯,「來,喝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23 AM


第七十八章 又要生事

    有了夫子,青陽再不能每天跟著青舒自由出入了。盧先生安排的授課時間是:上午一個半時辰,下午一個時辰。溫習時間是:早兩刻鐘,晚半個時辰。沐休日同私塾一樣。

    從青陽三歲起,古元寶就跟著青陽,成了青陽的小廝。如今古元寶才十一歲,翻過年是十二歲,青舒覺得唸書還不晚,於是也為他準備了一套紙墨筆硯,讓他跟著青陽讀書。

    田莊那邊,第一批的二十個大缸已經拉過去了。吳管事帶人收拾了五間空房間出來,把二十個大缸安置進去。

    一切準備就緒後,由青舒親自坐鎮,指揮著小娟、小魚和陳虎子的媳婦和莊子上的另兩個婦人,風風火火地開始忙活醃酸菜的事。白菜摞的高高的,一個大缸裡能裝下二百三四十斤,上邊再拿大石頭一壓,有個四五天,摞的高高的白菜就下去了,到時候還能往缸裡再加十來頭白菜進去。

    三天的時間,二十個大缸就裝滿了。緊接著,第二批的大缸也到了,大家繼續埋頭醃酸菜。再三天後,第三批的大缸也到了,女人們捶著腰背繼續幹活兒。

    前後用了十天,七十缸的醃酸菜大業終於完成。而豬圈裡的豬,每日吃掰下來的白菜幫子吃到直接無視的地步。雞舍裡的雞,剛開始剁碎了餵還吃的乾乾淨淨的,到後來,只吃葉子部分,幫子部分給直視無視了。

    與此同時,地裡的菜全部收了回來,或搬進菜窖,或放到棚子裡。霜降了,一夜之間地上萬物覆了一層薄薄的晶瑩的白,田地裡所有的綠色植物全部凍僵。想要在室外再見到綠色,只能等明年開春了。

    而青舒的試驗田,那十畝種下的小麥正長得綠油油的,一夜之間也凍僵了。吳管事他們見了,心疼的不得了,心裡想著果然如此,浪費了十畝的小麥種子。青舒也親自去看過,摸摸鼻子,其實心裡也沒底。

    她小時候是在農村長大,跟著奶奶種菜地,伺弄菜地來著,也總去地裡玩兒,看著農人們幹活兒,可後來成了城裡人,自己又沒種過地,只能放開膽子試,哪敢保證一下就能成功,她又不是萬能的神。

    她很理直氣壯地安慰自己,不用擔心,今年不行還有明年,明年不行還有後年……我還年輕,不急,不急,經驗是要靠積累的,成功是要有失敗相伴的,我是普通人,我不是異類。

    轉過一天,天氣居然回暖,而凍僵的小麥除了葉尖兒顯枯黃外,貼著地的根部居然又油綠了起來。天天跑去麥地轉悠的吳管事等人很快就發現了,於是興奮地都圍著麥地看。

    青舒得了消息過來,記錄這個發現,但不到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可不敢說這現象是好是壞。青舒看著一群大男人盯著麥畝一臉興奮地討論著,便清了清嗓子,「那個,有沒有什麼幫它保溫的方法?」

    眾人一臉茫然,「保溫是什麼?」

    青舒想了半天,「比如上面撒上一層細碎的枯草,比如秸稈兒鍘碎了撒上之類的。」

    張大說:「那就把苞穀秸稈搬來,一排一排鋪上,鋪的厚厚的,鍘碎了不頂事兒。」他已經明白了,所謂的保溫,就是防寒的意思。

    「冬天的雪,來年開化滲進泥土中才好種莊稼、長莊稼不是嗎?下了雪,雪全讓鋪厚的秸稈給阻隔了,落不到麥地裡怎麼辦?」青舒提問。靠天吃飯,就得冬天靠雪,春夏靠雨水不是嗎?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最後吳管事說話了,「聽小姐的,一半人出去收集枯草,一半人用鍘刀鍘碎苞穀秸稈,都拿來撒在麥地裡。」

    張大附和,「成,就這麼辦,聽小姐的。」

    「別鋪太厚。」青舒補充一句。

    「成。」大家一致答應著。

    事情就這麼定了,秋收結束休息沒兩天的壯丁們又忙開了。看他們忙活,青舒帶了兩個丫鬟回鎮子上,補充試驗田記錄。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全府人的棉衣已經開始做了。古葉氏是府裡唯一一個無所事事的人,每日裡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殘廢」日子。其實,她有一手好女紅,裁剪縫補四季的衣裳、做繡活兒等等,那可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她會做,卻不做,卻喜歡挑別人毛病。丁家妹是她的貼身丫鬟,丁家妹為她做的女紅她挑。許五娘是府裡的繡娘,手藝一流,她還挑。

    許五娘做好古葉氏今年的棉衣送去,被古葉氏以做的難看為由給罵回來了。許五娘拆了、改了,縫好送去,被古葉氏以針腳難看為由又給罵回來了。許五娘回去,再拆,再縫,再送去,依然被罵回來了,理由是做的醜死了。

    許五娘抱著兒子哭了一會兒,考慮半天,去找蘇媽媽,說自己手拙,只能做府裡下人的衣裳,主子們的衣裳她怕是做不來。許五娘一向好脾氣,吃得了苦,話少,埋頭做著自己份內的事,一直感恩古府收留了他們母子,哪曾說過這樣的話。

    蘇媽媽碰到過一次許五娘被古葉氏罵,於是立刻有些明瞭,「夫人不喜歡你的活計?」

    許五娘點頭,「前後送了三次,被罵了三次。夫人說,我若再改不好,古府是再不能容下我和麥子的。」

    「行了,都當娘的人了,把眼睛都哭紅了,麥子見了可是要笑話你的。」蘇媽媽說罷,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回去忙吧,這個府裡能當家的只有一個。」

    送走了許五娘,蘇媽媽又嘆了口氣。

    古強正好推門進來,「好好的,嘆什麼氣?」

    蘇媽媽便把古葉氏如何不待見許五娘的事說了。

    「一個人有天大的福氣,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古強面無表情地說道。他自然明白,古葉氏這是又要鬧事了,而古葉氏鬧事,自然是要鬧給青舒看的。過去五年,古葉氏如何討人嫌,他們夫妻只能受著,因為他們要留在古府,護著將軍的一雙兒女。如今,將軍的女兒已經會當家,他們夫妻只要盡心扶持將軍的女兒便成,再不需要理會討人嫌的古葉氏。

    蘇媽媽忍不住又嘆氣,「恐怕是古吳氏對夫人說了什麼。」

    古強皺眉,「她想幹什麼?」

    蘇媽媽壓低了聲音,「前幾日,家妹聽到一些她們的對話,過來告訴我。家妹說,古吳氏是看上小姐了,想把小姐說給她娘家的秀才侄子。」

    古強頓時變臉,「夫人如何說的?」

    蘇媽媽也滿臉的不高興,「家妹說,她們說話的聲音太低,聽不太清。不過,似乎是古吳氏對夫人承諾了什麼好處,夫人當時很高興。這不,第二天開始,夫人就挑起許五娘的毛病,還說了趕許五娘母子出府的話。」

    「這些事,小姐知道嗎?」古強指的這些事,自然是古吳氏的事和許五娘被趕的事。

    「小姐這些日子忙著醃菜的事,有時候還住到莊子上不回來。我再一猶豫,就沒找見適合的機會說。」

    古強立刻瞪眼睛,「怎麼又犯蠢了你。事關小姐,你猶豫什麼猶豫,趕緊過去讓小姐知道。若是夫人擅自答應下來,或直接收了對方的訂親信物,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你這不是害小姐嗎?」

    蘇媽媽這下慌了,「這,這可怎麼辦?」她還真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你呀你,就你這樣,小姐還能指望你看住夫人嗎?」古強來氣,「磨蹭什麼,還不快去。小姐今日沒出府。」

    於是蘇媽媽慌慌張張地去了青舒的院子,著急忙慌地說這事。

    青舒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誰是古吳氏?我娘要把我聘給什麼人?」

    蘇媽媽這才想起來小姐根本不知道古吳氏這個人,於是解釋了起來,「這古吳氏,就是將軍的族叔的四兒媳婦。見了面,小姐也得喊一聲四嬸娘。古吳氏的娘家是鄰鎮康德鎮的富戶吳家,聽說在當地也是個數一數二的人家。去年這古吳氏的侄子吳天澤中了秀才,還沒有說親。」

    青舒眯了眯眼睛,「意思是,古吳氏想把我聘給她的秀才侄子,而我娘,很是心動,或者說,已經答應了。」

    「小姐,夫人答沒答應,家妹沒聽清,只是看到當時夫人很高興。再之後,這古吳氏走的時候更是眉開眼笑的,似乎很滿意,頭上戴了一根夫人的金簪。家妹覺得不妥,便悄悄告訴了老奴。」

    青舒霍地變了臉,直想罵髒話,心說:好你個古葉氏,吃著我的,穿著我的,身邊的好東西一個都不拿出來貼補府裡的開銷,反倒拿了金簪討好無關緊要的人,簡直不要臉再加不知所謂。這個死女人。

    她古青舒這輩子嫁誰不嫁誰,只有她自己說了算。古葉氏算個什麼東西,若是敢擅自替她做主,她定要古葉氏好看。古葉氏和古吳氏,這是作死呢吧!

    什麼她爹的族叔,什麼她的四嬸娘,都是屁。有好處巴上來,沒好處的時候都裝死。古元河受欺的時候,他們都是嚥了氣了還是怎麼地?不要臉的,這會兒上來開始攀親戚了,臉皮比城牆還厚。

    原本她是沒打算和什麼族叔之類的一般見識的,沒想到,她不跟人一般見識,人自己上門來找見識了。她冷冷地抬眼,「這個古吳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登門的?」現在是她當家,她卻不知道府裡什麼時候多了個上門的古吳氏,她這個家當的也太失敗了。

    蘇媽媽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因為她意識到,她沒有及時告訴小姐知道古吳氏的事,的確是她的錯。她自責,跪到地上,「小姐,全是老奴的錯,古吳氏來府裡不是一次兩次了,第一次來是在半個月前,這之後隔個三五天就來一次,每次都是去夫人的院子裡說話。老奴想著,有個人陪夫人說說話也好,便沒有阻止,還忘了稟報給小姐知道。請小姐責罰。」

    有再大的氣,青舒也被蘇媽媽的這一跪給弄沒了。她無奈地起身,走到蘇媽媽身側扶她,「這是幹什麼?趕緊起來。」

    蘇媽媽不肯起,「小姐,您一定要罰老奴,老奴犯了錯,受罰是應當的,可不能壞了府裡的規矩。」

    青舒受不了,「行,行,罰,一定罰,先起來。」

    這下,蘇媽媽才不堅持了,站了起來,等著受罰。

    青舒真想對天翻白眼兒,想了又想,也沒想出來要如何罰蘇媽媽。

    可蘇媽媽呢,眼巴巴地瞅著青舒,等著受罰。

    青舒鬱悶了,正好聽到門外小娟和許五娘低聲說話的聲音。許五娘是她先前派了小魚去叫的,因為小魚告訴她,一個時辰前許五娘從夫人的文瀾院哭著走的。青舒便心裡犯了嘀咕,讓小魚去叫人。小魚前腳剛被派出去,蘇媽媽後腳就到了,然後說起了古葉氏嫌棄的棉衣,青舒便又派出小娟,讓許五娘來的時候將那件關鍵性的棉衣帶來。這會兒聽到許五娘的聲音,她便有了主意,「小娟,讓五娘進來。」

    門開了,許五娘抱著一個包袱走了進來,「見過小姐。」

    青舒問:「給夫人做的棉衣帶來了?」

    「帶來了。」許五娘回的很是緊張。能不緊張麼,她能不能繼續留在古府,全憑小姐一句話的事。

    「拿上來給我看看。」青舒一直很喜歡許五娘,認認真真做事,不多嘴多舌,不好事兒,容易滿足,將自己的孩子照顧的健健康康的。

    許五娘答應一聲,解開包袱,雙手捧到青舒面前。

    小娟拿了棉衣,展開給青舒看。

    上等綢子的料子,月牙白的顏色,領口用金線繡出了精緻的藤蔓,袖口繡著素雅的蘭花。青舒細看,針腳細密的根本看不出來縫製的痕跡,真的很漂亮。還有,不用試穿都知道,穿上她,不會顯得臃腫,腰身的線條很好的凸顯了出來。「夫人怎麼說的?」青舒很好奇地問道。

    許三娘不敢隱瞞,「夫人說做的很醜。」

    「指的顏色還是做工?」青舒又問。

    「顏色是夫人喜歡的,是做工。」

    青舒點頭,表示知道了。這幾年古葉氏穿衣一向偏白色,很有做女鬼的潛質。這件麼,不是純白,而是月牙白,她倒是可以接受。於是站了起來,「進內間,我試試。」說著,人往內間走。

    蘇媽媽和許五娘愣了。

    小娟趕緊抱著棉衣跟上。

    青舒脫了外衣,先將棉衣的上身穿上,再把下身穿上。她試著抬胳膊,再看看長短,看腰身,正好。

    小娟從箱子裡翻出去年的冬衣來,給青舒穿上。當然,女子穿的衣裳,裡邊是分上下身的,但外邊,都是裙子,長裙子,馬上要掃地的那種,無論春夏秋冬。

    小娟一邊替青舒繫腰帶,一邊嘀咕,「小姐,奴婢瞧著您長高了,去年的冬衣短了,今年不能穿了。」這所謂的短了,袖子上看不大出來,而是指的裙襬。裙襬已經遮不住腳踝和繡花鞋面了。

    青舒唔一聲,走出內室,往蘇媽媽和許五娘面前一站,「怎麼樣?合身吧?別看我的裙襬,我知道它短了。」

    兩個人走上前,左右看了看。

    「是挺合身,只是小姐,這是給夫人做的。」蘇媽媽說道。

    「小姐,您穿下邊短些,要放下一指寬才合適。」許五娘說道。青舒正是長個兒的年紀,如今長的比古葉氏高了那麼一點。

    青舒哦了一聲,進內室脫下棉衣,穿回原來的衣服出來,「蘇媽媽,從今而後府中的大事小情你都要報與我知道,如有再犯,絕不輕饒。這次我就罰你跟著許五娘做針線,將府內上下的棉衣和衣裳全部做完。再有,平日裡負責的活計也不能落下。」

    蘇媽媽愣了愣,趕緊答應。心說,這也叫責罰,女人會的不就是針線活計嘛。

    青舒看向許五娘,「正好我的棉衣還沒做,這件就是我的了。要如何改,你自己看著辦。至於夫人的棉衣,不用你做,我自有安排。」

    許五娘暗舒口氣,趕緊答應著,將小娟遞過來的棉衣包起來,退下了。

    青舒最後交待了一句,「蘇媽媽,這幾日無論我在府中,還是出門去了哪裡,只要古吳氏來,務必傳消息給我,還得把人給我留住。」

    等蘇媽媽走了,青舒進了內室,往床上一躺,考慮著是要溫和地會一會古吳氏,還是要粗暴地招待古吳氏的問題,或許……

    躺了一會,青舒又爬了起來,拿了孔老先生的大作《遊學錄》看了起來。這本書,對於求學的人而言,增長知識之餘,還能拓寬他們的眼界。對於愛顯擺的人而言,擁有它便能在人前有極大的面子。而對於青舒而言,它是瞭解大安王朝各地的風土人情,瞭解大安王朝國土上的一些物產的一扇窗口。

    只是,古文真的很煩人,很難懂。青舒一邊仔細讀,一邊搖頭。然後開始胡思亂想。以前看電視,一演古劇,上邊的學生都是搖頭晃腦地讀書的。這大概就是表示讀不懂的意思吧,像她一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29 AM


第七十九章 生事的代價


    這幾日沒什麼事,青舒便一心一意呆在府中,一邊慢慢看《遊學錄》,一邊等待著那位古吳氏登門。

    天氣越發冷,青舒覺得住床一點都不暖和,晚間偶爾會冷醒。小魚和小娟其實一直想給她加個被子,可她不樂意,總覺得蓋兩個被子太重,壓的人睡的不舒服。生炭火吧,又太早。天氣還沒到真正冷的時候,這會兒就燒木炭,那得花多少銀子。木炭可不便宜,依著好壞十文到五文不等。

    青舒思前想後,決定給宅院的房間來個大改造。那就是,學莊戶人家起土炕,燒柴禾熱炕;再做個火牆暖屋子,不用木炭。她書也不看了,也不用小魚和小娟給古強傳話,自己一路問著找過去了。

    古強別看是當管家的,可也是個閒不住的,此刻正在前院,和丁家寶一起剷平原有的花圃。青舒前些日子說過,明年前院的空地上不種花,只種菜。種花一不能賣錢,二不能當飯吃。種菜就不一樣了,不必什麼菜都出去買,什麼菜都要等莊子上送來。這一點上,青舒覺得自己俗了,可過日子不就得俗著過麼。

    青舒找到古強,便站在院中迫不及待地問起來,「管家,咱們府裡有誰會砌土炕?」

    古強詫異之餘,想了想,「張大和木聰。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北邊人,他們的家鄉家家戶戶都燒土炕,每家男丁十一二三都得學這個手藝。」

    青舒立刻笑彎了眉眼,「我屋子裡正想弄個土炕,既然他們倆個會,你找個時間帶他們去我院中看看,需要什麼,需要多少,讓他們說個數,然後趕緊準備上。」

    「小姐,那土炕,您能住的習慣嗎?」京城的古府可沒有土炕,主子們住的都是床。下人住的也不是炕,是木板搭起來的通鋪。他們北邊,只有農戶家大部分用土炕,而富貴人家,都是住床,從不用土炕。

    「寒冬臘月裡,土炕是最好的。先弄一個出來,若是好用,給夫人和少爺的屋子裡也砌上。」青舒歡快地說道。

    「土炕是個好東西,小古,記得給我也砌一個。」穿著月牙色長袍的盧先生從屋內走了出來。

    青舒覺得意外,但也大大方方地行禮問安,「見過盧先生。」可是,小古,這稱呼……

    古強變了臉,「姓盧的,再亂叫,我堵了你的嘴。」

    盧先生笑眯眯的,「哦,你不喜歡。成,那就小強,記得給我也砌一個。」

    呃,小強?青舒抽了抽嘴角,向旁邊退開幾步。

    嗖的一聲,拳頭大的土塊兒飛出去,從盧先生的耳邊掠過,砸在牆上。

    盧先生依然笑眯了眼,「看看,看看,生氣了吧!又生氣了吧!彆氣,彆氣,咱們不是好兄弟嗎?開個玩笑較什麼真?」然後側過臉,笑眯眯地看著青舒,「是吧,舒姑娘?」

    青舒忍住翻白眼兒的衝動,「管家,盧先生,你們慢慢聊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趕緊腳底抹油,堅決不摻合進他們充滿火藥味兒的「聯絡感情」事件中。她一邊走,一邊開始擔憂,有這麼個古怪的夫子,她的弟弟不會長歪吧?這個夫子,她可不可以不要?能不能退?

    等青舒走的遠了些,古強一個箭步上前,揪住盧先生的領子,往旁邊扯,「走,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說話。」

    門裡,探出一個好奇的小腦袋來。

    「精力不集中,定力不夠,今日所學文章默寫五遍。」盧先生一邊被扯著走,一邊還一本正經地訓斥學生並罰學生默寫文章。

    這話一出,探出來的小腦袋快速縮了回去。

    到了沒人的地方,古強瞪眼睛,「姓盧的,你若教壞了少爺,我古強第一個拿刀劈了你。」

    盧玄方拍掉古強揪著自己領子的手,彈了彈衣裳,「行了,知道了,你眼裡只有這兩小的,天天嘮叨個沒完,你累不累?」

    古強抬腿便踢了盧先生一腳,「都多少年了,還是死性不改。整日放不下你耍嘴皮子、打趣人的臭毛病。你再這樣,小心小姐辭了你。」

    盧玄方彈了彈長袍上古強留下的模糊的腳印,臉上依然掛著欠扁的笑容,「別人自是不敢,換作舒姑娘,真說不準。」當街敢揮棍子打人的姑娘,還有什麼是不敢的。

    「你要不願意當少爺的夫子,完全不必來。既然來了,就好好教,別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的,讓小姐覺得你性子不好,厭煩你。孔老先生也是,明知道你這性子,還非推薦你,讓小姐沒辦法推,只能接受。」

    盧玄方捋了捋鬍子,「別提那臭老頭,我正高興的遊山玩水呢,他突然就去了一封信,說什麼不來康溪鎮教授古青陽成才,就斷了與我的師生之誼。死老頭,真是吃飽撐的,多管閒事。」

    古強黑了臉,又踢他一腳,「那是你的授業恩師。」

    盧玄方不樂意了,「有完沒完?不許再踢了。你可知道這件袍子的由來?」

    古強一聽,抽了抽嘴角,轉過身,不想再理他。

    盧玄方沒有被人嫌的自覺,居然亦步亦趨地跟上,碎碎念了起來,「這可是來鳳州的美人親自縫製送與我的。如此情深義重的長袍,你萬不可再拿髒腳玷污了它,聽到沒有?美人親手縫製的衣裳……」

    「這天下美人,真真是溫柔又多情。若不是死老頭從中作梗,說不得如今我正與昆州的美人飲酒作詩,唉!我怎麼就拜入了死老頭的門下?我怎麼就沒遇到個明白事理的好先生呢……」

    古強額角的青筋跳了跳,腳下的步子變得飛快。他已經開始後悔了,不應該在小姐面前替姓盧的說好話,將姓盧的給弄了來,氣死自己。

    「小古,別走這麼快,等等兄弟……」盧玄方緊緊地跟在後頭,繼續碎碎念。

    等到一臉隱忍的古強和碎碎念的盧玄方走遠,躲在後邊的牆角偷聽的青舒這才現身,一陣無語。這個孔老先生啊!你好好的推薦什麼夫子?你推薦就推薦吧,推薦個正常點的夫子也行啊,看看這一位,這可真是……唉!

    第二日,青舒正坐在青陽的房間看書,許五娘匆匆找來,低聲告訴青舒,「小姐,古吳氏自己沒來,反倒派了兒子過來送喜帖了。蘇媽媽這會兒正和古吳氏的兒子說話,便派了奴婢過來知會小姐一聲。」

    青舒將手中的書一合,「喜帖?等下拿來,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一個喜帖?」

    過不多時,蘇媽媽拿了喜帖過來見青舒,「小姐,剛剛來的是古吳氏的次子古二豐。這古二豐是被古吳氏派過來送喜帖的。三日後,古吳氏的長子古大豐要娶親,請了夫人和小姐去坐席。」

    青舒展開帖子瞄了一眼,啪一聲扔到桌子上,「跟我耍心眼兒,哼。」「小娟,將帖子送去廚房,讓許三娘扔進灶坑裡燒了。」

    小娟答應一聲,拿著帖子去了廚房。

    青舒安靜地坐了片刻,「蘇媽媽,你去忙吧!」

    蘇媽媽剛出去,小娟就回來覆命了。

    青舒站了起來,「走,去夫人的院子裡坐坐。」有些人吶,就該隔三差五地敲打敲打,否則很容易忘了自己的身份。

    青舒到了文瀾院,沒見丁家妹迎出來,便讓小娟推開門,自己走了進去。外間沒人在,內間有簌簌的翻弄東西的聲音。裡面的人這時候聽到了外間的響動,掀了簾子走出來。

    「奴婢見過小姐。」丁家妹見來的是青舒,趕緊見禮。

    「免禮,夫人在休息?」青舒問。

    「沒有,夫人正盯著奴婢整理冬衣。」

    青舒笑說:「是嘛,我進去看看。」

    丁家妹趕緊打了簾子,請青舒進裡間。

    古葉氏梳著雲髻,頭戴金步搖與赤金的髮箍,臉上塗了胭脂,嘴唇上抹了淡淡的唇脂,身穿桃紅色楚錦的束腰衣裳坐在梳妝台前,正在低頭擺弄她的首飾匣子,對青舒的到來無動於衷。

    再看床上,東一件西一套的各色上等綢子的衣裳扔的滿床都是。屏風上,掛著幾件素白的衣裳。

    青舒挑眉,難得見古葉氏這樣盛裝打扮的樣子,這是怎麼了?難道今日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不成?古葉氏不走女鬼路線,改走十六七的雲英未嫁的小姑娘路線了?桃紅色的衣裳呢,她才十四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穿出去的。

    青舒笑吟吟地坐到丁家妹搬來的椅子上,「你們出去吧,這裡不需要伺候。」支走了兩個丫鬟,「娘這是要出門?」

    古葉氏將一對盈潤的白玉鐲子戴到手腕上,「過幾日出門。」

    青舒,「娘是要去哪裡?打扮的如此鮮亮。」

    古葉氏似乎很不喜歡鮮亮一詞,蹙了蹙眉,「過幾日,是你四嬸娘長子娶親的日子,你爹的親戚本就不多,如今族裡遇上這樣的喜事,娘自然要出席的。」頓了頓,「我們是京城人,自然不能丟了臉面,事事都要講究。你也早些做準備,打扮的體面一些,別丟了你爹的臉面。」

    青舒輕笑出聲,「我爹的臉面,我爹有什麼臉面?娘,女兒都不知道呢,娘有這麼多的好首飾,玉的、金的、銀的,真漂亮。」

    古葉氏慢慢轉過身子,「這是娘的嫁妝,你別惦記。」她說這話的時候忘了,作娘的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是要再添了東西給女兒作嫁妝的規矩。

    青舒接著笑,「娘的首飾,女兒自然不會惦記,因為女兒知道,這些好東西,都是爹買給娘的,是爹留給娘的念想。」她只差沒明著說:娘的嫁妝薄的女兒一眼都看不上。

    被女兒毫不留情地當面戳破謊言,古葉氏惱了,「你……」

    青舒笑吟吟地說道:「娘放心,等娘哪天去了,我和青陽會親眼看著娘的寶貝跟著娘一起到地下,我們不會染指。」

    古葉氏的面色一白,「你……你咒我死,你這個畜生。」

    青舒掏了掏耳朵,「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要是人,都逃不過一死。娘躲不過,女兒躲不過,小陽躲不多,任何人都躲不過。既然是世間眾所周知的道理,娘何以認為這是女兒在咒娘?」

    古葉氏被堵得找不到反駁的話。

    「娘,我聽大戶人家的嬤嬤們說過,這世間作娘的,有好東西都是留給兒女的。娘,他們說話真奇怪。當娘的,有好東西自然是要自己留著用的,幹嘛要給兒女,這不很奇怪嗎?」

    古葉氏霍地轉回身面向銅鏡,再不肯看青舒一眼。她將手上的玉鐲子退下來,放進首飾盒裡,再把頭上的金步搖拔下來,還有赤金的髮箍,根本不管漂亮的雲髻會散落下來。接著,她將首飾匣子合上,急急地鎖上,然後低著頭,拿起木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頭髮。

    冷眼看著古葉氏做了一系列的護寶貝的可笑舉動,青舒差點笑出聲。她換了個坐姿,「娘可要護好自己的寶貝。女兒為了養活一大家子,每日裡從早忙到晚,還得供娘吃好的、穿好的,自己都捨不得做身好衣裳,買副好首飾。女兒倒是沒有怨娘的意思,只不過,突然有一天,女兒在無關緊要的婦人頭上看到了娘的金簪,女兒的心,一下就涼了。唉,真傷心呢!」

    古葉氏不吱聲。

    「娘若是不想跟著我和小陽過日子,娘既然那麼看得起一個婦人,連送女兒都捨不得的金簪都送出去了,不如,娘搬過去和那婦人一起過日子吧!娘的家當,我和小陽一個銅板都不要。」青舒慢悠悠地說道。

    啪的一聲,古葉氏將木梳重重地拍在梳妝台上,「我的東西,我想送誰就送誰,你別妄想插手。」

    青舒霍地站起來,逼上前,一把捏住古葉氏的下巴,「看著我。」

    古葉氏的身子一抖,「你,你要幹什麼?」

    青舒笑眯眯地盯著古葉氏帶著懼意的雙眼,聲音低低的,「你知道嗎?我恨不得一腳將你踢出府去。因為,你是個廢物,是個白痴一樣的存在,每日裡吃著我的肉、喝我的血,還豬狗不如地處處與我作對。若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以為我會容忍你到現在嗎?你的東西?你有什麼東西?這個府裡的東西,包括一針一線,以前是我爹的,以後是小陽的。而你,什麼都沒有?」

    「我的……有……嫁妝……」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有什麼嫁妝?你捏在手裡的,全是花我爹的銀子換來的。不想餓死街頭,給我老實點兒。再敢背著我幹蠢事,再敢將小陽的東西不經過我的手就送人,我不介意像對付大伯一樣對付你。你聽說了吧,家妹有告訴過你吧。呵呵……我的好大伯,被打了三十大板,皮開肉綻的,還被關了三天。聽說呀,牢裡到處是老鼠,夜裡啊,老鼠尋著血腥味兒爬到大伯的傷口上吃肉喝血。唉!真慘。」

    因心生恐懼而抖個不停的古葉氏,在聽到青舒說老鼠爬到古雲福身上吃肉喝血時,頓時嚇暈了。

    青舒撇嘴,這麼容易就暈,太不經嚇了。她收回手,拿了帕子擦了又擦,坐回原來坐的椅子上,等著嚇暈的人醒過來。她話還沒說完,不等著怎麼辦。

    足足等了一刻多鐘,古葉氏才醒。她見到一臉沉靜地坐在屋中的青舒,頓時嚇的要尖叫。

    青舒一個冷眼過去,頓時成功阻止了她。

    青舒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話雖聽著不公平,可到底公不公平,還要看是對什麼人。女兒以為,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很適合娘的性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完全是給像古葉氏這樣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打造的。

    「女兒見娘每日裡一個人無事可做,很是煩悶,便想到了為娘解悶的一個法子。以後,娘的四季衣裳及貼身之物,娘自己可著心意做吧!」說罷,青舒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走出裡間,再穿過外間,推開門,站到了院子中,「小娟,家妹。」

    「奴婢在。」

    「奴婢在。」

    丁家妹與小娟答應著,從院外走了進來。

    「家妹,午後到許五娘那邊取了布料與針線過來。自明日起,夫人要自己做四季的衣裳與貼身之物。你的女紅不及夫人,一切聽夫人的,切不可與夫人搶針線活計做,記住了嗎?」閒的發慌的人,就該給安排了活計做,省得沒事找事,竟給她找麻煩。

    「奴婢記住了。」丁家妹戰戰兢兢地答應,心裡偷偷替許五娘高興。這樣一來,夫人再也找不到罵許五娘的機會。只是,她還是要繼續被挑刺、被罵的。

    青舒回到青陽的房中,坐不到一刻鐘,暗罵自己忘性大,派了小娟出去找蘇媽媽打聽一些事情。

    青舒交待的事情,蘇媽媽一刻都不想耽擱,將自己知道的說給小娟聽,最後覺得不夠,又拉著小娟去找了古元河。

    青舒等得就要睡著的時候,小娟終於回來了,要打聽的事情也打聽清楚了。青舒要打聽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古家村的三奶奶,護過古元河的三奶奶,還有一個是將軍爹的族叔

    三奶奶嫁的也是古姓男人,男人在家排行老三。因此,他們年輕的時候族人一般叫他們三哥、三嫂;當他們中年的時候,族人叫他們三叔、三嬸;當他們老了,族人叫他們一聲三爺爺、三奶奶。他們古姓族人這麼叫,村中其他姓氏的人家也跟著這麼叫。

    三爺爺、三奶奶在大古家村很有地位,說話有份量。因為他們一會辦事,二一個是,他們是第一任族長的直系親屬。雖然後來大古家村沒有了族長,裡正和村長都不敢輕易去得罪這家人。只是,這兩位老人與古雲虎並不是實在親戚,只是同姓人且祖輩人一起逃荒到這裡的而已。

    大古家村說話有份量的還有一人,那就是古雲虎的族叔古鋤頭。古鋤頭不是古雲虎的親叔叔,只是從上輩人那裡排下來成了族叔。古鋤頭這人很普通,並不出眾,他是借了古雲虎的光,才成了村中說話有份量的人。他這人普通的同時,聽說還懼內,就是現代人講的怕老婆。

    古元河剛來大古家村守將軍墓的時候,古鋤頭家的人時不時地去古元河那邊坐坐,有時候還會厚臉皮地吃古元河為自己準備的飯。不過兩年,古鋤頭的媳婦就發現自家從古元河身上撈不到一點好處,便不讓家人再往古元河跟前湊了。

    這日子慢慢過,人心便看的一清二楚。古鋤頭家有活兒,就叫古元河過去幫忙;而古元河這邊有活兒,古鋤頭家的人躲的遠遠的。

    三爺爺、三奶奶會做人,家裡活計忙不過來,叫了古元河幫忙。古元河有事,他們也不落下。一來二往的,比古鋤頭家更顯出親密來了。古鋤頭的媳婦不干了,三天兩頭找三奶奶麻煩,罵三奶奶家是想沾上古府佔便宜等等。於是古元河自動遠離三奶奶家,還三奶奶家一個消停。

    古元河被搶田,一年多前傷了腿躺炕上的三爺爺讓兒子背了,想找裡正和村長說幾句公道話,卻讓古鋤頭的媳婦好一陣冷嘲熱諷的給氣回家了。

    再後來,古元河被村民打的時候,古鋤頭家的人躲起來了,三爺爺家裡幾個兒子和成年的孫子都不在,只有孫女和兩個小孫子在家,根本背不動他,於是他派出了自家老太太。

    還有,古元河說,三奶奶曾經告訴過他,古雲虎娶妻回鄉拜見爹娘的時候,還領了古葉氏去給三爺爺三奶奶嗑過頭。古元河還說,三奶奶知道古青舒的名字,據三奶奶說,是古雲虎有一次回鄉的時候去他們家坐了半天,講了許多關於女兒的童言童語。

    青舒終於明白,三奶奶那日為何站在她的馬前,問她的名字了。原來,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古雲虎的女兒而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30 AM


第八十章 那邊,這邊


    大古家村,古鋤頭的家裡。因為今日要辦喜事,院子裡聚滿了人。古鋤頭的老婆子何氏,正笑咧了嘴,一臉得色地與幾個打扮體面的婦人說話,「哎呦,你們不知道,這京城的貴人就是不一樣。告訴你們,我那侄媳婦,咳,錯了,應該叫夫人,呵呵……夫人,古夫人,那穿的衣裳,摸起來那叫一個軟,那叫一個滑,比縣輔大人的夫人穿的衣裳都好。」

    那幾個婦人便左一句右一句地誇何氏有福氣,能跟貴人做親戚。

    何氏故意摸了摸頭上的金步搖,一臉的得意。

    赤金的金步搖戴在頭上,早已經是炫花了愛美的村中女人們的眼睛。如今何氏這作派,婦人們自然是看懂了她的意思,又是一陣猛誇,語氣中透著滿滿的羨慕。

    何氏自然是心裡舒暢無比,「這可是好東西,純金的,咱們整個康溪鎮都找不出第二個來。」然後一臉神秘狀地壓低了聲音,「是古夫人隨手給的,說這個樣式是京城最時興的。」然後大聲笑,「活了一輩子,能戴上京城時興的首飾,真是老婆子我幾輩子修來的造化。古夫人今日會帶了古小姐來喝我孫兒的喜酒,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這富貴人的作派。」

    被奪了金步搖的古吳氏聽不下去,暗自咬牙,霍地轉身,進了屋子,不肯出來。

    古二豐見了,跟了進去,「娘,今日是哥娶親的大日子,可別跟奶置氣,壞了大哥的好事。」

    古吳氏依舊繃著臉,「你說的倒容易,那可是夫人給娘的東西,你奶說搶就搶,哪有一點當長輩的樣子,哼!那可是金子做的,金子的,得值多少銀子?娘能嚥下這口氣嗎?」

    古二豐頭疼,「娘,不管怎麼地,反正今天您不能跟奶較勁。您忍忍,有話明天再說成不?」

    自己兒子娶親,再生氣也不能自己壞了自家人的好事,古吳氏懂,很快調整好情緒,趕二兒子出去忙活。

    很快,吹吹打打的,早起到鎮子上迎親的隊伍回來了。古吳氏一臉喜色地從屋子裡出來,見到何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走向另一處。

    何氏見四兒媳婦吳氏如此,不高興地皺眉,不過很快被人拉去說話,也沒顧上教訓吳氏。

    新娘迎進門,卻不見古府馬車的影兒,古吳氏覺得奇怪,站在院外不時往村口方向張望。何氏也是急的不行,站在院子裡喊著,要讓古吳氏到村口去等。古吳氏現在是恨不得甩何氏兩巴掌,哪會理會何氏,扭過身子當聽不見。

    何氏想罵,但院中親戚鄰里都在,便生生忍下這口氣。

    正這時,一輛馬車趕了過來,古吳氏認出車伕,歡喜地大聲道:「哎呦,三嫂,你可總算到了。」「二豐,三妞,快出來,你們三舅娘來了。」

    馬車停了,有兩個丫頭先從馬車裡鑽出來,然後放下馬凳,扶了一個穿暗紅色綢裳的三十多歲的婦人來,再後邊,又扶了八九的一個穿桃紅色綢衣的小姑娘來。

    古吳氏一臉得色地迎了自己的三嫂與侄女往院裡進,再帶到自己的屋中,何氏想跟進來,古吳氏就以老三家的在找何氏為由,將何氏給支開了。

    那婦人與女兒坐定,低聲道:「今日不是還有貴客嗎?怎麼不見貴客的車馬?」她可是衝著「貴客」來的,否則她好端端的憑什麼從康德鎮跑到康溪鎮的鄉下地方來吃喜酒。

    古吳氏哧哧地笑出聲,「三嫂,不用急。古夫人親口說要今日帶了小姐來坐席的。我跟你說,嫂子,古小姐長得真好看,那眼睛,漂亮著呢,整個康溪鎮可沒有一個能賽得過古小姐的姑娘了。」

    婦人抿唇一笑,沒說什麼。但看她臉色,卻知道她是心裡期待的。若是一般的姑娘,她可看不上眼,她的秀才兒子也看不上眼。

    古吳氏往前湊了湊,小聲說:「古夫人打開首飾匣子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我當時眼睛都花了。金鐲子、金步搖、金簪,銀鐲子、銀簪,石頭鐲子,咳,錯了,古夫人說是玉的,白的綠的都有。耳環、耳墜,還有叫什麼髮箍的東西,整整一大匣子……那樣式,個頂個的漂亮,是咱們鎮子上富貴人家也沒有的……」

    這時候屋子裡、院子裡都擺開了桌子椅子,何氏站在院中指桑罵槐起來,什麼有人不幹活愛躲在屋子裡偷懶等。

    古吳氏氣兒又騰一下上來了,推開屋門就笑著大聲道:「娘,古夫人送媳婦的金步搖你戴也戴過了,該還給媳婦了吧!古夫人送媳婦的時候可說了,這不是給媳婦的,是給大豐媳婦的新人禮。」

    吵雜的院子裡,迅速安靜下來。每個人的臉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表情。婆婆搶兒媳婦的東西本就丟人,若是奶奶搶新進門的孫媳婦的東西,那可丟臉丟的更大發了。

    何氏的老臉騰一下紅了,在接收到大家原來如此的眼神時,立刻惱羞成怒地衝向吳氏,一邊罵喪良心的,一邊甩了巴掌過去。

    正在何氏和吳氏婆媳動起手來的時候,大古家村的村口慢悠悠地出現了馬車的影子。前頭是大馬拉的板車,車上載了一個背簍,一個布袋子,及五六十顆大白菜。後頭,是帶了「古」字標記的帶篷馬車,被六個壯實漢子護在當中。

    被古吳氏派出來守在村口的古二豐見了,趕緊迎了上去,緊張地搓著手,和坐在板車上的熟人說話,「元河哥,路上冷不?」

    古元河面無表情地看了古二豐一眼,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見他的反應這樣冷淡,古二豐越發緊張,找不到話說,只是跟在馬車旁邊走。

    走了一段路,馬車沒往古二豐家的方向拐,卻向正相反的方向拐了過去。

    古二豐一愣,「元河哥,拐錯了。」

    古元河咳嗽一聲,「我們沒拐錯。二豐,回去吧,主子來,不是去你們家的。」古鋤頭的一大家子人裡,古元河看上眼的只有這個古二豐,只是可惜,古二豐有那樣的爺爺奶奶和娘,這就注定了他不會和古二豐成為朋友。

    古二豐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知進退的,他呆了呆,一臉郁色地往路邊退開,在馬車過去後,抱著頭蹲到了地上。他現在頭疼,他奶和他娘知道了,定會鬧的不可開交。他哪裡知道,他奶和他娘已經鬧開了,為了一支金步搖。

    在村人好奇的張望中,馬車停到了三奶奶家的門前。古元河跳下馬車,站到院門前,「三爺爺、三奶奶,在家嗎?」

    東廂房的門最先打開,走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白淨的臉,水靈的眼,小巧的唇鼻,穿著藕荷色的普通衣裳,原來是個清秀的鄉間小佳人。她看清站在院門外的人,臉上閃過羞赧之色,「元河哥,你的傷全好了?爺爺奶奶在家呢,快進來。」

    古元河沒想到迎出來的是古平秀,不自在地往後退了兩步,「哎,全好了。小姐今日得空,特意來探望三爺爺三奶奶的。」

    古平秀這才注意到停在院外的馬車,怔了一下,轉身往堂屋方向急急地提聲說道:「爺爺奶奶,爹娘,有貴客到,快些出來。」然後她喊了正從東廂房探出頭的九歲的弟弟,讓弟弟將籬笆門打的大開,招呼道:「元河哥,別站在外面,快將馬車趕進來。」

    這時候,堂屋、東廂房與西廂房的門接連打開,在家的基本都出來了。當他們看到古元河,以及趕進院中的馬車時,都慌了手腳。

    青舒由小娟和小魚兩個丫鬟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她的視線在古元河和站在另一邊低著頭的古平秀臉上停了停,又不動聲色地轉過臉,淺笑著走向由孫子扶著迎出來的三奶奶,屈膝行一禮,「青舒見過三奶奶。」

    三奶奶立時紅了眼眶,上下打量著青舒,神情似喜似悲。

    古老大見了,趕緊提醒,「娘,外頭怪冷的,趕緊請古小姐進屋才是正經。」

    三奶奶急道:「對,對,進屋,快進屋。」

    進了屋子,青舒見到搭拉著腿坐在炕沿上的老人家,猜到是傷了腿行動不便的三爺爺,便又屈膝行一禮,「青舒見過三爺爺。」

    剛剛三奶奶只顧激動,沒反應過來。可三爺爺這會兒反應過來了,擺著手,一臉急色地說著使不得,不能受這個禮,應該是他們給小姐見禮。

    青舒笑笑,也不辯解,等三奶奶由孫子扶著坐下,她才跟著坐下,並向小娟和小魚點了一下頭。

    小娟轉身出去,讓古元河從板車上的背簍裡拿了個蓋了布子的籃子出來,接過,拎進屋。小魚從馬車上拿下一個包袱,抱著進屋。

    兩個丫鬟將東西放到了炕上。

    青舒笑著說,「回鄉有段時間了,一直忙著安置,沒顧上過來看望二老。籃子裡的是水果,不多,給大家嘗嘗鮮。還有兩身衣裳,是做給三爺爺三奶奶的,不知道合不合身,等下一定要穿試試,有不合適的地方,讓嬸娘們改改。」

    三爺爺擺著手,「不成,不成,不能這樣破費東西,拿回去,誰過日子都不容易。」

    青舒挨過去抱住三奶奶的胳膊,「您看三爺爺,不待見青舒,也不待見青舒送的東西,青舒可是要傷心了。青舒不幹的,憑什麼待見我爹,就不待見爹的女兒。」

    一提將軍爹,青舒就發現三爺爺三奶奶臉上的神色就暗了,而且三奶奶抹了眼淚,「待見,奶奶待見著呢。」

    古老大家的從旁見了,想要岔開話頭,語氣帶著幾分猶豫地說,「莊戶人家粗茶淡飯的,小姐若是不嫌,吃了飯再走吧。」

    古老大立時瞪眼睛,「會不會說話?問什麼問?趕緊去張羅午飯。」

    三奶奶握住青舒的手,「彆氣,老大媳婦不會說話,但性子好,人好,沒有別的意思。」

    青舒笑著說,「嬸子說的哪裡錯了,你們要這樣說嬸子。嬸子,午飯可要麻煩嬸子了,青舒是定要吃了飯再走的。」「小娟,小魚,趕緊跟過去幫嬸子打下手。」

    小娟和小魚脆生生地答應一聲,一左一右地架了無措的古老大家的出去了。

    青舒起初是沒有留飯的打算的,覺得會給人添麻煩。不過既然人家提了,她也無心拒絕。板車上可是拉了一袋子的白米,背簍裡還有二十斤的白麵,兩包糖,鎮子上糕點鋪子買的點心,還有五六十顆白菜及十斤五花肉。既然食材有了,她吃了再走也不錯,這樣一來,某些人的臉上會更好看。

    青舒今日的舉動可是直接在扇古鋤頭一家的臉。古鋤頭家的孫子娶親,古吳氏前些日子請了古葉氏來喝喜酒,古葉氏口頭答應了。如今古鋤頭一家將這事宣揚的滿村皆知,逢人便顯擺與古府是親戚關係。

    可青舒直接燒了喜帖,又掐著日子、掐著時間來到大古家村,不往古鋤頭家去,反而到了三奶奶的家裡作客。那邊有十個盤子的席面她不去吃,反而吃三奶奶家的飯。這事兒一傳出去,誰都知道,古府是不待見古鋤頭一家的,而古鋤頭一家先前的顯擺行為,便成了笑話,大笑話。

    屋子裡只留了三爺爺三奶奶及古平秀,青舒便笑嘻嘻地問:「三奶奶,我親近你們,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這話聽著突兀又無理頭,可該懂的人自然是能聽懂的。

    三奶奶一抬眼,「是不是元河小子跟你說了什麼?」

    青舒點頭,並說,「最近那邊的趁我不在府中,時不時地去,哄著我娘得了些好處,越發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居然打起了我親事的主意。不止如此,今日要我娘隨一百兩的禮,要讓我娘給他們長臉呢!」

    這些事,三奶奶一家自然是不知道的,頓時聽愣了。一百兩,莊戶人家攢十幾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攢到的銀子,好大的胃口。

    青舒又說,「我爹爹去後,大家是如何對待古元河的,我心裡一清二楚。誰可來往,誰不可來往,五年多的時間足夠看清了。三奶奶,若是你們怕有人找麻煩,青舒再不會上門來。」

    三奶奶抓著青舒的手,「你這孩子,心思怎麼那麼重?以後有了時間就來坐坐,可不興拿東西,誰的日子都不容易。」

    一直不吱聲的三爺爺也說話了,「將軍是個不忘本的人,有良心的都感激將軍的恩情,那些沒良心的,讓他們鬧去,不用理。」

    青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話家常,最後把話帶到了清秀小佳人古平秀的身上。

    「三奶奶,平秀姐姐訂親沒有?」青舒沒有小姑娘的自覺,居然大咧咧地提這樣的問題。也就是她頭頂上沒人管,否則早被說教和訓斥了。

    坐在下邊遞茶倒水的古平秀騰一下就紅了臉,低了頭,老半天不敢抬臉。

    三奶奶愣了愣,這哪是小姑娘該問的問題。但她又一想,或許京城富貴人家沒有這種避諱,於是也沒多想,「沒呢,秀丫頭也是個死心眼,這都十七了,都不急自己的婚事。」

    死心眼?這代表什麼意思呢?是指有意中人,死心眼地認準意中人,不肯說親嗎?「才十七呢,還小,不急。」青舒來了天外一筆。

    「不小了,別家姑娘十七就該嫁了。這要過了十九,那可就成了老姑娘了!」三奶奶一臉樂模樣地打趣自己的孫女。

    青舒一臉黑線地點頭,是啊,黎海棠十九歲出嫁大家都說是老姑娘來著。可是,哪裡老了,十九歲哪裡老了?正是花朵一樣的年紀。

    那邊,古何氏與古吳氏婆媳之間的戰鬥早已結束,席面已開,大家正在吃喜酒。古二豐在村中人緣還行,於是拜託了幾個要好的兄弟和兄弟家的人,將古府馬車進村卻沒到他們家的事情瞞的死死的,再謊稱自己要進鎮子接古府的人,出去躲到外邊,死守著不讓嘴碎的婦人給何氏或吳氏透消息。他想好了,只要瞞過今天,將親事順順當當地辦完,明日他奶和他娘怎麼鬧都成。

    這邊,青舒坐在三奶奶家的飯桌上,挨著三奶奶,與嬸娘輩份的幾個婦人一桌吃飯。炒雞蛋、臘肉炒白菜、肉絲蘿蔔湯、小雞燉乾菜、炸花生米、肉片炒大蔥(大半都是肉)六個菜,主食是烙的白麵餅子。

    青舒是一點都不扭捏,吃了一張餅,每個菜都吃了幾口,尤其是臘肉炒白菜,她一邊誇著嬸娘們的手藝好,一邊多夾了幾筷子臘肉炒白菜吃。而燉的雞,她基本沒動,三奶奶給她夾的一個雞腿,她扒拉到炒雞蛋的盤子裡,一口沒動。

    這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殺了隻雞燉上,她是真不好意思吃。再說了,和他們比起來,她的日子那可是好的沒話說了。

    小娟和小魚被古平秀招呼著,在另一桌吃的。小魚一向就秀秀氣氣的,飯量也不大。小娟卻是能吃的,她尋思著要給自家小姐長臉,於是吃了些菜,吃了兩張餅子,不多時就跟著小魚下桌了。

    古元河、李大郎和其他壯丁被分成兩桌,一桌由古老大幾個兄弟陪著,另一桌由成年的孫子輩的陪著。

    吃過飯,又略坐片刻,青舒起身告辭,並說等哪天弟弟沐休了,要一起來坐坐。

    回去的路上,小娟和小魚跟青舒說悄悄話,說她們撞見古平秀和古元河站在一起小聲說話來著,一見她們,古平秀紅著臉走開了,古元河也是一臉不自在地走開的。

    青舒眨了眨眼睛,「聽見他們的對話沒有?」心說,果然有姦情,她一下車就感覺出來那兩人的表情有點不對的。女兒家的一臉的羞澀,男兒低著頭。哼,一看就有問題。

    小魚搖頭。

    小娟點頭,一臉神秘地向青舒報告,「小姐,我聽到了。古元河說謝謝你采的藥。秀姑娘支支吾吾地說是順手採的。」然後捂嘴笑,又說,「小姐,他們兩個的臉好紅。再說了,藥哪裡是能順手採到的,嘻嘻……」

    青舒拍了小娟一下,不准她笑。心裡卻在尋思,他們府上可是光棍兒一堆,是該開始張羅解決光棍兒們的終身大事了。再有,小魚也是十七歲的姑娘,該嫁人了。小娟是十六歲,也等不了多久。

    想到這些,她撫額。小魚和小娟性子不同,卻都老實本分,用著最可心。她手邊可用的就這兩個丫頭,這要是給嫁出去了,她要怎麼辦?再買丫鬟?她是打心底排斥的。因為你買回來的不一定就是老實本分的,若是一堆花花腸子,總想著往上爬,不夠忠心,那可就煩人了。

    趕車的李大郎用手指扣響車壁。

    青舒一使眼色,小娟問:「什麼事?」

    「前頭路邊停著彥公子的隨從,正示意停車,似乎是有話要講。」李大郎稟報導。

    一聽彥公子三個字,青舒就想起自己寶貝了又寶貝的肉乾,最後便宜了周伯彥的事情,頓時就惱了,「不理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31 AM


第八十一章 珠子


    得了青舒的吩咐,李大郎並不理會路邊的顧石頭,趕著馬車就過去了。

    顧石頭笑咧的嘴,一下合上了,他呆了呆,忙牽了馬跟上,「哎,我是顧石頭啊,是彥公子身邊的隨從,咱們可是一路結伴從京城過來的,怎麼這麼快就不認得了?哎,等等我,公子帶了東西給古少爺……」

    車內的青舒嘀咕了一句真聒噪。

    車簾子挑開,小娟露了臉出來,凶巴巴地道:「不許你說話,閉上嘴。再敢跟著我們,我揍你。」說罷,還揮了揮拳頭。

    顧石頭差點就左腳絆了右腳,摔個大跟頭。他一臉愕然地道:「怎麼這麼凶?跟古小姐一樣。」

    小娟這丫頭真猛,掀了車門簾子咚一下跳下車,不僅嚇到了車內的青舒和小魚,就連古府護在馬車左右的壯丁都嚇了一跳。小娟叉了腰,怒瞪顧石頭,「有膽子你再說一次。」敢說小姐的壞話,她可不答應。

    顧石頭那個怕,連連後退,「哎,那個,哎,你,你想幹什麼?」

    看他嚇成那樣,小娟很是鄙視地哼了一聲,撂下話,「再敢說小姐壞話,姑奶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顧石頭你你了半天,找不到話說,這是什麼丫頭啊,張嘴就是姑奶奶。

    小娟抬了抬下巴,又重重地哼一聲,趕上馬車,走在馬車一側。

    被甩在後頭的顧石頭那個鬱悶,嘀咕道:「明明很凶,還不讓人說,真不講理。」他搔搔頭,無精打采地上了馬,回了下榻的石記客棧。

    見到周伯彥,顧石頭一下就找到了訴苦的對象,「公子,古小姐都不搭理人,古小姐身邊的丫頭很凶,說要揍我,還不讓我說話,您給古少爺帶的東西都沒送成。」他將手裡的大包袱放到桌子上,「您看,您看,小的怎麼拿的,給您怎麼拿回來了。」他都不說自己是急著表現,自作主張拿走包袱的事情。

    周伯彥似是沒聽到,只是坐在椅子裡閉目養神。

    「可惡的丫頭,本來長的就不好看,還那麼凶,我看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古小姐也不是很凶啊,雖然京城人都說古小姐當街打了丁澤,可從京城一路同行到錦陽城,看著也不凶啊!很溫柔啊……哼,溫柔肯定是裝的,一定很凶,要不然怎麼能有那麼凶的丫頭……」顧石頭自顧自地東一句西一句地念叨個沒完。

    周伯彥睜開眼,「出去。」

    「還是古少爺好,人好,脾氣也……」顧石頭霍地側過身,眼睛一亮,「公子,您終於醒了,太好了,公子,我告訴您……」

    「滾出去。」周伯彥忍無可忍地說道。

    顧石頭傻眼,接著是耷拉了腦袋,有氣無力地哦一聲,一臉鬱悶地出去了。

    周伯彥無奈地搖頭,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放縱顧石頭,反倒害了顧石頭,讓顧石頭養成這樣一種性子,一天到晚傻乎乎的,沒心沒肺的。若是一輩子在他眼前還好,他能一直護著這樣的顧石頭;反之,若是傻乎乎的顧石頭離了他的羽翼,能好好的活下去嗎?

    不過一刻鐘,耷拉著腦袋出去的顧石頭滿面笑容地又進來了,「公子,盧先生來了。」

    周伯彥微瞇了眼,「請先生進來說話。」

    顧石頭出去,很快請了盧玄方進來,並沏了一壺茶上來,給周伯彥和盧玄方各自倒了茶水,出去的時候帶上門,守在門外。

    等門一關,盧玄方立刻瞪眼睛,「臭小子,膽子不小,敢算計到先生的頭上來。」

    周伯彥抿了口茶水,「我跟你不熟,我也不是臭小子。再有,你一個窮酸文人,沒什麼值得我算計的。」他嘴毒地說。

    盧玄方聽了,笑瞇了眼,「臭小子,跟先生裝傻沒用。當初一接到老頭子的信,先生便知道是你小子從中搞的鬼。來,跟先生說說,你是怎麼看上青舒姑娘的?」

    周伯彥拿看白癡的眼神看他。

    盧玄方不以為意,「跟先生裝傻是吧!裝傻沒用。你說說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了雲虎家的蠻丫頭。蠻丫頭厲害著呢,你想娶,不容易。不過你這臭小子倒是聰明,先是一路護著蠻丫頭回鄉,再來請了老頭子幫忙讓先生我出山教習青陽小子,處處在蠻丫頭面前表現。臭小子,你行,這一點上,先生遠不如你。先生當年要是有你一半的火候,早……」似是想到什麼,他一下住了口。

    周伯彥涼涼地道:「你不用套我話,我的商隊每年都要走幾趟南疆世人都知道,你硬要往護送上套,隨你。」

    盧玄方笑瞇瞇地,「你小子也不用跟先生裝。一,你的商隊裡人才濟濟,根本不需要你親自押送。二,你專門走這一趟商,不是為掙銀錢,而是要護送蠻丫頭為邊疆戰士購置的草藥。」

    「你倒是對古府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看來沒少把心思放在古府的大事小情上。不過,你一定不知道,古府每年往邊疆送什麼物資,全權由古管家做主。今年準備的是藥草,而不是冬衣;今年的物資要送往南疆而不是西疆。這些事,古小姐或許並不知情。」周伯彥頓了頓,「說吧,特意過來一趟的理由。」意思是,玩笑時間結束了。

    盧玄方的眸色突然變得幽暗,「回京後,幫我做一件事。」他這會兒不再自稱先生。

    周伯彥看了他一眼。

    「殺一個人,廢一個人。」盧玄方說著,從袖子裡拿出字條,推到周伯彥面前。

    周伯彥看都不看,「另請高明。」

    「你幫我這個忙,我願意用五年的時間來專心替你守護、培養你的恩人之子。」盧玄方承諾。

    周伯彥神色間多了一份冰冷,「不需要。」

    「你這小子……」

    「既是我的恩人之子,也是你的恩人之子。我以我的方式還恩,你以你的方式還恩,互不衝突。以後別拿這種借口算計我。」

    盧玄方難得地氣餒,「死小子,那麼精明做什麼,一點都不討喜。」

    周伯彥不理。

    盧玄方拿回字條,展開,歎了口氣,一臉受挫地站起來,一副要走的樣子。不過,他突然將展開的字條遞到周伯彥眼前,「不能白看,看了就要負責。」

    避無可避地看到字條上的兩個名字,周伯彥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說,「我瞎了,什麼也看不見。」

    盧玄方可不管,將字條往他手裡一塞,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往外走。出了門,他立刻換了一個模樣,小調不哼了,擺出一副溫雅文人的作派,還一本正經地交待顧石頭一句「照顧好你們公子」,離開客棧。

    周伯彥揉了揉眉心,取了打火石,將手裡的燙手山芋給燒了個乾淨。想陰他,沒門兒,他可不是好糊弄的。只是,黎海棠、安海榮成,為什麼是這樣兩個名字?能讓盧玄方這樣的性子不羈又奸滑的人記仇,這兩個人還真有些本事。

    第二日,周伯彥帶了兩車東西去古府,讓顧石頭正正經經地遞了拜貼。

    當時青舒和青陽正坐在一起說話,古強親自接了帖子,讓蘇媽媽送到青舒和青陽手裡。

    青舒剛想說不見,青陽卻高興地下了椅子,嘴裡喊著彥哥哥出去迎接了。

    青舒很是鬱悶地發現,每次周伯彥出現,她家小陽都會捨了她這個姐姐,跑去親近周伯彥了,她頓時心裡嚴重不平衡起來,不過,還是派了小魚到前頭伺候。

    前院會客廳,青陽規規矩矩地坐著,認真專注地回答著周伯彥的問題。周伯彥問的,都是關於青陽日常起居的事情,還有學業方面的事情,最後告訴青陽,若是不喜歡這個夫子,要告訴他,他會給青陽另找名達天下的夫子。

    準備邁步入內的盧玄方聽到了,咳嗽一聲,「誰在說先生壞話?」

    青陽趕緊起身給先生見禮,周伯彥坐著紋絲不動。

    盧玄方面帶笑容地剛入坐,周伯彥卻站了起來。

    「哥哥帶了幾樣南邊的稀罕物件給你玩兒,走,到前頭去看看。」

    青陽揚起笑臉,離了椅子跟著要走。

    盧玄方咳嗽一聲。

    青陽往外走的步子停了,立刻收了笑臉,正了臉色,像個小大人一樣站的筆直,等著先生訓話。

    周伯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擺夫子譜兒的盧玄方,大手扣在青陽的小腦袋上,「盧先生嗓子不舒服,不是在叫你,走吧!」說著,帶了青陽走出會客廳,然後彎下腰來,單手抱起青陽,然後把人舉高,放到肩膀頭上,讓人坐穩,並雙手扶著大步往前走。

    青陽先是嚇了一跳,後來反應過來,踢動著小腳,揮舞著雙手,咯咯笑起來。

    周伯彥並不阻止他興奮下的動作,只是將人扶的穩穩的,也不理會是不是毀了自己貴公子的形象,面帶笑容地走著。

    古強可是嚇壞了,不是擔心青陽會掉下來,而是以周伯彥的身份,怕是不妥。他緩過神想要跟過去阻止,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外邊的盧玄方卻是拉住他,並笑的雲淡風輕地向他搖了搖頭,意思是讓他不要過去。

    正在盯著卸車的顧石頭見自家公子肩上扛坐著古青陽走過來,一臉見鬼的模樣,眼睛瞪老大,手指顫啊顫的,「這,這,這……」他這了半天,什麼也這不出來。

    顧石頭可是記的一清二楚。前年景陽公主府上的小魔王抓住他家公子要騎大馬,他家公子一巴掌拍在小魔王屁股上,惹的小魔王哇哇大哭起來。他家公子不但不哄,反倒威脅說不許哭,哭了再打。小魔王哭著向景陽公主告狀,他家公子居然當著景陽公主的面又賞了小魔王的屁股一巴掌。自此,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家公子回京。

    去年,宮裡三歲的小公主鬧著要讓他家公子抱,他家公子黑著臉,愣是把三歲的小公主給瞪哭了。

    再有今年,三公子房裡的五歲小少爺跑進他家公子房中,弄亂了他家公子的衣物又撕壞了書籍,他家公子也是黑了臉,拎了小少爺出去,塞給找來的小廝,嚇的小少爺好一頓哭。

    總之,他家公子不喜歡小孩子的名聲在外,肯親近古青陽,並好聲好氣地同古青陽說話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如今還把古青陽扛起來哄,還哄的這麼開心,這,這,這……實在是太驚怵了。

    周伯彥扛了興奮的青陽到馬車跟前,正好有一口木頭箱子被搬下來放到地上。他便沒讓人搬走,而是衝著顧石頭說道:「打開它。」

    顧石頭還沒有恢復正常,根本沒聽見自家公子的命令。

    周伯彥看了一眼一臉見鬼表情的顧石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眉頭,心說怎麼又開始犯傻病了。他將青陽抱下肩頭,放到地上,自己動手打開了木頭箱子,對青陽說:「都是給你的小東西,看看,喜不喜歡?」

    青陽這會兒是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看也不看就點頭說喜歡。第一次,他被人扛在肩頭,那種感覺,他說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很喜歡,很開心,就像被姐姐牽著手走路一樣的開心。

    周伯彥蹲下來,從木頭箱子裡拿了一個木頭雕刻的短劍,「這個是邊關的士兵給你的。」放下,拿起一顆盈白的貓眼兒大的珠子,「這是海邊產的一種珠子,有一百來顆,當彈珠玩兒挺好。」放下,拿起一個巴掌大的鐵盒子,「這個設有小機關,讀書累了可以拿出來玩一會兒。下邊還有關於機關術的書籍,喜歡的話可以看一看……」

    林林總總的雜記、農書、遊記、地方志等書籍大概有四十來冊。男孩子喜歡的木製刀、劍、槍、及彈弓也有。設有機關的小物件十幾樣。木頭雕刻的牛馬、飛鳥等也有七八個。還有一些海邊才有的形狀各異的石頭及貝殼等物。

    海邊的東西青陽沒見過,一臉稀奇地摸了又摸,一會兒問這個是什麼,一會兒又問那個是什麼?周伯彥都一一作答,似乎世間沒什麼事是他不懂的一樣。如此一來,周伯彥在小小的青陽心裡的形象愈加高大起來。

    當然,周伯彥送來的不僅僅是這些小東西,海邊出產的魚乾與海米(蝦米)整整一車,曬乾的海帶五百斤,南邊的絲綢十匹、不同於北方的棉布四匹,還有一些南邊的糕點小吃等物。

    難得青陽這樣高興,青舒雖然不待見周伯彥,卻也安排了豐盛的午飯,讓青陽招待他的彥哥哥。

    弟弟要招待客人,青舒是自己在屋裡吃的。吃過飯,她才拿起蘇媽媽送過來的禮單看。當看到禮單上的魚乾、海米和海帶的時候,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跳的厲害,這些都是好東西啊!好吧,看在周伯彥很有眼色地送來了好東西的份兒上,她可以大人有大量地稍微待見他一點,就一點。

    晚睡前,青陽拉了青舒去看自己得到的一箱子寶貝,並學著周伯彥的樣子給青舒介紹裡面的東西。

    當青陽拿了一顆盈白的貓眼兒大的珠子,說有一百多顆,是彥哥哥給他當彈珠的時候,青舒一下不淡定了。

    青舒激動地一把搶過去,左看右瞄半邊,最後拿東西勉強夾住珠子拿到油燈的火上烤。烤了也就幾秒的樣子,她在青陽疑惑的視線下把珠子從火上拿開,然後用布子擦珠子外邊形成的煙焦色。擦拭完,珠子依然是盈白的珠子,沒有任何損傷。

    青舒一臉喜色地抓握住青陽的小手,「小陽,你知道這些珠子是什麼嗎?」

    青陽遲疑地答,「彥哥哥說給小陽當彈珠玩兒,沒說是什麼東西。」

    青舒笑得杏眸彎彎的,「小陽,這可不能當彈珠,這是寶貝,可以換很多銀子的寶貝。」

    青陽的眼睛瞪的溜圓,「可以換好多銀子?」

    「嗯,嗯,小陽交給姐姐,姐姐拿別的東西給你做彈珠,這些寶貝都給姐姐好不好?」

    青陽重重地點頭,「好,都給姐姐拿去換銀子。有了銀子,我們可以吃好吃的,不用餓肚子,還可以穿好看的衣裳。」

    青舒開心極了,一口親在青陽長了肉的小臉上。

    青陽一臉羞澀地要求道:「小陽,小陽也要親。」

    「嗯,嗯,小陽也要親。」青舒眉開眼笑地道。

    青陽嘟了小嘴,學著青舒的樣子,在青舒的臉上親了一下,立刻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於是撲上前,摟住青舒的脖子不肯放,就怕看到姐姐會笑話他。

    青舒那個樂,這也能害羞,她的弟弟啊,實在是太可愛了。

    姐弟兩個又粘乎了一會兒,這才分開,拿來一個包袱皮,兩個人趴在木頭箱子上,頭碰頭地往外挑散亂地躺在箱子各個角落裡的珠子,然後一臉財迷地放到包袱皮裡,心裡想的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這會兒他們忘了,珠子是周伯彥給青陽玩兒的,而不是讓他們用來賣了換銀子的。

    晚上,青舒將一百零九顆珠子鎖到箱子裡,躺在燒的熱乎乎的炕上,抱著被子好心情地入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31 AM


第八十二章 憂傷步五


    快天亮的時候,青舒作了個夢,夢到自己拿了一百零九顆珠子拿出去賣,一個滿身銀光、看不清模樣的男人遞出好多好多白花花的銀子。青舒正高興地要抱住銀子,男人身上的銀光散盡,露出周伯彥目光清冷的容顏來。青舒嚇了一跳,卻聽周伯彥說:「還我的寶貝珠子。」

    這一驚非小,睡夢中的青舒霍地坐了起來。她迷糊片刻,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摸額頭,居然嚇出汗了。青舒臭了一張臉,咕噥一句:我果然不能待見你。

    因著早起時的這個夢,青舒昨晚的好心情消的乾乾淨淨的,一絲兒都不剩。她思前想後,拿了一顆珠子給古強看,並問古強認不認得此物。

    古強打量半天,說似乎是南邊的海邊產的一種珠子,給小孩子玩兒的,北方並沒有這東西。他又說,個頭這麼大的,南邊也少見,還問青舒哪裡來的。

    青舒很吃驚,珍珠啊,這可是珍珠,還是這麼大顆,同時也是天然的,並不是人工養成的。珍珠既可以做漂亮的首飾,還可以美容養顏,是寶貝呀。她告訴古強,這是周伯彥送給青陽玩的。古強聽了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周伯彥正是從南邊回來的。

    青舒考慮良久,還是問了,「彥公子離開康溪鎮了嗎?」

    「還要停留兩日,似乎在等人。」古強回道。

    「這樣,你找個時間去找彥公子,看彥公子什麼時候方便,請他來府上吃頓便飯。理由嘛,就是感謝他送來南邊的特產。」當然了,請吃飯只是幌子,打聽珍珠的事、談生意才是正經。

    青舒上午剛交待下去,古強午時就來回話,說彥公子明日午時前會到。這事剛確定下來,程牙人上門來,說是鎮子上的一家雜貨鋪要賣掉,問古府有沒有興趣。

    青舒聽了眼一亮,她正缺一個鋪子,於是立刻囑咐古強準備了馬車,跟著程牙人去看鋪子。

    張記雜貨鋪,是康溪鎮數一數二的大鋪子之一,也是老字號,經營了五六十年,生意一直很好。只是,一年多前老東家病倒了,看了許多大夫,一直治不好,只能養著。老東家被病痛折磨著,無心也無力再盯著鋪子上的生意,膝下的兒孫們只會埋頭讀書,一直就看不起商賈之事,自然是沒人肯接手打理雜貨鋪子的生意。他的兒孫們不願接,可兒孫們的媳婦們卻都爭著、搶著要將鋪子佔為己有。

    張老東家堅決不讓女人沾鋪子上的生意,拖著病體看顧鋪子上的生意。這期間,子孫中有人在外地犯了牢獄之災,張老東家花了不少銀兩才把人給弄出來。這一下,他的子孫們再也不小看商賈之事了,反倒各各惦記起了生意興隆的這間鋪子,明裡暗裡互相算計,只為獨佔鋪子。

    張老東家便有些心灰意冷,決定賣掉鋪子,帶著夫人回鄉下養老。不過,這鋪子大,得賣五百兩銀子,而且他還有意將鋪子裡的貨物一併賣與買家,這樣一來,就不是五百兩銀子的事情了。鎮子上的人想買,得考慮手頭有沒有這麼一大筆銀子,也得考慮自己買到手後能不能做得起來買賣,不會賠本。

    鎮子上的兩個牙人,還有平日交好的一些朋友,張老東家都拜託過了,只希望早日將鋪子賣掉,遠離了令他心痛的不肖子孫們。

    若沒有外地大戶過來,這鋪子的確不好賣。馮牙人是答應了,可沒怎麼用心跑。程牙人也心知不好賣,卻很勤快地四處走動,鎮子上的大戶他已經走了五家,這古府是他走的第六家,若不成,他準備到鄰鎮去打聽買家。

    青舒看過鋪子,很是心動,前邊是鋪面,後邊帶著院子可以住人,院中打了井,用水也方便。大小和她在京城時賣掉的米鋪差不多。而且鋪子並不老舊,是三年前翻蓋的,用了上好的青磚和木材,牆壁、門窗完好無損。只要將裡面的雜貨與貨架清出去,重新裝修一下,加桌椅,她的美食鋪就可以開張了。

    看過一圈兒,青舒並沒有表態,帶著丫鬟出了雜貨鋪,坐上馬車回府。

    程牙人目送馬車遠去,一轉頭,看到跟著送出來的掌櫃一臉失望的樣子,便笑了,「掌櫃的,回去告訴你們東家,這買賣怕是要成了。」見掌櫃一臉懷疑,他又說,「若是看不上,直接拒絕了。這不說話,不表態,就是可以談的意思。」

    一回府,青舒便和古強商量起來,很快便說妥了。下邊的事情,由古強出面談,五百兩銀子能壓下來就壓下來一些,至於鋪子裡的物什,他們一個不留,看到鋪子裡的東西全清乾淨了,他們才給銀子辦文書。

    在古強忙著和張記討價還價的時候,周伯彥如約而至,到古府吃飯。同時,古府迎來了一位意外之客,有大安第一才子之稱的步五,步飛鵠。

    一襲月牙色雲紋長袍,腳踩月牙色緞面男鞋,墨黑的發用銀色髮帶高高束起。稜角分明的五官,頎長的身體。他的長相與步六有五六分的相似度,他的身體略為削瘦,沒有步六的那股英武氣。他雖然擁有步家男人特有的劍眉星目,卻沒有步家男人作為武人的氣勢,有的只是英俊儒雅的氣質。

    雖然對步五這人早有耳聞,也聽過一次他的聲音,但這是第一次見到本人。英俊的男人,是個女人都要多看一眼,青舒也不例外。當然了,她看步五的時候,沒有小姑娘的羞澀與嬌怯,而是看的大大方方的,看的根本不錯眼,眼裡的好奇與欣賞是一點都不知道掩飾。

    步五步飛鵠走到哪裡都有小姑娘對他行注目禮,這個他已經習慣了,但,這不代表他習慣青舒這樣的看人法。他低咳一聲,「嫣兒很是想念姑娘,得知在下要來輝州,便連夜寫了長信,托在下送到府上。」

    這時候,青舒一臉惋惜地移開眼,「多謝步公子專程送信過來。」她覺得,步五的笑容很淡很淡,不僅是眼眸中的笑意淡,臉上的笑容也淡。淡得……該怎麼說呢,唔,淡得有些憂傷。對,是憂傷,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很是憂傷的感覺。好可惜啊,這麼英俊又才華橫溢的男子,為什麼會這麼憂傷呢!步五淡笑著說:「姑娘不要客氣,你既是嫣兒認的姐姐,若是不棄,喊在下一聲五哥也無可厚非,全看姑娘的。」

    呃,還可以這樣?青舒有點愣住,上輩子沒有哥哥,這輩子也沒有哥哥,從來沒有叫哥哥的經驗,有點不知所措啊。若是認了這個哥,她可是要一下多七個哥哥呢,七個,那是什麼概念?

    坐在青舒旁邊的青陽忽閃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眼步五,看了眼青舒,再看向一邊一直默不作聲地坐著的周伯彥,高興地說道:「姐姐,步姐姐的哥哥是姐姐的哥哥,那,小陽的彥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對不對?」

    青舒的面色一僵,輕敲青陽的頭,「要你亂講。」然後很自然地看向周伯彥的方向,卻見周伯彥正神色不明地盯著她,她一臉的不自在,別開臉,轉移話題,「小娟,去看看廚房準備的怎麼樣了?」若不是有求於周伯彥,她其實很想給周伯彥一個白眼來著。

    青陽嘟著嘴,有些不高興。

    步五淡笑著看向周伯彥,周伯彥淡然看了一眼步五,兩個人的視線碰到一處,眼裡透著同一個意思:你也有被嫌棄的時候。

    請周伯彥的時候,青舒是原打算跟著青陽上桌吃飯的,再順便談珍珠的事情。步五的到來,卻是打亂了她的安排。她有些猶豫,借口出去,叫了古強過去小聲商量:「小陽還小,放他一人招待兩位公子吃飯,不妥,而且有些事,小陽也談不了。若是我和小陽一起出去招待,似乎也不妥。怎麼辦?咱們府上的情況就這樣,無論怎麼安排都不對。」

    古強也知道這點,古葉氏拿不出手,青陽作為古府未來的支柱又太小,青舒又是年輕女子,家裡來了客人,陪同的人總是無法周全。像盧玄方、周茂等人,他們都是曾共過事的兄弟,對古府的情況一清二楚,由他作陪倒也成,誰也不挑理。但換了其他人可不行,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古府管家,是下人。

    古強搓了搓手,在原地走來走去,最後似是拿定了主意,停下來,鄭重地說道:「小姐,多了兩個哥哥,對小姐、對少爺,乃至整個古府,他們都是強有力的依靠。既是兄長,一起談事情、一起出門,避諱的地方相對少些。」一個是兵部侍郎府上的公子,一個是大將軍府上的公子,有這兩個護身符在身,保他們在地方上過的安穩無憂。

    其實,在古強的私心裡,讓青舒認下步五這個兄長只是順便,他更希望青舒能和周伯彥走近,走的越近越好。過去,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可如今不同了,是周伯彥主動走近了古府,主動親近的青陽。於是,他心中有了些想法。

    青舒沒想到古強會這麼說,略一沉吟,不由歎氣,「步語嫣,我與她只想作單純無偽的好姐妹,不帶任何功利之心的好姐妹。」她和步小八之間的親密,本是真心,從來沒有攀附大將軍府之意,否則也不會為避禍遠離京城,而不是通過步語嫣尋求大將軍府的庇護了。

    「小姐,您……」

    「管家,您和我爹真心相交,這些年對我們姐弟不離不棄,我感恩之餘,我也想任性地擁有一份這樣真心相交的朋友。再說,青舒才十四,還沒有長大,還想天真和任性幾年,可能……可能要讓管家失望了。」說著,她哽咽,摀住眼睛,「管家,別擔心,是我庸人自擾了。我是將門之女,自該不拘小節,自該大氣爽直,不必理會那些世俗的眼光,整日扭扭捏捏的,弄得自己都不自在。」

    「小姐……」

    青舒直接打斷他,「不用勸我,伯伯。若是誰敢背後說我拋頭露面、不知廉恥什麼的,一定要告訴我,不用辛苦地瞞我。我啊,會讓背後說我壞話的人知道,我不是不知廉恥的姑娘,我只是野蠻的姑娘而已。」說到此處,她拿開摀住眼睛的手,雖然眼眶泛著濕意,卻是笑的一臉燦爛,「到時候,伯伯可不許訓我沒規矩哦!我是將門女嘛,應該野蠻些的。」

    古強張了張嘴,既被突然而來的「伯伯」這一稱呼嚇到,又驚愕於將門女應該野蠻些的論斷,當然,還被她過於燦爛的笑容給弄得眩目,把準備提醒她,說彥公子和步公子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話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青舒不知道身後的廊道上有人,看著古強愣神的模樣,笑瞇了眼,倒退著走,退退退……

    步五和周伯彥是站在一起的,步五以為周伯彥會出聲提醒青舒,周伯彥又以為步五會出聲提醒青舒,於是寄希望於對方的兩個人誰也沒出聲。眼瞅著倒退著走的人就要撞上自己了,這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左右分開,給青舒讓出道兒來。

    同一時間,「小姐,後邊兩位公子在,別退了。」古強在最後一刻提醒出聲。

    青舒一驚,「啊」了一聲,下意識地身體往旁邊一閃,左腳好巧不巧地踩到了躲開的男人的腳面上。「呀!」她一個踉蹌,身體往後仰過去。

    倒霉被踩了一腳的步五,眼看青舒就要倒他懷裡了,他是既想扶住青舒,又想著退開。男女授受不親可不是白講的,他是一朝被蛇咬,沒有十年怕井繩那麼誇張,但也差不離。

    千鈞一髮之際,周伯彥腳下一個錯步就到了青舒跟前,伸手一攬,青舒沒有倒步五懷裡,而是撞進了周伯彥的懷裡。

    時間似乎靜止了。

    在最後一刻伸手準備扶住青舒的步五一臉愕然地盯著面色不虞的周伯彥,腦子裡有什麼閃過,只是他沒有抓住。

    救主心切,拚命跑過來的小娟差點撞到牆上,扶著牆發愣。

    周伯彥最怪,面色鐵青地盯著埋在胸口的女子的頭顱,似乎正在隱忍著什麼。

    撞的頭暈眼花又鼻子痛、臉痛的青舒,待緩過勁兒來,兩手抓著某人胸前的衣裳料子,慢慢將臉移開,退開兩步,摀住鼻子就蹲到地上,兩眼淚汪汪的,「唔,痛,痛死我了。」

    周伯彥此刻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不再鐵青著一張臉,不過,依然改變不了他不討喜的性格,「痛不死你。」

    青舒一手捂著鼻子,聽到來自頭頂上方的聲音,抬臉,對上周伯彥微有惱意的眼,霍地站起來,立刻發飆,「誰要你多管閒事的?我的鼻子都要讓你撞掉了,你賠的起嗎?」她說著,拿開摀住鼻子的手,「看看,都撞出血了,很痛知不知道?」的確,她的鼻孔下邊有一點嫣紅,她的手上也沾了一點。

    周伯彥皺眉,彈了彈衣裳,轉身要走。

    青舒不讓,用空著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站住,不許走,你懂不懂禮貌?撞了人都不道歉。」「嘶,好痛。」

    步五尷尬地站在一邊,「姑娘,其實是……」

    「周伯彥,你賠我鼻子。我早看你不順眼了,一天到晚裝深沉,冷冰冰的,好像誰欠了你八百兩銀子似的。我警告你,以後離我家小陽遠遠的,不許你和小陽套近乎。」青舒抓緊人家的袖子不鬆手。

    周伯彥額角的青筋跳了跳,「鬆手。」

    步五:「古姑娘,其實他是……」

    「姓周的,你到底答不答應?」青舒的聲音起,再次打斷準備當和事佬的步五的解釋。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青陽像顆子彈頭似的急急地衝了過來。

    一見自家弟弟,青舒立刻捨了周伯彥,彎下身子,抱住了跑得小臉痛紅的青陽,「小陽,姐姐的鼻子好痛,都出血了,都是你彥哥哥弄的,以後不許再和他玩兒,聽到沒有?」

    青陽現在只關心姐姐,其他都靠邊兒站,「嗯,嗯,小陽記住了。姐姐,還哪裡痛?小陽給姐姐吹吹。

    周伯彥和步五聽的滿頭黑線,趕緊走開,不想再發生意外了。古強笑的很勉強,請了兩位公子到前廳就坐,挽留著沒讓離開。

    過了一刻多鐘,終於,酒菜齊了,客人可以入席了。

    青舒洗乾淨了臉,換了身衣裳,若無其事地和青陽一起請兩位公子入席。

    步五和周伯彥互相看了看,正在以眼神作交流。

    步五:這頓飯可以吃嗎?

    周伯彥:別問我。

    步五:不會有問題嗎?

    周伯彥:別問我。

    青舒往主人的位子上一坐,笑容滿面地吩咐:「小魚,給兩位公子倒酒。」

    步五和周伯彥異口同聲地道:「今日不喝酒。」

    青陽乖乖坐到青舒身側,不像往日那般往周伯彥跟前湊了。

    青舒那個滿意,原來耍賴也是可以的,真是一舉兩得,即解除了自己撞人懷裡的尷尬,還成功給弟弟和周伯彥之間劃開了一定的距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35 AM


第八十三章 生意
   
    今日準備的菜色非常豐盛,十道菜,有葷有素,有熱有涼。不出青舒的預料,其中的海帶絲豆芽湯和水煮五香豆芽(涼菜/鹹菜)果然吸引了兩個見過世面的貴公子。

    青舒一招手,小魚拿了專門準備盛湯的小碗,為步飛鵠和周伯彥各盛一碗海帶絲湯。接著才替青舒和青陽盛。

    只見小碗裡,上邊漂著幾許小油花,清澈的湯裡,切的極細的肉絲、極細的海帶絲、及泡發到萌芽的黃豆清晰可見。小魚盛的極有技巧,她將湯裡的薑絲與蔥絲留在湯盆裡,並未盛進湯碗中。這碗湯的材料讓人看了一目了然,而且也沒有濃郁的香氣,很是簡單的樣子。可是,湯所散發的淡淡的別樣的味道,還是讓人無法忽略的。

    步飛鵠也經營著幾家酒樓,海帶這東西雖是南邊產的,北邊人吃不慣,可他的酒樓里為了新鮮、為了招攬客人,每年至少要購置一些,以備有南邊的客人光顧時,為其做幾道家鄉菜。南邊人吃海帶也很簡單,也是燉湯,但,絕對不是眼前這種湯。他認得海帶,可這湯,「這是?」

    青舒淺笑著答道,「這是海帶豆芽湯。海帶是彥公子送的,豆芽是府上自己發的。嚐嚐味道如何?若是兩位公子覺得不錯,我便更有底氣以它為招牌菜,開個美食鋪了。」

    「美食鋪?是指酒樓嗎?」周伯彥並不急著喝湯,不緊不慢地問。

    「不是酒樓,是美食鋪,面向平民百姓與一般階層的小食鋪子。」青舒笑吟吟地解釋道。

    周伯彥沒再提問,同步飛鵠一樣,拿了湯勺喝湯。為了方便用湯勺,許三娘是特意將極細的海帶絲切短的,這樣不必借助筷子,用湯勺也能吃到海帶絲。

    他們倆喝了一口湯,品了品味道,均覺得這個味道是他們酒樓做的海帶湯所沒有的。

    「嚐嚐,好不好喝?這是咱們府上新配出來的一種湯。」青舒笑看著青陽說。

    青陽喝了湯,吃到海帶絲和豆芽,笑瞇了眼,「姐姐,很好喝,你也嚐嚐。」

    這時候步飛鵠和周伯彥已經解決了各自的一小碗湯。

    周伯彥說道:「你這個湯最好是放在酒樓裡賣,海帶要從南邊運來,價錢並不低,面向平民無利可圖。」

    步飛鵠接上,「的確如此。定價太低,你賠本。定價太高,平民承受不起。唯有酒樓最適合它棲身。」

    青舒臉上沒有急色,「你們什麼意思?不會是在打我這湯的主意吧?」

    「你特意請我吃飯,特意上了這道湯,難道不是想讓我打你這湯的主意嗎?」周伯彥這話一出,雖是實話,可把青舒的小心思這麼直接地點出來,著實讓青舒不待見的更厲害了。

    青舒忍著氣,「彥公子可別誤會,若不是今日步公子賞臉,這湯我可是沒有半點拿出來的打算。」

    步飛鵠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兒,趕緊接下這話,「若是姑娘看得起在下,不妨在錦陽城的一品樓試賣看看。」一品樓是他在輝州地界的唯一產業。他出門前,妹妹可是抓著他囑咐了一籮筐的話,內容無非是要他想盡辦法照應好古青舒。再說,這湯若是推出,那就是酒樓裡又一樣新菜品,也算是互惠互利的事。他們酒樓的廚子做的海帶湯,北邊人吃不習慣,但眼前這個湯,不分南北,都能接受。

    一品樓,錦陽城最大最好的酒樓。青舒心中一喜,但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虛心求教,「步公子,依你看,它要如何定價才能不虧且小有盈利?」

    「這就要看姑娘配在海帶湯裡的東西值多少銀錢了?」他現在不敢確定黃豆的身份,自然沒辦法定價。

    黃豆都讓人幫忙採購了,又是步語嫣的哥哥,青舒自然也不想隱瞞,「我曾寫信託語嫣幫忙大量購買豆子的事,我想,步公子應該是知情的。語嫣的信我還沒看,不知道到底收了多少豆子。」

    「黃豆八千二百五十斤,紅豆子六千九百斤,花腰豆三千五百斤。一共是一萬八千六百五十斤豆子,花去了三十一兩銀子。」

    三十一兩銀子買到近兩萬斤的豆子,青舒頓時露出喜色,「收豆子的伙計們的工錢和車馬費加上。當然,不是要給你們伙計發工錢,只是想計算一下得到它應該付出了多少銀子,也好準確定價。」

    「三十四兩銀子。」步飛鵠報的整數。

    青舒盯著湯盆,「海帶豆芽湯的豆芽,便是黃豆泡發的。」然後抬臉,很認真地盯著露出一臉意外之色的步飛鵠,「怎麼樣?步公子還敢將它拿到一品樓中賣嗎?」意思是,大家都認定只能餵牲口的黃豆當菜餚擺上桌,你敢嗎?

    步飛鵠現在考慮的可不是敢不敢賣的問題,而是不值錢的豆子收上來,做成好吃的湯品上桌後所能帶來的盈利。這小小的一盆湯,只夠盛出六到七小碗湯,到了他的一品樓,它的身價就得是一兩半銀子到二兩銀子之間。而材料與人工算上,頂天就兩吊錢。兩吊錢換回一兩半銀子,甚至二兩銀子,這個盈利……

    步飛鵠有些動容,「姑娘大量收豆子,原來是為了這個。」

    青舒正了臉色,「五香豆子,下酒小菜,請嚐嚐。」

    步飛鵠夾了一顆五香豆子,放進嘴裡慢慢咀嚼,然後說了一句,「姑娘配出了好菜。」

    「紅小豆和花腰豆麻煩步公子回京後為我另外存放,安置妥當。年前若是有順路的商隊,麻煩步公子給我捎回錦陽城。那八千二百五十斤的黃豆,四文一斤賣給步公子。至於泡發豆芽的方法,二百兩銀子賣給步公子。步公子要還是不要?」這個買賣,她本是準備年底前親自動身去京城,找步五談的。沒想到,步五來了,倒是方便了她。

    商人,自然都是精明的。
   
    「泡發豆芽的方法,姑娘是只賣我一家,還是另有打算?」

    「只賣你一家。輝州以北你要如何賣豆芽,無我無關。但輝州的生意,你不能跟我搶,我自己要在輝州作這豆芽生意的。」

    「成。那這個湯?」

    「海帶豆芽湯,加五香豆子的菜譜,五十兩銀子給你了。同樣的,即便賣給了你,我自己也要做著賣的。」

    步五痛快地答應,青舒便趕緊讓人準備了筆墨紙硯,當場擬定契約,敲定了這筆買賣。

    步五要付青舒二百八十三兩,青舒將步五收購豆子時墊付的三十四兩銀子扣除,收了二百四十九兩銀子。

    一切弄妥當,青舒一回頭,卻見她家小陽挨著周伯彥那廝,兩個人正高興地吃著熱乎乎又白白胖胖的豆沙包。不是劃開距離了嗎?這才一會兒工夫,她一不注意,這倆怎麼又湊一起去了?

    小魚正拎了食籃進來,只見她放下食籃,取下食籃上覆的木頭蓋子,從食籃裡端了剛出鍋的熱騰騰的一盤豆沙包放到桌子上。先前上的一盤豆沙包有四個,被桌上的兩個人給分吃了。這是上的第二盤。

    見姐姐看過來,青陽手裡抓著吃了一半的豆沙包,笑彎了眼,「姐姐,好吃。」

    原想著給周伯彥一個白眼的,但見弟弟吃的滿足、笑的開心的模樣,青舒立刻將未送出的白眼收回,笑道:「既然小陽愛吃,姐姐讓廚房隔一天就做一次,好不好?」

    「好。」青陽探手,抓起一個冒著熱氣的豆沙包想遞給青舒,但燙的抓不住,嘶一聲放回盤裡,「姐姐,這個燙,放涼了再拿給你吃。」

    青舒說了聲好,趕緊招呼小娟遞濕布巾給步飛鵠擦手,然後請步飛鵠也嚐嚐豆沙包。

    周伯彥這會兒也不怕燙手,正拿了冒著熱氣的一個豆沙包吃。

    步飛鵠迴座,挑了挑眉,不明白周伯彥何時這麼貪吃饅頭了。不過很快的,他發現周伯彥手中的饅頭咬一口就出了包裹在裡面的餡料,還是暗紅色的餡料,他微訝。

    周伯彥並不理會步飛鵠送給他的注目禮,快速吃完手中的一個,又拿了一個。

    豆沙包如此受歡迎,青舒自然高興,但是,周伯彥可不可以不要端著貴公子的優雅,吃她那麼多的豆沙包?青舒決定不瞅他,於是笑看步飛鵠,「步公子,請嚐嚐,這叫豆沙包,味道不錯,就是有點甜,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歡?」

    周伯彥都喜歡的吃食,步飛鵠自然相信它的味道,於是也不用筷子,學著青陽和周伯彥的樣子,直接用手抓,拿了一個豆沙包好奇地咬了一口。發好的白面做皮,很薄很軟,一口咬下去,裡面的餡料就可以吃到,微甜,吃到嘴裡有點沙沙的感覺。他趕緊又吃一口,好奇地瞅著餡料,「這是……」

    青舒同樣不隱瞞,「豆子。」什麼豆子,不用她再解釋,先前既然有黃豆,這個看顏色也能猜到了,不是嗎?

    步飛鵠一臉的震驚,「紅豆子?」所有人都拿豆子不當回事,拌著草料餵牛馬,哪裡知道,原來豆子可以做出別有一番味道的食物。黃豆、紅豆子的食物有了,那麼,「姑娘購置花腰豆也是做食物?」

    「是,它也可以做豆沙包的餡料,不過味道與紅小豆比起來差了那麼一點。當然,這兩樣豆子也可以放在一起當餡料用,一樣好吃。」

    步五立刻後悔,紅小豆和花腰豆收的少了,遠不及黃豆的數量。只是,別人都拿豆子餵牲口,為何獨獨古青舒發現了它,並做出了這湯、這豆沙包。他是聽妹妹講過,這古青舒有一個獨特的愛好,那就是喜歡收集農書和雜書,時不時跑去廚房,拿了一本不知名的書,指揮著廚娘用食材做這、做那,有時候食材的搭配都能讓廚娘目瞪口呆。

    而試做的東西,有時候能成,古青舒會高興半天;有時候實在難以入口,古青舒便很是氣餒。總之,聽他妹妹講,古青舒就是挺能折騰廚娘和食材的人,喜歡跑跑跳跳的很精神,還曾希望學他妹妹的鞭法。而那些撲蝶、彈箏、悲春傷秋地作詩作畫等閨閣女子的作派與古青舒絕緣。當然,最後這個,他是通過妹妹對古青舒性子的描述總結出來的。

    「姑娘,豆沙包的作法是否要賣?」步飛鵠是個合格的商人,且很有原則。

    「不賣。不過,青舒有求於步公子,若是步公子答應幫忙,豆沙包的作法當作謝禮送與公子。」

    「姑娘請說。」

    「請步公子繼續幫古府收購紅小豆與花腰豆,越多越好,最好是市面上再也見不到它們的影子。」到來年秋收前,她想壟斷大半個大安王朝的豆子市場,好好掙一筆。黃豆做菜與紅小豆做餡料本就沒有多大的技術含量,以前只是人們不知道這麼吃而已,以後知道了,大家都自家會做了,她便沒了掙大錢的機會。

    所以她要及時壟斷大半個大安的豆子市場,利用來年秋季新豆子下來前的這大段時間,好好利用手中的豆子攢銀子。她自己沒有壟斷豆子市場的能力,也沒有那麼多可用的人,因此,她一早就盯上了擁有大安第一才子之稱卻行商賈之事的步五。

    憑她和步語嫣的關係,再加上的確有利可圖,她有把握步五不會拒絕她。為表現誠意,她什麼都不藏著掖著,直接攤開在抬面上給步五看。她又說,「公子收上來的紅小豆和花腰豆,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給公子。我分得的一半,按公子收上來的價格付銀子。豆沙包的作法,便是公子幫古府這個大忙的謝禮。」

    步飛鵠,「姑娘不收黃豆了嗎?」

    青舒實話實說,「我沒那麼大的胃口,吃不下。我能吃下半個輝州的黃豆便是極限了。自然,公子錦陽城的一品樓,所需豆子可得從我手裡買,要不然我可不幹,一定寫信告訴語嫣你欺負她好姐妹。」

    這也叫威脅,步飛鵠輕笑出聲。

    這頓飯,青舒和步飛鵠只顧談買賣吃的並不好,青舒有些歉意地吩咐廚房煮了一碗肉絲麵給步飛鵠。最後還拜託步五,讓步五回京後幫相看著買一間小店鋪,放到步語嫣的名下。意思是以後讓步語嫣替她罩著這個小店鋪。若問青舒買個小舖子做什麼?當然是為在京城開一家專賣豆沙包的鋪子做準備。

    要說這頓飯誰吃的最好、最愜意,非周伯彥和青陽莫屬。

    當步飛鵠和周伯彥提出告辭的時候,青舒都沒容出空和周伯彥談那珍珠的事,想單獨留周伯彥說話,又覺得不妥,會讓步飛鵠覺得厚此薄彼,便只能作罷。再說,聽他們的意思,還要在康溪鎮停留兩日,青舒便按捺下心中的急切,決定再找時間和周伯彥談。

    出了古府,周伯彥和步飛鵠並沒有騎馬,兩個人一路慢慢往石記客棧的方向走。他們的隨從,牽了他們的馬,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頭。

    想到什麼,步飛鵠輕笑出聲,眼底的笑意濃烈了幾分,「周兄與古姑娘有過節不成?古姑娘看周兄的目光可不友好。」

    周伯彥失笑,想了想,「我記得,令妹五歲的時候很喜歡粘著你們的一位表兄,這讓小七很不高興,找了個機會,把人給揍了。」

    步飛鵠很快就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自小,七弟就很疼八妹,連我們這些兄長抱八妹抱的時間長了,他都不高興,會吃醋,呵呵……」

    「兄長可以疼妹妹到這種地步,做姐姐的疼自己的弟弟並不出奇。」周伯彥每每想到青舒的臭臉,都是因為被她寶貝的弟弟喜歡粘著他而引出來的,他就覺得挺好笑的。

    步飛鵠立刻了悟,「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他家七弟那時候還很小,這古青舒可不小了,總覺得有點好笑。轉念又一想,他們下邊的幾個兄弟,十一二歲前似乎都乾過這樣好笑的事情。突然有點懷念,妹妹粉嫩可愛地蹣跚學步的樣子,妹妹軟軟的、含糊不清地喊著哥哥的樣子。這一轉眼,妹妹都十三了,過不了幾年便要嫁到別家,飛出他們這些哥哥的羽翼之下了。

    周伯彥見步飛鵠神色變得很柔和,然後又轉為失落,挑了挑眉,「想什麼呢?還在想那個女人?」

    步飛鵠一怔,眸底溢出鬱色,「別再提她,在她……我和她的緣分早已經盡了,是她親手斬斷的。也好,一切都過去了。」

    周伯彥嘆息,並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他覺得今年的步飛鵠一定是犯了太歲,否則不會結下只會令人神傷的一段孽緣,同時又倒霉地遭了算計無奈地低頭娶了黎海棠。過後,雖然步大將軍出面,將黎海棠休離出步府,似乎一切都過去了。可步飛鵠心底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痊癒。他不懂情,卻目睹了身邊人一個又一個地為情所傷的模樣,覺得心悸之餘,一直小心謹慎地離女人遠遠的,就怕自己步了身邊人的後塵。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3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7 01:41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說媒
   
    周伯彥覺得情這東西,很可怕。九五之尊如當今天子,瀟灑不羈如盧先生,才華橫溢如步飛鵠,竟都在情之一字上栽了大跟頭,何況是凡夫俗子們。就連他娘,也沒能堪破情之一字,以那樣極端的方式成全了自己,卻捨了他這個兒子。

    想到多年前曾轟動大安,美貌與才情兼具的娘,被各國皇子求娶的娘,周伯彥一臉的黯然。不過,他很快甩開這種心緒,一拍步飛鵠的背,「走,去我那裡,咱們喝酒。」

    步飛鵠學他的樣子,伸手拍他的背,「走,今日無事,咱們來個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

    兩個人大笑著回石記客棧,跟伙計要了兩樣下酒菜,面對面地坐下,為醉而喝酒。

    同一時間,青舒正坐在房中記帳,小魚進來稟報,說是派去大古家村的蘇媽媽回來復命了。

    青舒一邊說快讓蘇媽媽進來,一邊收拾了攤放在桌面上的帳本。

    蘇媽媽一臉喜色地進來,先是見禮,而後說事,「小姐,周大夫為秀姑娘的爺爺瞧過腿,說是慢慢養能好起來,能下地自己走路,不用人背,也不用人扶。」

    青舒一聽很是高興,「是嘛,能好就成,周大夫開了方子沒有?等下讓元河到慈濟藥舖抓藥,明日送去。」

    「開了。周大夫開了三日的方子,說三日後再去把一次脈,改一下方子。」蘇媽媽答道。

    三爺爺的腿當初看的是一般的大夫,大夫說好不利索,給開了五日的藥方。後來家裡的晚輩又送三爺爺到鎮子上的慈濟藥舖看大夫,大夫說能夠恢復七八成,但得好藥頂著,還得是堅持吃兩三個月,病人的吃食也要好。這銀子可就花的多了,不是平頭百姓能承擔得起的,一大家子人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

    於是,三爺爺堅持不吃慈濟藥舖的大夫開的藥方,選了先前大夫開的藥方。他寧可行動不便,也不想壓垮自己的兒孫們,更不允許家裡發生賣兒賣女的事。這一晃,一年多就過去了。

    上次去大古家村,青舒看出古元河和古平秀之間的小曖昧,回府後便暗示身邊的兩個丫頭透話給蘇媽媽知道。一聽兒子有喜歡的姑娘,蘇媽媽激動地拉著古強說話到半夜,恨不得立刻跑去大古家村看看兒子相中的姑娘。

    第二天,青舒見蘇媽媽魂不守舍的樣子,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拉著蘇媽媽追問半天,然後又裝出很吃驚的樣子來,替蘇媽媽出主意。這個主意就是,青舒派出周大夫幫三爺爺看病,由古元河趕車,蘇媽媽搭車一起去。蘇媽媽可以藉著替青舒送糕點的由頭,好好看看平秀姑娘。當然了,順便看看自己兒子是不是真對平秀姑娘有心思。

    今日上午,蘇媽媽可是歡天喜地地帶了糕點搭車去的大古家村。現在回來了,表情依然是歡天喜地的樣子,青舒便知道蘇媽媽這是滿意兒子的眼光的。不過,知道歸知道,話還是要問的,「蘇媽媽,元河和平秀姑娘般配不?他們見了對方,有沒有臉紅?」

    蘇媽媽笑咧了嘴,「小姐,您可是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打聽這種事。」勸誡的話她笑著說,早沒了勸誡的味道。 「小姐,老奴瞧著,平秀姑娘秀秀氣氣的,很有禮,也能幹,人勤快,是個好姑娘。」說到這裡,又覺得自己不該和小姐說這些,忙道:「哎,不行,老奴得找元河他爹說說,看他爹是個什麼意思。小姐,您忙,老奴這就走了。」她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全部心思都在兒子的終身大事上。

    青舒樂了,這自古至今,婆媳關係是個非常難弄的事情。如今,古元河喜歡平秀姑娘是肯定的了。蘇媽媽這個準婆婆親眼相看了平秀姑娘,也是喜歡的。這麼一來,未來她們的婆媳關係,估計會相對和諧,不會發生婆媳大戰。

    到了第二日,蘇媽媽找上青舒,「小姐,老奴想告個假。」

    蘇媽媽要告假,這可真難得。青舒點頭答應,卻也不忘好奇追問,「蘇媽媽,你告假要去做什麼?」

    蘇媽媽歡喜地說:「元河爹要老奴出去打聽打聽鎮子上的媒婆。」

    青舒一愣,「這麼快就提親?」找媒婆可不是為提親嘛,可這也太快了吧!

    「噓,小姐,您可小聲些。」蘇媽媽那個緊張,然後又悄聲說話,「元河老大不小了,平秀姑娘的年紀正相當,正該抓緊的時候。」說完反應過來,一打嘴,「這種話怎能跟小姐說,老糊塗了。」

    青舒一把抓住蘇媽媽的手,小聲問:「元河知道嗎?說媒的事。」

    蘇媽媽點頭,「自然是問過他的,他不點頭,我們老兩口可不敢自作主張。這些年,我們作爹娘的離他遠遠的,讓他吃了不少苦,娶親這種大事得依著他才成,讓他高興高興。他高興,我們這做爹娘的,也跟著高興。」

    青舒嘻嘻一笑,「不用告假,元河娶親,自然是我們古府的大事,媒婆也得古府請,不用你們私下去辦這事。」

    蘇媽媽擺手,「小姐,這不成,不能讓府里花費銀子。」

    青舒正了臉色,「這事得聽我的。咱們把元河的婚事辦的熱鬧些,讓他風風光光地娶娘子進門。這可不是為了你們,是為了莊子裡沒娶親的壯丁。 」說罷,擠眉弄眼的。

    蘇媽媽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真是哭笑不得,「小姐,您,您可真是,這哪是你一個小姑娘該想的事情,真是的。」

    青舒挺了挺背,「怎麼就不是該我想的?如今我可是當家人,府裡這麼多壯丁沒娶娘子,我這個當家人必須得過問,否則也太不像話了六道修神。蘇媽媽,我可警告你,元河娶親是古府大事,你要敢悄無聲息地辦,我就罰你在一年內給府裡所有未娶親的壯丁全娶了娘子回來。你跑腿還不夠,銀子也得由你出。」

    蘇媽媽又是哭笑不得,「哎呦,小姐你可真是……」

    等古元河清掃了將軍墓,回到鎮子上,剛一腳邁進偏門,迎面遇上蔡鐵牛。

    蔡鐵牛笑咧了嘴,一拍古元河的肩膀,「恭喜。」

    古元河一臉茫然,「什麼?」

    蔡鐵牛隻是笑,不再說話。

    古元河搖頭,往裡走,正遇上抱著東西的小娟和許五娘。

    小娟可不是害羞的小姑娘,更不是小魚,她嘻嘻一笑,「元河哥,恭喜。」

    許五娘是過來人,微笑著說:「恭喜。」

    古元河是聽的一頭霧水,想要追問的時候,人已經走開了。他哪裡知道,如今全府上下都知道他要娶親了,正忙活為他準備新房。

    元寶和青陽追逐著跑來,見到古元河,都停了下來。

    「哥,恭喜你。」元寶說完,揮著手跑開。

    「恭喜元河哥。」青陽趕緊說了,又追在元寶後頭跑走了。

    古元河抬頭看看天,一臉的無措。

    背後有腳步聲,他回頭,忙行禮,「見過盧先生。」

    盧玄方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可要小心了,尤其是晚上,千萬別出房門。否則,一個黑布袋罩下來,再來一陣拳打腳踢,這臉可是十天半個月的沒辦法見人的。」

    古元河嚇的一抖,他怎麼感覺今日府裡的人一個比一個奇怪,太詭異了。這要不問清楚,肯定沒辦法做事。 「盧先生,為什麼晚上不能出房門?」誰要打他,幹嘛要打他。

    盧玄方一臉神秘地左右看了看,湊近古元河的耳朵,悄聲問,「小子,開過葷沒有?」

    古元河滿臉疑問,他一時有聽沒有懂。

    盧玄方見了,搖頭嘀咕,「小古真是沒用,關鍵時刻還得看先生的。」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本書,迅速塞進古元河的手裡,「收好,別讓人看見,晚上拿出來一個人學一學。」說罷,他拍拍一臉茫然的古元河,捋著鬍子走開去,覺得自己特別有成就感,比古強那個當爹的都有成就感。

    古元河總覺得不對勁兒的厲害,「先生,等等,你們今日都怎麼了?」

    盧玄方頭都不回,擺擺手,很快就走不見了。

    古元河皺了眉頭,低頭看手中的書,封面一片空白,居然沒有書名。他好奇,隨手一翻,愣了,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緊接著臉色爆紅,啪一聲合上書,剛想扔出去,就聽旁邊有腳步聲傳來。他嚇壞了,扔的動作趕緊收回,急的左看右看也沒個藏書的地方。

    「站在這裡發什麼呆?趕緊回去,你娘找你有事。」古強馬上就到他跟前了。

    古元河的臉色一僵,趕緊把書往袖子裡塞,可惜他太緊張,沒塞好,一下給掉到地上了。

    古強已經到了他跟前,「好好的書怎麼給弄掉地了,趕緊揀起來,弄髒了怪可惜的。」他以為是兒子從少爺那邊拿的書。

    古元河僵著臉,趕緊彎腰揀起,一把塞進自家爹手裡,「還給盧先生,我不要。」他說的又急又羞,轉身就跑。

    古強皺眉,「什麼你不要,話不說清楚跑什麼跑?趕緊回……」他的話,在看到手中的書頁上的畫面後消了音,他面色一僵,啪一聲合上書,趕緊塞進袖子裡,回憶了一下兒子剛剛說的,還給盧先生,意思是這書盧玄方給他兒子的。他臉一黑,找盧玄方算帳去了。

    青舒和青陽躲在不遠處,趴著牆看了半天,均是一臉問號。

    「姐姐,元河哥臉紅了,那是什麼書?」

    青舒也疑惑,回憶了一下剛剛翻開那書後古元河與古強帶出來的表情,想到一種可能,摀嘴偷笑,拉了青陽就走。

    到了晚上,古強親手將這本書塞給了兒子,繃著臉告訴兒子,「拿著,教你洞房的。」說罷,轉身就走。

    古元河感覺自己臉燒的厲害,「爹,那個……」

    「別這個那個的,這馬上要成親了,哪能不知道如何洞房。」說著,古強給兒子關好門,背著手走了。

    床頭擺著春宮圖冊,古元河在看與不看的糾結中直到後半夜才睡著。雖然睡的晚,卯時一到,他便醒了。穿戴好,拾掇了被褥,看到糾結了半夜也沒看的書,趕緊塞進箱子底,這才出門去。夜裡下了雪,無論屋頂、廊簷還是地面,白茫茫一片。

    他轉身回屋,戴上府裡前兩日統一發的帽子與棉手套,去了雜物間,拿了掃帚出來去前院,正遇上拿著掃帚的丁家寶和拿著鐵鏟子的蔡鐵牛。三個人互相打了聲招呼,開始掃雪。

    古元河和丁家寶負責掃雪,蔡鐵牛負責鏟雪。辰時不到,整個府裡,除了女眷居住的內院外,都被他們三個將雪打掃的干乾淨淨的。

    而內院那邊,在青舒和青陽練槍法的時間裡,蘇媽媽帶上丁家妹、小娟、許五娘等人,先是清掃了文瀾院的雪,之後是青陽和青舒居住的院子。

    新的一天,就這樣在大家的忙碌中開始。

    吃過早飯,拾掇好一切,坐下來做針線的時候,蘇媽媽有些晃神。

    許五娘見了,不由問道:「蘇媽媽,您怎麼有些心不在焉的?」

    「昨晚的雪下的不小,路不好走,今日怕是程娘子去不成大古家村了。」蘇媽媽有點小失望。

    許五娘扑哧一聲笑了,「這些年都等得了,您怎麼就等不得這一天了。放心,秀姑娘跑不了,指定是元河的媳婦。」

    雖然是被打趣了,蘇媽媽卻是高興,「這倒是,秀姑娘指定是我兒的娘子。」

    再說另一邊。應承下古府請託的程牙人的夫人程娘子,伺候男人孩子吃過早飯後,將洗碗、收拾廚房的活計交給了女兒,便準備動身去大古家村。

    對古府請託的事,程牙人也很重視,昨日就借好了馬車,吃過飯,一刻都不耽擱去了鄰居家,將馬車牽到自家院子前,催程娘子動作快些。

    等程牙人兩口子進了大古家村,第一件事就是拉住人打聽三爺爺的家在哪裡,然後在村人的指引下來到三爺爺家。

    程牙人把人送到,說好一個時辰後回來接人,便趕著車去了小古家村。

    程娘子被請坐到古家西廂房的炕沿上,她見給自己倒水的姑娘秀秀氣氣的,十六七歲的模樣,便笑著多看了兩眼。

    三奶奶注意到程娘子看向孫女的視線,笑笑,沒說話。

    直到古平秀出去了,程娘子這才開口,「老人家,剛剛有女孩子家家的在,沒好直接出口。我當家的是鎮子上的牙人不假,大家叫我程娘子不假,不過少說一項,我呀,雖然不干媒人這行,卻也喜歡給人說媒。」

    三奶奶這下明白了,這程娘子登門原是要給她孫女說媒,只是不知程娘子是受了哪家的請託來的。 「呵呵……剛剛聽是程娘子,沒想那麼多。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事來,去年小古家村李家的姑娘嫁到了鎮子上,聽說日子過的很好。那保媒的程娘子,不會就是你吧?」

    程娘子喜笑顏開地道:「老人家,我的確是給小古家村姓李的一戶人說過媒,那李家姑娘性子好,模樣也好,嫁過去很得夫家喜愛不說,小夫妻也恩愛。我雖不是媒婆,可保成一樁好姻緣也會高興十天半個月的。這不,您家也有個性子好、模樣好的姑娘,再加上有個穩妥的人家請託我上門說媒,我便覺得很是般配,厚著臉皮就上門來了,想從中說和說和。」

    三奶奶笑笑,「這姑娘大了,就讓人惦記。呵呵……不知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家?」

    「老人家,不瞞您說,是古元河的娘請託我做這個媒的。」

    三奶奶有些意外,心裡一動,「哪個古元河?」

    「自然是您認識的古元河。古元河的娘說前幾日被古小姐派來送東西,瞧見了你家孫女,便喜歡的緊,回去反復想了想,便起了結親的意思,請託我過來透個話,從中說和說和。」程娘子作媒,不講那些花里胡哨的話。再加上古元河在大古家村呆了五年多,人怎麼樣,不需要她說、她誇,女方家心裡都有數,因此對此並不多言。

    三奶奶卻是嘆了口氣,「元河那孩子,是個好孩子,只是……」

    「老人家有話儘管說,有條件儘管提,這作媒嘛,不就是替兩邊遞話嘛。」

    「我們是莊戶人家,可也不為奴、不為婢。元河那孩子是好,爹是管家,娘是管事娘子,可畢竟是大戶人家的下人,什麼事都得聽主子的,什麼都由主子安排。且不說婚事,就是將來有了兒女,那兒女也不是自由身,還是主子的奴、主子的婢。」

    無意聽到奶奶的話,準備推門進去的古平秀收回伸出去的手,迅速轉過身,垂著眼回到自己的屋中,坐到炕上怔怔的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響了,古平秀回神,胡亂擦了擦臉,抬頭看清來人,低聲喚了一聲娘。

    古老二家的穿著暗藍色粗布衣裳,坐到女兒身邊,「這是怎麼了?是弟弟欺負你了?」

    古平秀搖頭,「沒有,娘,不小心針扎了手,有點痛。」

    摸了摸女兒的頭,「你這孩子,針扎了手還哭,羞不羞?娘跟你說個事,家裡來的程娘子是來保媒的,有人看上我家秀兒了。」

    古平秀臉一紅,「娘!」

    「害什麼羞?算元河有眼光,讓家人請了媒人上門來。娘是真捨不得秀兒出嫁,可娘也希望秀兒有個好歸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40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7 01:56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雪地見面
   
    程牙人與程娘子從大古家村回到鎮子上,已是午時十分。他們回府,還了馬車,在家喝了杯熱茶,程牙人出去了。程娘子做了會兒針線活計,估摸著古府應是用過午飯了,便交待三個兒女看好家門,這才出門去古府。

    蘇媽媽見程娘子上門,又是意外,又是欣喜,忙把人請到了偏廳就坐,高興地張羅茶水。

    很快,青舒得了信兒趕過來,讓程娘子很是意外,一時不好開口。

    青舒淺淺一笑,「聽說程娘子今日去了大古家村,不知道那家人是怎麼回的?」

    程娘子微愣,看向坐在青舒下手邊的蘇媽媽。

    蘇媽媽堅持要站著,是青舒繃著臉,命令她坐,她才肯坐的。這會兒她收到程娘子帶著疑問的眼神,忙道:「程娘子有話儘管說,無礙的。」

    程娘子那個為難,但也意識到,古元河的婚事古小姐是關心的,非常關心。這也足見古元河爹娘在府裡的地位。她略一斟酌,便簡略地回了此行的收穫,「這古家奶奶言語間很喜歡古元河,不過,又擔心孫女嫁過來後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犯下錯事,所以只說考慮,沒給准信兒。」

    說到這裡,她看了一眼青舒,見青舒依然是淺笑的表情,沒有任何不悅,再看向蘇媽媽,發現蘇媽媽也是保持著笑模樣,她便心下暗道:不愧是京城來的,喜怒不形於色。於是馬上又說道:「小姐放心,過得幾日,我再走一趟,一定帶了准信兒回來。」

    青舒淺笑著說:「有勞了。」

    程娘子說沒有其他事,起身告辭。蘇媽媽起身送她,一直送出偏門去。

    這時候,程娘子抓住蘇媽媽的手,拉到一邊去,悄聲說:「剛才古小姐在,怕惹了古小姐不高興,有些話沒好出口。古家奶奶提了個要求,想娶她孫女,便必須保證她的孫女嫁過門兒不是古府下人。再有,往後小兩口有了兒女,也不能是下人。」

    蘇媽媽的面色暗了暗,臉上沒有帶出怒色,一臉感激地看向程娘子,「多謝你,沒在小姐面前說露嘴。這事兒,緩一緩,晚上我和當家的商量商量,商量出了結果,一定給你送信兒。」

    「成。我等你們消息。」該帶的話已經帶到,程娘子這才安心地走。

    蘇媽媽先是返回去告訴青舒人已經送走了,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關上門,臉色就變了。人家這是嫌棄他們夫妻的出身,不願意將古平秀嫁過來,她明白,她心裡明鏡似的。可是能怎麼辦,兒子喜歡古平秀。

    她活到這把年紀,從來沒覺得自己當人奴婢丟人,可是到了兒子娶親的時候,她的身份成了人家拒絕的藉口,她的心中結了濃的化不開的鬱氣。她也曾是莊戶人家的女兒,八九歲的時候家鄉鬧災,爹娘帶著她和弟弟逃災荒。逃荒的路途中,弟弟得了病,眼瞅著就不行,她哭著追富人的馬車,希望有人能救救她弟弟。

    可她無論怎麼求,都沒人肯伸把手。當時的一家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正在絕望的時候,一個壯實少年上前,背了她弟弟就走。她和爹娘嚇壞了,哭著喊著追在少年後頭。沒想到,那少年將她弟弟背到一名大夫的馬車前,讓大夫給她弟弟看病。

    她這才知道,少年以當三個月護衛的條件,給了她弟弟活命的機會。她便記住了少年的名字,古雲虎。

    幾年後在京城相遇,她已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古雲虎是混跡軍中的小小頭目。她認出了古雲虎,古雲虎卻不記得她。再次相遇,古雲虎在京中的平安巷買了居所,帶著古強和一個老漢居住。她咬了咬牙,用攢下來的銀錢自贖自身,自薦當了古雲虎的丫鬟,每日裡縫補、洗衣、做飯。

    古雲虎怕壞了她的名聲,幾次趕她,她都不走。古雲虎沒辦法,又買來一個老婆子,她這才留的名正言順,簽了賣身契。她願意一輩子為奴為婢,報答古雲虎對她弟弟的救命之恩。古強要娶她的時候,她也說了,她這輩子都是古府的下人。古強沒有嫌棄她的身份,用花轎抬了她進門,讓她繼續留在古府做事。

    如今,她的兒子因她下人的身份被人拒絕了親事,她依然不後悔成為古府的下人,可是兒子喜歡那姑娘,她該如何是好?

    古強回屋拿東西,見到蘇媽媽在掉眼淚,吃了一驚,「出了什麼事?」

    蘇媽媽便將事情說了,問古強怎麼辦。

    古強沉著臉,坐了老半天才開口,「你不用愁,咱兒子要模樣有模樣,要本事有本事,喜歡他的姑娘不少。這個不成,咱們再找。」

    蘇媽媽哭著道:「咱們是可以不當回事,可這是兒子自己看上的姑娘。」

    古強坐過去一些,摟住蘇媽媽說:「行了,多大歲數了還動不動掉眼淚。」

    蘇媽媽心裡越發難受,靠在古強的肩上又哭了一陣兒才冷靜下來,囑咐道:「這事可別讓小姐聽到,小姐心裡會不舒服。」

    見她不再哭了,古強答應一聲,囑咐她不用去前頭伺候了,省得被小姐看出點兒什麼等等,這才留了蘇媽媽一個人,出去了。

    古強在院中踱來踱去,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尋到正在劈柴的古長河,兩個人去了古元河的屋子。

    「爹,怎麼了?」見自家爹臉色不好,古元河一邊關門,一邊問。

    「爹娘將你一個人留在這邊五年多,心裡一直很愧疚。現在團聚了,總想著補償你,沒想到,天不遂人願,這立馬就出了差頭。」

    「爹,您和娘不需要愧疚,兒子當年是自願留下替將軍守墓的,又不是爹娘逼的。這好好兒的,咋又提這事?」

    古強一臉安慰地拍兒子的肩膀,「爹知道你沒有任何怨言,可做爹娘的哪能不疼自家兒子。爹也不瞞你,程娘子今日去大古家村為你提親,被古平秀的家人委婉的拒絕了。他們不是看不上你,而是看不上你爹娘的身份,嫌咱們一家子是給古府當下人的。為這事,你娘覺得對不起你,一個人躲在屋裡哭,不敢出來。」

    古元河的臉色當時就沉了下來,老半天才說話,「爹,程娘子的原話是怎麼說的?」

    古強將從蘇媽媽那裡聽來的學了一遍。

    古元河有片刻的晃神,很快又定定神,沉聲說,「爹,您放心,兒子心裡有數。既然人家看不上咱們,咱們也不必辦上竿子的事兒。等娘心情好了,就和程娘子說一聲,這門親,咱們不求了。」

    「這事兒,不急,爹告訴你,是讓你心裡有個數。過幾天,再讓程娘子去一趟,若人家還是不改口,那,咱們就不求了。爹知道你心裡難受,可你要知道,娶娘子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一開始人家就瞧不起你,這往後的日子不會過的舒坦。」

    「爹,兒子記住了。您去忙吧!兒子去陪娘說說話。」古元河不混,也覺得他爹說的道理不差,心裡再難受,他也不能讓娘被人小瞧了去。

    父子倆這才出了屋子,分開往兩個方向走。等他們走沒影兒了,扣在屋前的背簍動了,一掀,從下邊鑽出一個人來。這鑽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古元寶。他不是故意要偷聽的,他見到爹的臉色不好,又帶了大哥進屋,這才好奇跟過來的。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前邊,坐在位子上,根本無心聽課,還被盧先生罰站。

    這個時候,青舒正坐在程牙人的家裡,與程娘子說話,已經知道了程娘子第一次去古平秀家裡得到的結果。她輕笑出聲,笑瞇了眼,「這樣,過個兩天,麻煩程娘子再走上一次。就問,若是古府放古元河出去,還古元河一個自由身,他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自然,古元河既得了自由身,那便與我古府是沒有任何瓜葛的,與我古府的管家與管事娘子也是要斷了關係的。」

    程娘子聽了,手心裡全是汗,「小姐,這世上哪個男兒為娶妻會斷了與爹娘的血脈親情,這可是一輩子要受人唾罵的。」

    青舒正了臉色,「抱歉,嚇到程娘子了。我也就是這麼一說,想讓你探探對方到底是在試探我古府的誠意,還是看不上古元河,真心不想結這門親。其實,有一事我不介意與程娘子透個底。古元河不是古府下人,他是代我古氏姐弟守護將軍墓五年的人,他以下人自居,但在我古氏姐弟心中,他不是親兄長,卻勝似親兄長。」

    程娘子聽了這話,一臉的震驚。

    青舒嘆了口氣,「算了,程娘子暫時不必再去大古家村,不過,要麻煩程娘子打聽打聽,這鎮里鎮外有沒有品性好、人勤快,又到了適婚年齡的好姑娘。若有合適的,麻煩程娘子給府裡送個信兒。」

    程娘子滿口答應。

    青舒又交待一遍程娘子,她已知曉一切的事,不能說露嘴。若蘇媽媽問起,就說她過來只為拜託程娘子為府中未成家的壯丁們尋合適的姑娘說親。

    出了程家門,青舒沒有回府,而是坐著馬車出了鎮子。

    周伯彥趕到的時候,就見皚皚白雪中,光禿禿的林木中,站著一名背對他的身披淺藍色斗篷的女子。

    把人帶到,丁家寶停在馬車邊,與李大郎站在一處。

    小娟走上前,行了禮,「彥公子,小姐請您過去說話。」

    周伯彥將手中的韁繩扔給顧石頭,一步一步,往女子所站的方向走過去。只見雪地上的一串女子的腳印旁,印上了屬於男子的大腳印。

    聽著身後踩在積雪上的腳步聲,青舒捏緊手中的契紙,慢慢回頭。

    周伯彥看到她露在斗篷帽外的臉凍的紅通通的,眼睛卻依然明亮的樣子,停在了離她有七八步遠的地方,「不冷嗎?站在這裡。」

    青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有件事想麻煩你,便冒昧地請了你來。」說著,縮在斗篷裡的左手伸了出來,抓著契紙遞向周伯彥,「麻煩你幫我看看,它們之間的區別,我不懂這些。」

    周伯彥定定地看了她幾眼,見她臉上沒有什麼不妥的表情,這才上前兩步,伸出兩指,夾住契紙的一角。

    青舒便立刻鬆了手,將手縮回斗篷裡,屈膝一福,「多謝。」

    周伯彥很是詫異古青舒此刻的表現,收回手,展開折到一起的紙看,是兩張契紙,確切地說,是兩張賣身契。所不同的是,衙門蓋的印章。

    「買賣奴僕要到官府備案,所謂的備案一是官府蓋上印章,一是收相應的稅。不過,蓋的印章有兩種,一種是死契章。蓋上這種章的奴僕,不僅自己終身為奴,有了兒女也是終身為奴,被稱為家奴。」就像這張,他揚起卞小娟的賣身契。

    「另一種是活契章。你買了奴僕,立了賣身契,但有意讓奴僕為自己贖身,便會在官府備案時,要求蓋上活契章,就像這張。」他揚起許麥子的賣身契。

    「沒有備案會如何?」青舒緊張地問。

    「不如何?你不必擔心,沒有備案,官府也不會追究你。自然,沒有備案的賣身契也是有效的。朝廷有規定,允許大戶人家有一定數量的沒有備案的奴僕存在。」說著,周伯彥折好兩個賣身契,又兩指夾住,遞向青舒。

    青舒伸手接了,「依我們古府目前的情況而言,允許存在幾個沒有備案的奴僕?」

    周伯彥側過身站著,「忠武將軍雖然已逝,但皇上封的四品誥命夫人即忠武將軍夫人安好。按照大安律令,古府奴僕不得超過百人,未備案的奴僕不得超過十五人。」

    「簽了死契的,世代為奴,不可以贖身,是嗎?」青舒一臉的認真。

    「也不盡然。雖然不能贖身,但若是主子開恩,還是可以放出府的。」

    就這樣一問一答間,青舒總算弄清楚了。簽了死契的奴僕不是自己想贖身就可以的,必須是主家開恩,願意放他出去才可以,而且給主家交了贖身銀子後,還要交給官府一筆銀子,才能由奴轉為良人。而且,三代內,不得參加科舉。

    簽活契的,想要贖身,報了主家,得到主家允許,交了贖身銀子,再到官府消了奴籍便可。自然,三代內,不得參加科舉。

    簽了賣身契,主家沒到官府備案的,主家允許贖身後,直接為良人,五年內不得參加科舉,而不再是三代。

    再有,簽了死契的奴僕有了子女,子女出生之時便為奴。簽了活契的奴僕有了子女,不想讓子女為奴為婢,得到主家的允許,可將子女以良人的身份送出府去交給親戚或朋友養。沒有在官府正式備案的奴僕有了子女,同樣的,出生時是良人身份。

    弄清楚了這些,青舒略一沉吟,拿出帶在身上的一顆珍珠,「公子可知它的價值?」

    周伯彥看了一眼,立刻轉過頭。他看到了珠子,同時也看到了她凍的越發通紅的臉,他抬腳往回走,「邊走邊說。」

    青舒微愕,但馬上跟上,保持著五六步的距離。

    「一吊錢一顆,南邊的富戶拿來給孩子玩耍用的。」

    青舒聽的吸氣,「多嗎?」

    「不多,偶爾才能碰上。」

    「那,能碰上的,都是這麼大的嗎?」

    「不是,這樣大的更少。」他的手下可是收集了三年半,才得到了這麼大個頭的珠子一百零九顆。一轉手,他全給了青陽。

    青舒跟的吃力,直接用跑的,追上他,「我們談個買賣。」

    周伯彥停步,看了眼一仗開外的古府下人和自己的隨從顧石頭,又看了眼眼睛晶晶亮地擋在自己前頭的古青舒,淡淡地說道:「有話快說,我還有事要辦。」他很懷疑,面前的女子是不是腦子壞了,否則臉都凍成那樣了,還不趕緊回府去,反倒一臉高興地站在冰天雪地裡要和他談什麼生意?

    「你有一家珍寶閣對不對?」問題出口,青舒的眼睛閃閃發亮。

    周伯彥別開臉,「嗯。」

    「那,你的珍寶閣裡一定有不少手藝超群的匠人。你等我一下,我拿樣東西給你,你記得要找你手下最好的匠人,幫我把東西做出來。」說罷,轉身往馬車跟前跑過去。

    小娟見了,趕緊迎上,「小姐,您慢些,小心腳下。」

    青舒覺得身上的斗篷很礙事,跑的已經夠慢了,再慢,那和走有什麼區別。她到了馬車邊,趕緊催小娟從車裡拿了一個小匣子出來,然後打開,露出匣子裡的紙張和一顆珠子,她再把手裡的一顆珠子也放了進去,合上匣子,示意小娟交給一旁的顧石頭。

    顧石頭看向走過來的周伯彥,見周伯彥點頭,這才接過匣子。

    「拜託你了,做好後,你的手下什麼時候順路,什麼時候幫我捎回來。」青舒雖然說著拜託你了,但從頭到尾,她一點都沒客氣。

    「要怎麼謝我?」既然是找他珍寶閣的匠人做東西,自然左不過女子喜愛的金銀首飾類的東西,他倒是可以答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44 AM


第八十六章 打劫,送行
   
    青舒的笑容一僵,「你不是很願意當小陽的哥哥嗎?怎麼,幫這點小忙你都要提要求?」這買賣都沒正式談,就開口問她怎麼謝,這個人果然很討厭。

    周伯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馬前,抓住韁繩,瀟灑上馬,「你的酸菜全部歸我。」

    青舒愕然,「你……」她這會兒才意識到,家裡有個小叛徒是多少嚴重的一件事情。她最初試醃的一小缸酸菜可以吃了,於是前兩日府裡做了豬肉燉酸菜吃,當時小陽非常喜歡。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傳到周伯彥的耳裡,還讓周伯彥給惦記上她的酸菜了,太沒天理了。

    「你的果酒,一壇歸我。」他說罷,輕夾馬腹,往來時路慢慢悠悠地走。

    青舒那個氣,周伯彥這廝居然連她釀果酒的事情都知道,太討厭了。她氣的左右看了看,找不到個拿來打人的東西。突然靈機一動,她彎腰團了一團雪,描準周伯彥的後腦勺大力扔了過去,順便喊道:「你去搶劫算了,討厭鬼。」這會兒,什麼買賣、什麼珍珠首飾,全讓她甩腦後去了。

    周伯彥一偏頭,輕鬆躲過飛來的雪團,頭也不回地大聲道:「兩壇,我要兩壇果酒。」

    青舒有心再打他,但一個雪團過去一壇就變成了兩壇,氣得直跺腳,「餵,你怎麼那麼小氣。還我的匣子,不求你了,我找別人幫我做,我找步小八,和步小八做這份買賣,哼!」

    周伯彥回頭看一眼氣得跳腳的青舒,好心情地大笑出聲。

    原本因自家公子的打劫行為而被弄愣在原地,回神後正在上馬的顧石頭,突然聽到自家公子大笑出聲,嚇的腳下一滑,踩空了馬鐙,摔趴到地上,弄了一身、一臉的雪。他自覺丟人,趕緊爬起來,隨手抹了把臉上的雪,迅速爬上馬背,去追前頭的周伯彥機甲步兵。

    小娟可沒工夫笑話顧石頭,趕緊上來替自家小姐捂手,「小姐,您的手都冰了,以後要抓雪,千萬別自己來,讓奴婢來。」

    青舒氣的不輕,一踢腳下的雪,抽回手,不想弄冰了小娟的手,氣乎乎地道:「回府。」然後臭著張臉,由小娟扶著上了馬車,並氣乎乎地坐好,嘴裡嘀咕一句:叛徒小陽,等著,這次定要你好看。

    回到府中,天色尚早,青舒面色不善地下馬車,急匆匆地往裡走的同時,問迎出來的小魚,「少爺在哪裡?」

    小魚看出青舒心裡不痛快,趕緊答,「盧先生留少爺抄今日所學,還在前院的書堂。」

    青舒聞言,拐了方向,直接去了前院的書堂,碰一聲推開門,看也不看坐在夫子之位的盧先生,走向青陽。

    青陽正在默寫文章,聽到動靜抬頭,見是青舒,站了起來,笑咧了嘴,「姐姐。」

    青舒哼了一聲,幾步過去,一把揪了他的耳朵。

    青陽當時痛得皺了一張小臉,「哇,痛,痛,姐姐,小陽痛。」

    看弟弟的臉色確實很痛的樣子,青舒一下心疼起來,剛要鬆開,周伯彥大笑的模樣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心底的火又起,擰著弟弟的耳朵不放,「小叛徒,小壞蛋,姐姐今天非擰了你耳朵下來不可。」

    「姐姐,姐姐,小陽不是小叛徒,小陽不是小壞蛋,姐姐,不要擰,痛,唔,小陽痛啦……」青陽一邊紅著眼眶說自己不是小叛徒,一邊抱住姐姐不肯撒手。

    無論如何,青舒還真下不去死手,她鬆了手,但不忘張牙舞爪地嚇青陽,「臭小子,膽子肥了是吧!居然敢出賣姐姐,什麼都跟姓周的混蛋說,氣死我了。我不要你了,去跟姓周的過去吧,哼!」

    哇地一聲,平日里自詡為男子漢的青陽大哭起來,緊緊地抱著青舒的腰,「不要,唔唔……姐姐打,打小陽,不能不要小陽,姐姐打,姐姐擰小陽的耳朵沒關係,小陽再不喊痛了,哇……哇……」哭的那才叫一個傷心。

    青舒傻眼,這,這怎麼就哭了?她氣還沒出完,反過來還要哄犯錯的弟弟,天理何在?可是吶,她就寶貝這個弟弟,能怎麼辦?

    她無奈地重重地嘆了口氣,輕拍八爪魚似地纏在她身上的小人的背,「好了,好了,因為你這個小叛徒告密,姐姐的酸菜和果酒都要讓姓周的混蛋給搶了,姐姐都沒哭,你哭什麼?不哭啊,不哭。姐姐要小陽,姐姐怎麼能不要小陽!」

    青陽的哭聲小了許多,「真,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還真。」她鬱悶啊!

    青陽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說:「小陽不是叛徒。」

    關於這點,青舒堅決不妥協,「你不是叛徒,姓周的怎麼知道姐姐有酸菜、有果酒?」

    青陽很不理解自己怎麼就成了叛徒,「小陽不是叛徒。小陽只是告訴彥哥哥姐姐做了好吃的酸菜,還有好喝的果酒。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給小陽做好吃的,給小陽做好喝的,比彥哥哥都厲害。」

    青舒一陣無語,還說不是叛徒,這不就三言兩語地將她手裡的好東西都給抖摟出來了嘛!周伯彥那廝那麼討厭,能不起心思嗎?她怎麼就養了個笨蛋弟弟呢!

    咳咳……旁邊有人咳嗽兩聲。

    青舒的身體一僵,慢慢轉過臉,看到黑著臉的盧先生,訕訕地笑,「抱歉,先生,青舒太過激動,莽撞了。」

    沒想到,盧玄方開口第一句不是訓斥青舒擾了他課堂,而是非常關心地問了一個問題,「姓周的要搶了你的酸菜和果酒,到底是什麼意思?」

    青舒一臉狐疑地看著盧先生回道:「我拜託他幫我打個金釵,他居然說要我全部的酸菜,還有兩壇果酒。」

    盧玄方霍地起身,「什麼?姓周的好膽量,居然跟先生搶酸菜。不行,不能答應,酸菜都給了他,我們吃什麼?打金釵的事,交給先生來辦,不能讓姓周的得逞。」

    青舒額頭上滑下三根黑線來。搞了半天,他這麼激動,是擔心往後吃不到豬肉燉酸菜。這幫人,一個比一個討厭。

    「對了,果酒是什麼?先生怎麼不知道?」盧玄方捋了捋鬍子,看向青舒的眼神過於熱切了些。

    青舒咬牙暗恨,又有一個惦記她果酒的出來了,太氣人了。她努力不讓自己發飆,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果酒不是酒,就是水果搗碎了,擠了汁水出來,加些糖,給小姑娘喝的。」心說:小姑娘喝的,你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再惦記了吧。

    「小姑娘喝的?來,給先生嚐嚐,到底是個什麼味道。」他盧玄方可從來不知道臉皮是個什麼東西。

    青陽已經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甜的,還有點,唔……」

    青舒一把摀住他的嘴,一本正經地道:「先生,都說了是小姑娘喝的,怎麼好意思拿給先生喝,那樣有損先生形象。」

    盧玄方笑的那個和藹,「先生是我行我素慣了,不講究那些迂腐之道。」

    青舒是發現了,跟厚臉皮的人不需要多說,因為多說無益,多說會氣死自己。她便拉了哭成花貓臉的青陽,低下頭,無視盧先生,急步往外走。

    「別忘了拿給先生嚐嚐。」盧玄方自他們姐弟後頭提醒道。

    青舒含糊其辭地應了,拉了青陽回去,讓小魚打了盆溫水過來給青陽洗了臉,這才坐下說話。

    「小陽,以後姐姐鼓搗出什麼東西來,你千萬不可以告訴別人,知道嗎?」

    「小陽知道了。」他怯怯地說。

    「你看,姐姐前後忙了一個多月才鼓搗出來的酸菜,你彥哥哥一張嘴就全要。姐姐鼓搗了五壇果酒,最後只得兩壇,一共就得兩壇,因為你告訴了你的彥哥哥,你彥哥哥就說要走兩壇。過年的時候,我們要喝什麼?」

    青陽這會兒有點生氣,小聲道:「彥哥哥壞,搶姐姐的東西。」

    「你再看,你的盧先生一聽果酒,就馬上打起了它的主意。若是他嚐了,喜歡上了,找你要果酒,你是給還是不給?你也知道,你的盧先生最愛喝酒,被他惦記上,不出十天,他肯定能喝光兩壇酒。」青舒信誓旦旦地分析給青陽聽。

    青陽低著頭,嘟著嘴,把盧先生也暗暗劃入壞人的行列。

    「以後,姐姐鼓搗出什麼好東西,你還告不告訴別人了?」

    「不告訴。」青陽很堅決地表態。

    「這就對了。以後啊,姐姐允許你說出去的,你告訴別人沒關係。像這次酸菜的事情,姐姐對外瞞的好好的,你一下給說露了,害得姐姐掙不上銀子。再有果酒的事,不僅外人不知道,府裡人也沒幾個知道,現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了,都想要姐姐的果酒,可姐姐一共就那麼兩壇,你說怎麼辦?」

    「姐姐,對不起,都是小陽不好。」這會兒,青陽說話已經帶了哭音。

    青舒見了,輕捏他軟軟滑滑的小臉,「不許哭哦。姐姐不是罵你,姐姐是在告訴你,以後啊,有些事情只能是我們姐弟之間的小秘密,不可以說出去。因為說出去了,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小陽不說出去,彥哥哥也不告訴了。」一邊說,一邊還主動拿小臉蹭青舒的手,像個討好人的小狗一樣。

    青舒抿唇一笑,捧住他的小臉親了一口,「這才乖。」然後對他咬耳朵,「晚飯的時候,姐姐給你喝一盅果酒。」

    聞言,青陽的眼睛變得晶晶亮。

    第二天一早,青舒派人出去買了二十個只能裝一斤酒的小壇子回來,然後親自動手,打開密封好的大壇子,用盛酒器從大壇子裡盛出果酒,一斤一斤地裝滿二十個小壇子。青陽、小娟和小魚也沒閒著,裝滿一個小壇子,就趕緊密封上一個。

    等全部弄好的時候,青舒已經用酒壺留了一壺果酒,招呼小魚拿來四個酒杯,把酒壺中的果酒倒上,四個人一人手裡拿了個酒杯,個個笑瞇了眼,寶貝的不得了,一點一點地喝著。

    蘇媽媽進來催的時候,青舒倒一杯遞給蘇媽媽。

    換作平常,蘇媽媽定是謹遵本分推辭不受,可這會兒一看到杯中液體的顏色,竟是喜笑顏開地接了,一點一點地抿著喝。這美容養顏類的說詞,無論什麼時代,對女人的殺傷力那是沒的說。

    一刻鐘後,青舒姐弟坐著馬車出府,前往石記客棧,不多時就到了客棧前。

    周伯彥的商隊正在最後檢查車馬,步五的十幾個隨從則牽了馬站在一側。

    古府馬車靠邊一停,古強上前與帶隊的人說話。很快,那人進去客棧內通報,不多時,身披寶藍色斗篷的周伯彥和身披月牙色斗篷的步五步飛鵠從客棧走了出來。

    青陽已經下了馬車。他頭戴淺紫色綢子的高高的帽子,脖子上是同色的脖套。他身上穿著淺紫色綢子的長袍,手上戴了同色的手套。帽子做的高高,青舒提的要求,說是戴上不會弄亂、弄散了男子束起的髮髻。脖套這東西也是青舒比劃再發表意見,許五娘琢磨出來的。手套嘛,自然也是青舒鼓搗讓許五娘做出來的。現在他們府裡,人手一頂帽子、一個脖套、兩雙棉手套。

    禦寒措施非常到位的青陽從頭到腳一身的淺紫,再加上他唇紅齒白的五官,他身上不同於他人的帽子、手套等物,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受人注目的青陽羞澀地一笑,迎上前,「彥哥哥,步哥哥,青陽來送你們了。」

    步飛鵠面帶笑容地說好。

    周伯彥抬手想摸他的頭,但想到他頭頂的帽子,收回手,「今日不讀書嗎?」

    「和盧先生告了假,回去後再補上。」青陽解釋完,喚了一聲元寶,又說,「彥哥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青陽準備了兩壇果酒和禦寒之物,就當是提前送給彥哥哥的年禮。彥哥哥不許嫌棄。」

    周伯彥看到一旁的元寶抱了一斤的兩個小壇子遞給顧石頭,小娟拿了個包袱塞給顧石頭,挑了挑眉,「哥哥不嫌棄。」

    青陽偷瞄一眼停在不遠處的自己府裡的馬車一眼,「那個,姐姐說,果酒是姑娘家和小孩子喝的。」說完嘟了嘴,「彥哥哥以後不許欺負小陽的姐姐,否則,否則,小陽不理彥哥哥了。」

    周伯彥覺得好笑,他跟古青舒說要一壇子果酒,古青舒拿雪團丟他,他就說要兩壇,古青舒就鑽了空子,拿了這麼兩個小小的勉強可以稱呼為壇子的東西來糊弄他。那女人精著呢,他欺負的了麼!

    他彎腰,一把將青陽抱了起來,湊到青陽耳邊小聲說,「你姐姐罵哥哥是討厭鬼,哥哥便逗她要酸菜和果酒,她便拿雪團丟哥哥。小陽以後要小心,千萬別惹惱了她,她兇巴巴地會打人。」然後眨了一下眼睛,「秘密,不許說出去。」然後將聽的一愣一愣的青陽放到地上。他相信,他抱起某人寶貝的弟弟說悄悄話,躲在馬車裡的某人指不定就要氣得要跳出來了。

    不得不說,聽了周伯彥的話,青陽是真的鬆了口氣。心裡想著:果然,彥哥哥是好人,不是壞蛋。

    周伯彥與古青陽的悄悄話,別人沒聽到,步飛鵠可是聽的一清二楚的,他忍俊不禁地看著周伯彥,搖頭,不解一向冷清的周伯彥何時有了這種閒情逸致,居然專門和一個姑娘過不去,非得去撩撥人家姑娘發火兒不可。

    古強知道小姐不待見少爺太過親近彥公子,於是從旁提醒,「少爺,給步小姐帶的東西準備好了。」

    青陽這才將視線從周伯彥身上拉回,看著步飛鵠,「步哥哥,姐姐說過年的時候不能回京去看步姐姐了,有點東西麻煩步哥哥帶給步姐姐。」

    這時候,小魚抱著一個大包袱、一個小包袱,小娟和元寶各抱著兩個小壇子站在青陽身後。

    「四壇果酒,一套禦寒衣物,是姐姐送給步姐姐的東西。」然後一指小魚手裡的小包袱,「這是小陽送給步哥哥的禦寒之物。」又拿出一封信,「這是給步姐姐的信。」

    步飛鵠說了謝,收好信,東西讓隨從接了,安放到馬車上。

    青陽不放心地交待周伯彥和步飛鵠,「果酒一定要放好,不能打了,不能灑了,這可是姐姐才有的東西,外邊買不到。」

    被叮囑的兩個人鄭重地表示知道了。

    在青陽的依依不捨中,車馬動了,端坐馬背上的周伯彥、步飛鵠的身影,隨著十幾輛車馬與眾隨從們,慢慢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等小娟扶了青陽坐進馬車內,古強示意李大郎趕車,眾人打道回府。

    車內,青陽抱著青舒的胳膊,一邊撒嬌、一邊耍賴靠在青舒的身上不肯分開。

    十來日後,康溪鎮迎來了今冬的第二場雪。又過得幾日,在鞭炮聲中,青舒的「風味小吃鋪」正式開張。水煮五香豆子、炒豆芽、豆芽湯、風味蘿蔔湯與豆沙包的名聲,很快席捲了小小的康溪鎮。木聰為廚子;陳虎子夫妻是廚房打雜的;吳小山和寧四為伙計;古元河是掌櫃,坐櫃檯收銀錢兼記賬。

    最特別的是,風味小吃鋪另有單獨隔開的兩個窗口,一個窗口專賣豆沙包,自然,連帶的也賣些白麵饅頭、雜糧麵豆沙包等。一說豆沙包,肯定是白麵的,紅小豆做餡料,皮薄餡多,八文一個。而雜糧麵豆沙包,是為吃不起豆沙包的人準備的,以雜糧麵為皮,花腰豆為餡料,皮厚餡少,兩文一個。

    另一個窗口,專賣泡發好的豆芽,即黃豆芽,八文一斤。這兩個窗口,人們都是隨買隨走,並不佔用鋪子裡的桌椅。豆沙包的窗口由莊子上調過來的康栓柱負責,豆芽的窗口由韋鐵鎚負責。

    與此同時,錦陽城裡多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小的鋪子,名為古記包子舖。這裡,賣葷素兩樣餡兒的包子,賣豆沙包,賣生豆芽。包子和豆沙包均是十文一個,生豆芽十文一斤。每日里,大家總會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帶著七八歲的兩個男孩子,喜笑顏開地應付前來買東西的人。而廚房裡忙活的,大家不曾見到的,是一名瞎了一隻眼、左腳微跛的高瘦的三十來歲的男人。

    再有錦陽城的一品樓隆重推出了新菜品,荷葉餅扣肉、鹵豬蹄、海帶豆芽湯和水煮五香花生四道菜。同時,主食上新增了豆沙包。

    古記包子舖雖然很小,可周圍的人總會見到一品樓的伙計趕著馬車出現在古記包子舖前,搬了些東西裝上車後拉走。再有,每隔一兩天,知府大人府上的管事婆子會到這裡買上一籃子包子或豆沙包;巡街的捕快或衙役時不時會出現在周圍,管前頭招呼客人的婦人一口一個嫂子地喊著。

    在刮著寒風、天空陰沉的似要下雪的天裡,周伯彥和步飛鵠回到京城。兩個人各自回府,稍作梳洗,一個去了景陽公主府,一個去拜見府中長輩。

    景陽公主與駙馬見周伯彥歸京,竟是一臉的驚喜,見他面帶疲憊之色,便不忍心拉著他說話,吩咐了丫鬟趕緊整理了房間,催著他先去休息。

    周伯彥拿過顧石頭手裡拎的一個小壇子,不客氣地丟給駙馬,「放到屋子裡去去寒氣,晚上咱們嚐嚐大安獨一份的果子釀的酒。」

    駙馬確實被入手的小壇子冰到了,剛想丟出去,聽了這話,立刻護好小小的壇子,「原來又搜羅了好東西回來,哈哈……」

    景陽公主一拍掌,「阿彥,你好樣的,早該如此。憑什麼有好東西總第一個送你舅舅,不送我。說好了,以後有好東西,一定得第一個送我這兒來。」

    步府那邊,步語嫣得了青舒送的四壇果酒和一個大包袱,愛惜的不行,誰都不讓碰,連嫂子們都不行。等她看過了信,歡呼一聲,讓小杏打開了包袱,見到滿眼桃紅色的御寒之物,心裡那個美。

    她先是拿起繡了素雅蘭花的高高的帽子戴到頭,發現不僅暖和,而且不會壞了梳理好的頭髮,帽頂綴下來的穗兒和穗兒頭的毛茸茸的圓球隨著她的動作動來動去,非常可愛。

    她拿下頭上的帽子,又拿了信中所提的脖套,左看右看,最後根據信上說的,套到脖子上,然後將脖套上同色的左右兩根綢線一拉,寬鬆的脖套便貼服在脖子上。她覺得稀奇,拉緊,鬆開,試了好幾次,這才取下來。

    下邊是套女子的長裙。她在小杏的幫助下穿上它,係好裙子上帶的寬腰帶,往那裡一站,整個粉嫩嫩、水靈靈的漂亮小姑娘一個。上身胸前為點綴而繡出的朵朵紅紅的花瓣,不像是繡上去的,反倒像是布料上自帶的一樣。腰帶也很漂亮,將她的纖腰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出來。再看它的裙擺,有兩層,外層的長不及膝蓋,掐出的褶皺像波浪一樣。裡層的長自然是正常的,蓋住了她的繡花鞋面。

    步語嫣喜歡的不得了,在地上轉了一圈兒,趕緊將脖套戴上,拉上綢線並將綢線係出蝴蝶結來。然後戴上帽子,最後拿了手套左右看了看,伸了手進去,「呀,這個好暖和。」說罷,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衝出屋去,在個個院子之間瘋跑,到處顯擺。

    小秋兒見了,喜歡上了姑姑帽子上的的兩個毛茸茸的小球球,追著姑姑要帽子戴。

    步語嫣雖然是當人小姑姑的,平日里也大方,但今天她大方不起來,堅決不把帽子讓給侄女,逃的遠遠的。

    小秋兒追不上小姑姑,那個傷心,哭的那才叫一個可憐,步府男女老少全員上陣都哄不住。

    步五頭痛,又不忍心斥責妹妹,最後拿出了青陽送的寶藍色帽子,說要和步語嫣換。

    男子的帽子自然沒有小姑娘的帽子好看,步語嫣護緊自己的帽子,堅決不換。這時候,步七、步沖和步勇叔侄三個從不同方向撲向步五,搶奪帽子。

    在一陣混亂中,小秋兒眨著大大的眼睛,臉上還掛著淚珠,看著叔叔和哥哥們鬧做一團的樣子,拍著小手咯咯笑起來。

    於是,以步老夫人為首的老少三代女人們總算鬆了口氣。

    步夫人使勁兒點女兒的腦門,「還不快走?再惹哭了秋兒,娘就打你。」

    步語嫣吐了吐舌頭,趕緊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5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7 01:41 A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酸菜進京
   
    日子總是不知不覺地自人們的指尖悄悄流逝著,從不停留。這年冬天,是個豆沙包和豆芽菜紅火的一個冬天。尤其是豆沙包,自京城的一品樓和如意酒樓強力推出豆沙包後,一下就風靡了整個貴族圈子。

    據說,就連尊貴的當今天子都愛吃豆沙包,每三天必須要吃到一次才滿意,否則就會發脾氣。如此一來,這豆沙包更是炙手可熱起來。

    一品樓和如意酒樓同步施行限量出售,每天只賣兩千個豆沙包,二十文一個,各府的管事可是要早早來排隊才買的到。自然,在酒樓消費的顧客的待遇就不同了,豆沙包隨便點、隨便吃,若你想外帶,可以,但一人不得超過五個豆沙包。

    如此過了半個月,突然有一天,在京城就多了一家小小的包子舖,一縷香包子舖。每日里,包子舖門窗上的板子一卸,三個傷殘男人走出來分別吆喝一句「醬肉包子出鍋」、「灌湯包子出鍋」、「豆沙包出鍋」,然後轉身回鋪子裡擦拭桌椅,等著客人上門。

    如此一來,很快便有大戶人家的小廝或婆子帶了食籃子進門,買了包子或豆沙包匆匆離去。同時,食客會陸續上門,點上一碗熱乎乎的蛋花湯或小米粥,再點上包子或豆沙包,來一小碟鋪子裡配的小鹹菜,美美地吃上一頓。

    而廚房裡負責配包子餡兒和豆沙餡兒的,是一個左腿截肢的中年男人。他的身邊,總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是他的兒子,負責為他遞東西和里外傳話兼照顧他。廚房裡幫忙包包子和包豆沙包的兩個婦人,一個是他的妻,一個是外邊三個傷殘伙計中的其中一個的妻。

    這家店的掌櫃,坐在特製的有輪子的木椅上,衣著不華貴,身上卻透著一股子的貴氣和優雅,長相也很出色。每日裡,總有十名人高馬大的侍衛晨間護送這位掌櫃過來,午時過後再護送回去。

    十二月十九,早起時天空飄著零星的雪花,到了午時,竟下起了鵝毛大雪。因下大雪的緣故,一縷香包子舖裡的客人並不多,只有零散的幾個常客。

    一身貴氣的掌櫃坐在櫃檯後頭,劈裡啪啦地打了一陣算盤,抬頭問店內的伙計們,「你們誰要回鄉過年?」

    三個人都說不回,表明家裡沒人可掛念的,孩子也交給了穩妥的人來照顧。

    掌櫃的點頭,吩咐道:「東家的意思是,你們若不回鄉就將各自的孩子接過來,在鋪子裡過年。年後,若是想留孩子在身邊,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們別耽誤了東家的活計,還能顧好孩子就成。」

    三個大男人正激動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只聽門響了,厚厚的簾子掀起,鋪子裡有客上門。他們趕緊動起來,迎接客人。

    進來的是步七和步語嫣。

    步七一邊解開身上的斗篷交給鋪子裡的伙計,一邊說道:「二哥,快上包子和熱湯,我餓了。有酒沒?有酒燙上一壺。」

    步語嫣站在門口,讓小杏拍打身上的雪花的同時,嘴裡也不閒著,「二哥,我要吃豆沙包和醬肉包子。」

    坐在櫃檯後的掌櫃溫文一笑,「你們兩個,怎麼又來了?古姑娘的鋪子早晚得讓你們兩個給吃窮了。」

    兄妹兩個大咧咧地佔據離櫃檯最近的桌子坐下,異口同聲地道:

    「吃窮了誰,也吃不窮古姑娘」

    「吃窮了誰,也吃不窮舒姐姐。」

    說罷,兄妹兩個對視一眼,大笑出聲。

    那幾個常客對此已經習慣,結了賬各自離去。

    不過片刻,步五和步六結伴而來,對著掌櫃喊了聲二哥,然後敲已經埋頭吃包子的弟弟妹妹的頭。

    在京城下著鵝毛大雪的時候,輝州的康溪鎮卻是個晴好的天氣。

    古府的田莊上,今日殺了六頭豬,豬舍裡還剩五頭大肥豬。男人們正忙著砍肉、剔肉骨頭、收拾豬頭豬蹄以及清洗豬內臟和豬腸子。女人們都在廚房忙活,跺蔥花的、切酸菜絲的、切蘿蔔絲的、洗了白菜切片的、大鍋裡小火煉油的……

    青舒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鬟,先是去菜窖看了眼存下的白菜、蘿蔔,之後去看已經醃好的七十大缸的酸菜,心裡琢磨著是和豆芽賣一樣的價,還是要賣的更高一些。

    無論豆芽還是酸菜,今年是第一年上市,價格貴些無可厚非,因為面向的消費群體是富人。明年冬天,價格肯定往下落一些,雖然有人會學著做,但她的人嘴嚴,正確的方法傳不出去,味道就不一定對,她還可以保持一年的高利潤。至於往後,她想讓酸菜變成同現代一樣尋常百姓家冬日的必備菜,不會再指著它賺錢。

    青舒剛走出放酸菜缸的屋子,吳管事就尋了過來,說是前頭來了人,自稱是彥公子派過來的,先去了府上,後經管家指點找到此處,指明要見她。

    青舒想到託付周伯彥的珍寶閣做的金釵與金步搖,忙去了前面會客。

    周大昌,年近四十的瘦小男人,衣著並不華貴,但衣裳的料子卻是暗色的綢子。他說他奉彥公子之命來到康溪鎮,一為古府送來年禮,二為帶了廚子過來向古府廚娘學習如何用酸菜做菜,三為拉走酸菜。說明來意,他遞上一封信。

    青舒的眼里當時就冒了火光,周伯彥那廝居然還沒忘了要酸菜那茬,實在討厭。當小娟接了信,遞過來的時候,她拿到手並火大地撕開封好的信皮,抽出裡面的信,抖開,然後一挑眉。原來,信裡夾了一張兩千兩的銀票。

    青舒承認,她很財迷。兩千兩的銀票,使得她眼中跳躍的火光迅速滅了一大半,心說:算你識相。

    她將銀票拿開,看信的內容。只見上邊用龍飛鳳舞的字體寫著,務必請她收下銀票,並教會他派過去的周廚子如何用酸菜做菜的方法。還有,他要求她至少勻給他一半的酸菜,讓他的人拉回京城,他會感激不盡。至於她交託的東西,師傅們還在改正,讓她再等些時日。

    看罷信的內容,想到字裡行間還算言詞懇切,青舒決定不與銀子過不去,便應下這事,請周大昌和周大廚留下,中午在莊子上吃殺豬宴。

    因為要調配豬血,許三娘今日也被抽調到了莊子上。等豬血調好,婦人們便由許三娘指揮著灌血腸。灌好血腸,三分之二拿去凍上,剩下的三分之一分派了兩個人煮上,佔用了一口大鍋。

    旁邊的一口大鍋裡,兩個卸成兩半兒的大豬頭已經煮上,只等熟了撈出來,在湯裡下高粱米,熬上粥。

    又有一口大鍋,裡面煮上肉骨頭,當肉骨頭半熟的時候,就可以下切好的酸菜了。

    到中午的時候,一切準備的差不多了,只差炒菜一項。

    於是,在前頭為周大昌和周大廚專擺一桌,等下由吳管事坐陪。

    青舒平日來的時候用的小院子裡,也擺了一桌。這裡,她要帶著自己的丫鬟吃。

    淋了佐料的豬肝,切絲調味好的豬耳朵,熱炒過的豬肺子與豬舌頭,肉骨頭燉酸菜,肉片炒酸菜,切成薄片油煎的豬血腸擺上桌,吳管事便招呼周大昌和周大廚上桌,讓人倒了酒,一邊喝酒吃菜,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吳管事見這兩個非常熱衷於酸菜,只吃酸菜,卻不吃酸菜中的肉,便想到青舒說過的話,笑道:「兩位覺得這菜如何?」

    周大昌笑答,「沒話說,走南闖北去過許多地方,第一次吃到這樣的菜,好味道。」

    周大廚也附和,「味道沒話說,這菜放到大戶人家,比那大魚大肉都要受歡迎。」

    吳管事笑道:「這話說的好。富貴人家的主子們是吃慣了大魚大肉的,尤其碰上春節,日日都吃油膩的大魚大肉,肯定很想吃解油膩的菜色。不過,這季節,又沒幾樣可吃的青菜,廚子們定是頭疼的厲害。」

    周大廚點頭稱是,然後問桌上這特別解油膩、又讓人胃口大開的菜到底是什麼我的老公很強悍。

    吳管事等的就是他們問,「這便是酸菜。」

    周大昌夾菜的動作一頓,很快面有喜色地道:「哈哈……今日我們老哥兒倆可是有福了,公子都沒吃過的酸菜,倒是先便宜了我們老哥兒倆。」

    周大廚眼睛冒光,眼睛便粘在了酸菜上,嘀嘀咕咕起來:「原來這就是酸菜,好……果然不出所料……酸的有味道……好菜,是好菜……」

    酒足飯飽,一下桌,周大廚就催吳管事趕緊安排廚子教他做酸菜,那心急火燎的樣子,讓周大昌看的直搖頭,直笑話他猴急。

    吳管事便笑著安排起來,讓他明日午前到古府,到時候府裡的廚房會安排好一切,再教他。

    這事一說妥,周大昌和周大廚便告辭,回鎮子上下榻的客棧。

    青舒又不喝酒,比他們更早吃完午飯下桌的,更是比他們早一刻多鐘拉了一車的豬肉和零碎東西走的。

    回到府裡,在院中太陽照射不到的地方擺下兩個大缸,四頭豬的肉碼放進去,蓋好,用重物壓上。拉來的一大缸酸菜放到廚房隔壁的雜物房裡,一盆肉骨頭燉酸菜、兩根豬血腸搬進廚房。

    許三娘洗了手,趕緊生火,將肉骨頭燉酸菜倒在鍋裡熱上,兩根血腸放到屜上蒸上,又拿了昨日蒸好凍起來的白面饅頭和豆沙包各二十,同樣放到屜上蒸。

    因為青舒走前都交待好了,府裡倒是沒誰真的餓著,都是吃了些糕點之類的墊過肚子的。

    青舒一回來,青陽便跑過來,追問她有沒有帶血腸回來。

    青舒捏一下他的鼻子,「帶了,帶了,等會兒一熱就端來給你吃。」

    青陽高興地說他要和盧先生一起吃。

    青舒說好。等他們姐弟進廳坐下,古強便遞上一份禮單,說是彥公子送來的年禮的禮單。

    青舒打開禮單隨意看了幾眼,兩匹錦緞、兩匹綢緞,深藍、深紫兩色,適合於男子的顏色。筆墨紙硯一套。一品軒的點心四十匣。名茶雲霧二斤。白麵、白米、糯米、黃米各一百斤。山貨一百斤,這裡包括曬乾的蘑菇、黑木耳、山野菜和四隻活野兔子、八隻活野雞。

    青舒合上禮單,「管家,我們的回禮要怎麼安排?」

    古強清了清嗓子,「小姐,彥公子說回禮不必多,只要您八斤果酒。」他迅速說完,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

    聽了這話,青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罵一句討厭鬼。不過話又說回來,前段時間周伯彥從南邊回來可是給古府帶了不少的海帶和魚乾兒,現在又有這份年禮在,按理,他們古府是該好好給人回禮的。可是,周伯彥什麼也不缺,他們送什麼都不夠份量。她瞄一眼坐在她身側,正低頭不語的青陽,「好吧,送他八斤果酒,當是古府送他的年禮。」

    這話一出,古強很明顯地鬆了口氣。而青陽,雖然沒有抬頭,依然保持著低頭的姿勢,但他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的模樣,讓青舒給看了個正著。

    青舒覺得好笑,卻也沒有說破,吩咐古強,「問清楚周大昌什麼時候回京,年禮就讓他帶回去吧!我們就不必專門派人走這一趟了。」

    古強答應一聲,退下了。

    不多時,小魚來傳話,飯菜好了。

    青舒讓青陽去前頭和盧先生吃飯,自己回了院子。她在炕上歪了一陣,突然坐了起來。不行,酸菜不能一頭一頭地進入人們的視線,她還需要保密,得切了,全都切了。但,切了,怎麼讓周大昌運回京城去?

    她站起來,在地上來回走來走去,突然一撫掌,有了。切了絲的酸菜可以團成一團一團的凍上,然後裝大缸也好,裝木頭箱子或木桶也好,裝上車一路拉回京。等到京城,讓他們放在外邊或冰冷的屋子裡繼續凍著。每日,可以預估第二天做菜的大概用量,然後按照用量取酸菜團,提前一晚拿到溫暖的屋子裡解凍就成了。

    青舒喚了聲小娟。坐在外間做針線的小娟和小魚同時應聲入內。

    青舒便安排小娟去找管家,讓管家趕緊確認一下,府裡不管男女,都誰會切菜,工刀要好,得切出細絲來。再有,趕緊派人去風味小吃鋪,召回鋪子裡的所有會切菜的人。她還讓小魚去一趟文瀾院,問問丁家妹切菜的刀工如何。

    這麼一來,府裡的人便風風火火地動了起來。風味小吃鋪那邊收到消息,除了不會切菜的掌櫃的古元河、負責豆芽窗口的韋鐵鎚、伙計吳小山和寧四,其他會的四人趕緊跑回府。

    這刀工還算不錯的人數便統計出來了。木聰、陳虎子夫妻、康栓柱、許三娘、許五娘、小娟、小魚、蘇媽媽和丁家妹共十人。許五娘那邊的針線活計也很重要,也是府裡目前的一大進項,青舒便讓許五娘回去了。這樣一來,剩下的便是九人。

    被派出去買菜刀的丁家寶一回來,青舒一聲令下,會切菜的九人一人拿了一把菜刀,清洗著各自的菜刀和臨時湊出來的案板。而丁家寶和古元寶負責將酸菜一片一片地剝了,酸菜的最外一層剝了放第一個盆裡,裡面的剝了放第二個盆裡,中間的菜芯放第三個盆裡。

    那邊的酸菜頭一剝好,這邊的九人便開始切菜,按照丁家寶他們分放的樣子切出來的酸菜絲也是分三處放的。府裡有三十七個木桶,夠用。這三十七個木桶,還是先前買鋪子的時候,因為張老東家親自求上門來,青舒才改了主意,將張老東家鋪子裡的存貨盤下來而得到的。

    莊子上的木桶恐怕不夠用,一共也就有五六個。於是李大郎趕著板車,和古強出去買了二十個木桶,直奔莊子上去了。

    莊子上忙活一上午的眾人已經歇過來了,古強一來,他們便知道了要加緊時間切酸菜的事。吳管事快速招集人問誰會切菜,誰的刀工好。

    最後,這邊只得五人。平日在廚房幹活的老人和兩個婦人外,男丁裡只有康栓子和張大。彪型大漢張大會切菜,頓時惹來無數猜疑的目光。

    古強將青舒的要求細緻地交待一遍,讓吳管事當場複述一遍,確定吳管事記住了,這才趕緊用二十個木桶裝上大缸裡的酸菜。見一個板車拉上費勁,吳管事趕緊讓蔡鐵牛套上牛車,於是二十木桶的酸菜分放到兩個板車上,全用油布蓋上,栓緊,然後將酸菜拉回鎮子上。

    兩個板車走第二趟的時候,從府上載過去三十四個空木桶,回來的時候車上載著裝滿酸菜的二十個木桶,剩下的十四個空木桶留給了莊子上。

    忙活一天半,切絲的酸菜團成一團一團的,裝滿了五十個木桶,全都凍上了。青舒的酸菜缸,被掏空了十四個。

    周大昌和周大廚看著裝上車的五十木桶的酸菜,心裡那個滿意。古強囑咐他們,木桶上標壹的,是酸菜芯,是最嫩的部分,適合炒菜,燉也成,是最好的部分;木桶上標貳的,最適合做燉菜;木桶上標三的,味道比不上前兩者,適合剁碎了大油大肉的做餡兒,當然,做燉菜也行,可燉的時間要長些,味道比前兩者稍差些。

    周大昌與周大廚押著三車的酸菜、八個一斤裝的小壇子的果酒,隨著商隊快馬加鞭地回京。兩邊已經約好,半個月後,周伯彥有個從南邊回來的商隊,會拐到康溪鎮,從古府拉上第二批酸菜回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5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31 01:17 A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阿琴姑娘

   
    十二月二十三,傳統節日中的小年。康溪鎮的風味小食鋪又增新菜,皮凍和素丸子。錦陽城的一品樓也增新菜,皮凍和四喜丸子。

    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年味兒越是足。康溪鎮上的集市,不再遵循每月逢二、五、八為集的慣例,基本日日是集,鎮子上陷入了空前的熱鬧。

    小商小販自不必說,跟著家中長輩或男人來逛集的大姑娘、小媳婦猛增,一個賽一個地打扮的干淨俐落又水靈。在經過風味小食舖的時候,她們的小眼神或大膽、或隱晦地不時飛向生意興隆的風味小食鋪,只盼鋪子裡忙活的掌櫃或伙計能走出來,尤其是盼掌櫃能走出來,看她們幾眼。

    風味小食舖的那年輕未娶的掌櫃,如今是十里八村少女心中的最佳夫婿人選西隱崑崙。自然,也是家中有云英未嫁的姑娘的老婦人們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選和年輕婦人們眼中的最佳妹婿人選。

    古元河未娶妻且正在物色娘子的消息,古元河現在是鎮子上風味小食鋪掌櫃的消息,如今只要是消息靈通些的人都知道。這,全部歸功於程娘子和程牙人。他們夫妻受青舒所託,那可是逢人便古元河長、古元河短地說道幾句。如此一來,消息不傳開都難。

    古平秀今日是跟著娘和弟弟來趕集的。經過風味小食舖前時,她低了頭,腳下的步子比平日快了許多。古平秀的娘見女兒如此,不由嘆氣,伸手拽住了埋頭急走的女兒的胳膊,「秀兒,等等你弟弟。」

    古平秀輕輕地嗯了一聲,放慢了腳步,卻依然不肯抬頭。

    落在後頭的九歲的古平康,突然跑上前,一把奪了姐姐手裡裝零碎東西的籃子,大步往風味小食鋪跑過去。

    古平秀嚇了一跳,當意識到弟弟要幹嘛的時候,立刻急紅了眼睛,「阿康,快回來。」她不敢追過去。

    當娘的也是嚇了一跳,忙喚道:「快回來,阿康,你別惹事。」

    已經跑到風味小食鋪門口的古平康回頭看了自己的娘和姐姐一眼,做了個鬼臉,拉開門進去。

    進門的雖然是穿著布衣的小小子,吳小山依舊笑臉相迎,「小哥一個人嗎?是要買豆芽、豆沙包帶走還是在這裡吃?」

    古平康生平第一次進食鋪,吃飯的客人很多,鋪子裡又裝修一新,伙計又是如此的熱情,頓時讓他手足無措起來。聞著食物的香氣,再加上緊張,他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吳小山見他不答,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古平康紅了臉,不敢亂看,低了頭,小聲說道:「我,我找元,元河哥。」

    吳小山聽了,笑著從旁拿來一把木頭凳子,避開門口的位置靠邊擺上,「你坐這兒,我去給你叫掌櫃的。」

    古平康一臉的不安,不敢坐。吳小山笑笑,拉了他的胳膊,把人按坐到凳子上,「你叫什麼名字?」

    「阿康。」

    吳小山先是給一桌的客人上了一盤包子,正好就等到古元河從後頭出來,於是上前低聲告訴古元河有人找,並指門口左側的方向。

    古元河點頭表示知道了,將手裡的單子收好,這才從櫃檯後頭出來,走到了一臉不安的古平康跟前,「阿康。」

    古平康立刻抬頭,霍地站了起來,一臉緊張地喊人,「元河哥。」

    古元河笑道:「你小子也有這麼老實的時候。就你一個人?家里大人呢?」

    一聽這話,古平康覺得面前的人還是他認識的元河哥,頓時不緊張了,笑咧了嘴,「我娘和我姐來趕集,我就跑來了。」說著,手伸進提在手裡的籃子裡翻找,很快拿出一雙棉布鞋來,一把塞進古元河手裡,「諾,我姐給你做的。」

    古元河一怔,臉上的笑淡了幾分,將手裡的棉布鞋放回籃子裡,一拍古平康的肩膀,「阿康,元河哥不能要。」

    古平康不解,「為什麼?」

    古元河見左右沒人注意這邊,低聲說話,「阿康,若是傳出去,對你姐姐的名聲不好。你希望姐姐哭嗎?你能看著別人說你姐姐壞話嗎?」若是三奶奶答應了他的提親,他接了這雙棉布鞋無可厚非,關鍵是,三奶奶沒答應,他也斷了結親的念頭。他是個正派的人,即便親事不成,他也不能讓古平秀被人非議。

    古平康頓時耷拉了腦袋,「可是,可是,姐姐有偷偷哭。」

    對此,古元河知道了也無能為力。他說等一下,回到後頭,用油紙包了三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出來,放進籃子裡,拍拍古平康的肩膀,「以後,照顧好姐姐。裡面是包子,要趁熱吃。去吧,你一定是偷偷來的,別讓你娘著急。」

    古平康不要包子,古元河抓住他的手,「阿康,以後還想叫我一聲哥,那就拿著。」

    最後,古平康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古元河送他出了食鋪,抬眼見到站的遠遠的不時向這邊張望的古平秀,目光暗了暗,轉身回了鋪子。

    恰巧有幾個大姑娘小媳婦經過此處,其中一個面目清秀的姑娘認出了古元河,也認出了古平康,目光若有所思地跟著古平康移動,然後看到了古平秀,嗤笑出聲。

    同伴問這姑娘笑什麼,這姑娘一努嘴,嘴上說沒什麼,心裡卻是有些討厭古平秀。平日里,這姑娘很喜歡古平秀,但聽說古平秀家拒絕了古元河家的提親後,她就開始討厭古平秀了。

    午後關了鋪子回府,古元河並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見到古平康和古平秀的事。

    而古平秀三人回到家,也對今日之事絕口不提。這是古平秀的娘交待的,還特意囑咐兒子絕對不能說露嘴,否則奶奶會生氣,爺爺會更生氣。

    古平康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最後還是沒忍,晚上睡覺的時候躺在爺爺身邊說悄悄話,把見到古元河的事情給說出來了。三爺爺躺在炕上,半天沒說話,伸手拉了被子,為已經呼呼大睡的孫子把被子蓋嚴實了。自從他行動不便開始,幾個孫子就開始輪流睡他身邊,晚上有需要好扶他下炕。幾個孫子裡,古平康是最親近他,最愛睡他身邊的一個。

    程娘子來為古元河提親,三奶奶說了那樣一番話,三爺爺知道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和三奶奶大吵了一架。三爺爺交待了家里人,如果程娘子再來,直接帶過來見他,不許三奶奶再插手孫女的婚事。沒想到,程娘子回去後,再也沒有來過。為此,三爺爺很長時間都沒和三奶奶說過話了。

    三爺爺生氣,是覺得三奶奶這麼多年是白活了,話都不會說,直接把人給得罪了。不想應下親事,可以有許多回絕的藉口,也可以含糊其辭地應對,這樣對方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三奶奶直接點出古元河爹娘下人的身份,還提什麼孫女嫁過去不能是下人,孫女有了兒女不能是下人之類的要求,這不僅是得罪古元河一家人的話,還是得罪古府的話。

    這事過後,周大夫按先前說好的,三日後過來給他復診,開了五天的方子,留下藥,之後再沒來。古元河再沒來過大古家村,古府人再沒來過大古家村。這,便是得罪人的結果。現在,他每日里都在感激古府,因為古府雖然不高興,卻沒有為難他們一家子,讓他們一家子都安安生生的。

    三爺爺一夜沒睡好,第二天很沒精神,早飯也沒吃幾口。

    三奶奶不是不後悔,可有些話說出口,就再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她見三爺爺這樣,嘆了口氣。她是過後才回過味兒來的,當時自己是仗著古青舒叫她一聲三奶奶,架子端大了,端過頭了。可做老人的,明知道自己錯了,也是拉不下那張老臉,在兒孫面前承認自己錯了。

    三爺爺閒不住,讓古平康搬了豆子上炕,祖孫兩個挑起豆子來。如今家家戶戶是將留做種子的豆子看的跟命根子似的,挑了又挑,將最大最好的豆子鎖起來,等著來年多多地種。豆子從餵牲口的搖身一變成了富戶們掙著買的金貴菜,來年不多種的都是傻子。

    正這時候,外頭傳來吆喝聲,「有人在家嗎?三爺爺在家嗎?」

    古平康下了炕,飛跑出去,很快又跑回來,「爺爺,是古府來人了。」

    三爺爺一聽急著要下炕,古平康趕緊給三爺爺穿上鞋,扶了三爺爺站起來,鑽到三爺爺腋下,攙扶著往外走。不得不說,周大夫開的好藥起了作用,雖然前後吃了八天的藥,可傷腿有了點知覺,讓人扶著,自己可以慢慢走點兒。

    等三爺爺由孫子扶著出了屋子,古府的馬車已經走了。古老大指指院中放的東西,「爹,古小姐派人送來半袋子白麵、半袋子白米,還有點心,說是給您二老的年禮。我讓來人進屋喝口熱水再走,他說還要去小古家村里正家,放下東西就走了。」

    李大郎趕著車到了古大樹家,古大樹和幾個兒子都在家,在鎮子上的私塾裡讀書的古哲三也在。

    古哲大和古哲二接過馬車,古大樹硬拉著李大郎進屋坐,並給倒上熱水。

    李大郎拒絕不過這家人的熱情,喝了碗熱水,說他是小姐派過來送年禮的。半袋子白面,半袋子白米,一斤糖,一斤紅棗,四斤點心。

    古大樹是受寵若驚。

    古哲大和古哲二搬車上米麵的時候,李大郎從車上的一個背簍裡掏了一個油紙包出來塞給古哲四,說是少爺特意讓捎過來的糖塊兒。又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古哲三,說是古元河特意捎過來的宣紙。

    東西都帶到了,李大郎剛要走,從院外跑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長的白白淨淨的,眼睛大大的很水靈,模樣清秀可人。

    古陳氏見了斥責道:「阿琴,姑娘家的好好走路。」

    名叫阿琴的姑娘微紅了臉,將手中的小布包往車上一放,轉頭就往外跑,邊跑邊說,「這是給元河哥的,麻煩交給元河哥。 」

    李大郎嚇了一跳,「這……」突然跑來一個陌生姑娘,往他車上放東西不說,還說要捎給古元河,這實在是……

    古大樹尷尬,這可是他們村裡的姑娘。

    古陳氏氣笑了,「死丫頭,這膽子大的沒邊兒了。」

    李大郎是不知如何是好,「里正,這,這個東西……」他指著阿琴姑娘放的布包。姑娘家家的東西,他可不敢碰,他希望陳氏能把東西拿走,還給那姑娘。否則,他胡亂帶回去給古元河,不定古元河會怎麼埋怨他。

    陳氏遲疑地看向當家的。她私心裡,希望東西真能送到古元河手上。

    古大樹瞪了眼陳氏,示意陳氏趕緊將東西拿走。

    陳氏眼裡微帶著失望,將阿琴姑娘留的布包拿了起來。

    李大郎鬆了口氣,趕緊趕車走。他覺得,這小古家村的姑娘實在大膽。

    李大郎的車剛走,阿琴姑娘氣乎乎地從躲藏的地方出來,瞪了古大樹一眼,哼一聲,拿過陳氏手裡的小布包就跑走了。

    古大樹無奈,「這孩子,怎麼連舅舅也敢瞪!」

    李大郎慢悠悠地出了小古家村,卻聽後頭有跑步聲越來越近。他好奇地回頭,卻見阿琴姑娘正追在馬車後頭,他嚇了一跳,「姑娘,姑娘,你別追,讓人看見不好。」

    阿琴姑娘埋頭跑,眨眼間就追上了馬車,一邊跟車跑,一邊將手裡的東西往馬車上一放,喘著大氣說:「你……你敢扔了它,我,我跟你沒完……」

    李大郎無措,「姑娘,你別追了,停,停,我答應,答應還不成。」這要讓路人看見了,他要怎麼解釋?

    阿琴姑娘這才停下來,「呼……呼……一定要交給元河哥,一定。」

    李大郎擔心被人看到,瞎傳,趕緊應了一聲,一甩馬鞭,讓馬飛跑起來,再不敢慢悠悠的了魔裝。

    帶著忐忑的心,李大郎將燙手山芋帶回府,在把東西交給蘇媽媽還是交給古元河本人之間猶豫不定的時候,讓小娟給看見了。

    小娟盯著車上的小布包,「這怎麼像是姑娘家用的布包?」然後笑嘻嘻地看向李大郎,「是哪家的姑娘送你的?」

    李大郎面色一僵,罵了一句臭丫頭,趕緊說是小古家村一個叫阿琴的姑娘追在馬車後頭硬放的,說是給古元河的。並求小娟拿走,讓小娟等古元河關了鋪子回府的時候送過去。

    小娟一臉狐疑地不肯信,李大郎解釋幾遍沒用,最後還發了誓。小娟這才信了,一臉八卦地拿了小布包跑回青舒身邊,興奮地將事情說給青舒聽。

    青舒聽了半信半疑,趕緊去了前邊的偏廳,讓人傳了李大郎問話。

    等李大郎解釋清楚了,青舒一本正經地讓李大郎下去,然後抓著小布包摀嘴笑個不停。

    小娟也跟著笑。

    青舒卻白了她一眼,不許她笑,還交待她不許出去亂說,更不能拿這事打趣李大郎或古元河。小魚不用交待,她就一個老實孩子,不多嘴,更不會打趣人。

    等呀等,盼呀盼,終於等到了午後關了鋪子回府的古元河。古元河一腳剛邁進偏門,便被蔡鐵牛拉住說話。

    躲在不遠處的青舒將藍色碎花布的小布包拿給青陽,對著青陽一陣耳語。

    青陽得了差事,拿著小布包鄭重其事地轉了一圈兒才找到站在府門內和蔡鐵牛說話的古元河。

    蔡鐵牛一見少爺出來,便知道自己絆住人的差事是完成了,於是告了罪退開。

    青陽將東西往前一送,「諾,拿著。」

    古元河接了小布包,「少爺是要小的跑腿送東西嗎?」

    青陽搖頭,「不是。今日李大郎去了小古家村,一位姑娘將它放到了車上,讓他轉交給你的。」

    古元河一呆,「姑娘……給我的?」

    「嗯,嗯,說是個很好看的姐姐。」說完,他一臉純真地看著古元河,「元河哥哥,好看的姐姐送你東西,是不是喜歡你的意思?」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青陽的童言童語一下讓古元河的臉色爆紅,「亂,亂說。少爺,沒那回事,沒有的事。」

    青陽揮了揮小手,「元河哥哥有空了要去看好看的姐姐哦!」扔下這枚炸彈,他邁著小方步走了。當然,到了古元河看不到的地方,立刻蹦蹦跳跳地轉著圈兒去了青舒躲藏的地方,和青舒報告任務已完成。

    古元河手足無措地拿著小布包,迎面遇上人,趕緊藏到身後,一路做賊一樣地跑去馬廄找李大郎,想要問清楚這小布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大郎把事情從頭到尾又講了一遍,抹著汗把古元河趕出馬廄,發誓說他也是沒辦法才將東西帶回來的。

    古元河一臉不自在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打開了小布包,只見裡面躺著一雙男子的棉布鞋。他對著這雙棉布鞋直嘆氣。阿琴姑娘全名叫陳琴,古大樹的外甥女,一個很活潑的姑娘。村裡的姑娘見了他只敢偷看,而陳琴則會大聲和他打招呼,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

    他是個本分的人,在大古家村待了五年多,哪個姑娘也沒多看過一眼,古平秀也一樣。若不是他受傷時,古平秀采了止血草給他,他也不會起了心思。若問他附近幾村的姑娘哪個給他的印象最深,那就只有這個陳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1:59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6 07:45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過年,有客

   
    年三十的晚上,古府內燈火通明,古府的莊子上也是如此。

    古府廚院食廳,青舒親手調餡兒,許三娘和麵揉好省上,然後坐等青陽回來。食廳內生了爐火,爐中的劈柴燒的不時發出輕輕的劈啪聲,整個食廳都烤的暖烘烘的。

    不多時,小娟來回話,少爺回來了。

    青舒起身,披上斗篷走到門外等。

    很快的,捂的嚴嚴實實的青陽出現在廚院內,走到青舒跟前,「姐姐,我回來了。」

    青舒握住他戴著棉手套的手,吩咐打燈籠的元寶,「去隔壁烤烤火,吃點東西,大家都在。」然後就要進食廳。

    不等元寶應聲,青陽趕緊說話,「姐姐,小陽要帶著元寶收拾屋子,等會兒再來一起包餃子好不好?」

    青舒不解,「好好的收拾什麼屋子?」

    青陽一下抱住了青舒的胳膊晃啊晃地撒嬌,「姐姐,小陽帶了客人回來,姐姐不許生氣哦。」

    客人?年三十不在家合家團圓,誰會跑到別人家做客? 「小陽,你帶了什麼客人回來?」

    青陽神神秘秘地示意青舒往下點,青舒覺得好笑,蹲了下來。青陽便把脖套往下推了推,小嘴湊到姐姐耳邊小小聲地說話,「小陽和管家伯伯、盧先生看到坡下的樹杆上栓著一匹馬,都覺得很奇怪。我們就爬上坡,看到爹的墓前跪著一個人,那個人正在燒紙錢給爹。」

    青舒聽的一愣,「啊?」

    「是彥哥哥,眉毛上都凍了霜。」

    青舒不信,「怎麼可能?」

    「是彥哥哥,他從京城過來的,都沒進鎮子,直接繞道去了爹的墓前燒紙。盧先生見是彥哥哥,說彥哥哥不用每年在天寒地凍的天氣裡趕路過來。管家伯伯也勸彥哥哥,說我爹知道他的心意,不讓他再這樣長途跋涉地過來。彥哥哥沒說話,嗑了頭默默地走開了。」

    青舒聽了心裡一突,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周伯彥每年都來拜祭她爹,為什麼?

    「姐姐,彥哥哥說要連夜往回趕,我沒讓,拉了彥哥哥來家裡住,姐姐不生氣好不好?彥哥哥身上很冷,身邊一個人都沒帶,我們留彥哥哥一起過年好不好?」

    青舒拒絕的話一下哽住,「管家怎麼說?」

    「管家伯伯和盧先生有幫小陽留彥哥哥,不讓彥哥哥走,彥哥哥才答應不走的。」

    青舒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但因為院中燈籠的光線有些昏暗,別人也看不分明。她站起身,「就安排到盧先生的隔壁吧,那間屋子砌了火炕,裡面也收拾過,燒了炕,鋪好被褥便能住人。」

    青陽立刻高興地歡呼一聲,再不小小聲說話,說要去前頭告訴管家,往外跑。

    手上提著燈籠的元寶趕緊追上去,嘴裡念著慢點,小心摔等等。

    見青陽的身影再也看不見,青舒才轉身進了食廳,由著小娟解了她披在身上的斗篷。沉默片刻,她吩咐小魚去幫著安置屋子,被褥從青陽屋裡拿。青陽那邊有新做的沒有用過的一套被褥,正好可以拿出來用。

    她想到,她家小「叛徒」這會兒估計只會圍著那人轉,一時半刻肯定過不來,於是決定不等了,招呼小娟開始包餃子,還吩咐許三娘趕緊燒兩個下酒菜,送到盧先生那邊,讓盧先生和周伯彥喝點酒,暖暖身。

    許三娘趕緊去廚房張羅。

    小娟弄好面,剛擀出一個餃子皮來,許五娘帶著麥子和小丫過來了。

    青舒笑,「趕緊洗手,來晚的要多包一簾才成。」其實,餃子哪裡用她包,她只是想帶著弟弟感受感受年味兒,就圖一個喜慶熱鬧。

    小丫和麥子一向乖巧,並不打擾大人做活計,許五娘便放心地由他們在一邊玩兒,洗了手和青舒一起包起餃子來。

    等到盧先生和周伯彥喝上酒,青陽留元寶在跟前伺候,自己帶著小魚回來了。他很快洗了手,加入包餃子的行列。

    青陽的第一個餃子包出來,那形狀實在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害得青舒忍不住笑出聲。

    青陽嘟了嘴,捨了青舒這個師傅,找上許五娘求教。

    許五娘很開心,手把手地教了一次。看著似模似樣的餃子,青陽高興了,麥子不高興了。

    麥子捨了小丫,硬是擠進自己親娘的懷裡,要包餃子。許五娘擔心兒子禍害白面和肉餡,哄著不讓碰。麥子紅了眼睛,將小臉埋在親娘懷裡,小手抓著親娘的衣襟,怎麼也不肯鬆手。許五娘尷尬又無奈地笑,摸了摸兒子的頭,輕聲哄著。

    青陽是看的一愣一愣的,因為他不知道小孩子和親娘之間還可以這樣。

    許三娘正從廚房過來,小丫立刻跑上前,抓著許三娘的裙角,抬頭對著許三娘咧嘴笑。

    許三娘摸摸女兒的小腦袋,請示青舒要不要煮兩碗熱湯麵送去盧先生那邊。

    青舒用沾了麵粉的手捏了一下發楞的青陽的鼻子,告訴許三娘不用煮麵,直接將她們包好的餃子煮了送去。

    許三娘答應一聲,告訴女兒哄麥子去一邊玩兒,然後端了半簾子的餃子拿去煮。

    青舒在桌子的一角灑了些麵粉,放上兩個餃子皮,招呼小丫和粘著親娘的麥子過去包餃子玩兒。許五娘不讓,青舒示意她別管,還讓小魚去廚房用木碗盛來一些煮好的豆沙餡兒擺上,還給了一個小木勺。

    麥子見了豆沙餡兒,這才捨了親娘,湊過去和小丫擺弄起豆沙餡兒和餃子皮來。

    許五娘一邊包餃子,一邊不時看一眼玩兒的歡快的兒子,笑瞇了眼睛,「小姐,就您慣著這幾個小的。連周大夫家的小星星也不怕您呢!」

    青舒不想讓周大夫一家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當趙氏一提想在鎮子上買個小院子住時,青舒一口答應,沒有阻止他們搬出去。現在,他們一家三口在鎮子上買了獨門獨院的三間房住著,周大夫在慈濟藥舖當坐堂大夫,趙氏在家做針線活計,而他們的兒子周星經常會過來和小丫、麥子玩兒,有時候天黑了都不願意走。

    青舒喜歡乖巧的孩子,對這幾個還算聽話的小傢伙們並不嚴苛,任他們在府裡跑著玩兒,時不時還給零嘴吃。如此一來,目前來看,小傢伙們倒是真不怵青舒。要不然,剛剛麥子哪敢當著青舒的面纏著娘撒嬌,而當娘的,自然也不敢當著青舒的面輕聲細語的哄兒子了。

    餃子包了一陣兒,處理完手邊事情的蘇媽媽和許三娘也過來了,於是在歡聲笑語中,大家用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不緊不慢地包好了全府人在大年初一早晨要吃的餃子。

    青舒洗了手,牽了青陽的小手,帶著身邊的兩個丫鬟回去了。按規矩,今晚是要守歲的。其他人要守,青舒自然由著他們,但她是一定要睡覺的,弟弟也得睡覺。年三十守歲,第二天有多難受,她在前世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可不想為難了自己。

    回院後,青舒讓青陽坐到熱炕上,等小娟和小魚擺了瓜果點心出來,青舒便打發她們倆個出去玩兒,不用她們在跟前伺候。

    青陽脫了腳上的鞋子,在炕上直打滾。如今他有了夫子,蘇媽媽又盯的緊,每到晚上是不能再到青舒的房裡的。雖然這是規矩,男女七歲不同席,可他還是很想賴在姐姐身邊睡覺的。今天好不容易沒人盯著,有了機會,他高興的不得了,盡情的打著滾兒。

    青舒也脫了鞋上炕,拉了他起來,兩個人玩兒石頭剪子佈,贏的人往輸的人臉上貼紙條或彈腦門兒。規矩是這麼定的,可每次輸的人都是不肯好好合作的,都會逃,然後贏的人就會追著要罰。玩鬧了半天,姐弟兩個累的夠嗆,笑癱在炕上,輸贏也就一半一半,兩個人臉上貼的紙條數都差不多。

    笑聲漸歇,不大一會兒,枕著青舒臂彎的小人便沒了動靜,安安靜靜的,呼吸輕淺且綿長。青舒支起上半身看過去,就見弟弟嘴角帶著笑意睡著了。她拿掉兩人臉上粘的紙條,探身拿過枕頭,放輕動作,慢慢地抬起被他枕著的胳膊,然後將枕頭塞到他的頭下,拿開胳膊。

    剛剛玩鬧的時候青陽嫌熱,將外衣和棉衣都脫了的,青舒也省了幫他脫衣服,拉過一旁折疊整齊的被子,蓋到他身上。見他額頭有汗珠,輕手輕腳地穿鞋下炕,拿了擦臉布子給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汗,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睡顏發呆。

    來到大安已經半年了,短短的半年時間裡,發生了好多事情。她抬手摸了摸臉,容顏改變了,生活的環境改變了,連她的性子,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前世的她哪曾動手打過人?前世的她雖然稱不得溫柔似水,可也算是個柔軟的女子。

    父母還好嗎?依然各自幸福著嗎?

    莫雲鐸還好嗎?有沒有再發脾氣?是不是已經找到了下一個新娘,真正適合他的新娘?

    那個冷漠、挑剔、愛找茬又想要靠近溫暖的男孩子還好嗎?那一聲遲來的「媽媽」,回憶起來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不可思議。

    時間過去了半年,她還記得在她的生命中扮演過重要角色的他們,在這個年三十里,她還記得他們,她記得他們各自的容顏。

    明年,到了明年的年三十,她是否還能記起他們,是否還會記得他們各自的模樣?或許,她會忘記吧!因為,他們與她,已經成了不相干的人。在這裡,她找到了歸屬感,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再不是那個為男人而哭的女人,再也不是為找回自我而茫然又無措地急著逃開的女人。

    她說不上此刻的自己到底是喜是悲,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脫了外裳與棉衣,掀了蓋在弟弟身上的被子鑽了進去,躺在了弟弟的身側。她的弟弟啊,會不會長成和將軍爹一樣偉岸的男子?帶著這樣的想法,她在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

    「小姐,少爺該起了……小姐,您醒醒,時候不早了……」

    耳邊有人不厭其煩地柔聲重複著,睡的正香甜的青舒迷迷糊糊地半睜了眼,「什麼時辰了?」

    「寅時二刻了,小姐,再不起就晚了,今日可是大年初一。」小魚手裡捧了青舒今日要穿的桃紅色的女子長裙,站在炕下提醒。民間有一種說法,大年初一是一年之始,人要摸黑起床,一定要在太陽升起前起,跪拜各路神明,請各路神明保佑合家安康平順、萬事如意。若是起的晚上,被太陽趕在前頭,各路神明會聽不到你的祈求,更說明你懶惰而不勤奮,神明是不會眷顧你的。

    大年初一四字提醒了青舒,讓她立刻就清醒了,不再犯迷糊。她坐起來,輕拍身邊睡的正香的弟弟,「小陽,醒醒,該起了,不許偷懶哦,盧先生可是要打手心的。」

    也不知道是偷懶二字起了作用,還是盧先生打手心的威脅起了作用,青陽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但人卻懶懶地靠在了青舒的身上,嘴裡咕噥著困。

    青舒披上棉衣,讓小魚先拿了青陽今日要穿的衣裳,和小魚一起一陣忙活,為犯困的青陽穿戴妥當,然後輕拍他的臉,讓他睜開眼睛,這才捏了捏他的鼻子,「去吧,小娟端了熱水,你去外間洗臉。」

    青陽這才晃了晃小腦袋,坐到炕沿,等小魚給他穿上鞋,這才下地去了外間。

    青舒讓小魚整理被褥,自己站到屏風後頭將衣物穿戴妥當才轉出來。她今日穿的衣裳,和送給步語嫣的那件一模一樣。

    等青舒洗漱了,小魚已經整理好了炕,為青舒和青陽梳頭。

    不多時,蘇媽媽來催,說前頭已經準備好了。

    因為外邊還很黑,府裡的燈火依然亮著。小魚提了燈籠在前邊照亮,青舒姐弟跟在後頭,到了前院空地上,古強已經帶人將一切都準備停當了。供桌上,擺了兩樣水果和兩樣點心,地上燃起了火堆,旁邊是兩枡(枡,古代盛糧的器物)滿滿的五穀雜糧。

    旁邊有人遞了香過來,青陽接了,引燃三樁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爐裡,然後跪到地上舖的毯子上。古葉氏緊跟著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跪了下來,接著是青舒,錯後幾步跪到了後面。然後,府裡下人以古強為首,男女分開全部跪下。

    這所謂的跪拜各路神明,是指拜天地八方。這頭嗑下來,就是嗑一圈兒。

    這項結束,大家再轉到府裡供奉御賜雙槍的屋前,只有青陽、古葉氏和青舒進屋內嗑頭,其他人都是跪在屋外嗑的頭。

    再來,眾人在院中,衝著將軍墓所在的方向,向祖宗磕頭。那裡躺著青舒姐弟的爺爺奶奶,還有將軍爹,自然成了他們祖宗所在的地方。因為他們的將軍爹是次子,因此爺爺奶奶死後只有作為長子的古雲福才能供奉兩位老人的牌位,所以古府便只能採取這樣的方式,而不能在府中為兩位老人另設祠堂。府裡供著的,只有將軍爹的牌位。

    這項結束,早晨的重要儀式便結束了。接下來便是廚房煮餃子,大家吃餃子的事情了。

    鍋裡的豬肉燉酸菜已經好了;肉丸子和素丸子是現成的,已經蒸熱了的,淋上調配好的湯汁便可上桌;紅燒肉也好了,正坐在屜上,隨時可以端上桌;雞肉燉蘑菇也好了;皮凍切了只等淋汁;許三娘正在忙活做紅燒魚,這道菜一好,初一的菜便全乎了。

    青舒安排了四桌,一桌在盧先生那邊,由盧先生、周伯彥和青陽一起吃。第二桌在古葉氏的文瀾院裡;第三桌就是廚院裡昨晚她們包餃子的食廳,平日里這裡是許三娘她們女人孩子吃飯的地方,青舒今日要帶了女眷在這裡吃。第四桌在隔壁,平日里是壯丁們吃飯的地方。

    今日無論是主是僕,青舒都安排了一樣的飯食。六道菜,加肉餡兒餃子。不僅如此,還大方地貢獻了果酒出來,盧先生那一桌送去一小壇,女人這桌兩小壇,壯丁們那邊同樣兩小壇。

    菜餚擺上,果酒倒上,盧先生立刻就大笑出聲,說青舒可下大方了一回,居然捨得拿了果酒出來。當初他那麼惦記,青舒也只給了他一小壇,之後以剩下不多為由,再沒給過他。

    青陽是知道姐姐的安排的,便提前給盧先生透信兒,「先生,姐姐一直寶貝著不肯多給您,就是為了過年的時候拿出來讓您高興高興。姐姐說,晚上送您最後兩小壇,您是省著喝還是一次性喝完都不管,反正是最後兩小壇,無論您再如何惦記,姐姐也是變不出來的。」

    盧先生先是高興,想到周大昌帶走的那八小壇,立刻故意板起臉,「你姐姐就是小氣。」一指周伯彥,「捨得給這小子八壇,怎麼就不捨得多送先生幾壇?」

    青陽這下被問住了,苦著張小臉,老半天才找到藉口,「彥哥哥是拿好東西跟姐姐換的。」

    「什麼好東西?告訴先生,先生也拿來跟你姐姐換果酒。」

    周伯彥夾了肉丸子給青陽,「趁熱吃,涼了不好吃。」一句話,轉移了青陽的注意力,不讓盧先生再逗著青陽玩兒。

    盧先生知道周伯彥在護著青陽,不讓他逗弄,便笑笑作罷,將果酒的小壇子挪到自己跟前,佔為己有,不想便宜了周伯彥。

    周伯彥當看不見,一邊吃菜,一邊不時照應著青陽。

    盧先生喝著紅酒,吃著可口的菜,不時看看面前很是親暱的兩個弟子。弟子,是的,周伯彥是他的弟子,雖然周伯彥從不承認,但他確實曾是周伯彥的先生,是周伯彥的啟蒙先生。

    若是沒有五年前的那場變故,若是他再細心一些,若是當時的他不那麼相信她、給她過多的自由的話,一定不會發生那場變故,一切都將不同,他生命中的那些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便不會或死或傷、或遠走他方、或客死他鄉,以那樣悲涼的方式收場。

    他想起心愛的女子,想起心愛的女子最後以那樣淒涼的眼神望著他的模樣,頓覺心口一痛,垂下眼。直到她轉身離去,他都沒有告訴她,他不怨她心裡愛著別人,他只怨她為一己之私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而這無辜的人裡,有他敬愛的兄長,有他的好兄弟,有他敬佩的男人。

    陷入回憶的盧先生,在青陽的歡呼聲中回神,迅速收拾好情緒,笑著抬頭,卻見青陽手裡捧著一把的金花生和金魚,正笑彎了眉眼說謝謝彥哥哥。

    周伯彥難得地笑了,說明年還有更好的。

    盧先生見了,因著那酷似的容顏,有片刻的晃神。他這才發現,原來,他的這個弟子竟是那樣的肖似記憶中愛笑又才華橫溢的女子。以前忽略了,或許是因為這個弟子不笑的緣故。他在心底低低地一嘆,那場變故不僅奪走了許多人的生命,連帶的,也讓許多人失去了笑容狼奔豕突。

    周伯彥一抬頭,便發現盧先生在盯著他發呆,眼裡有懷念、有傷感。他目光一閃,伸了胳膊搶過果酒的壇子,「這剩下的歸我。」

    盧先生立刻回神,「臭小子,敢跟先生搶酒,討打。」心底的憂傷,立刻消散,他依舊是那個不羈的盧玄方。

    早飯吃完的時候,紅紅的太陽才從地平線上冒出半個身子來。大家迅速收拾了,下人分男女,男人到東偏廳集合,女人孩子到西偏廳集合。

    青舒坐在西偏廳,面前擺著一個匣子。她笑吟吟地打開匣子,盯著手中的賬冊喚人,「蘇媽媽。」

    蘇媽媽上前,青舒從匣子裡拿出一個鼓鼓的荷包遞給她,蘇媽媽愣住了。

    青舒笑道:「怎麼?不想要新年荷包?那好,你的這份兒我給其他人分了。」

    蘇媽媽立刻笑道,「這可不行,可不能便宜了她們。」然後雙手接過荷包,「謝小姐恩賞。」

    青舒搖頭失笑,喚下一個,「許三娘,小丫。」

    大家已經明白過來了,小姐招集她們是要給新年封紅。許三娘笑著拉了女兒上前行禮問安。

    青舒拿了兩個荷包出來,鼓鼓的遞給許三娘,稍癟的那個給了小丫。小丫可是高興壞了。

    如此,青舒一個一個將新年荷包發了下去。另一邊,青陽也在做著同青舒一樣的事情,按著賬冊發新年荷包。

    青舒這邊,給蘇媽媽包的是五兩銀子,許三娘和許五娘是包的三兩銀子,三個丫鬟是二兩銀子,小丫和麥子一人五十個銅板。

    青陽那邊,給古強包的十兩銀子,其他人均是三兩銀子。風味小食鋪中做事的,年前歇業前已經發過的。

    太陽整個升起的時候,古府大門大開。趙氏帶著周星,程娘子帶著小兒子過來串門子。青舒給周星包了五十銅板,給程娘子的小兒子包的也是五十銅板。送走了她們,青舒便交待青陽好好陪著盧先生和周伯彥,自己坐了馬車出鎮子,去了莊子上。

    她特意走這一趟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發新年荷包。吳管事包的五兩銀子,婦人們一兩半銀子,孩子們五十個銅板,男人們三兩銀子。

    發完,青舒交待吳管事,從初一到初八,每日的菜裡必須有肉,府里拉去了四頭豬的肉,還有兩頭豬的肉是凍在這邊的,就是為讓莊子上的人吃。她又交待,那凍起來的豬頭和豬血腸不用心疼,讓廚房安排著做了吃。想喝酒,可以,但要少喝,不能因酒誤事,要守好莊子。

    青舒將想到的事情都細細地囑咐了一遍,這才離了莊子往回走。進鎮子的時候,正好遇上風塵僕僕的一行人,這一行人裡,還有他們的熟人,顧石頭。

    顧石頭見到古府馬車,捱過來向丁家寶搭話,「不知見沒見過我家公子?」

    丁家寶沒有給他肯定的回覆,只說幫他問問,便走到馬車另一側去,等著主子示意。

    青舒對小娟低語一句,讓小娟告訴丁家寶,就說讓顧石頭半個時辰後到古府聽消息,他們會派人幫忙打聽。青舒不確定周伯彥的到來是不是秘密,於是沒有直接告訴顧石頭周伯彥在府上作客的事實。半個時辰後顧石頭過去,見還是不見,讓周伯彥自己拿主意。

    丁家寶趕緊將這話告知了顧石頭。顧石頭沒多問,回到同伴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2:0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7 01:16 AM 編輯

第九十章 訛不成
   
    馬車快到府門前時,前方便有婦人的吵鬧聲傳來。青舒倒是沒多想,她哪裡能想到,有人居然敢在年初一就到她府門前鬧事。

    古府大門緊閉,何氏擺開茶壺狀,正在對著緊閉的府門噴口水。

    「古葉氏,別以為雲虎沒了,就沒人能管你了。你什麼東西?回鄉這麼長時間,連門都不踩,把我們倆個老的丟在一邊,都不去給磕頭。你以為你是誰?居然不讓進門,你等著,老娘這就回去,讓當家的把你休了,讓你個勢利眼的滾出古家去……」何氏扯開嗓子叫嚷著。

    「娘,您老不能這樣說話。葉氏再不孝,好歹為雲虎兄弟生養了一對兒女,休哪能成!您老應該將她帶回村中,每日讓她伺候您和爹,讓她盡孝,可不能說什麼休不休的。」吳氏的嘴也沒閒著。

    而她們後頭,站著一個穿粗布衣裳的瘦瘦的姑娘。那姑娘瑟縮著身子,頭垂的低低的,讓人看不出長相和表情。

    「葉氏,給老娘滾出來,老娘定要教教你什麼是孝道。古青舒你個喪良心的小娼婦,自家親戚不認,犯賤地上竿子去討好不相干的人,丟臉了吧!哈哈……給你下人提親,呸,讓人立馬扇了臉子,是不是心里特舒坦?葉氏,古青舒,滾出來,別像個縮頭的王八……」

    吳氏幸災樂禍地捂了嘴,還找了個空擰了一把身後的姑娘,然後一轉頭,看到駛來的馬車,立刻拉了一把何氏。

    何氏正罵的高興,一把拍開吳氏的手,「滾一邊兒去,沒用的東西。」

    吳氏撇嘴,「娘,別罵了。」然後擠眉弄眼地讓何氏看那邊。

    何氏心中不爽,往吳氏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身子一轉,這才看到馬上就要到近前的馬車,在京城而言樸素,但在小小的康溪鎮算得上最華麗的馬上。她立刻老眼放光,貪婪地打量著車身。

    李大郎甩著馬鞭,「讓開,讓開,別擋道兒。」

    丁家寶走上前,虎著一張臉,「滾開,哪裡來的無知婦人在這裡亂吠?」

    她們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可吳氏見過青舒的馬車,馬車上古府的標記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娘,娘,是雲虎家的馬車,這是雲虎家的,媳婦見過幾次,古青舒出門就坐它。」

    何氏是個沒臉沒皮又混的老女人,一聽這是古府的馬車,立刻堵著大門坐到了地上,兩手拍著地,「哎呦,大家來看啊,有人仗著有幾個銀錢,不認窮親戚了,老天爺啊!您睜眼看看,好好看看這些喪良心的,遭天譴的,不認窮親戚,不敬老人,不守孝道,老天爺喲,您要給老婆子做主喲……」

    丁家寶氣到了,上前要扯開她。

    吳氏突然將那不聲不響的姑娘往前一推,正好推向上前的丁家寶,「啊,你要幹什麼?你要對我侄女兒幹什麼?」

    丁家寶嚇了一跳,險險躲開一臉慌張地撞向自己的小姑娘,氣的帶疤的臉更加猙獰,「幹什麼?想訛人不成?」

    那小姑娘因為被推的毫無準備,驚嚇中看到丁家寶的臉色更是怕,尖叫一聲一下撲倒在地上。因為是雙手著地在先,因此臉沒破相,但,她的皸裂的雙手蹭破了大面積的皮肉。至於傷沒傷到手腕,只有她自己知道。

    吳氏尖叫一聲,「啊,來人啊,欺負人啊!你對二妞做了什麼?打人了,殺人了,大家快來看啊!」

    丁家寶氣得胸口起伏的厲害,握緊了拳頭。若對方不是女人,他早一拳揮過去了。

    「家寶,回來。」柔柔的,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自停下的車壁內傳出。

    丁家寶怒瞪著胡攪蠻纏的吳氏和耍賴坐到地上的何氏,憤怒地退到車邊。

    車門打開,藍色棉布裙上配著紫色斜襟夾衣的小娟下車,回身關好了車門。她走向前,插在頭上的流蘇銀簪的粉紅流蘇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很是漂亮,讓何氏和吳氏都看直了眼。

    小娟到了何氏和吳氏跟前,「讓開,這不是你們可以撒潑耍賴的地方。」

    吳氏最先回神,「娘,她是古青舒的丫鬟。車裡坐的,一定是古青舒。」

    何氏貪婪地吞了吞口水,再次拍著地嚎了起來,「天殺的啊,喪良心的,給下人穿金戴銀的,一個字兒都不肯孝敬族叔、族爺,沒天理啊,太沒天理了。」

    小娟再不肯廢話一句,一把推開旁邊的吳氏,彎下腰粗魯地抓住何氏的兩個手腕,扯了往旁邊拖。

    何氏一輩子撒潑耍賴,從未遇到過對手,沒想到今天卻碰到了小娟這個彪悍的丫頭。她胳膊被扯的疼,拖拽中屁股在凍僵的土地上劃著,雖然穿著棉衣,那也不好受,她立刻又叫又喊地讓小娟放手。

    吳氏咂舌之餘,暗爽在心,但,畢竟她和何氏目前是一個戰線的,哪能裝看不見,邊叫邊要拉開小娟,「幹什麼?幹什麼?來人啊,救命… …啊……」

    原來是小娟閒她礙事,一腳踹過去,正中她的左小腿上,疼得她慘叫出聲。

    沒了礙事的,小娟很快將哭喊的何氏拖到了路邊甩開,然後回去扯了彎腰揉腿的吳氏,同樣弄到路邊貴族農民。然後走到府門前,衝著門裡吆喝,「小姐回府,趕緊開門,一個一個沒眼力見兒的,讓個瘋婆子堵了府門鬧,卻不打走,反倒關了府門做什麼?一群沒用的,等下每人去領十板子。」

    這時候,府門從裡面緩緩打開。小娟退開一邊,一臉警告地瞪住在路邊哭天抹淚地不知道是作戲還是如何的何氏和吳氏。

    李大郎駕一聲,馬車動了,慢慢悠悠地進了府。隨護的丁家寶幾個跟在後頭進去。

    小娟叉腰站定,指著蔡鐵牛和古元河的鼻子大聲罵道,「你們是什麼人?是威名赫赫的忠武將軍府上的奴才。你們看看自己,哪有一點將軍府上壯丁的樣子。以後再有這種事,只管打走,省得丟了將軍老爺的臉,丟了小姐的臉,聽到沒有?男人一點,別連個女人都不如。」

    蔡鐵牛和古元河諾諾稱是。

    「怕髒了手,怕那些刁鑽婦人訛你們,那就拿棍子打,看她們還怎麼訛人?」小娟的聲音越發大了。

    蔡鐵牛和古元河依然諾諾稱是。等小娟進了府門,蔡鐵牛還認真地拿了根棍子放到手邊,守著府門一動不動。

    那些遠遠的探頭看熱鬧的這才咂舌離去,走前還對何氏和吳氏指指點點的,然後交頭接耳地散了。

    何氏和吳氏吃了虧,原來還在哭鬧,不過在小娟教訓蔡鐵牛他們,並告訴他們拿棍子打的時候,身子一哆嗦,再不敢吭聲。被稱為二妞的小姑娘,瑟縮的躲在一邊,兩手掌心紅紅的滲著血絲。在衣服底下,她的雙膝也蹭破了皮。

    何氏不敢再對著古府叫罵,踢了二妞一腳洩恨,一扭一扭地走了。她不是愛扭,實在是屁股疼的厲害,走路就變得不自然。

    吳氏一臉嫌惡地對著二妞呸一聲,「像你這樣白吃飯的掃把星,早該上吊去了,活著就是個禍害。」說罷,去追前頭的何氏。

    二妞哭著要跟上,吳氏回頭瞪她,「不許跟,掃把星,直接死外頭得了,省得讓人看著礙眼。」

    二妞瑟縮著想跟又不敢跟,蹲在路邊默默地掉眼淚。

    古府內,青舒下了馬車,繃著臉問迎上來的蘇媽媽,「少爺有沒有受驚?」

    「少爺一直和彥公子學下棋,不曾被打擾。」

    青舒冷哼一聲,「外邊鬧成這樣,夫人知道嗎?」

    「她們一來,就說要見夫人。老奴親自去告知夫人,夫人說不見,她們便開始罵,開始鬧,鬧了有小半個時辰。」

    青舒心中冷笑,能耐啊,居然敢在她府門前鬧一個鐘頭,活的不耐煩了是吧? 「她們都罵了些什麼,有好好告訴夫人沒有?」

    「老奴沒去打擾夫人。」蘇媽媽答。

    「打擾什麼打擾,你現在就去,將她們都說了什麼,罵了什麼,一字不差地告訴夫人知道。」古葉氏不是先前還想親近那邊的麼,正好,她讓古葉氏看看那邊都是些什麼貨色。

    蘇媽媽得了吩咐,趕緊去了文瀾院。

    不得不說,古葉氏很受打擊。她原本出身名門,學的都是些大家閨秀的東西,接觸的也是大家族裡的事情。後來被退親,雖然名譽掃地,可依然是大家小姐,後來又嫁了古雲虎,被保護的好好的,哪曾見識過真正的潑婦罵街。她氣紅了臉,抖著聲音,「潑婦,都是潑婦。」

    當日吳氏淨拿好話哄她,向她保證族叔無論如何也不會逐她出古氏族譜。還好心告訴她,若她想穩妥地一輩子都不會被古氏人排擠,最好是將女兒嫁給吳氏的侄子,這樣親上加樣,地位更牢靠。

    離京前青舒的威脅,讓古葉氏如坐針氈,她便很「天真」的與吳氏推心置腹,說自己唯一怕的便是被逐出古氏族譜,便一下就讓吳氏抓住了哄騙她的機會,才有了她又送金簪又準備嫁女兒的事情。之後青舒斷了她和吳氏的來往,同時青舒的一句「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提醒了她,能擺佈她命運的人不是族叔,而是子,她得「從子」。

    如今何氏和吳氏如此罵她,她怨何氏和吳氏的無恥潑婦行為,同時也怨青舒。她覺得若不是青舒當日那樣威脅她,她才不會引了吳氏這個白眼兒狼上門。總之,錯的永遠不會是她自己,只能是別人。

    到了約定的時間,顧石頭一個人來到古府。

    元寶出來迎了他,帶他去了周伯彥暫住的房間,然後退了出去。

    一見到自家公子,顧石頭立刻激動地撲了上去,卻被周伯彥一臉嫌棄地給躲開了,外帶一句「滾一邊兒去。」

    顧石頭笑咧了嘴,一抹眼睛,「公子,您要出門怎麼不叫醒石頭?一早起來,不見了公子,石頭都擔心死了,四處派人出去找。還好,石頭猜到公子很可能是南下了,便一路找過來。看公子好好的,石頭總算能放心了。」

    周伯彥沉了臉,「京中如何了?」

    顧石頭一愣,「啊?京中好好的,能如何?」

    周伯彥真想敲破他的腦袋,「一問三不知,留你何用?滾回軍營去。」

    又被罵了,顧石頭一摸後腦勺,突然一拍掌,「啊,公子是問皇后娘娘為您作媒那事對不對?公子放心,您摔了杯子一走,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直接將那小姐指給了蕭家公子,讓一個月後完婚。」

    周伯彥聽了臉上沒有任何喜色,「三皇子有什麼動作?」

    「沒什麼動作,老老實實地呆在皇子府中,整日寫文章。」

    「行了,問你也是白問,回客棧呆著去。」

    「不要,公子身邊不能沒人伺候。哦,對了,皇上派了一隊護衛隊過來,說是保護公子安全。」

    周伯彥有了殺人的衝動,一腳踹過去,「你白痴啊!你不會說不知道公子在哪裡嗎?白痴,居然還敢大咧咧地帶了人追過來,你是怕公子死的不夠快還是如何?」

    顧石頭皺著一張臉,揉著被踢痛的腿,「不能怪我,是皇上命令他們跟著我找公子的。」

    周伯彥恨不得一掌拍死他,甩了袖子往外走。

    顧石頭趕緊追了出去,「公子,公子,您走慢些,等等石頭……」

    周伯彥一出來,站在院中的盧玄方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你白痴嗎?告訴過你要廢了他,你卻當聽不見,任他在那裡亂蹦噠,氣死我了。 」

    顧石頭立刻縮了頭,躲回了屋內。

    周伯彥黑了臉,「有本事自己去廢,跟我吼什麼吼?」

    「我不跟你吼,跟誰吼?廢了他,聽到沒有?」

    周伯彥突然消聲,看向門口的方向。

    只見手裡抓著彈弓的青陽正一腳在院外一腳在院內,小臉上帶著驚慌之色。

    盧玄方沒好氣地對青陽道:「誰讓你來的?回去。」

    青陽本來就被他們的對吼聲嚇到了,如今盧先生又專門吼他,他更是怕,轉身就跑進。

    周伯彥怒瞪盧玄方,「你敢再吼他,我跟你沒完。」說完,就要追出去。

    盧玄方一把拉住,「不許走,說清楚,到底廢不廢他?」

    「放開。」

    「說清楚,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別想走。說,到底答不答應廢他?」

    「你們要廢了誰?」青舒眼冒火光地出現,手裡拉著一臉委屈的青陽。

    盧玄方有些激動過頭,「出去,姑娘家的往男人的院子走,成何體統?」

    青舒直接嗆回去,「我的府邸,我的地盤,我愛走哪兒就走哪兒,要你管?」然後問青陽,「告訴姐姐,誰吼你了?」

    青陽一臉委屈地偷瞄盧先生一眼。

    盧先生看到了,氣不打一處來,「看人要有看人的樣子,偷偷摸摸的像什麼話?」

    「要你管?」青舒脆聲喊。

    「我說了,不許再吼他。」周伯彥再次提出警告。

    因為他們是同時出聲的,很有同仇敵愾的味道,意外之餘,兩人互看了一眼。青舒皺眉,別過臉。周伯彥擰了眉毛,目光閃爍。

    盧玄方先指周伯彥,再指青舒,「你,你們……你們好樣的,這書不教了,我走。」

    「愛走就走,走了不許再回來。」青舒火大的說道。

    「隨你,好夫子天下多的是。」周伯彥不冷不熱地道。

    又是同時出聲,兩人微怔,臉上都有些不自在。

    先前還一臉害怕的青陽,這會兒卻是星星眼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和彥哥哥,一臉的崇拜。在孩子們的心裡誰最威嚴而不可侵犯,非先生莫屬。如今,有人更厲害,直接將先生的威風給滅了,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盧先生你你了半天,一甩袖子,「顧石頭,整理先生的行裝,先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顧石頭躲在屋裡不敢露頭,更不敢出聲。

    盧先生氣得都快眼睛噴火了,「古元寶,古元寶,你死哪裡去了?」他吼完,感覺有人拉自己袖子,一低頭,卻見青陽一臉小心翼翼地拉了他的袖子。他沒好氣地道:「幹什麼?」

    青陽趕緊鬆了手,「先,先生別走,姐姐給你送果酒來了。」

    青舒沒好氣地道:「他要走了,給什麼給?給下一位夫子喝。」

    盧先生立刻瞪圓了眼睛,「你敢?先生的果酒,誰也不能覬覦。」說著,幾個大步過去,一下就從小娟手里奪了兩小壇的果酒,一臉寶貝地抱緊,哼了一聲,進了居住的房間。

    周伯彥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向青陽招了招手,「是要找哥哥玩兒彈弓嗎?走吧,去後邊。」

    青陽抬頭看青舒。

    青舒給他正了正頭上的帽子,「去吧!先生不會走,他可捨不得果酒送人。」

    青陽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抓著手裡的彈弓走向周伯彥。

    顧石頭這時候跑了出來,「公子,公子,那護衛隊……」

    「滾回客棧去。現在我不是你公子,你是我公子。」沒好氣地說罷,周伯彥領了青陽走了。

    顧石頭一臉哭相地看向青舒,「古小姐,能不能給安排個院子?我家公子的護衛隊到了,護衛隊不能離了公子身邊。」

    「讓你的公子自己跟管家說去。」青舒沒好氣地說罷,轉身走了。

    顧石頭欲哭無淚,人是皇上讓他帶來的,給他幾個腦袋,他也不敢不聽皇上的話。

    盧玄方悄無聲息的出來,「白痴,直接把人帶過來,誰還敢攆不成,又不是不要腦袋了。」

    顧石頭一拍腦袋,樂顛顛儿地去找護衛隊去了。

    盧玄方壞笑著捋鬍子,「臭小子、臭丫頭,讓你們跟先生沒大沒小的亂吼。」想到有人見到護衛隊後會臉黑;再想到捂緊錢袋又小氣扒拉的某個丫頭接下來必須供十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吃住,然後臉上會有臭臭的表情,他便暗爽在心。

    果然,當顧石頭帶了十一人的護衛隊進府,並住進了盧先生他們的院子之後,周伯彥黑了臉。

    護衛隊十一人,加顧石頭,就是十二人,無端多了十二張吃飯的嘴,青舒忍了忍,沒說話。幾天下來,白米、白麵,酸菜、鹹菜與豬肉是以飛一般的速度在減少中。其實她早想用粗糧米招呼這些人了,可管家告訴她,那護衛隊不是一般的護衛隊,要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又忍了兩日,周伯彥沒有一點離去的意思。

    青舒忍無不忍,避開青陽,找周伯彥攤牌。 「你什麼時候走?」這話問的非常直白。

    周伯彥正在喝茶,他慢悠悠地吹開一片茶葉,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看著青舒,「不知道。」

    青舒勸自己別氣,別跟這人一般見識,「你確定還要呆下去?若你再呆下去,就不是少一缸酸菜的事情了。」

    「那是什麼事情?」周伯彥好整以暇地問。

    「是少兩缸或三缸酸菜的事情。自然,我的一半酸菜是你花了銀子買的,你的人吃也是吃的你花銀子買的酸菜,於我沒什麼損失。你愛呆,那就呆著吧。每日你的人吃了多少酸菜,我都有記賬。等你的商隊到了,拉走的就不是一百二十五桶的酸菜了。你的人吃了多少,我會從一百二十五桶裡扣的。」說完,青舒轉身就走。不說酸菜,每日里被他們吃下的白麵、白米和豬肉都不少花銀子,這個,她認了。

    周伯彥用手指一下一下輕扣桌面,心裡正在琢磨事情。他在考慮,是要先回一趟京城,還是直接出發去邊疆。

    回到自己的院子,青舒還在想酸菜的事情。周伯彥的兩千兩銀子,她給了三十五缸的酸菜。先拉走了五十桶,還有一百二十五桶已經準備好,凍在府裡的庫房內。平均一下,一桶酸菜大概就是十一兩銀另四吊錢。她剛剛嘴上雖然說要扣周伯彥的酸菜,可實際上還是會按原定的數量給他。

    今日是初六,還有兩天,也就是初八那日,各地的鋪子基本都會開門恢復營生,她在康溪鎮的風味小食鋪和在錦陽城的古記包子舖也一樣。現如今,除去賣給周伯彥的三十五缸酸菜,再除去這段時間自己人吃掉的,手裡只剩三十三缸。

    她決定,同樣切了裝木桶裡賣,一桶按十二兩銀子走,賣給錦陽城的一品樓。一品樓能消耗多少還不清楚,一切要等一品樓開業再說。總之她是先要可著一品樓來供應的,一品樓吃不下,她才考慮在錦陽城的古記包子舖裡零售。

    康溪鎮太小,風味小食舖內賣高價酸菜不划算,而且又會太過惹人注目。一半遠赴京城,一部分去了錦陽城也好,省得被有心人給惦記上。賣不完也沒關係,離春暖花開還遠著呢,放開了吃,自己人都能解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2:06 AM


第九十一章 救人,麻煩
   

    「小姐,小姐,小古家村的陳氏來了,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您快去看看吧!」小娟手裡拎了菜刀跑了進來。

    正提筆寫信的青舒抬頭,見到她手裡拿的沾了一根酸菜絲的菜刀,一陣無語。

    小娟急的不行,「小姐,您倒是快些呀!聽陳氏那語氣,似乎是出人命的事。」

    一聽是出人命的事,青舒也沒工夫數落她,趕緊將沾了墨汁的毛筆放下,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慌張成這樣。」

    小娟緊跟在青舒後頭,「具體的,奴婢也不知。蘇媽媽正帶我們切酸菜,後門那處有人拍門拍的厲害。丁家寶過去看,就帶了一臉急色的陳氏和哭的眼淚鼻涕的古哲四進來。陳氏見到我和小魚,就語無倫次地說話,說要見小姐,什麼打死人了,出人命的,還有什麼人要告小姐的。」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青舒聽的皺眉,便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現在人在哪裡?」

    「蘇媽媽把人帶回自己的屋子去了,說要先讓陳氏冷靜下來娘親難為。」

    等青舒到的時候,陳氏確實冷靜了一些,不再語無倫次地說話。古哲四被小丫、周星和麥子拉去一邊吃零嘴,已經不哭了。

    見到青舒,陳氏趕緊求青舒,請青舒幫忙給找個救命的大夫,說二妞傷的厲害,就快沒氣了。慈濟藥舖今日沒開門,他們沒處找大夫,將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了青舒的身上。

    青舒聽了不敢含糊,吩咐人趕緊趕了馬車去請周大夫,然後問:「傷的人在哪裡?」她不知道二妞是誰,因為是陳氏求上門的,以為是陳氏的親戚。

    「在後頭,我讓阿琴他們等在後門外。」陳氏急道,連他們一路都凍夠嗆,更別提受了傷又昏迷不醒的二妞了。

    「我們府的後門外?」青舒追問一句。

    「是的,小姐。」陳氏不安地答。

    這天寒地凍的,青舒趕緊讓蘇媽媽安排一個下人房出來,又讓小娟傳話給丁家寶,去把後門外的人給接進來。

    這麼安排下來,青舒才有工夫好好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陳氏這才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事情,得從初一說起。

    大古家村的何氏,初一下午先去三爺爺家門口,將三爺爺家祖宗八代都罵了一遍。然後,她又跑去了小古家村,站在古大樹家門口,將古大樹的祖宗八代也罵了一遍。順帶的,還將古大樹的外甥女阿琴也罵了,什麼小騷貨、什麼小娼婦,什麼難聽罵什麼。

    古大樹這個里正在小古家村是非常被人尊敬的。如今里正被罵,小古家村的村民不幹了,出來四五個壯實的婦人,推搡著將何氏趕出了村子。

    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誰也沒放在心上,因為何氏的混名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不過,幾日後就出事了。

    今日一早,何氏扯了孫女二妞去了小古家村,堵在阿琴家門口罵。罵阿琴不要臉、不檢點,是小騷貨,沒臉沒皮地送鞋給古元河。還說,古元河是二妞的男人,跑不了的事兒,哪個不要臉的敢跟她家二妞搶,她就抓花了誰的臉。

    阿琴姑娘可不是吃素的,回罵何氏不要臉、不知恩,有好處就巴結古府,沒好處的時候假裝不認識,活該古府不與她家來往。還抖摟她的老底,說她如何虐待死了三兒媳婦,又是如何虐待孫女二妞的。

    二妞的臉上、手上都青青紫紫的,任誰都看得出來是被人打的。

    何氏抵賴不了,卻也理直氣壯地表示二妞是她孫女,想打就打,就算打死了誰也管不著。

    阿琴姑娘指著何氏的鼻子罵惡毒,遲早要遭報應。

    何氏開始呼天搶地撒潑耍賴,還抓著二妞的頭髮劈頭蓋臉地打。

    阿琴看不過去,上前要拉開二妞。

    何氏便趁機打了阿琴好幾下。

    阿琴的娘平日裡溫溫柔柔的,可也為母則強。家裡男人都不在,她見女兒被打,便上去抓何氏的頭髮,要把何氏扯開。

    這下壞了,何氏的三個兒媳婦衝上來,將阿琴姑娘和她娘圍在當中連抓帶撓的。小古家村村中的婦人們看不下去,於是也上了手,場面當時就亂了。

    二妞從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可見到阿琴母女被打,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瘋狂的踢開吳氏,將阿琴緊緊護在後頭,差點將何氏的手指咬斷不說,還生生咬下吳氏手腕上的一塊兒皮肉來。

    等古大樹趕到,古鋤頭帶著幾個兒子孫子趕到後,才將打紅眼的女人們拉開。而二妞的臉上血肉模糊的,早已看不出本來模樣,人也失去了知覺,像個破布娃娃似地倒在地上。

    披頭散發的阿琴坐在地上,抱著二妞哭喊著二妞的名字,可二妞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個膽子大的婦人上前探二妞的鼻息,立刻變了臉色,說二妞快不行了,就快沒氣了。

    古哲三拉了村中的大夫過來,大夫上前把了脈,搖頭,說要不聽天由命,要不就帶去鎮子上的慈濟藥舖看大夫。鄉間的大夫只懂皮毛,治不了重症,人品不壞的,遇到重症都會這樣說。這大夫是診出二妞昏倒了,不會立刻死,但人很虛弱,又是何氏家的孫女,便不敢沾手。

    古二豐想背了二妞去鎮子上看大夫。

    何氏與吳氏等人不讓,何氏說小古家村打死了她的孫女,讓賠命,又鬧開了。她們這就是賊喊捉賊。後來不知怎麼的,何氏就罵古葉氏和古青舒,說要告他們母女不敬祖宗,告他們母女不孝,喊著讓古鋤頭和幾個兒子趕緊去衙門,將他們母女和小古家村通通告上衙門大堂。

    古大樹和大古家村新任里正都上前勸,何氏鬧的越發厲害。

    本來是婦人之間的爭鬥,到後頭不知怎麼的,說著說著,兩個村子的男人之間都臉紅脖子粗地吵了起來,眼瞅著就要動手了。若是兩村之間打起來,那還得了。

    古大樹管得住自己村的人,大古家村的新里正對村人並不熟悉,一時根本管不住。

    動靜鬧這麼大,三爺爺讓兒子背著也過來了,他將古鋤頭一頓數落,又勸古鋤頭趕緊送二妞看大夫。這麼一來,總算平息了一觸即發的兩村之戰。

    古鋤頭先前耷拉著腦袋不吱聲,一聽送二妞看大夫,便和三爺爺吵了起來,說什麼你裝什麼好人,你的腿能好、能下地,還不是藉了老古家子孫的光。何氏從旁助陣,將古青舒母女從頭到腳給罵了一遍,什麼胳膊肘兒往外拐,什麼腦子混的分不清里外,還有一些難聽的髒話。

    後來古大樹實在看不下去,示意古二豐趕緊趁機背了二妞走。古二豐便在阿琴的幫助下,背上二妞就跑。阿琴跑進屋拿了平日里自己的私房,便跟在後頭跑。

    吳氏眼尖看見了,哭喊著讓兒子回來。又是一陣混亂,攔人的攔人,幫忙的幫忙,勸的勸,不知怎麼的又動起了手。

    原本小傢伙古哲四站的很遠,可在古二豐背著堂妹二妞往外衝的混亂中,一下被捲進去了。陳氏可是嚇壞了,衝進人群中緊緊護著小兒子;阿琴緊緊護著古二豐背上昏迷不醒的二妞。古哲大和古哲二也衝了進去,護著娘和弟弟,還有表妹阿琴。小古家村的和平日與古二豐要好的青年也加入,極力阻擋古鋤頭這邊的人。

    古二豐他們這才好不容易衝出了小古家村。外甥女在,陳氏不放心,便也帶著小兒子跟了出來。後來他們搭了別村人的牛車進了鎮子,找到慈濟藥舖。沒想到,坐堂大夫過了初八才回來,而原本臨時坐鎮藥舖的東家昨日出遠門,兩日後才回,他們根本找不到大夫。

    古二豐他們一行人急的不行。陳氏突然想到古府,這才求上門來,希望青舒能幫忙尋個大夫,救救二妞。

    這叫什麼事兒?青舒立刻皺了眉。若她早知道二妞是何氏的孫女,才不讓邁進府門一步。不是說她不想救人,而是她可以把人安排到別處去。以何氏那種混帳性子,讓二妞在府裡看大夫養傷,還不得讓何氏給賴上。連個年都不讓人過消停,煩。

    古府馬車一過去,周大夫背了藥箱便來了。

    診過脈,周大夫眉毛都皺了起來,「是何人這麼惡毒?居然將一個姑娘給折磨成這樣。會昏迷不醒,一半是傷重引起的,一半是兩三日不曾進食造成的。」

    阿琴已經為二妞擦過臉,臉上的青青紫紫和額頭破的口子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得見。

    聽到大夫的話,古二豐立刻低了頭,蹲到地上,不吭一聲。

    阿琴也顧不得整理儀容,「大夫,二妞怎麼樣了?她奶奶和她伯娘們天天打她,還整日吆喝著幹活兒,飯也不給吃飽的。她會好的,是不是?」

    周大夫沉了臉,「你脫了這姑娘的衣裳看看,身上哪裡傷的重,你看好了說給我聽。」說罷,拿了藥箱出去。

    小娟便讓古二豐也出去,關好門,示意阿琴可以了。

    阿琴顫著手,解二妞身上的衣裳。小娟看她太慢,便要上手。阿琴卻擋下小娟的手,「我,我來,要慢慢脫,她身上的傷太多,不慢點會弄痛她。」

    小娟一臉狐疑,但,當阿琴解開二妞的衣裳,小娟卻是捂緊了嘴巴。

    二妞身上的衣裳就兩層,外頭一層是帶著補丁又洗的泛白的粗布衣裳,裡層是薄的不能再薄的陳舊的棉衣,再沒有其它。棉衣裡,不僅沒有襦衣,連個肚兜都沒有,直接就露了青青紫紫的身子出來。

    十六歲的姑娘,瘦的根本沒有正常發育,肋骨看的清清楚楚。肩上、胸口、肚腹處、胳膊上,不是結了疤的口子,就是青青紫紫新舊不一的掐痕。

    阿琴抹了眼淚,招呼小娟幫忙,將二妞的身子輕輕翻過來,慢慢拉下二妞背上的衣服,然後倒抽一口氣。

    只見二妞的背上,從左肩到右腰側,印著長長的兩條鞭痕。那皮開肉綻的模樣,那乾涸不久的血跡證明,這是新傷。

    「何氏這個老犢子,她不是人。」阿琴邊哭邊罵。

    小娟愣了愣,然後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日對何氏下手太輕了。

    阿琴給二妞穿好衣服,跟著小娟出來,便將二妞後背上的鞭傷告訴了周大夫。

    周大夫略一沉吟,將藥方交給古二豐,並吩咐道:「熬碗稀粥,想辦法讓那姑娘喝下,墊墊胃。藥去慈濟藥舖抓。」

    古二豐一臉的為難,「大夫,藥舖門關著,這……」

    「你只管敲開門,伙計見了我的字,自然會讓你進去抓藥。」

    古二豐這下放心了,便要去抓藥。

    阿琴叫住他,拿了自己的荷包出來,將裡面的銅板全倒了出來,「拿上。」

    古二豐這才想起自己身上沒銀錢,而阿琴的私房也就一吊左右,夠不夠還另一說,便看向周大夫,想問這些銅板抓藥夠不夠。

    周大夫嘆了口氣,他開的藥自然不是一吊錢便能抓回來的。他剛想掏錢袋,小娟先一步遞了一兩銀子給古二豐,「府裡借你的,記得要還。」

    古二豐覺得羞愧,接了銀子,道了聲謝,拿著藥方走了。

    周大夫沒走,找古強說話去了。他兒子還在古府裡玩兒,出門前趙氏交待過他,讓他等兒子玩夠了再一起回去,因此不急著走。

    小娟去前頭回話,說起二妞身上的傷,連陳氏都嚇到了。

    青舒也是聽的心裡難受的緊,心裡暗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奶奶。

    廚房熬了軟爛的稀粥,阿琴和小娟用筷子撬開了二妞的嘴,一點一點把粥往二妞嘴裡灌。開始很費勁兒,餵多少基本都從嘴角溢出來了,後來二妞無意識地吞嚥起來,這才變得順利。

    飢餓的胃裡有了溫粥,二妞的身子慢慢暖了起來。等她慢慢張開了眼睛,卻是雙眼毫無焦距地盯著屋頂。

    阿琴一邊低聲和她說話,一邊拿了溫熱的毛巾為她敷滿是凍瘡又傷痕累累的雙手。

    古二豐抓回來的藥,正好熬好了,阿琴扶了二妞起來,讓二妞把藥喝了。小娟立刻拿了一塊兒糖出來,塞進二妞的嘴裡。

    一股甜味兒在嘴裡蔓延,二妞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

    阿琴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臉上的傷,輕輕給她擦眼淚,「別哭,別哭,好二妞不哭,這不是夢,是真的糖,你吃的是真的糖。」

    蹲在屋外窗下的古二豐紅了眼眶,拿袖子胡亂抹了把臉,猶猶豫豫地看了幾眼陪他呆在外頭的古元河,最後似乎是下了重要的決定一般,站起來,喊了一聲元河哥。

    古元河:「嗯。」

    古二豐覺得難以啟齒,可他現在沒有別的法子保護這個妹子,他能想到的辦法只有這一樣。 「元河哥,這府裡……買……買不買丫鬟?」

    古元河皺了眉,「問這做什麼?」

    古二豐搓了搓手,「我,我要做活計,不能天天在家,護不住二妞。那,那個,二妞現在是活過來了,可回去,我奶她……」他有點說不下去,痛苦地蹲回地上,「回去了,不是被奶打死,也是讓奶拿出去換銀子的命。那個,元河哥,若是善心的小姐少爺缺下人,你給說說好話,把二妞買了吧。」

    古元河變了臉色,「胡鬧。」

    「元河哥,這是沒法子的事。二妞已經十六了,我奶早晚會把二妞推火坑裡,換銀子花。我,我做主,把二妞賣了,還能讓她吃個飽飯,她也不用挨打了。元河哥,你別生氣,我賣二妞,不為銀子。那個,二妞看大夫吃藥的銀子就當是她的賣身錢。你看,能不能幫忙求求你們主子,收了二妞?」

    古元河不得不承認,古二豐說的都對。可是,他冷哼一聲,「你能做得了二妞的主?你奶不是省心的,若是鬧到府裡來,惹了主子們不高興,你們全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前任村長和里正的下場大家都是見過的,古二豐自然知道古元河這是在提醒他。 「元河哥,你放心,二妞的事,我做得了主。我就把人賣了,我爺我奶頂多打我幾下,不敢過來鬧事。」

    古元河煩躁地來回走了幾步,「你也不問問二妞的意願?」

    「哥,我……」古二豐被問住了。

    屋中的人將窗外人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側身躺著的二妞掙扎著要起來,嘴裡急急地念著願意、願意、願意……

    阿琴趕緊按住她,不讓她亂動。

    小娟有點無措,卻也大聲衝外頭說:「她說願意。」

    古二豐和古元河都聽到了。

    古元河怔了怔,最後一拍古二豐的肩膀,「你等等,別抱太大的希望。」然後走了。

    古二豐懂,哪個大戶家買丫鬟不買身體好又長相好的,怎麼可能會買像二妞這樣又是帶傷又是瘦弱的。他這也是沒法子,若是二妞進了古府,起碼不會餓著,不會無端被打。在他看來,二妞給人當奴才也比在他奶眼下強。

    古元河先是找的蘇媽媽,將古二豐的請求和二妞的意思說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2:0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6 08:09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借人

    蘇媽媽也同情二妞,可也不忘罵了兒子一頓,說兒子沒腦子,淨給小姐找麻煩等等。即便如此,蘇媽媽還是將此事稟報了青舒,而且還是當著陳氏的面。蘇媽媽如此,自然有她的考量,無論小姐買不買二妞都沒關係,但一定要將事情說清楚,不是古府想買二妞,是古二豐和二妞求著古府買,而且還是抵大夫的診金和湯藥銀錢的。有陳氏可以做證,誰也別想拿這事從小姐身上找毛病。

    青舒聽了,只說了兩個字,「胡鬧。」

    蘇媽媽便點頭附和,「小姐說的是,小姐可不能因為同情二妞,應下此事。這要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有人該說小姐欺負鄉人了。再說,這二妞家雖然算不得是將軍的正經親戚,好歹面子上是要喊一聲族叔。小姐若是買了二妞,這就給人落了話柄,有嘴說不清。」她這一是盡責的提醒青舒,二是說給旁邊的陳氏聽的。

    青舒繃著臉,「這話再不能提。告訴古二豐,趕緊將人接回去養著,借的銀子不要了,讓他們趕緊回村去。」她可不想給何氏那樣的人往她身上潑髒水的機會。這時代講究輩分、講究孝道,蘇媽媽的話沒錯,將軍爹好歹面子上曾喊古鋤頭一聲族叔,若是她可憐二妞,買下了二妞,那可真是有嘴說不清了。

    畢竟,從族叔這稱呼論起來,青舒還得喊二妞一聲姐。雖不是正經親戚,可要是她買了二妞這個「姐」當丫鬟,還不得讓何氏抓著,顛倒是非地喊的所有人都知道,讓人非議古府。她是無所謂,可她得顧及弟弟的名聲。她現在是有心收拾了何氏,卻不能直接喊打喊殺的來,得想別的法子收拾何氏才成。

    得了青舒的吩咐,蘇媽媽答應一聲,出去了。

    陳氏欲言又止,她是希望古府買下二妞的,可她是外人,再加上一個混帳的何氏在,萬不敢介入其中。

    不多時,蘇媽媽回來稟報,周大夫說病人今日不能移動,還有一個就是古二豐跪著不起,求古府收了二妞。

    青舒嘆了口氣,對陳氏說,「既然周大夫有吩咐,二妞今天就留在府上養傷。至於古二豐,卻是不能留的。麻煩嬸子勸一勸古二豐,讓他回去吧!」

    陳氏也是個心軟的,真想直接對青舒說收了二妞吧。可她知道不合適,但也有意說好話,「二妞這孩子可憐著呢!人老實,性子好,勤快,家里活計、田間地頭的活計都能幹。哎,二妞的娘就是個老實的,不受婆婆待見,二妞六歲的時候就沒了。二妞的爹也不中用,說是出去尋活計,這一走,再沒回來。只留了二妞這孩子在家裡受苦。」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小姐放心,我去勸勸二豐。這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家里人不定怎麼擔心呢!」

    青舒起身相送,還說要派輛馬車送他們。

    陳氏忙拒絕,不讓青舒安排馬車,說青舒能伸手幫忙,救了二妞一命,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恩德。

    古二豐是一門心思的賣了二妞,無論是古元河還是陳氏勸,他都不起,跪在冰冷的地上,決絕中帶著祈求。

    青舒聽了微惱,沉著臉不說話。

    不多時,小娟來報,二妞出了屋子,正和古元河跪在一起,求古府買了她。

    青舒越發的惱了,這不是在逼她嘛。她正一個人不高興地坐在前廳,周伯彥也不用別人通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青舒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周伯彥不客氣地自己找椅子坐下,「怎麼?你也有怕事的一天?」

    青舒不理他。

    周伯彥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買個丫鬟而已,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需要這麼為難嗎?」

    青舒回了他一句,「站著說話不嫌腰疼。」

    周伯彥似笑非笑地看她,「在偌大的京城,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敢闖敢打,簡直是無法無天。到了小地方,膽子倒是變小了,終於有了點姑娘家的樣子。」

    這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青舒白了他一眼,不接茬。要是可以,她又不是傻子,哪會沒事找事上大街打人,鬧得滿城風雨的,讓人議論紛紛不說,還讓那些迂腐的衛道士們拿她當反面教材來教育子弟!

    「覺得煩,可以把人丟出去,你在猶豫什麼?」周伯彥假裝看不出青舒正在努力忍脾氣的樣子,很友好地發問。

    青舒恨恨地瞪住他,霍地站起來,「你似乎很閒?」

    周伯彥四平八穩地坐著,一臉認真地答,「還行。」

    青舒勾起唇角,「你的護衛隊似乎比你更閒,每日都要將我小小的宅院給平了。」那十一人,比雞起的還要早,掄槍、揮劍、耍大刀加射箭,一刻不能安生,不僅將府裡的八棵大樹當靶子射得千瘡百孔,還生生毀了她宅院中的一堵牆。

    想到護衛隊的傑作,周伯彥也覺得他們的確太閒了。

    青舒屈起五指,掌心對著杯口,抓起手邊的一杯溫茶,似笑非笑地看他,「既然他們這麼閒,你不介意我帶出去操練操練他們吧?」

    周伯彥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你想做什麼?」

    在他狐疑的視線中,青舒慢慢走近他,然後伸出抓著茶杯的手,在他不可置信的視線中,茶杯舉到了離他胸口不到三四厘米的地方,笑得一臉溫和,「答不答應?」

    周伯彥覺得,這女人永遠膽大包天的讓人頭疼。他明白,她這是在威脅他,若他說不答應,肯定撒手,任茶杯落他腿上,灑他一身的茶水。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用想,他會名聲掃地是一定的,無法解釋清楚是一定的……簡直不敢想像。

    看他不說話,青舒將抓著茶杯的五指中的一指鬆開。他還不說話,她再鬆一指。

    周伯彥抽了抽嘴角,「隨便你如何操練他們。」反正又不是他的人,是皇帝的人,即便被眼前大膽包天的女子操練到吐血,也與他無關,他一點都不心疼。

    青舒笑了笑,將茶杯輕輕放到他手邊的桌子上,「多謝。」

    周伯彥也笑,「不客氣。」

    青舒不再看他,走回原位坐穩,「那就麻煩彥公子跟他們說一聲,明日,他們歸我操練。」

    這下換周伯彥起身,「你真敢用他們?」

    青舒笑吟吟地看他,「錯,不是本姑娘要用他們,而是你拜託了本姑娘,要本姑娘明日帶他們出去操練操練,因為他們太閒了。」

    周伯彥搖頭,往外走,覺得自己就不該多事地走這一趟,保不齊這女人早就打著護衛隊的主意了。希望她別讓皇帝身邊的精英衛隊去幹背糧食或挖坑刨土的活計。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是他想得太簡單了,其實背糧、挖坑刨土的活計相對而言更好些,不會讓皇帝的精英衛隊們在往後的日子裡聞古青舒三字就變色。

    等周伯彥一走,青舒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什麼都敢做,居然連威脅周伯彥的事情都乾出來了。周伯彥不跟她一般見識,也不生氣,假裝被逼無奈地應下借護衛隊的事情,更讓她肯定了先前的猜測,將軍爹和周伯彥之間,肯定有什麼連原主都不知道的事情。

    一位貴公子,不會無緣無故地在天寒地凍的季節裡專門趕路,只為每年年三十晚上到她將軍爹的墓前燒紙錢。將軍爹去世的時候,周伯彥也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將軍爹與周伯彥之間,或者說將軍爹和周伯彥的爹之間,會有什麼故事呢?古強和盧玄方或許知情,但他們從未透露過這方面的只言片語。

    她的試探只是臨時起意,沒想過後果,卻意外借到了他的護衛隊。一支特別的護衛隊,她拿去對付「蒼蠅」、「蚊子」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

    她起身出了前廳,正看到小魚急步走來,「剛剛去了哪裡?」

    小魚退到一側,屈膝行禮,「回小姐,少爺叫了奴婢過去找落地的珠子。少爺很急,奴婢沒來得及報與小姐,請小姐恕罪。」

    青舒示意她起身,「珠子找到了嗎?」

    「找到了,原來是滾到了少爺的書桌下。」

    「蘇媽媽人呢?」

    「和陳氏一起去了下人房勸二妞兄妹了。」

    「帶我去看看。」

    「小姐,那裡是下人房。」

    「帶路。」

    「是。」

    青舒到了那裡,就見陳氏苦口婆心地勸著跪地不起的一男一女。不用人說,她也知道這就是古二豐和二妞了。

    古二豐和二妞均是低著頭,古二豐的身形看著不胖不瘦,可旁邊的二妞身子單薄的厲害,感覺風一吹就能吹走一樣。

    小魚細聲細氣的一聲「小姐到」,這才驚動了站在窗下和跪在窗下的一干人等。

    陳氏拉著站在身邊的阿琴一臉歉意地見過青舒,蘇媽媽和小娟見過禮,站到了青舒的身後。古二豐和二妞的反應最大,只見他們兄妹的身子一震,馬上俯地嗑起頭來,嘴裡說著祈求的話。

    「求小姐開恩,買了二妞,求小姐開恩,買了二妞……」古二豐卑微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求善心的小姐開恩,買了二妞吧,求善心的小姐給二妞一口飯吃,二妞能吃苦,能幹活,二妞一天只吃一頓飯,二妞……」二妞帶著哭音,細聲細氣的說著,還不停磕頭。

    青舒受不了這樣的場面,隱下心中的酸澀,沉聲道:「起來說話。」

    兄妹倆個以為青舒答應了,一臉驚喜地抬頭。

    青舒這才看清兩人的臉。

    古二豐雖然年齡不大,雖然額頭沾了灰土,可依然無法掩飾他略顯早熟的相貌。他的眼裡有驚喜,但與之相反,還透著非常矛盾的悲涼。

    再看古二妞,沾了灰土的額頭不僅有一道刺目的傷口,還劃有四道細細的血痕,不用猜,是有人用指甲撓的。而臉上,青青紫紫的掐痕與抓傷俱全,根本看不出她到底長了什麼模樣。唯有一雙因喜悅而透出神采的眼睛,讓人覺得她至少長的不醜。枯黃的頭髮,傷痕累累的臉和雙手,單薄的身體,真的,讓人看著非常難受。

    青舒移開視線,「想讓我買古二妞,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二妞眼中升起的希望的光芒迅速湮滅,只剩空洞。她一無所有,她身上沒什麼可圖的東西,人家的任何一個條件,她都滿足不了。

    古二豐眼中的喜色也散了,但他還沒有死心,「小姐儘管提,我,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照辦。」

    「你爺、你奶不是個省心的,古府不想成全了你們而惹來一身的騷。」

    古二豐無奈又尷尬地低了頭。

    第二日,七名騎著高頭大馬、腰間配刀、身著相同黑色錦衣的男子,威風凜凜地護著一輛馬車進入大古家村。他們個個目光如炬,一臉冷然而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後邊是輛普通的馬車,馬拉的板車,上邊坐著一個婦人,婦人的腿上躺著一個身形單薄的姑娘。這姑娘身上的衣裳舊的失了原色,還帶著不少的補丁,她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像個沒有知覺的人一樣。

    鄉下地方的人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一見騎馬又配刀的護衛,嚇得紛紛避讓,逃的逃,躲的躲。膽子大的,也只敢躲到遮蔽物後頭偷看。

    這隊人氣勢洶洶地直奔古鋤頭家。

    大古家村新的里正叫李初,三十多歲,曾是康家村那邊幾村的里胥。 (里胥,即管理鄉里事務的公差。)白縣輔一時找不到合適的里正,有人便推薦了身為里胥的李初,於是李初成了大古家村的新里正。

    李初聽聞村中來了身份不凡的大人物,跳下土炕,鞋也來不及穿好便跑了出來。有村人便指給他方向,他便一路急跑,途中還跑丟了一隻鞋。他回頭揀了穿好,繼續跑。

    跟著他的村民甲告訴他,看後頭的板車上坐的人像是小古家村里正的娘子陳氏。

    村民乙告訴他,板車上還躺著一人,看著是個單薄的姑娘,不知道是誰。

    李初吃驚地邊跑邊問,「你們沒看錯?」

    昨日兩個古家村鬧的厲害,古二豐背了二妞進鎮子,陳氏帶著小兒子和外甥女阿琴跟著去了。李初和古大樹花了近一個多時辰才將兩村人分開,避免了兩村打起來。後來古大樹和古鋤頭家都派了人去鎮子上尋人,而鎮子上唯一的藥舖關著門,還說是從昨日就關的,一直沒開門。

    這下他們蒙了,他們根本不知道陳氏一行人去了哪裡,急的都快瘋了。最後鎮門要關了,他們無奈地離開鎮子,連夜在周圍各村之間打聽尋人,卻一直沒有消息。

    這會兒聽到板車上的人似乎是失蹤的陳氏,李初能不吃驚麼。

    村民甲回答說看著像,因為人低著頭,不敢確定。另兩人也附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2:13 AM


第九十三章 所謂操練

    等李初趕到的時候,那隊人已經闖進了古鋤頭家的大院子。

    何氏雖惡,可這時候卻躲在屋子裡不敢露頭,怕的要命。

    吳氏更是奸,有好處往上沖,沒好處會躲在一邊,有可能會吃虧的時候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疼的裝病,躺到炕上不起。

    古鋤頭和三個兒子心驚膽戰地從屋子裡出來,點頭哈腰地一臉討好地喊護衛們大老爺,正經話說不出一句。

    護衛們一臉冷然地穩坐馬背上,根本沒人理他們。

    古鋤頭和三個兒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李初來了。於是,他們一反常態地將李初圍住,熱情無比地問冷不冷、渴不渴,一下將平日見面的時候愛理不理的李初當成了救命稻草加主心骨。

    此刻吳管事站在馬車邊,恭敬地接過從車簾掀起的一角遞出的契紙,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咳嗽了一聲。

    古鋤頭和三個兒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只顧著討好里正,卻忽略了不知何身份的貴人,忙噤聲,不敢礙著吳管事說話。

    李初這才有機會推開團團圍住自己的古鋤頭幾人,上前一臉恭敬地向馬車一倚,再向吳管事和護衛們一倚,謹慎地說道:「小人大古家村新到不久的里正李初,不知貴人來自何處?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人。」

    吳管事抖開手中的紙,帶字的一面衝著李初,「請李里正念給這些人聽聽。」

    李初不敢有任何異議,一臉訝異地盯著借契,將藉契上的內容讀了一遍。借契內容講的就是古二豐帶妹妹古二妞到鎮子上求醫,卻找不見大夫,最後跪求鎮子上的古府救命。古府主子心善,為二妞請了大夫,替二妞付了大夫的診金。之後,古二豐拿了大夫開的藥方卻無銀錢抓藥,並又求古府主子,最後畫押借了五兩銀子為二妞抓湯藥和塗傷口的藥膏。

    古鋤頭和三個兒子聽了,當時張大了嘴巴。五兩銀子,古二豐居然按手指借了五兩銀子給掃把星二妞抓藥,他們是又驚又怒。

    吳管事收好藉契,「昨日大夫交待病人不能移動,古二豐求主子開恩,留他們藉宿古府一夜。天亮時古二妞終於活過來了,這不,主子便交待我等將古二妞送回,順便收古二豐借的五兩銀子。」他將事情解釋過了,又道:「趕緊過來幾個人,將古二妞抬走,順便將借的銀子還了。」

    這時候板車上的陳氏抬頭,一臉生氣地說道:「就因你們的兒孫借人銀子,反倒連累了我們母子,一夜不得歸家。你們趕緊背了二妞進去,順便還人銀子。 」

    古鋤頭大兒子硬著頭皮說道:「誰借的銀子,你們找誰要去,跟我們沒關係。」

    古鋤頭的二兒子附和,「就是,古二妞就是掃把星,克死了她娘又克沒了她爹,晦氣的很,死了倒乾淨。他古二豐願意花冤枉銀子救掃把星,那是他的事,別想從家裡拿一個子兒。」

    古鋤頭的四兒子立刻變了臉色,「大哥、二哥,說話憑良心,家裡什麼好處都你們拿,憑什麼出了事都推到我二兒身上?」

    吳氏的病可是裝不下去了,從屋裡衝了出來,「二豐人呢?你們把二豐怎麼了?」

    吳管事冷哼一聲,「趕緊還銀子,否則直接將古二豐送到衙門去。」

    吳氏和古老四嚇的趕緊喊,「還,我們還,別送衙門,別送衙門。」之後古老四拽住了古鋤頭,「爹,爹,您趕緊讓娘拿銀子,否則二豐就要回不來了。爹,二豐可是您親孫子,二豐每日里起早貪黑地幹活,是家裡那些好吃懶做的幾個比不了的,爹,您得救您孫子。」

    吳氏坐到地上哭喊,「古二妞你怎麼不去死,你還活過來做什麼?這不是禍害我二兒嗎?你個掃把星,你個晦氣的……爹啊,娘啊,您二老可得救二豐回來……」

    何氏衝了出來,一巴掌甩在吳氏臉上,「救什麼救?你養的好兒子,他有膽子借銀子,讓他自己還。」

    一聽何氏的聲音,躺在陳氏腿上裝暈的二妞身體一陣瑟縮。

    陳氏是心疼的不行,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重傷的二妞就躺在這裡,沒人理會,沒人想著背她回屋子裡去,簡直畜生不如。

    吳管事眼睛一瞪,「吵吵什麼吵吵,都閉嘴。」

    何氏和吳氏真怕那些配刀的護衛,立刻閉緊了嘴巴不敢出聲。

    吳管事看向古鋤頭,「趕緊的,還銀子,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古鋤頭吞了吞口水,大著膽子說話,「我,我是雲虎他族叔,你們主子這是欺負他族叔,給,給幾兩銀子是應該的,還,還什麼還?」

    古家人立刻眼睛一亮,一是覺得古鋤頭終於硬氣了一回,二是覺得古府就該給他們銀子花,哪能說借。

    吳管事背在後邊的一隻手一動,怒斥出聲,「少亂攀親戚,你們算哪們子的親戚?你們當年得了將軍的不少好處,將軍一去,你們便萬般欺負守將軍墓的壯士,簡直豬狗不如。廢話少說,還銀子。」

    他話音剛落,收到他暗示的一個護衛翻身下馬,人已經上前,一腳就將古鋤頭踹翻在地。

    這麼一來,不僅是古家人,就連插不上嘴的李初都嚇了一跳。

    沒想到的是,見老爹被踹,三個兒子都退後兩步,居然沒一個說要扶了老爹起來或是和護衛理論的。躲在屋裡的、在家的兩個孫子輩的,也是半點聲響都沒有。

    這時候古二豐大哭著從外邊跑起來,後邊還跟著古府的兩個壯丁。他一下跪到地上,「別打,別打,銀子馬上還,馬上還,別動手,別動手。」

    何氏嗷一嗓子,撲上來要抓古二豐的臉。吳氏眼尖,衝上去一把將何氏撞開,不允許何氏動古二豐一根汗毛。

    古二豐別開臉,不去看正自己掙扎著坐起來的爺爺,更不去看打起來的奶奶和娘。他對著吳管事說道,「這位管事,這五兩銀子我是為救二妞心甘情願的借的,我不後悔。可你看,我爺我奶不願意還,能不能請你省省好,和你們主子說說,這銀子,這銀子我們拿二妞抵成不成?有了五兩銀子抓的藥,二妞過不了幾天就能下地幹活了。二妞能幹,縫補會,挑水劈柴也能,地裡活計也成,能幹著呢!我們把二妞抵給你們主子,以後二妞就是你們主子的人了,成不成?」

    吳管事哼道:「想的倒美,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兒?你當主子好糊弄,好好的丫鬟不買,卻要花五兩銀子弄個只剩半口氣的丫鬟回去養著。」

    不等古二豐說話,古鋤頭及何氏等人七嘴八舌地求起吳管事,就說這五兩銀子拿古二妞抵。他們此刻都覺得,古二豐真的想出了好辦法。

    吳管事說白給也不要古二妞。

    吳氏急的不行,突然想到什麼,趁何氏不注意,跑進了何氏屋中一陣翻騰,很快跑出來,將一個不大的黑漆漆的匣子往前一遞,「管事,這裡有支銀簪。銀簪加古二妞,抵五兩銀子,成不?」

    吳管事沒有任何心動的意思,不咸不淡地道:「打開。」

    吳氏那動作才叫快,只見她舉過頭頂,將匣子狠狠摔在地上,上著鎖的匣子立刻摔壞了,摔成三四半。吳氏彎腰扒拉,居然出來一支樣氏還算可以的銀簪和兩塊小碎銀及三吊錢,她暗暗咬牙,沒想到何氏居然昧下了這麼多中公的銀錢。

    何氏嗷一嗓子衝上來要搶,「該死的,還我的銀子和簪子。」剛剛她沒認出匣子,以為是吳氏自己的私房,如今東西拿出來,她立刻就認出是自己偷偷藏的東西。

    吳氏早有準備,一下躲開,快速將銀簪和銀錢塞給古二豐,一邊交待「趕緊還人銀子」一邊擋住何氏,開始肉搏戰。吳氏會如此大方地要兒子還古府銀子,不是她不喜歡銀子,而是她心裡知道,二妞哪能抵的了五兩銀子。而且她即便幫著何氏留下銀子,以何氏的性子,是一個子兒都花不到她和她的兒女身上的。她和何氏鬥了這麼多年,如今既能救兒子,又能氣死何氏,她當然肯幹,而且是非常樂意幹。

    平日里,古老大和古老二自何氏手裡得的好處是最多的,因此他們幫著何氏,撲上來,要搶古二豐手裡的。

    古老四雖然眼紅銀子,可兒子最重要,擋著兩個哥哥。躲在屋中看情況的古大豐也出來,幫著自己爹擋住大伯二伯。

    古鋤頭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院當中看著自家人跟自家人鬥,一點反應都沒有。

    古二豐一狠心,不管這些混亂,將銀子和銀簪全部遞向吳管事,「這些,加二妞,夠不夠?」這銀子和銀簪本來就不在計劃之中,可事情都這樣了,他要不送出去,可就要壞事了。他希望,有了這些,二妞能在古府過的更好些。

    李初實在不想介入,得罪了古府。但他畢竟是里正,一直不吱聲也不妥,於是這時候說話了,「這位管事,您看,古二豐是個心善的孩子,他也是為救妹妹才借銀子的。您可憐可憐這孩子,成不?這事兒,就這麼了了,成不?」

    吳管事覺得這事辦的就差不多了,但臉上表現的很不情願地接了東西,掂了掂份量「銀錢不到二兩,這簪子不是純銀的,值不了一兩銀子。」轉過臉看著李初,「就看在里正的面子上,古府吃點虧。」又說:「里正要知道,古二妞活下來並不容易,現在開的藥吃完還得再開幾天的量才成,再加上補身子,主子還要往裡再搭。這樣成不?讓他們家抓兩隻雞給古二妞養身子,其他的由府上出,不朝他們要了。」

    銀子一進吳管事的手,就知道大勢已去的何氏正在哭,一聽還要抓兩隻雞,立刻跳起來嚷嚷著不許抓她的雞。

    古二豐卻答應了,「成,抓兩隻雞給二妞養身子。」家裡一共七隻雞,何氏平日看的跟命根子似的,他們這些兒孫一年到頭吃不到雞蛋、聞不到雞肉味兒。他給的一點都不心疼。

    吳管事點頭,「麻煩里正作個證,當個中人。」

    李初是滿口答應,他就按個手印的事兒,沒有任何損失,還給古府賣了個好。

    就這樣,車內遞出一張墨跡未乾的擬好的賣身契來。

    李初給讀了一遍,古二豐拿著它到古鋤頭跟前,「爺,按了吧。」

    古鋤頭對何氏虐待二妞的事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會兒卻突發良心,「二豐,按,按了,二妞的生死就由不得爺爺了。」

    古二豐嘆了口氣,低低地道:「爺,按了吧,總比被奶打死強。」

    古鋤頭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咬破指頭,顫著手,按了指印。

    古二豐拿了二妞的賣身契轉身找李初。李初接過吳管事遞的紅泥,在中人的位置按了手印。古二豐隨後,在古鋤頭手印靠後的位置也按了手印。

    吳管事接過契紙看了看,收進袖子裡,並將古二豐借五兩銀的借契還給古二豐,對護衛們說:「抓雞。」

    何氏呼天搶地地不給雞。吳氏為了兒子,為了藉機向何氏報私仇,扯著何氏不撒手。

    這雞誰抓,護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動。抓雞,他們這輩子都沒幹過的事兒。

    吳管事咳嗽一聲,「要抓緊時間。」心說,小姐還在幾里地外等消息,耽誤的時間長了,小姐會不高興。

    最後護衛長點名,派出一人,跟古二豐去抓雞。又不是晚上雞都入圈了,散放在外邊的雞哪是好抓的。只見兩人滿菜院子追雞也抓不到一隻。

    護衛長臉一黑,又點了一人。三個人合作,頭上沾了雞毛照樣抓不到一隻。農村養的笨雞就是這樣,靈活,而且能飛起來很高。

    聽著外邊雞飛狗跳的聲音,坐在馬車內的青陽和周伯彥面面相覷。青陽覺得稀奇,想要探頭出去看。周伯彥一把按住他搖頭。他這會兒才回過味兒來,古青舒操練人的方式果真是很天才。

    護衛長覺得手下太丟人,直接拿下背上的弓箭,讓追雞的退後,彎箭搭箭,瞄準逃竄的雞,嗖嗖兩聲,便有兩隻最肥的雞被釘在了地上。

    就這麼一手,震懾了所有人,當然,除自己人之外。讓青舒沒有想到的是,就是護衛長的這一手,嚇的何氏接連幾晚做惡夢,再不敢想著沾古府一個子兒的便宜了。

    古二豐也嚇夠嗆,可也沒嚇的找不著北。他上去,拔了那兩支箭出來,又拎起當場死透的雞,看著眾人,不知道給誰。

    吳管事接過兩支箭,找東西擦了擦,還給護衛長。然後讓古二豐找來麻繩,將兩隻死雞串到一起綁上,掛到了板車後頭。最後,他一揮手,一行人緩緩離開了大古家村。

    板車到了小古家村村口,就見古大樹帶著四個兒子和阿琴站在村口等。古哲四和阿琴,是同古二豐一起被送回的。

    這時候二妞坐了起來,陳氏準備下車的時候,扯過剛剛當墊子的被子,將二妞單薄的身子裹了個嚴實,又將出發前小魚送的棉帽子翻出來,為二妞帶上,輕聲囑咐,「以後手腳勤快些,再好好學學禮數,不要做惹主子不高興的事,自然虧不了你的。這以後啊,你是古府的人了,和原來的家人是半分關係都沒有的,若是這邊有人不懂事去找你,要銀子要好處的,你不能理,要一門心思地為古府做事。你也別怕,古小姐性子好,只要你不做錯事,定不會罰你。為了二豐的這份心意,你也要好好的。」

    二妞輕聲答應著。

    陳氏下了板車。

    阿琴走上前,「二妞,我會去看你的,你要好好的。」

    二妞哽咽,「阿琴姐,說好了,你要去看我。」

    阿琴「嗯」了一聲。

    吳管事和古大樹點了下頭,帶著人走了。

    走了三里多地,路邊停著一輛帶著古府標記的馬車,馬車周圍除了古府的丁家寶,還有四個騎馬的護衛。

    雙方一匯合,小娟自停在路邊的馬車內鑽出來,扶著板車上的二妞下來,帶著二妞坐回馬車裡去。

    那四個護衛回到護衛長身邊,古府的人除吳管事外全去了古府馬車那邊。

    兩相分開,周伯彥和青陽帶著十一人的護衛隊和吳管事往田莊的方向走。古府馬車往鎮子上走。

    在趕路的途中,青陽拿出姐姐一早交給自己的信,好奇地看了看,立刻驚的張大了小嘴。

    周伯彥挑了挑眉,「寫了什麼?」

    青陽眨了眨眼睛,「姐姐說,要我們到了莊子上,聽從吳管事安排,從莊子上拿背簍和鏟子,從田邊野外挖了積雪運回去,倒到莊子上的田地裡。」

    周伯彥一陣無語,從青陽手裡拿了信看,果然,和青陽說的一般無二。信裡還說,今日耽誤了時間,只能幹半天的活計,剩下的半天,護衛隊得明天給補回來才成。

    「彥哥哥,為什麼要把積雪運回來倒地裡?」青陽好奇地發問。

    「這個,不清楚。」周伯彥承認自己孤露寡聞了。他覺得,古青舒這麼做,無非是要折騰他的人。居然勞駕精英護衛們去抓雞,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到了莊子上,吳管事馬上讓人將堆在雜物房裡的二十來個空背簍找了出來,還有六七把鏟子。

    護衛長聽了周伯彥的吩咐,低聲咳了咳,「公子,這個……」

    周伯彥一挑眉,「怎麼,本公子指揮不動你們?」

    護衛長立馬表明公子完全可以指揮動他們,然後帶頭拿了把鏟子。他覺得背簍很影響他的形象,因此選了鏟子。

    吳管事心驚肉跳地帶了莊子裡的一部分壯丁和十一人的護衛隊,開始了無法理解的活計:去林間、野地裡鏟雪、背雪,倒進莊子上的田地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2:32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6 08:11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麥苗出

    初八,古府在康溪鎮的風味小食鋪和在錦陽城的古記包子鋪開門營業。初九下午,有十個風塵僕僕的男人帶著五輛空車到了康溪鎮,找上古府。

    原來是周伯彥的商隊從南邊回來了,他們先是落腳錦陽城,然後分出十人來,又派了五輛空車,準備繞到康溪鎮古府,拉了酸菜回錦陽城,全員匯合後再出發前往京城。

    給周伯彥的一百二十五桶酸菜早就凍好了,可以隨時裝車隨時走。

    古強看這些人一路辛苦,問他們要不要留宿一晚,卻聽他們說要連夜趕路,不能耽擱時間。原來,是京城那邊催的急,上一次走的酸菜早賣光了,都有人出高價預定了酸菜,只等這邊的貨到。

    古強聽了心裡得意,因為酸菜是他家小姐鼓搗出來的,越受歡迎,越說明他家小姐是個聰明又能幹的女子。他趕緊吩咐廚房做飯,想讓這十人吃了熱乎飯再走。那十人很高興,連聲道謝,並盯著裝車。

    這時候周伯彥讓顧石頭傳話,說他同商隊一起離開,把他和護衛們的飯也一起做了。

    青舒得了消息,叫了青陽過去說話。

    不多時,青陽去找周伯彥,「彥哥哥,姐姐讓我問你,你那邊還要不要酸菜了?」

    自那天以茶水威脅過周伯彥後,青舒再不曾出現在他的視線內過,整日就呆在內院中,連會客前廳或偏廳都不來了補天紀。他不確定,古青舒這是在有意躲他,還是湊巧她不想到前頭。「你姐姐怎麼說的?」

    青陽很認真地轉達姐姐的話,「姐姐說,若是彥哥哥實在想要,可以從準備送到一品樓的一百桶裡勻出五十桶給彥哥哥,一桶算你十一兩銀子。」

    周伯彥笑道:「告訴你姐姐,十兩銀子一桶,我要一百桶。」

    已經被青舒培養的有點小財迷潛質的青陽立刻嘴裡嘀嘀咕咕地算帳,很快得出結論,「彥哥哥,姐姐不會給你的,會少賺一百兩銀子。」

    周伯彥覺得好笑,「沒關係,你只管將我的意思告訴你姐姐知道。」

    青陽點點頭,去找青舒。很快,又跑了回來,「彥哥哥,姐姐說,讓你再加八十兩,否則免談。」意思是同意給一百桶。

    周伯彥不慌不忙地說道:「只能加十兩,去問她答不答應。」

    青陽像個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又跑去了青舒身邊,回來的時候小臉紅噗噗的,「姐姐說,十一兩一桶,愛,愛要不要。」轉了話,他不好意思地沖著周伯彥笑。

    周伯彥想像了一下古青舒氣的張牙舞爪的模樣,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深了。

    正在為自家公子收拾包袱的顧石頭搔了搔頭,一臉的疑惑,「公子,您是不是無聊的緊?」

    周伯彥看了顧石頭一眼,「你哪裡看出公子我無聊了?」

    顧石頭嘀嘀咕咕地道:「您不無聊,幹嘛惹古小姐?每次古小姐氣的跳起來,您似乎都很高興。」上次在雪地裡的那一幕,實在令他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周伯彥一個冷眼掃過來,顧石頭立刻閉緊了嘴巴,繼續收東西。

    四菜兩湯加豆沙包,招待了客人們後,青陽抱著新得的小號弓箭站在府門口,直到再也看不見彥哥哥的身影才肯轉身進去,到了青舒的屋裡。

    「姐姐,看,彥哥哥給的。」青陽舉了舉手中的小號弓箭,第一時間向姐姐顯擺起來。

    青舒摸了摸他微冰的小臉,「喜歡嗎?」

    「喜歡。」

    「只有弓,沒有箭嗎?」

    「有,元寶給我收屋裡去了。姐姐,我要學射箭。」

    「好,明早開始讓管家教你。」

    「管家伯伯會用槍,會用刀,還會射箭嗎?」

    「問問就知道了,管家不會,還有其他人。」

    「我去問。」青陽急著往外跑,出了屋門又想到一件事,又跑進屋來,從袖子裡拿出幾張紙放進青舒手裡,「姐姐,彥哥哥買酸菜的銀票。」然後也不等青舒確認,又跑出去了。

    青舒搖頭失笑,看手中銀票,五百兩的兩張,一百兩的一張,一共一千一百兩的銀票。她將銀票鎖起來,拿出帳本記上。

    轉眼間,冬去春來,積雪在慢慢融化,時序已接近三月,再有八九日便到清明節了。古強早早地開始準備起清明節掃墓的事情,而青舒則親自守著感染了風寒的青陽。

    藥煎好了,小魚端了進來。青舒接過,試了試藥溫,覺得不燙嘴了,這才遞給青陽。

    穿著襦衣躺在被子裡的青陽坐起來,接了藥碗,皺著小臉一口氣喝完。

    青舒接過藥碗,小魚便遞了漱口水,青陽漱了口,像個等待鳥媽媽喂的雛鳥一樣,啊地張了嘴。

    青舒覺得好笑,但也拿了事先準備好的糖放進了他嘴裡。

    青陽高興地挨過來,靠在青舒身上。

    青舒趕緊扯了被子,用被子包起撒嬌的弟弟,笑著數落,「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出汗的時候跑出去外邊玩兒?」

    青陽搖著小腦袋,嗓音有點沙沙的,「不敢了,會得傷寒,難受。」

    等他嘴裡的糖含沒了,青舒又讓他漱了口,這才催他快躺下睡覺。得了傷寒的人,睡眠有助於恢復。

    不多時,躺下的青陽便開始迷糊。

    這時候,小娟咋咋呼呼地跑裡來,「小姐,小姐,哈哈……出來了,出來了,綠的,長出來了……」

    這麼一吵,青陽的迷糊勁兒立馬沒了。

    青舒微惱,「沒規矩的丫頭,你再這樣一天到晚一驚一乍的,讓你餓肚子。」

    小娟的咋呼聲戛然而止,她縮了縮脖子,「可是小姐,有好消息。」

    青舒瞪眼,「還敢頂嘴?」

    小娟立刻消了聲。

    青舒按倒已經坐起來的青陽,「睡覺,不許起來。」

    青陽「哦」一聲,乖乖躺下。

    青舒沒好氣地看向一臉做錯事表情的小娟,「說吧,什麼事讓你急成那樣?居然連生病的少爺都敢吵。」

    小娟想到那件喜事,立刻兩眼放光,「小姐,莊子上來信兒,說麥子長出來了,冒綠芽了。」

    青陽一下爬起來,「真的,姐姐去年種的麥子長出來了?」

    小娟重重地點頭,「是,少爺。奴婢可不敢說假話,是吳管事親自來送消息的。吳管事這會兒正在前頭,搓著手和管事報告,臉都笑成這樣了。」說著,小娟拿手將自己的臉弄皺。

    青陽激動的不行,揪了青舒的衣裳,「姐姐,姐姐,我們去看,去看麥子。」

    青舒笑著輕敲他的頭,「趕緊躺下睡覺,病沒有好前,你哪裡也不能去。」見他還要說什麼,補充道:「姐姐也哪裡都不去。等小陽病好了,姐姐才和小陽一起去看。」

    青陽這下滿意,高興地在炕上打了幾個滾後,才肯配合著青舒好好躺下來。他將眼睛緊緊地閉上,恨不能立刻就睡著,希望一覺醒來病就好了。

    再說前頭,一向木著臉的吳管事樂的找不著北,不停說著地裡麥子過了一冬不但沒凍死,反倒比小草還早幾天長出來等等。

    古強也高興,他起先以為聽錯了,後來吳管事一遍又一遍地說,這才相信。

    吳管事說話的時候,不停筆劃冒頭的麥苗的長度,又說是他們間隔幾天便去麥地裡看看,沒想到今早一去,卻見雪化開後露出的枯草和鍘碎的玉米秸稈下有隱隱的綠色,於是他們好奇扒拉開枯草和碎秸稈,便看到了藏在下邊的麥苗。起先看到的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跑回莊子上吆喝了大家過去,然後大家都親眼確認過了,這才相信麥苗長出來的事實,這才急急地來送信兒。

    青舒也開心,不過她說過等弟弟病好了和弟弟一起去看的,便也按捺住激動的情緒,讓吳管事回去,又交待吳管事這事不能張揚出去,讓他們每日裡仔細觀察麥苗的情況。

    兩日後,青陽的傷寒終於好利索了,一早起來就急著要去莊子上,連早飯都不想吃(因為生病,他的晨練暫時取消)。

    青舒不許,盯著他吃了飯,又讓他聽了半個時辰盧夫子的課,這才出發去莊子上。因為府裡的丫鬟也好奇,再加上盧先生也跟著湊熱鬧,於是這次出行準備了兩輛馬車。盧先生和青陽坐一輛,青舒帶著小魚、丁家妹和古鈴蘭坐一輛。

    現在的鈴蘭姑娘,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傷痕累累又看不出模樣的單薄得像風一吹就要倒的古二妞了。十天的湯藥下去,配上塗傷口、塗凍瘡的藥膏,再配上雞湯進補、頓頓飽飯還每五天吃一次白麵饅頭或豆沙包,不僅身上青青紫紫的瘀痕好了,臉上、身上也長了肉,整個人都精神了。她的臉,也恢復的差不多,雖然不是很漂亮,但也不醜,小臉很白淨。不過,額頭破的口子是要留疤的,後背上的鞭傷肯定也會留疤。

    今日小娟沒跟,是因為青舒說她不夠穩重,因而罰她留府裡思過。

    丁家妹能出府,是因為古強找到了適合代替丁家妹伺候古葉氏的人,丁家妹便被安排回最初的工作,負責灑掃前廳、偏廳和來客人時端茶倒水等事項。

    如今伺候古葉氏的是名叫關婆子的三十八歲的婦人。關婆子與男人曾是官家的僕人,後來主子獲罪被朝廷抄家,關婆子與一干丫鬟、婦人成官奴,關婆子的男人和兒子在主子被抄家前就已經被人殺了。

    關婆子本就沉默寡言,男人和兒子死後更不愛說話了。因為她的這個性子,再加上她又不是水靈的小姑娘,因此在看押官奴的地方呆了一年多,整日裡做洗涮和縫補的粗活,根本沒人買走她。

    古強看上了關婆子的性子,張口要買,官差立刻將關婆子與一個十歲的瘦小子關木頭推出來,說是六兩銀子都帶走。

    原來,沒人買關婆子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要買關婆子,就得連關婆子兄長的兒子關木頭一起買了才行。按理,像關婆子這樣提要求的,早被打死了。可負責官奴的一個小頭目欠了關婆子死去的兄長一個人情,這個小頭目便和官差們打了招呼,多少會照應關婆子和關木頭一些。

    古強考慮了一下,覺得這十歲的小子已經能幹活兒了,而且六兩銀子買兩個人又不虧,於是便交了銀子,過了相關文書,這才把人領回康溪鎮的古府。

    到了麥地頭上,大家一一下了馬車。吳管事等人已經在地頭兒等著了。

    才兩天過去,麥苗已經鑽出了覆了一層的枯草與碎秸稈,不用再去扒拉開便能看的一清二楚。與周圍一對比,只能用喜人的綠來形容。

    盧先生蹲在地頭兒,拿手扒拉開一點碎秸稈,拿手指量了量長出的麥苗的長度,捋了捋鬍子,嘖嘖稱奇。

    青舒帶著丫鬟們在距離盧先生兩丈多遠的地方看,小心翼翼地扒拉開一些覆的枯草等看了看,便心裡有數了。不是很成功,雖然這冬小麥是種成了,可出畝率欠了些。她覆回枯草等,拍了拍手站起來,示意吳管事上前。

    吳管事上前,在離青舒十幾步的地方站定,「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現在長出來的,是不是沒有入冬前長出來的密實?」

    吳管事:「的確如此。」

    青舒望著十畝的麥苗,「那就是說,收成會受到影響。」

    吳管事:「小姐不用擔心,小的觀察過,下邊還有沒有破土的麥苗。再過個幾日,這片麥地又會是另一番景象。」

    青舒嗯了一聲,沒說話。一轉頭,卻見盧先生帶著青陽在路邊找著什麼,「是掉了東西還是如何,過去看看。」

    吳管事立刻走過去探情況,很快又回來了,「小姐,盧先生正帶著少爺找路邊長出來的野菜野草,想和麥苗作個對比。不過,他們只找到了剛剛破土的三兩顆,因為都太小,所以還在找。」

    青舒笑了笑,「隨他們吧!你們沒事的時候勤點過來,別讓放牛的接近咱們的田地裡,禍害了好好的麥地。」

    吳管事答應著,還說莊子裡的人現在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到這邊轉轉,然後每隔半個時辰沒事的人都要過來看看,很上心。

    青舒對此很滿意,「你們上點心,若是這麥子種得成,收成好,秋收後咱們還種,還要大面積的種。」

    麥苗也看過了,其他莊稼還沒到種的時候,也沒什麼事,於是青舒帶了人打道回府,已是午飯時間。吃過午飯,青陽急急地跑到自己的書房,讓元寶磨了墨,開始寫信。他要寫信告訴自己的彥哥哥,家裡的麥子長出來了,比路邊的小草都長的好。

    第二日,是逢五的集。天氣晴好,適宜出門。

    陳氏和阿琴在前頭走,古哲大挑了擔子跟在後頭,三個人到鎮子上趕集。他們先是賣了些粗米和乾菜,然後扯了兩塊兒粗布,又到官府指定賣鹽的地方稱了二斤鹽,最後到肉鋪想割了二斤肥肉回去。

    巧的是,丁家寶正好裝了滿滿兩籮筐的東西要挑走。遇見認識人,丁家寶放下擔子和陳氏打招呼。

    陳氏見他的擔子很重的樣子,於是叫兒子幫著挑。丁家寶忙說不用,陳氏卻說他見外,讓兒子幫忙分擔一些。

    古哲大便將自家籮筐裡的東西拿出來給阿琴拿著,三兩下將丁家寶籮筐裡的豬頭、豬內臟分了一半到自己的背簍裡挑起來,問丁家寶要送去哪裡。

    丁家寶便不好再推辭,挑了減輕一半份量的擔子在前頭帶路,讓古哲大跟在後頭,很快到了風味小食鋪的後門,敲開門兩個人挑了東西進去。

    古元河正到後頭來,見到古哲大幫忙搬豬頭等物,笑著上前拍古哲大的背,「來趕集的?」

    古哲大笑咧了嘴,「是來趕集的,正好碰上丁大哥,想幫他忙,他不讓,我就自己搶了過來幫他挑了,哈哈……」

    古元河扯了他去前頭,「走,到前頭瞅兩眼。對了,就你自己?你家小四沒吵著跟嗎?」

    古哲大笑道:「那小子只要有人進鎮子就要吵著跟,然後我爹一瞪眼睛,他就老實了。還別說,今天真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娘和阿琴也來了。」

    一聽阿琴的名字,古元河的臉上閃過不自在。

    古哲大見了,捅他一下,壓低聲音問:「喂,你小子跟兄弟說句實話,到底看沒看上阿琴?你也別不好意思,給個通快話,省得讓阿琴乾等。」

    古元河立刻變了臉色,左右看了看,「說什麼呢?讓人聽見怎麼辦?」還好沒到上客人的時間。

    古哲大也覺得這話說的不是地方,便住了嘴,看著鋪裡的裝修咂舌,「這裡和別家食鋪不一樣。」

    六個隔間,全是用厚厚的一人多高的木板隔出來的,隔間的門上掛著簾子。客人坐進去,將簾子一放,形成單獨的空間,外頭的人看不到裡面的人。然後,便是擺的齊齊整整的十二張桌子,每張桌子配的四把方凳。鋪子靠近東牆有個大爐子,爐子出煙的地方立的圓圓的鐵皮桶,這鐵皮桶到了一人多高的位置,有個彎頭,然後鐵皮桶打橫,延伸到西牆,沒入西牆內。爐子裡的劈柴正慢慢燒著,鐵皮桶散發的熱量將整個鋪子烤的暖烘烘的。

    古元河見他盯著爐子不錯眼,說道:「這個能暖屋子。現在天暖和了些,每日裡少燒點柴火去去寒氣便成。冬日裡發揮的作用最大,客人們喜歡到這裡吃飯,一是我們這裡的吃食做的地道,二是暖和。」

    古哲大看了半天,「這是好東西。」又閒聊幾句,他說要走了。

    古元河去了廚房,讓陳虎子切了二斤鹵好的豬頭肉,用油紙包上,拿給古哲大。

    古哲大聞到了肉味,推著不要。

    古元河拉住他,「給我叔下酒的,又不是給你的。」

    古哲大還是不要,一邊往外急走,一邊故意打趣他,「你若說是給阿琴的,我肯定拿。」

    古元河覺得頭疼,眼看著古哲大挑了空擔子走了。

    丁家寶正要走,一把奪了古元河手裡的油紙包,「笨,你就說是,看他還能說什麼?」

    古元河是真不知道說什麼了。

    丁家寶出了後門,追上古哲大,將油紙包丟進古哲大的空籮筐中。

    古哲大覺得無奈,「哎,丁哥,你怎麼也……」

    不等他說完,丁家寶咧嘴一笑,「元河給阿琴姑娘的爹下酒的,又不是給你的。」

    古元河正將送出去的二斤豬頭肉記到自己的帳上,突然鼻子一癢,打了大大的一個噴嚏。

    被丁家寶甩開的古哲大一個人回到豬肉攤子附近,找到陳氏和阿琴,將油紙包塞給了阿琴。

    阿琴一愣,「哥,你買了什麼?聞著真香。」

    古哲大咧嘴一笑,「嘿嘿……元河哥給你爹下酒的。」

    阿琴以為聽錯了,一臉的錯愕。

    陳氏一拍兒子的背,「臭小子,不許逗你妹子。」不過很快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咦,你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哪來的銅板買東西?」

    古哲大無奈地道:「娘,兒子不是說了嗎?這是元河哥給的肉,說是給姑丈和爹下酒的。」

    大氣的阿琴姑娘臉紅了,一扭身,「回,回去啦!再也不理哥了。」

    陳氏很高興,對兒子說:「可不能打趣你妹子。」然後跟上阿琴的同時,讓兒子趕緊跟上來。

    丁家寶回到府裡,搔了搔頭想半天,跑去了廚院,見鈴蘭和許三娘都在,於是磨蹭老半天,對許三娘說,「剛往鋪子上送肉的時候,遇見了阿琴姑娘和她哥。」然後就沒了。

    許三娘可是很認真在聽的,「你這人說話真不痛快,快說重點。」因為有鈴蘭姑娘在,再加上阿琴也是來過府上的,現在府裡人對阿琴姑娘都不陌生。

    鈴蘭也是睜大眼睛等著丁家寶繼續說。剛開始,她很怕丁家寶的臉,慢慢的,她習慣了,覺得丁家寶是好人,慢慢就不怕了,既敢直視他的臉,也敢和他說話。

    丁家寶又磨蹭一會兒才說,「元河給阿琴姑娘的哥拿東西,還不好意思,人家就沒要。我就接了,追上去送,說是給阿琴姑娘的,人家就要了。」他覺得自己表達的夠清楚了,轉身走人。

    其實,他表達的一點都不清楚,這完全是誤導。

    許三娘愣了愣,突然丟了手裡的活計,一臉興奮地跑去和青舒報告這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2:3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6 07:53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貴人?


    許三娘去的時候,蘇媽媽正在青舒屋裡說話,她便笑著將丁家寶的話重複一遍,不多不少一字不差,然後就退出來了。

    青舒看了眼蘇媽媽,笑道:「若是元河有看對眼的姑娘,你們相看好了,就來報與我知道。總之,選媳婦是你們的事,這辦喜事是府裡的事。」在古元河娶誰的問題上,她是不會多嘴的,她只負責出銀錢為古元河籌備喜宴。

    平秀姑娘和阿琴姑娘各有特色,性子雖有不同,可勤快、能幹的名聲一樣,品性也都不差。到了最後,這兩個姑娘到底誰會成為蘇媽媽的兒媳婦,全看古元河的選擇。

    晚間的時候,蘇媽媽叫了古元河過去。

    古元河進屋,就見古強避著蘇媽媽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沒懂。

    蘇媽媽推開坐在椅子上的古強,招呼兒子坐。

    古強遞給兒子「你好自為之」的一眼,沒有任何意見地挪到了炕沿上坐。

    「元河,程娘子說鎮子上有戶姓馮的小戶,家裡有個十六的姑娘,模樣性子都不錯。明日關了鋪子,咱們就去相看相看。」蘇媽媽一臉喜色地說道。

    「娘,相看啥相看,不急。」古元河不自在地說。

    蘇媽媽一聽,開始碎碎念,「怎麼不急?你都二十二了,還不急?唉!都是爹娘不好,將你給耽擱了。娘瞅著,和你年紀相當的小子,這會兒早娶了娘子,連孩子都有了。你呀,老大不小了,這事得上心,不能再說不急這樣的話。娘一直覺得對不住你,現在好不容易全家團圓了,一天到晚不想別的,就想給你娶了娘子回來,讓你跟前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古元河聽著自家娘的念叨,終於知道他爹為什麼給他使眼色了,趕緊打斷了插了嘴,「娘,我,我不急。」

    蘇媽媽生氣地瞪兒子,「怎麼不急?娘瞅著那阿琴姑娘不錯,性子直,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對你也有意思,挺好。可娘也知道,只有娘覺得挺好不行,得你覺得好才成,所以也沒提。娘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對娶親的事不上心,這可不行。這樣,你不上心,那就由娘來上心。明日關了鋪子,你要不去相看馮家姑娘,要不就去相看阿琴姑娘。」

    古元河急的不行,「娘,別,不成,不能這樣。」

    蘇媽媽氣的拍兒子的背,「臭小子,既然不去相看這兩個,那你告訴娘,你心裡有誰?」

    古元河額頭都冒了汗,「娘,沒誰,兒子心裡沒誰。」

    蘇媽媽紅了眼眶,「是不是還在惦記古平秀?若是,實話對娘說,娘再請了媒婆走上一趟。大不了……大不了,娘求了小姐,放你出府去。」

    古元河當時變了臉色,「娘,您說什麼呢?就算古平秀長得跟天仙似的,兒子也不會犯混,捨了爹娘去。」

    蘇媽媽沒想到兒子會這麼激動,拽著兒子的胳膊,「你這樣不上心,娘這都是急的,別和娘生氣。」

    古元河也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了,忙補救,「娘,兒子沒生氣,以後再不許說這樣的話。」

    一直默不作聲的古強突然說話了,「你若心裡還在惦記古平秀,就讓你娘請了媒婆再走上一趟。」

    古元河覺得頭疼,「爹,你怎麼也跟著摻和?」

    古強一擺手,「聽我把話說完。關於你的事,年前小姐找我過去問過話。」

    蘇媽媽和古元河愣住。

    古強正色道:「你出生後,將軍並沒讓你入奴籍。這事,你娘不知道,將軍只對我說過,當時也交待不必讓你娘知道。元寶和你一樣,出生時也沒入奴籍。將軍過世後,我知道夫人扛不起家業,便自薦當管家,夫人便讓我簽了賣身契,可夫人不知道你和元寶不是奴籍。這事得益於將軍不曾將你娘的賣身契交給夫人,而是另外收在了書房的暗格內。」

    「當日小姐從夫人手裡接過當家權,拿到府上下人的賣身契,便發現有異。因為裡面有我和府裡其他下人的賣身契,卻沒有你娘、你和元寶的。不過小姐並沒有問任何人,只將這個疑問放在了心裡。這之後,我覺得小姐當得起家,便告訴小姐將軍的書房內有暗格,放著將軍認為重要的東西。小姐很快找到了暗格,裡面收藏的竟然有小姐與孫府定親的庚帖,還有你娘的賣身契。小姐將這事放在了心裡,同樣沒對任何人提起。」

    「發生了求親遭拒的事後,小姐很是沉默了幾日,之後找我說話,問我你和元寶到底是不是奴籍,問我你們兄弟是不是古府的家生子。我便把將軍當年的舉動和盤托出,拿了你們倆的良籍給小姐看。小姐聽了、看了,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說還好。之後小姐坦言,願意在鎮子上買所小宅子送你當新婚禮,放你出去單獨過日子。」

    蘇媽媽和古元河非常震驚,因為他們從來不知道,將軍居然有這樣的安排,小姐居然說過這樣的話。

    古強接著說道:「我拒絕了小姐,小姐卻勸我,讓我多為你和元寶考慮。小姐的意思是,既然元寶不能參加科舉,那就把你和元寶培養成能夠獨當一面的掌櫃。小姐還說了一句話,若你們兄弟兩個不想當掌櫃,那就放你們兩個出去,讓你們做你們喜歡的營生。」

    古強又說,「元河,別怪爹沒有早些告訴你這些。爹也藏了私心,覺得古平秀雖好,可她的家人並不能接受爹娘的出身,以後夾在中間為難的是你,不會是別人,這日子不會過踏實,所以沒提。爹這些日子也一直在琢磨你的親事,爹也想開了,既然小姐有意放你出去,又給了你掌櫃的差事,日後你養家糊口不成問題。若是還在惦記古平秀,那便娶了古平秀。」

    古元河有點反應不過來,「爹,我……」

    古強一擺手,「事是這麼個事,可你們得給我爛在肚子裡,絕不能讓人知道。你出了府,就說是小姐開恩放你出去的,別的不能提。去吧,不著急做決定,你慢慢尋思,有了決定,告訴爹,爹去回了小姐。」

    知道兒子們不是奴籍,蘇媽媽又哭又笑,「元河,去吧!聽你爹的,慢慢尋思,不急。」

    第二日一早,古元河面無異色地去了鋪子裡做事。與往常一樣,豆沙包的視窗和豆芽的視窗先一步打開開始了買賣。他到後,這邊也開始三三兩兩地上客人,葷素兩餡兒的包子、肉夾饃、豆沙包、白麵餅、包穀麵餅任君選擇,粥與熱湯齊全,鹵豬頭肉、鹵雞蛋與特色小鹹菜也有。

    現在的風味小食鋪已經打出了名聲,不僅本鎮手頭寬裕的人愛過來吃東西,白縣輔家裡有客也會從風味小食鋪定幾樣特色菜肴,就是那些過路的行商和富戶到了康溪鎮,也點名光顧風味小食鋪。

    風味小食鋪做的是早、中兩個時間點的買賣。酒樓是不做早點生意的,普通的小食鋪子又很小,賣的東西也單一,不像風味小食鋪這樣鋪面大且推出的早點花樣多而味道好,自然就吸引了許多手頭不缺銀子花的人。

    鋪子裡早點高峰期剛過,只剩三桌客人在用餐,寧四正忙著拾掇客人用過的桌子,只見鋪門一開,簾子一挑,走進兩個大戶人家丫鬟模樣的兩個十二三歲的丫頭。

    剛為客人上了一盤豆沙包的吳小山笑臉相迎,卻只見那兩個丫頭鼻孔朝天地對吳小山哼了一聲,一左一右地挑起簾子,細聲細氣地道:「小姐請。」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姐,手裡拿著帕子捂著鼻子,一臉不高興地入內。在她後頭,跟著一個婆子四個丫鬟。這位小姐頭上插著一對展翅欲飛的蝴蝶形的金步搖,身上穿的桃紅色的錦衣,腰間掛著一對翠綠的玉葫蘆。而丫鬟婆子的穿著也不俗,料子既不是粗布,也不是棉布,而是一般的綢子。

    因為是女客,還不是普通的女客,吳小山下意識地後退,臉上的笑仍在,「這位小姐是要吃早點嗎?要不要坐隔間?」

    那小姐皺眉。

    先前掀簾的小丫頭之一橫眉豎眼地叱道:「滾一邊去,憑你也配和小姐說話。」

    鋪子開的時間不短了,吳小山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小姐和丫鬟,不知所措地看向櫃檯的方向。

    古元河已經走過來了,吳小山便退到了一旁。古元河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不知這位小姐光臨鄙店有何貴幹?」他不認為這小姐是來吃飯的,找麻煩的還差不多。

    這回換婆子上前,「你就是這鋪子的掌櫃?」

    古元河答道:「是。」

    那婆子轉過頭去看主子。

    那小姐捂鼻子的帕子還沒有拿下來,一指上邊橫空的圓鐵皮桶,那婆子便發問:「那是什麼?做什麼的?」

    古元河立刻將這位小姐一干人等列入「找麻煩的惡人」的行列,嘴上答說是鐵桶,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向吳小山和寧四做了某項暗示。

    那婆子似乎很不滿意,「小姐知道它是鐵桶,問你它是做什麼的,你卻答非所問,好大的膽子?」

    古元河的目光變得淩厲,盯住那婆子,「這裡歡迎吃飯的客人,不歡迎狗仗人勢的東西。」

    那婆子的臉立刻氣得扭曲了,「小姐。」

    那小姐的目光也冷了幾分,示意身邊的一個大丫鬟說話。

    那丫鬟得了指示,將一張紙拍在最近的桌子上,「這間鋪子、鋪子裡的廚子,我家小姐要了。」然後一指古元河,「至於你,可以滾了。」

    那三桌的客人見情況不妙,倒抽一口冷氣,紛紛起身離桌,見門口被兩個漢子堵著,便也不敢出去,退到了最裡邊去。

    古元河彈了彈沒有一絲灰塵的綢袍,「東家從未提過賣鋪子,更不曾提過要將廚子送人,各位怕是找錯地方了,請回。」

    「放肆。」那婆子喊罷,揚手要甩古元河耳光。

    再說收到古元河指令的甯四和吳小山。吳小山退回後廚告訴木聰他們封了廚房,保護好自己。寧四跑去後院,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外看了幾眼,趕緊爬下來,放倒了梯子跑進廚房,「後門有人守著,出不去。木師傅你們趕緊收拾東西,小山你翻牆進東院,我翻牆進西院,咱們分頭跑出去,你到衙門告官,我回府報信,這事得快,趕緊走。」

    木聰也要他們趕緊走,然後自己和陳虎子夫妻一起,將重要的調料收起來,塞進灶坑裡,還把小半鍋的鹵湯直接倒進了平日裡廚房倒污水的小坑裡,任其順著排水道流走,這還不算,又拿水沖洗了裝鹵湯的鍋子。

    這時候,前頭就傳來桌椅倒地的聲音,還有古元河的叫嚷聲。木聰提了菜刀就出去了,陳虎子告訴媳婦別出來,也拎了一把菜刀出去,還把廚房的門帶上,告訴媳婦趕緊從裡面頂上。

    再說寧四,先是送吳小山翻進了東院,然後自己跑過去將後門頂好,這才翻牆進了西院。院中有人在晾衣裳,是這家雜貨鋪的東家娘子。這東家娘子見了跳進院的寧四並不害怕,反倒無聲地指了指自己家的西牆,意思是讓寧四再翻牆,別直接出去。

    甯四來不及謝,又翻了一道牆,這邊後院中沒人。他拿起牆角的一個背簍背上,大搖大擺地開了後門出去,見到風味小食鋪後門外站著一排八個壯實的男子,瞅了好幾眼,不緊不慢地走開。到了那些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丟了背簍沒命地跑。畢竟是幹過幾年捕快的,對鎮子上非常熟悉,他抄了近道,又是翻牆又是穿小巷子的,終於跑到古府,將府門拍的震天響。

    青舒正坐在屋中繡荷包,聽聞有人要強搶她的鋪子,立刻扔了繡到一半的荷包,腳步匆匆地去了前頭。「是什麼人要搶我鋪子?」

    寧四因為拼命跑,跑的太急,剛緩過氣兒,便趕緊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並說要強搶鋪子的小姐不是康溪鎮人,不知道是來自哪裡的哪家小姐,看那排場,似乎來頭不小。

    毫無徵兆地發生這種事,青舒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但現在不是找頭緒的時候,護住自己人和鋪子最重要。「管家,府裡可以抽出多少人手?」

    古強提醒,「小姐,您不能為鋪子抽走府上的壯丁,若是有個萬一,只剩婦孺在府裡,這不是給了歹人可乘之機嗎?」

    青舒懂古強的意思,既然有人敢突然闖進鋪子裡鬧事,就有人敢闖他們的宅院,不得不防。她看向寧四,「你應該有不少朋友吧!膽子大的,敢跟著我打殺的,你儘管給我招來,抓緊時間。」

    寧四想了想,突然靈機一動,「小姐,鎮子上有不少從軍回來的,他們沒有正經的營生,時常打些短工討生活。他們好找,因為都會聚在集市口等營生。他們在戰場上可是殺過人,砍過人的,不怯場。」這時候的寧四推薦這些人,是想幫青舒,讓這些人幫青舒壯膽。他哪裡會知道,一向是青舒給自己人壯膽,哪裡還需要別人幫她壯膽。

    上過戰場的,自然下得去狠手。青舒點頭,「快去,有多少人招集多少人,你直接將他們帶到鋪子跟前去,過後我發他們工錢。」

    寧四跑出去找人的時候,青舒命令小娟把她平日裡練習用的長槍拿過來。都幾個月過去了,她早不是那個拿著棍子亂揮的姑娘了,已經練起了真正的長槍。她又吩咐古強,「守好宅院,除了夫人和孩子們,人手一根棍子,哪個敢闖,亂棍打死,出事自然有我。」

    青陽抱著小號的弓箭跑來,「姐姐,我和你一起打壞人。」

    青舒這時候並不拿他當小孩子哄,「小陽,姐姐要去保護鋪子裡的人,你要留在府裡,幫姐姐保護府裡的人,知道嗎?」

    聽了這話,青陽重重地點頭,「好,小陽幫姐姐保護府裡的人。」

    青舒鄭重地交待古強,「少爺和府裡都交給你了。非常時期,我允許你使用我爹的雙槍。」

    李大郎正牽來了馬,小娟提來了青舒的長槍。青舒翻身上馬,一手抓了韁繩,一手抓了長槍,輕夾馬腹,駕的一聲,棗紅馬先是揚起前蹄長嘶一聲,踢踢踏踏地小跑著出了府門。

    小娟手裡抓了一根棍子跑著跟上。丁家寶同樣手裡提了棍子,追了上去。

    古強站在府門內吆喝,「保護好小姐,你們儘量撐住,援手很快會到。」確定小娟和丁家寶聽到了,古強趕緊讓蔡鐵牛緊閉府門,還親自去封死了後門,並按青舒交待的,除了古葉氏和孩子們,留在府裡的人不分男女,人手一根棍子。這時候古強不得不慶倖,還好昨日小姐從莊子上帶回來四個壯丁,並沒讓他們回去。

    青舒的馬術一般,再加上擔心會傷人,因此沒讓馬飛奔起來。丁家寶跑在前頭帶路,自然是尋的捷徑。

    經過一個巷弄時,看到路邊或坐或躺的有幾個乞丐,青舒心中微動,籲的一聲,拉住韁繩,任馬在原地轉了幾圈兒,這才喊話,「你們,想不想吃豆沙包?」

    那幾個乞丐無動於衷。

    青舒在小娟和丁家寶疑惑不解的視線中再次出聲,「你們日日乞討,也不見得能夠填飽肚子。我是忠武將軍之女,古府的小姐,我這兒有一份差事,你們若是能辦成,每人給十個豆沙包。」

    乞丐們這下才知道騎馬的小姐確實是在和他們說話。每人得十個豆沙包?吞口水的聲音一個接一個。一個頭髮灰白,看不出模樣的乞丐沙啞著聲音問道,「什麼差事?」

    「我要你們傳兩個消息出去。第一個消息,今日有權貴家的小姐帶了許多人闖進古府的風味小食鋪,欲強搶古府的風味小食鋪及鋪中秘制滷味料的配方。第二個消息,方圓百里內從過軍的壯士,那些品性端正的,只要敢在天黑之前趕到康溪鎮,敢站在古府的一邊同權貴周旋,本姑娘承諾,事後,必當給這些出力的壯士一份穩妥的差事做。」

    那乞丐提要求:「先給我們吃的,我們就答應。」

    「可以,跟我們走。」青舒駕的一聲,帶頭走。

    那幾個乞丐有點猶豫,可最後還是跟上了。經過一家賣窩窩頭的小食攤,青舒停下來,讓小娟買下十個窩窩頭給了乞丐們,然後繼續趕路。

    他們到達的時候,遠遠的圍了不少人張望。丁家寶一吆喝,人群左右一讓,讓出一道通道來。

    青舒穩坐馬背上,一手提了長槍,只帶了一個丫鬟一個壯丁便到了自家鋪子前。

    只見風味小食鋪前站了十幾個著裝統一的壯丁,旁邊停著一輛雙匹馬拉的華麗的馬車。白縣輔帶著六個衙役到了,可沒能進鋪子,此刻正一臉無奈地搓著手來回踱步。見到青舒趕到,白縣輔差點就哭了,上前一步,「古小姐,您可算是來了。」

    青舒繃著一張俏臉,「喲,這不是白大人嗎?聽說有幾個沒長眼睛的賊人跑到了我的鋪子上鬧事,您作為父母官,不進去將賊人綁了,站在這裡做什麼?」

    白縣輔覺得自己都冤死了,「古小姐,定是您聽錯了,哪裡來的賊人?誤會,完全是誤會。古小姐,您有所不知,這裡面的,是錦陽城蕭府的貴人。」

    青舒冷冷的一個眼神掃過去,「貴人?本姑娘倒是沒看出來,只知道有個賤人犯賤地跑到本姑娘的地盤上撒野來了。」並下意識地雙手握緊長槍。

    白縣輔的腦袋頓時轟的一下,差點嚇暈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3:07 AM


第九十六章 悍名再起

    青舒的賤人一句既出,對方有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上前,呵斥道:「哪裡來的野丫頭?敢辱罵貴妃娘娘疼愛的晚輩,找死。」

    隨著死字音落,噗的一聲輕響,端坐馬背上的青舒手中的長槍便捅進了中年男子肩下的皮肉裡。

    時間似乎停滯,所有人都忘了反應,定格在原地,包括吃了一槍的管事。

    青舒卻像個無事人一樣,雙手用力向後一拽,鋒利的槍頭拔出,而管事的肩頭瞬時噴出鮮紅的血液來。不僅青舒的坐騎棗紅馬身上濺了一些,就連白縣輔的臉上也多少濺了一些。

    先前定格的一幕被打破,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殺人了、死人了,人群中有女子的尖叫聲不斷。

    吃了一槍的管事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大笑出聲的青舒,捂著傷口踉蹌後退。

    青舒笑罷,橫槍一握,任槍頭嫣紅的液體滴落。她雙眼中現出殺意,「本姑娘管你姓蕭還是姓狗,裡面的賤人聽著,賠了鋪子裡的損失後趕緊夾了尾巴滾,否則本姑娘今日定要讓你嚐嚐忠武將軍所創槍法的厲害。」

    所有人如夢初醒,這才想起,這姑娘可是將軍之女,可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養出來的姑娘。在場的人,找到了對剛剛那一幕的合理解釋後,便不再覺得驚奇,但畏懼之心油然而生。

    肩頭流血的管事捂著傷口,慘白著一張臉,對著愣住的手下喊,「傻站著做什麼?還不拿下這個惡女。」

    小娟和丁家寶握緊手中的棍子站到了青舒的馬前。

    被嚇的腿軟的白縣輔正由兩個衙役扶著,他急忙出聲試圖阻止,「住手,都住手,你們要幹什麼?想弄出人命蹲大牢嗎?」

    聞言,對方似有猶豫。

    「是哪個敢罵小姐?找死。」一個小丫頭從鋪子裡出來時叱責道,「一群廢物,還不拿下。」

    如此一來,白縣輔的勸阻之言成了空氣。

    小丫頭挑起了戰事,哼一聲退回鋪子裡。

    而鋪子前,對面的人一衝上來,丁家寶和小娟左右一分,掄開棍子就打上了。寧四也正好趕到,一邊衝上來,一邊吆喝,「兄弟們,保護古小姐。」

    這工夫,青舒一點都沒閒著,看準機會手中長槍橫掃,立時打中對方一人的後背,雖然沒能直接將人打翻在地,但也傷人不輕。

    白縣輔都哭了,嘴裡喊著別打了,任由幾個衙役將自己拉出戰圈兒。這都拼上命了,而且雙方都不是他們能惹的人物,他們除了保命加喊著別打了,別無它法。

    寧四帶過來的人有七個,加上寧四自己和丁家寶,便是九人。對方除去受傷的管事,有十二個人。

    青舒喊了一句「小娟,低頭。」小娟倒是反應快,人往下蹲,青舒刺出的一槍便到了,噗一聲,伴著一聲慘叫刺入攻擊小娟的男人的右肩。

    青舒的動作很快,刺入的同時,槍尖向上挑著往回一抽,那人再次慘叫出聲。在青舒的注意力都在前頭的時候,有一個人悄悄接近青舒的馬後,正準備起身的小娟無意中看到下邊的腳,嘴裡喊著「小姐小心」,手腳並用地往後衝。

    青舒意識到不好,卻來不及反應。

    只聽一聲古怪的口哨聲傳來,棗紅馬長嘶一聲,抬臀揚蹄向後一踢,將準備偷襲的男子踢出去一米開外。

    青舒沒有心理準備,棗紅馬這麼一踢,她的人往前倒,她下意識的棄了手中長槍,撲倒的時候抱緊了棗紅馬的脖子,穩住自己,這才沒有摔下馬背去。

    小娟可是嚇壞了,見青舒好好的,再不敢離開青舒身邊,揀了長槍遞給青舒,自己握緊棍子守著青舒。

    驚魂未定的青舒再次坐穩馬背,拿了長槍,一臉警惕地觀察四周。剛才那個哨聲是哪裡來的?剛剛一定是有人對她的坐騎下了命令,否則不會那麼巧,哨聲起,棗紅馬就揚蹄踢人。

    因為對方帶來的手下都很膀實,人數上又佔了優勢,這場仗打的並不輕鬆。不僅對方掛了彩,他們這邊的人也掛了些彩。

    青舒迅速分析了利弊,眼一瞇,「大家退後,保護我。」同時大喊出聲,「周圍所有的乞丐聽著,不怕死的,本姑娘打倒一個,你們就上來按住一個揍,今日鋪子裡的豆沙包和滷肉隨你們吃。」

    而丁家寶他們,已經聽從命令從纏鬥中脫身,將騎在馬上的青舒護在中間。

    青舒冷笑道:「今日,本姑娘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虎父無犬女。你們,誰也別想豎著離開康溪鎮,今日不讓你們挨個兒見血,本姑娘不叫古青舒。」

    白縣輔抖著手,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響。

    青舒撇了白縣輔一眼,「當然,若白大人能將這些狗東西拿下,同時抓了裡面的賤人出來,讓本姑娘扇兩巴掌,本姑娘就住手。」

    白縣輔兩眼一翻,暈了。至於是真暈裝暈,這會兒沒人注意。

    青舒抬起長槍,槍尖一指對方一人的眉心,見對方一臉警戒的看過來,冷笑道:「放心,不會要你命,只想給你放點血。」

    「住手。」一聲嬌喝自鋪子門口傳來。

    青舒瞇眼,「來,到跟前來再說一遍,本姑娘剛剛耳鳴,沒聽清。」

    一個大丫鬟居然倨傲地抬了下巴,一臉你能奈我何地一步一步走過來。

    青舒點頭誇讚,「不錯,有膽識。」心裡又暗暗補一句:二貨一個。上竿子找揍,不是二貨是什麼?

    「聰明的話,趕緊下馬磕頭認錯。你以為你是誰?你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而已,別動不動將死去的將軍爹掛在嘴邊,以為自己還是風光的將軍之女嗎?你什麼也不是?趕緊磕頭認錯,省得小姐生氣,讓你們一家子連個容身之處都找不到。」

    青舒的笑意不達眼底,「我好怕。」一抖韁繩,棗紅馬動了,往前走。小娟他們也跟著往前挪。

    這大丫鬟終於意識到不對,不自覺地往後退,「你想幹什麼?你打傷了蕭府這麼多人,你全府就等著吃牢飯吧。」

    「小姐,小姐,援手到了,大家到了。」吳小山大喊著跑來,後頭呼啦啦地跟著手拿鋤頭、鏟子的十幾號人,有莊子上的張大幾個,還有古哲大帶來的小古家村的村民們。

    青舒一揮手中長槍,「給我衝,舖裡鋪外一個不能剩,全給本姑娘拿下。」

    大家吆喝著衝上前,一下將對方的人給團團圍住,只留先頭很牛氣,後頭只知道嚇的尖叫的丫鬟在包圍圈兒外。

    青舒問吳小山,「鋪子後頭去了人沒有?」

    剛要衝進戰圈兒的吳小山趕緊退回來,「小姐放心,盧先生帶著人過去了,不會放跑一個的。」

    青舒點頭,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他,然後一指那輛華麗的馬車,「你帶兩個人過去,將那礙眼的蕭字扯下來,守著它。」

    吳小山牽著棗紅馬,答應一聲,隨手招呼兩個村民過去了。

    青舒走上前,用染血的槍尖抵在不停尖叫的大丫鬟的額頭上,沒想到,對方膽子太小,瞬間白眼一翻,倒地不起。青舒罵了一句沒用,告訴小娟,「給我丟進鋪子裡去。」

    小娟答應一聲,手裡的棍子扔給丁家寶,扯了大丫鬟的一條胳膊往鋪門方向拖去。

    寧四已經帶著人踢開了鋪子的門,先一步衝了進去。頓時,裡面傳來女子的尖叫聲和男人的喝罵聲。

    青舒緊隨進門,目光迅速在店內掃視一圈兒,見古元河、木聰、陳虎子和康栓柱他們手裡拿著菜刀或扁擔等物聚攏在櫃檯前,似乎正護著櫃檯內甚麼人,與對方的六個男人正在對峙中。

    正中的一張桌邊坐著一個用錦帕摀住口鼻的一個少女。少女的身邊有兩個小丫頭,一個婆子,三個大丫鬟及兩個護衛模樣的青年。而剛剛尖叫出聲的,是兩個小丫頭中的一個。

    再看別處,隔間的精美門簾被扯壞了三個,桌椅至少有一半被翻倒在地,爐子橫在空中的鐵皮桶斷成幾截滾落在地。

    青舒的眸光一黯,對上那少女挑釁的眼神,不疾不徐地道:「給我打,留下他們的小命,給我狠狠地打。」

    寧四他們就要動手,那兩個護衛模樣的抽出腰間的配刀來,「大膽,不得對蕭三小姐無禮。」

    青舒張嘴便罵,「放你娘的狗屁。」然後將手中長槍扔向丁家寶,「別給弄死了,要活口兒。」

    丁家寶右手的棍子扔給了寧四的同時,左手已經接住了青舒扔過來的長槍,二話不說,直接刺向說話的護衛的門面。

    寧四接了棍子,沖向另一個護衛。

    少女似乎沒想到會有人不懼護衛的配刀衝下來,立刻嚇白了臉,鼻子也不捂了,起身往後躲。

    這時候,青舒已經抄起了方凳,對準少女的胸口便扔了過去。

    少女身邊伺候的嚇傻了,唯有一個大丫鬟還算反應快,撲上去護主子。於是方凳沒打到少女,反而打在了大丫鬟的後背上。

    小娟也不含糊,棍子一掄,立刻放倒了一個小丫頭,奔向了另一個。

    青舒這時候已經扔出了第二個方凳,正正好好,直接砸在了回頭準備護主的一個護衛的頭上,立刻讓此人見了紅。

    女人們尖利而歇斯底里的聲音再起,刺的人耳膜生疼。

    蕭府的都嚇壞了,因為喊叫的都是他們一方的女人,其中一個聲音還是主子的。在他們一走神的工夫,古府這邊的就找准機會又狠又猛地攻擊起來。

    小娟已經連續放倒了兩個丫頭和一個大丫鬟。

    青舒手裡抓著又一個方凳,瞅准機會衝上去,對著摟住少女的婆子的後背狠狠的砸下。那婆子慘叫一聲,身體抽搐了兩下,慢慢往地面倒去,於是露出少女蒼白的臉來。

    青舒踩過婆子的身體,一把揪住少女的頭髮,不理少女的哭喊聲,另一手拔下少女頭上的金步搖,用金步搖的尖部抵住少女嫩生生的臉蛋兒,大喝出聲,「不想這賤人毀容,都老實的跪下。」擒賊擒王的道理,她懂。旗鼓相當的形勢,迅速變成一面倒的狀態。

    蕭府的個個一臉灰敗地齊齊喊了一聲「小姐」。

    少女哭喊著放開我,救我等等。

    青舒一腳踢在少女的小腿肚上,「閉嘴,再敢吵,直接劃畫了你的臉。」

    蕭府的喊了一聲別傷害小姐,一個一個都跪了下來。

    青舒可是要氣瘋了,怎麼可能簡單的讓他們下跪便滿足的,「留一口氣給他們,給我打。」

    頓時,單方面的拳打腳踢就開始了。

    青舒自不管他們,揪著少女的頭髮往後扯,到了櫃檯前問臉上各個掛彩的古元河等人,「有沒有傷及無辜?」

    古元河趕緊回道:「當時有五個客人來不及走,被這些人打的不輕,是我們極力護著他們,才讓他們躲到了櫃檯裡。」

    青舒想到鋪子裡的人少了兩個,點名問:「韋鐵鎚和陳虎子的媳婦呢?」

    一個虛弱的聲音自櫃檯後傳來,「小姐,小的在這兒,流了點血,不礙事。」這是受傷後,和客人一起被古元河等人護住的韋鐵鎚。

    同時,陳虎子答道:「小姐,她躲在廚房裡,人沒事兒。」

    青舒不敢大意,對陳虎子交待一句,「去看看你媳婦是不是安好。」又吩咐古元河,「趕緊派人請大夫,多請幾位大夫過來。」然後,她揪著少女的頭髮,由小娟、丁家寶等四人護著去了後院,開了後門,就見有兩方人對峙中,並沒有動手。

    自然,一方是守著鋪子後門的蕭府人,另一方是帶了人手過來的盧先生。

    青舒將少女推在前頭,「都綁了,哪個敢動,我拿她開刀。」然後又補了一句,「記得好好招呼他們,本姑娘說過,今日來的一個也跑不了,必須得見血。」

    盧先生愕然,指著一臉煞氣的青舒,「你這丫頭,你……」當看到青舒衣服上有血,「你受傷了?」

    青舒不理他,揪著少女的頭髮又回到前頭,邁出鋪子門,卻是一愣。只見張大等人站在一邊一臉震驚地看著現場的混亂。而這個混亂,則是不知哪裡來的一群乞丐將蕭府的十幾個人押在身下劈頭蓋臉地一頓胖揍,直把人打的哭爹喊娘的嗷嗷叫。

    青舒吩咐身後人叫古元河出來。

    古元河很快就出來,「小姐。」

    青舒示意他看前頭,然後大聲說道:「本姑娘說話算話,古掌櫃,將鋪子裡今日做的豆沙包和滷肉端出來,分給見義勇為的乞丐們。」

    古元河愣了一下,不過立刻答應一聲,進鋪子里安排。

    不多時,蕭府的下人一個不剩,全被連成串綁了起來,扔在鋪子前頭任人參觀。再有,一群乞丐排成隊站著,風味小食舖的伙計和廚子全員上陣,發給每個乞丐一斤鹵豬頭肉和五個豆沙包。

    這邊剛發完,又跑來幾個乞丐,說是有個騎馬的小姐說過要給他們十個豆沙包。

    古元河請示青舒,青舒便讓丁家寶過去看了一眼,之後按照約定,每人給了十個豆沙包。因為豬頭肉還有點剩,又加給每人兩片豬頭肉。

    寧四他們準備收拾鋪子,青舒不讓。不保持被砸樣貌,毀了現場,她找誰講理去?又找誰賠償?

    宅院那邊傳來了消息,古強已經從舊識那邊借來了三十人的護衛隊,府裡一切安好。青舒這才放下心來,拎了少女和第一個站出來護少女的大丫鬟出來,開始審問。青舒問少女叫什麼名字,那少女不再哭喊,卻是倨傲地抬了下巴瞪她。青舒二話不說,左右開弓直接甩了兩巴掌過去。少女頓時老實了,淚眼汪汪地報上名字及家世。

    蕭媛,錦陽城蕭府的三小姐,她爹是蕭正軍蕭大人平步青雲。蕭正軍,京城蕭府二房的嫡子嫡孫,多年前遷居錦陽城,穩穩地紮下了根。蕭貴妃和蕭蓉是蕭正軍的堂妹,蕭正希希公子是蕭正軍的堂弟。如此一來,這蕭媛要喊蕭貴妃一聲姑母,喊蕭蓉一聲姑姑(注:出嫁的喊姑母,未出嫁的喊姑姑。)。

    蕭媛會抽風跑來找麻煩,原來是她的姑姑蕭蓉在做怪。蕭蓉告訴她,古青舒霸道不講理又貌醜,在京城的時候,幾次勾引蕭正希不成,最後懷恨在心,離京前不僅敗壞蕭正希的名聲,還敗壞蕭蓉的名聲,十足可惡,是蕭家死敵。蕭家子弟若是遇上古青舒,絕不能放過。

    蕭媛會抽風跑來強搶鋪子,原來是她的好二哥在做怪。蕭媛的異母二哥蕭遠告訴她,如今整個輝州最出風頭的不是他們蕭家,也不是陳知府,而是失了倚仗回鄉的古府。

    古府掌握了整個輝州的豆子,低價買進高價賣出,實足可恨。不僅如此,古府有一樣密製滷味料的配方,正賺著整個輝州人的銀子。不管是豆子還是秘製滷味料的配方,只要能得到一樣,奉給京中嫡親,他們便是整個蕭家的最大功臣,被請回京是早晚的事。不僅如此,家人定會讓蕭媛嫁得一個如意郎君。

    於是,蕭媛動用手中權利,招集了府裡所有能夠調動的人來到康溪鎮,一為得到豆子,二為得到密製滷味料的配方。

    聽罷理由,青舒將兩個名字記到心底,一個是蕭蓉,一個是蕭遠。她狠狠地拿手指往狼狽的蕭媛額頭上點了五六下,「傻子,白痴,好好的大家小姐不當,卻輕信他人之言,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蠢。」

    蕭媛眼淚汪汪地道:「你才傻子,你才白痴,你才蠢。」

    青舒冷冷地道:「你的好姑姑一定沒有告訴你,她曾聯合葛家小姐暗害我,差點讓我淹死在荷花池內。她為什麼鼓動你來對付我,因為她擔心我哪天回去了會找她算帳。」

    蕭媛一臉的不信,「你胡說。」

    青舒又道:「你的好姑姑也一定沒有告訴你,本姑娘不是好惹的。在京城,本姑娘大鬧蔚然書院,將一位權貴的親戚打的抱頭鼠竄而揚名。不信,等你老子贖了你回去,你好好找人打聽打聽本姑娘在京城的的作為。」

    蕭媛詞窮。是的,她的姑姑沒有告訴她,古青舒不是一般的姑娘,一點都不好惹,而且一點都不醜。看了今日古青舒的表現,又是拿槍又是甩方凳打人,讓她不得不相信,古青舒沒有騙她,古青舒就是這麼一個厲害的角色。她覺得很委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青舒沒好氣地道:「哭什麼?只不過被小人算計了而已,只要你以後多長一個心眼兒,別再被人當槍使不就結了。」

    蕭媛哭的淒淒慘慘的,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樣,「討厭,討厭,討厭,姑姑壞,二哥壞,全是壞人,都是混蛋。」

    青舒愕然,突然懷疑起蕭媛的智商來。或者,蕭媛這是在演戲,想騙她心軟?

    最先替蕭媛擋凳子的那個大丫鬟爬過來,一個勁兒給青舒磕頭,「古小姐開恩,古小姐開恩,我家小姐她,她還是個孩子,她沒有壞心眼兒,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聽了二少爺的話……」她突然想到不能說主子的壞話,便將一些內容吞下,「古小姐,請您別為難小姐,小姐也是個可憐人。」

    青舒覺得煩,「閉嘴。」

    那丫鬟立刻消了聲。

    哭的正起勁兒的蕭媛也停下來,咬著嘴唇,只管吧嗒吧嗒掉眼淚。

    小小的康溪鎮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再加上青舒先前就讓乞丐們去四處宣傳,這事便迅速傳出去老遠。

    青舒在等,想知道蕭府是怎麼想的,居然放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姐出來這麼鬧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3:1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6 08:13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蕭知縣

    一場戰鬥結束,並不代表事情已經解決。青舒不敢大意,讓人卸了蕭府帶來的華麗馬車,將套車的兩匹馬牽出來,然後一匹交給了張大,一匹交給了吳小山。囤積的豆子一半在莊子上、一半在府裡的倉庫裡。既然對方是衝著豆子來的,那就不得不防。

    青舒的安排是,古強照舊坐鎮府裡,保證一家老小安全的同時,還要保護好府裡的財物。

    盧先生得帶上小古家村前來幫忙的村民們去莊子上,指揮吳管事他們護衛莊子。

    張大的差事是,騎著馬在莊子和鋪子之間跑,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讓青舒知道。

    吳小山的差事是,騎著馬在府邸和鋪子之間跑,讓青舒知道府裡一切安好,沒有出任何狀況。

    寧四帶來的人,盧先生不知道從哪裡招集來的十五人,青舒全部留在身邊。

    青舒又讓人在鋪子的隔間弄了板床、鋪好被褥,將傷勢較重的韋鐵鎚和寧四的一個兄弟安排進去,讓他們躺下休息。還有身上掛彩的五個客人,青舒同樣讓他們躺到隔間裡。其實客人的傷並不嚴重,可人是在她的鋪子裡出事的,她得負責到底。大夫已經給他們看過傷,需要包紮的也已經包紮過,陳虎子的媳婦忙著一個方子一個方子地熬藥。

    打架嘛,哪個不受傷,參與的人,多少身上都是掛著彩的。青舒吩咐人闢出另一個隔間讓大夫坐診,讓男人們輪流進去擦治跌打損傷的藥酒。

    等自己人都照顧到了,廚房開始做大家的飯食的時候,青舒又讓幾個大夫過去給蕭府人把脈,需要包紮的包紮上,需要擦藥酒的就擦藥酒,亟需用藥的,讓大夫開了方子抓了藥也給熬上。這事兒有古元河盯著,賬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廚房的飯食做好了,全部用上大碗,為每人盛上一大碗的豬肉燉酸菜,菜碗上又夾一個肉包子擺上,這才叫大家自己端過去吃。然後一大盆的苞穀麵烙餅和一大盆的豆沙包擺上,誰吃誰自己拿。風味小吃舖的苞穀麵烙餅與別家的不同,麵磨的很細,皮都篩出去了,烙的時候鍋上還抹了油,自然就好吃了。

    鋪子裡,一群大男人或站或蹲地抱著碗埋頭吃,有人嘀咕這菜咋是酸的,還挺好吃的。寧四撞了那人一下,「算你小子有口福。你知道你手裡端的菜值多少銀子嗎?」

    那人吃的頭也不抬,口齒不清地問:「能值多少銀子?」

    寧四咬了一口豆沙包,「在一品樓,就這一碗菜,一兩半銀子。」

    那人喊了一聲我的娘,傻了。

    旁邊短衣打扮的一人聽了,十分淡定地拿過傻住的這人的碗,將人家的半碗酸菜倒自己碗裡,然後空碗往地上一放,埋頭繼續吃。原來,這人是個識貨的,以前他沒吃過,卻見過主子為搶這麼一碗菜把人給打了。沒辦法,他的主子就是個吃貨,為了吃,什麼事都乾的出來。

    等傻住的那位反應過來,氣的不行,然後搶過寧四手中的半碗酸菜埋頭猛吃。

    寧四沒好氣地踢了那人一腳,無奈地拿了苞穀麵烙餅吃。

    食物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被綁在櫃檯裡的椅子上的蕭媛努力不讓別人發現自己餓了的實事,可丟人的是,她的肚子竟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鋪子前綁成一串的蕭府人等,聞著自鋪子裡傳出的食物香氣,也是個個飢腸轆轆的,很是不好受。

    白縣輔覺得自己倒霉透了,再有半年他就到任了,原以為能夠升遷成縣令,沒想到卻天降橫禍,中間出了這麼一檔事兒,他的前程這下可全毀了。去年那個案子因為古府沒有追究下去,他好不容易保住了職位,沒想到,到頭來半路殺出個蕭府的小祖宗,徹底把古府給惹毛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他作為康溪鎮的父母官自然看的清清楚楚。與古府有來往的,不是兵部尚書府的公子,就是步大將軍府的公子,沒有一個是好惹的。不說這來自京城的,就說他們整個輝州的父母官陳知府,那可是明裡暗裡的放過話,忠武將軍之後是他陳毅勳護在羽翼下的晚輩。

    如今蕭府和古府對上,這事肯定不能善了。白縣輔想到慘淡的未來,頭髮都要愁白了,哪裡還有胃口吃東西。

    衙役們餓的不行,可見了白縣輔的臉色後,個個閉緊嘴巴誰也不提餓肚子的事。

    正這時,鑼聲響。

    風味小食鋪對面,癱坐在一把舊椅子上的白縣輔激動地站了起來,一邊正了正官帽,一邊喊著讓衙役們快點站好。

    不多時,手舉「肅靜」牌的衙役打頭,十幾個衙役簇擁著一頂轎子到了他們跟前。

    白縣輔帶著自己的手下,腰彎成九十度喊著恭迎知縣大人。

    蕭知縣下了轎子,左右這麼一看,好麼,整條街的鋪子都關了門,窗子上了板子,唯有出事的風味小食鋪開著。風味小食舖前沿著窗根下坐著一溜人,這些人有男有女,被串糖葫蘆似地綁成一串,個個鼻青臉腫的。還有幾個衣服上明顯帶著血跡,有兩人肩膀上綁著白布條。

    鋪子的門壞成幾半躺在地上,鋪子的四扇窗子只有一個是全乎的,其它不是斷了一截就是整個像破布一樣耷拉著要掉不掉的。

    蕭知縣黑了張臉,沉聲問:「怎麼回事?」他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白縣輔十萬火急地派了人去德縣請他,只說出了大事,天大的事,必須得知縣老爺才能斷的大事。

    蕭知縣不敢怠慢,帶了人出發往康溪鎮上趕,半路上見百姓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一臉神秘地討論著什麼,派人去問,百姓們卻見官就跑。後來衙役好不容易抓住了兩人問,那兩人就說康溪鎮出大事了,全鎮人都打起來了。細問,百姓就說鎮子上的風味小食鋪惹了權貴,權貴率兵打進了康溪鎮,風味小食舖的東家帶領全鎮人跟權貴打上了。

    蕭知縣半信半疑地加快趕路的速度,越臨近康溪鎮,傳言就越多。什麼不愧是將軍家的小姐敢打敢殺,什麼將軍家的小姐長了三頭六臂,什麼蕭府不是東西,什麼將軍家小姐敗家給乞丐吃肉……

    等他們進了鎮子,鎮子上的百姓見到他們都躲的遠遠的,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偷偷對他們指指點點的。後來不知道什麼人喊了一嗓子,「蕭家的官老爺來欺負人了,大家趕緊跑哇。」

    衙役來不及呵斥,百姓們居然轉眼間跑了個乾淨。於是,他們到風味小食舖前的一大段路上再也沒瞅見一個人影兒,沿路的不管是宅院還是鋪子,各個關緊門戶,靜悄悄的沒個響動。

    他堂堂一名知縣老爺,何曾有過這種憋屈的感覺!這時向白縣輔問話的口氣自然就帶出了幾分火氣。

    白縣輔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知縣老爺容小的稟報。」「午前,這風味小食舖的伙計到衙門喊冤,說是一位千金小姐帶著一群人闖進鋪子裡,那小姐不由分說地命令掌櫃的滾,鋪子和廚子都歸她。這伙計說鋪子前後都被堵了,他是翻了別家的牆才逃出去的。」

    蕭知道皺了眉頭,因為他突然覺得,那綁了一串的人裡,有個歪在他人身上的中年男人瞅著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白縣輔小心觀察著蕭知縣的表情,「小的一聽那還得了,便帶了衙役十萬火急地跑來。只是,只是……」

    蕭知縣正心裡不順,「只是什麼只是,有話快說。」

    白縣輔吞了吞口水,「小的來了才知道,是錦陽城蕭府的主子來了。小人被堵在外邊,蕭府主子不讓小的進去,讓小的滾,不讓小的多管閒事。」

    蕭知縣立刻變了臉色,「你說什麼?」這時候他想起來了,那瞧著面熟的可不是錦陽城蕭府上的管事麼。

    白縣輔帶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一口氣將事情說完,「小的被擋在外邊,蕭府主子讓人將鋪子團團圍住了,警告小的不能靠近,否則要對小的不客氣。後來這鋪子的東家古小姐來了,讓蕭府的賠償鋪子裡的損失趕緊走。這麼著,兩方就打起來了,小人勸著不讓打,可勸不住,身上還挨了好幾下。最後,就這樣了。」他說到後頭聲音小的不能再小,一指那串門,表明最後結果就擺在這裡,讓蕭知縣自己看。

    蕭知縣咬牙切齒地問:「蕭府主子多的是,到底是哪個?人在哪裡?」

    白縣輔小心翼翼地回道:「是蕭府三小姐,被,被古小姐抓了,在裡邊。」

    蕭知縣氣的差點吐血,一揮手,「來人,帶走,將這群混賬東西全部帶走。」他指的混賬東西,自然是被綁了一溜兒的蕭府人。

    「慢著。」女子清脆且氣勢如虹的聲音自鋪門內傳出。

    一聽這聲音,白縣輔的兩腿直打顫,心裡暗叫一聲不好,想著這姑奶奶別再生事了才好。

    蕭知縣黑著一張臉,喊了一聲「何人如此大膽?」看了過去。

    青舒無畏無懼地走出鋪子,直視蕭知縣的眼,「敢問這位大人是何許人也?」

    白縣輔差點又哭了,搶著介紹起來,「古小姐,這位便是德縣知縣蕭大人。」「蕭大人,這位便是這家鋪子的東家,故去的忠武將軍之女古小姐。」

    青舒也不行禮,站在筆直,「原來是鴻臚寺卿蕭大人的旁支一脈,與錦陽城蕭府沾親帶故的知縣老爺蕭大人。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聞言,蕭知縣眉頭皺的死緊。 「蕭大人」這三字前的長長的前綴,他很不喜歡。

    「小女子奉勸蕭大人一句,不想落得個袒護親族的臭名,就不要插手此事。當然,不是小女子懷疑蕭大人的品性,而是考慮到官場中講究一個避嫌,才有此一勸,完全沒有惡意。」青舒說的一臉認真。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懂的倒是不少。既然你連這種道理都懂,更應該明白聚眾鬧事是要獲罪蹲大牢的。」

    「蕭大人真會說笑,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難道,哪天本姑娘不爽,帶著人打進你的府裡,讓你的妻兒滾蛋,搶占了你的宅院,你還能笑著對本姑娘說『搶吧,拿吧,隨便搶,隨便拿』不成?」

    「你……」蕭知縣被氣到了。

    「你看,你肯定不能,你一定會帶了人抓本姑娘,還要送本姑娘去蹲大牢。如此一來,難道有人會說你聚眾鬧事,把你也抓了送進大牢不成?大安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項律令?難道是本姑娘孤露寡聞了不成?居然不知道。」

    有個衙役不長眼的呵斥青舒閉嘴。

    青舒提了槍直指衙役的鼻子,「本姑娘剛剛有點耳鳴,沒聽清,麻煩這位差爺再說一遍。」她今日可是點火就會著的,早已經打紅了眼,多打一個她也覺得無所謂。

    白縣輔喊了一聲姑奶奶衝過來,一把推開那衙役,一臉討好地伸了一指出來,一點一點地將舉起來的長槍壓下來,「姑奶奶,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不生氣,不生氣。」

    青舒冷哼一聲,收了長槍,「別以為家裡出了一位貴妃娘娘你們就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竟敢無法無天地在青天白日裡幹出強搶他人鋪子的惡事來,不僅如此,居然還毆打無辜的百姓,十足可惡。當今天子愛民如子,若是知道你們蕭家幹的這些惡事,你覺得會如何?」

    這時候的蕭知縣只是木著一張臉,並不說話。

    青舒轉了語氣,「蕭大人,小女子知道您在當地百姓心中的風評很好,公正廉明、大公無私又愛民如子,全縣百姓都非常愛戴您。剛剛小女子說話雖然衝了些,可心中也認同百姓對您的評價,也希望能夠留住您這樣的好官為百姓造福。小女子古青舒在此懇請您,請您避嫌,不要插手此事。」

    蕭知縣依然木著張臉不說話。

    青舒又說道:「我已經派人去了錦陽城。想私了,讓蕭正軍大人親自過來跟我談。想關了,除非是陳知府或御史大人出面,否則哪個也別想將這些人帶走。」總之一句話,要麼讓負得起責的蕭家人來談,要麼就把這事捅到上頭去。

    不管是知府還是御史,只要有他們介入其中,這事便會擬了折子遞到皇帝的御案前。除非皇帝有意偏袒蕭家,要不然,只要皇帝存了收拾蕭家的一點小心思,蕭家便沒有好果子吃。

    蕭知縣突然說話了,「你知道這事鬧大的後果嗎?」

    「多謝蕭大人提點。不過,蕭大人肯定不知道,即便我放過蕭三小姐這一馬,你們蕭家也不會感恩,反過來還要仇視我,處處與我作對。既然蕭家這麼看得起我,我若是一味退縮而不迎戰,那就太對不起你們蕭家的列祖列宗了。」青舒的口氣又開始變衝。

    蕭知縣冷哼一聲,居然轉身走開,鑽進了轎子。

    青舒見此,轉身進了鋪子。

    白縣輔總算鬆了口氣,但立刻回過味兒來,跺了跺腳,重重地嘆了口氣。他請蕭知縣來是為了什麼?為了將這燙手山芋扔出去。可現在看看,這燙手山芋還在這裡,連蕭知縣都不肯接手,這可如何是好?

    不多時,鋪子裡有人抱了一大盆的窩窩頭出來,盆往躺在地上的一塊兒破板子上一放,拿了窩窩頭,往那些被綁的人手裡一個一個地塞。

    蕭府的這些人因為要趕路,早飯只對付了一口,進了鎮子,又直接闖到了風味小食鋪。如今,都未時了,一個個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哪裡還能想顧不顧及顏面的問題,用被綁的雙手勉強抓著窩窩頭吃。

    見了吃的(雖然只是窩窩頭),白縣輔這才感覺到飢餓,回頭一瞅,他的手下們各各盯著人家的窩頭。

    蕭知縣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蕭知縣倒還好,一路坐的轎子,不怎麼餓。可下頭的衙役們不一樣,那可是一路走走跑跑地過來的,早餓壞了。

    分發窩頭的準備進鋪子時,發現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特多,於是回頭瞅了一眼,愣了一下,忙抱了空盆跑進鋪子裡去。

    過了兩刻鐘左右,寧四抱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窩頭出來,把盆塞給跟著白縣輔的一個衙役,「東家說了,若是大家不嫌棄,吃兩窩頭墊墊肚子。」東西送到,話帶到,寧四回鋪子裡去了。

    半個多時辰後,以一位華服公子為首的七個騎士捲著煙塵,如入無人之地般策馬飛馳在康溪鎮中。須臾間,他們就到了風味小食舖前,差點就撞上蕭知縣的轎子和幾名衙役。

    衝過去的華服公子扯了韁繩,讓馬掉頭,帶了手下們又回到了鋪子前頭。他怒瞪著衙役們,「不長眼的東西,敢擋爺爺的路,活膩味了!」說著,手中的鞭子已經揚起,準備抽這些衙役。

    「放肆,住手。」因受驚,剛鑽出轎子的蕭知縣看清來人,大喝出聲。

    華服公子好像對蕭知縣有所忌憚,居然停了手,但臉色不是很好,「你在這裡做什麼?」

    蕭知縣氣得指著華服公子的鼻子便罵,「你這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的習氣是從哪裡學來的?你目無尊長,見到長輩不下馬問安反倒你來你去的說話,本知縣倒要問問蕭正軍,他就是這麼教兒子的,啊?」

    華服公子很不高興,「你別給臉不要臉?你是本公子的誰?你誰也不是,當了十五年的官,得了一個破知縣就已經到頭了。看你那沒出息的樣,還好意思說教本公子,你也配?」

    蕭知縣氣得手直抖,「混帳,真是個混帳,蕭正軍啊蕭正軍,你官當的再大又有何用,連兒子都管教不好,任這麼一個東西魚肉鄉里,你愧對蕭家的列祖列宗。」

    華服公子一臉不耐煩地道:「你愛上哪兒上哪兒,別對本爺指手畫腳的,也別礙著本爺辦事。」然後一揮手,「把裡面的全給爺拎出來。」對於那些綁在外邊的人,他看也不看。

    他的手下們應聲,下了馬,甩著手裡的馬鞭往鋪門口走。

    這時,鋪子裡的人卻魚貫走了出來,堵住了這些人的去路。

    古元河站在最前,「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想幹什麼?」

    華服公子歪著身子坐在馬背上,嗤笑一聲說道:「雜魚滾一邊兒去,讓你們東家出來先給爺爺磕三個響頭再說話。」

    青舒不緊不慢地自鋪子裡走出,「蕭遠是吧,蕭正軍蕭大人的二公子是吧,真是久仰大名了。」

    沒錯,華服公子不是別人,正是蕭媛的二哥蕭遠,錦陽城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他在鋪子外一說話,蕭媛便鬧著讓青舒放了她,她要出去打蕭遠報仇。

    青舒便綁了蕭媛的雙手,把人扯了出來。

    蕭遠見了青舒,眼一亮,歪在馬背上的身體立刻坐正了,色瞇瞇地上下打量起青舒來,「這位小姐是?」他這人好色,見到漂亮姑娘眼睛就發直。這會兒他滿心滿眼注意的只有青舒,哪有空注意妹妹是好是壞。

    不等青舒說話,蕭媛便開罵,「蕭遠你個色胚子、滿肚子壞水的傢伙,還不快救我。」

    蕭遠一臉不高興地罵回去,「閉嘴,白痴。」

    蕭媛尖叫出聲,「蕭遠你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你居然利用我,你等著,我定讓爹爹將你打個半死,再罰你半年的禁足。」

    蕭遠立刻變臉,「死丫頭,你找死。你以為你還在府裡不成?你以為這裡是錦陽城嗎?離了錦陽城,爺爺想怎麼收拾你就怎麼收拾你,一個燒壞了腦子的傻子,弄死了隨便埋那裡,誰還能找你不成?」

    蕭媛氣的歇斯底里地叫,「蕭遠,蕭遠,蕭遠,我不會放過你,我要殺了你。」

    青舒捂緊耳朵,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個狀況。這哪是兄妹倆,明明是仇人嘛。

    蕭知縣大吼一聲,「夠了你們,都閉嘴。」

    蕭媛哭了,一臉委屈地喊蕭知縣一聲叔叔。

    蕭遠陰沉著一張臉望向蕭知縣,「再跟爺過不去,爺先廢了你。」

    蕭知縣大步上前,從蕭遠的一個隨從手裡搶過馬鞭,揚手便甩向蕭遠。

    蕭遠一驚,只聽啪的一聲響,鞭子抽在蕭遠的肩背上。蕭遠大叫一聲,直接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離他站的最近的隨從反應很快,腳下一挪,給他當了墊背,兩人一起摔到地上。

    蕭知縣搶上前,抬腿便是一腳,將摔在隨從身上的蕭遠踢的滾到了一邊。

    青舒看的眼睛都直了,心裡暗道:打的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3:17 AM

第九十八章 火燒鋪子
   
    蕭遠呲牙咧嘴地被兩個隨從自地上給扶起來。他覺得這是他這輩子所受的最大侮辱。他是誰?他是錦陽城鹽運使蕭正軍的兒子。從來都是他打人,哪有別人他打的道理。

    對上蕭遠陰狠的視線,蕭知縣突然覺得後悔。蕭家是否倒台,與他這個不受重視的旁系子孫何干?他何必討人嫌地管教別人的兒子,為自己惹下麻煩。他將手裡的馬鞭隨手一丟,「蕭遠,你不必這樣看我,我打你,是為了救你。」「算了,你不會懂。」說罷,蕭知縣一揮手,「所有衙役聽令,保護古小姐和風味小食鋪。」

    衙役們得令,跑過去站成一排,在青舒等人與蕭遠之間拉開一條安全線。

    既然是蕭知縣的命令,白縣輔便放心大膽地將自己手裡的衙役也一併交給蕭知縣支配。

    此時的蕭遠一身華服滿是塵土,後背上的鞭痕清晰可見。他目露狠色,「既如此,別怪我無情。」

    蕭知縣卻不看他,背著手站定,一臉的凝重。

    正這時,有人在青舒耳邊低聲說了什麼,青舒的面色一沉,厲喝出聲,「蕭遠你想幹什麼?你最好讓埋伏在後頭的人住手。」

    蕭遠的視線自蕭知縣臉上移開,落到青舒的臉上,一臉不懷好意地說道:「才發現,可惜晚了。」

    正這時,後頭有人喊,「不好了,走水了,大家快逃啊!」

    青舒頓時變色,將嚇傻的蕭媛推給小娟,自己往鋪子裡衝,「大家別慌,穩住,趕緊分成兩隊,一隊人救火,一隊人將鋪子裡的傷者救出來,快。」

    古元河推開一人跟著衝進去,大喊出聲,「小姐,快出去,這裡交給小的,您快走。」

    小娟慌的不行,胡亂推開蕭媛也跟著跑了進去。

    這時候鋪子的後院已經起火,火畝上竄,煙塵滾滾的,火勢來的異常迅猛。與此同時,與風味小食鋪左右比鄰的雜貨舖和米舖的後院也著了火,關門閉戶躲在後頭的東家與伙計們叫喊著快救火,亂成了一鍋粥。

    蕭遠看著亂了陣腳的眾人,聽著後頭哭爹喊娘的聲音,居然一臉暢快地大笑出聲。

    蕭知縣這會兒顧不上他,派了三個衙役負責將綁了一串的蕭府人帶到路對面去,派了其他衙役跟進鋪子裡去救火和救人。

    韋鐵鎚等傷員在第一時間被安全轉移出了鋪子。

    很快的,當眾人意識到火勢蔓延太快,根本不可能靠井水撲滅的時候,青舒一聲令下,讓所有人趕緊撤出鋪子。於是,大家一邊咳嗽一邊往前衝,有的跳窗到了外邊,有的從門口衝了出來。

    青舒是先他們一步被小娟強架出來的,她大聲喊著趕緊清點人數,看看有沒有誰被困在裡頭,也好及時救援。

    這時候,被人從鋪子裡救出來的蕭媛的貼身大丫鬟哭喊著小姐不見了,問有沒有人看見她家小姐。

    青舒心道一聲壞了。

    這時候,韋鐵鎚突然喊了一聲,「小姐,小的看見了,剛剛蕭小姐被蕭少爺的一個隨從打暈,然後被丟進鋪子裡去了。」

    「什麼?」青舒睜大杏眸大喊一句。

    「你說什麼?」蕭知縣眼睛瞪老大,一臉的不信。

    「拔了他舌頭。」蕭遠一臉陰狠地盯著多嘴的韋鐵鎚下令。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前兩者是不信,而後者明顯給了前兩者答案。

    蕭知縣罵了一句畜生,隨手招了兩個衙役往鋪子裡面衝。這時候後院的火已經蔓延到了鋪子裡,裡面的濃煙嗆的人受不了。他們一邊咳嗽,一邊盡量放低身體,蕭知縣喊著蕭媛的名字,衙役們喊著蕭小姐。蕭媛的貼身大丫鬟趁別人不注意,也衝進去找人。

    另一頭,因為蕭遠的隨從要對韋鐵鎚下手,寧四他們便護著受傷的韋鐵鎚,和蕭遠的人打到了一處。

    韋鐵鎚捂著疼痛的傷口喊,「蕭小姐是從左數第二個窗子被丟進去的,從那邊找,快。」

    如此一來,外頭的衙役們便衝到了左數第二個窗子前,一邊喊話給裡面找人的聽,一邊半蹲下,盡量不吸入濃煙的情況下,伸了棍子進去探。沒幾下,衙役大喊,「在這裡,人在這裡,大人,就在這窗下。」

    正亂的不可開交的時候,蕭正軍蕭大人行色匆忙地帶著一隊人趕到。蕭正軍從馬車內下來,見到著火的鋪面、哭喊的男女及路邊纏鬥的亂象,眉頭緊皺,「怎麼回事?」

    常年跟隨他的老管事上前,大喊一聲:「住手,都住手。」

    這一聲對蕭府人特別管用,只見蕭遠的隨從們鼻青臉腫地後退,想要退出戰圈兒。古府這邊一切都聽青舒的,青舒不發話,沒人停,照樣拳頭揮出去、大腳踢出去。

    這麼一來戰事不能停歇,繼續打。

    蕭正軍陰沉著臉,示意自己的老管事用武力製服。

    見蕭正軍帶來的人要上前動手,臉上帶著烏青的青舒提了長槍迎上,小娟緊隨其側,古元河扭著蕭遠的胳膊緊跟在後頭。

    蕭府來人齊齊驚呼少爺。

    青舒一臉煞氣地下令,「跪下。」

    蕭遠自然不肯跪,剛喊一句「爹救我」,小娟便從後頭一踹,噗通一聲,蕭遠被踹跪到了地上,疼的直吸氣。

    蕭府老管事剛喊一句放肆,青舒便用槍尖抵在了蕭遠的脖子上,一臉殺氣地盯著蕭正軍,「子不教,父之過。你不會教養兒子,本姑娘今日便代你教上一教。」

    蕭正軍面色泛青,「放肆,還不拿下。」

    「住手,不得傷人。」剛從窗子裡爬出來的蕭知縣喊罷,猛烈的咳嗽起來。

    大家循聲看去,這才注意到圍攏在一起的衙役們正從冒著濃煙的窗子裡往外拉人,而且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個看不出模樣的女子抱著另一名看不出模樣的女子哭。

    蕭知縣的袍子燒焦了一角,臉上也東一塊兒西地塊兒地黑。他咳嗽一陣才緩過氣,由一名衙役攙扶著,指著蕭正希的鼻子罵,「沒錯,子不教,父之過。是你,全是你,養出了一個敗類,教出了一個欲弒親妹的畜生,咳咳……」

    這會兒才認出人的蕭正軍一臉怒色地罵,「你說的什麼混帳話。」

    蕭知縣咳嗽的沒辦法說話,青舒決定替他說。

    「確實是你養出了一個敗類。」啪的一聲,她用槍桿子打在了蕭遠的左臉上。

    蕭遠大叫一聲,不僅左臉多了一道青紫,嘴角立刻溢出血絲。

    蕭府人見了要衝上來,青舒再次用槍尖抵住蕭遠的脖子,「來,儘管過來,本姑娘不介意先宰了他。」

    這時候古府與蕭府的纏鬥結束,左右一分,蕭府人去了蕭府那邊,古府的自然圍著青舒形成護衛之姿。

    青舒說道:「堵住他的嘴,本姑娘不愛聽他嚎。」

    旁邊有人從地上揀了一塊兒燒焦的破布,塞進了蕭遠的嘴裡。

    青舒不緊不慢地說道:「先是蕭媛帶了大批人手闖入我的鋪子裡,打人、砸鋪子,要強搶鋪子。接著是蕭遠帶人來行凶,潑油燒鋪子的同時,趁著大亂之時,將蕭媛打昏扔進著火的鋪子裡。嘖嘖嘖……蕭大人,若是大安朝的官員都像您這樣任子女為所欲為,若是大安朝的官員都像您這樣教養子女,除了你們當官的,其他人是不是都不用活了?」

    蕭正希對此聞之色變,「簡直是信口雌黃。」

    青舒側過臉,看看火光沖天的三家鋪子,又看看因失了鋪子而哭的肝腸寸斷的雜貨舖和米舖的東家、東家娘子他們,一臉悲戚地大聲道:「他們何錯之有?你蕭家居然喪心病狂地燒了他們賴以生存的鋪子。我何錯之有?你蕭家犯了眼紅病,為搶豆子、為搶方子,竟敢砸鋪子、傷人還不夠,還一把火燒了我的鋪子。我和他們,何錯之有?」

    古府眾人一齊喊,「何錯之有?」

    青舒:「我原想,讓你蕭家賠償損失便罷。不曾想,這個畜生居然燒了我們三家鋪子。你們蕭家實在欺人太甚,這事,本姑娘若不討回一個公道來,絕不罷休。」

    蕭府老管事似乎得到了某項指示,上前幾步,「這位姑娘,不要激動,有事慢慢說。是非曲直,暫且不說。如今先安撫眾人,請了大夫診治傷者最為要緊。至於姑娘所說的那些事,過後老爺自然會查問清楚,到時,若事情屬實,老爺自然會給姑娘一個說法。」

    青舒冷冷地盯著他,不說話。

    蕭府老管事若無其事地一揮手,「全部帶走。」

    青舒冷笑一聲,「全部帶走?你要把誰全部帶走?」

    蕭府老管事不悅,「蕭府人自然由蕭府帶走,難道姑娘還想強留不成?」

    青舒斂下怒意,「真的要帶走?」

    蕭府老管事:「自然是要帶走。」

    「那好,我讓一步。我刺他一槍,」說話的時候,拿槍尖戳了被堵著嘴的蕭遠一下,「你們可以帶走一個人。你們商量一下,到底要帶走多少人,我也好數數到底該刺他多少槍。」

    蕭府老管事目露凶兆,「姑娘為何如此無禮?」

    青舒覺得自己也跟他們廢話夠了,不想再浪費口水,於是槍尖一挪,抬了腳往跪地的蕭遠肚子上便是一踹。

    蕭遠被堵了嘴按跪在地上,胳膊又被古元河擰著,他疼的額頭冒汗卻只能唔唔地叫。

    蕭府老管事急紅了老臉,「你放肆。」

    小娟扯了蕭遠的頭髮,讓蕭遠跪直。

    青舒滿意地點頭,又是一腳踹過去,沒有猶豫,沒有喜怒,似乎只為踹人而踹人。

    「夠了。」蕭正希忍無可忍,終於說話了。

    夠了?不夠。青舒又是一腳踹過去,疼的蕭遠差點昏厥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0 03:2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7 12:47 A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神秘御史

    蕭正希的目光沉了沉,竟一反常態地斂了臉上的怒色,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地問道:「姑娘是何人?姑娘可知濫用私刑的後果?」

    青舒早膩煩了和蕭家人廢話,吩咐大家盯牢蕭遠,自己卻走到了一旁,先是扶了米舖的東家娘子起來,再扶了雜貨舖的東家娘子起來,承諾道:「兩位放心,冤有頭、債有主,我定會為你們討回一個公道。先別哭,你們盤算盤算,鋪子和鋪子裡的貨物大概值多少銀子,各種損失是多少,列好一份單子明日送到古府去,三家鋪子的賠償銀,我會一起討回來。」

    聽了這話,兩個婦人像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地問青舒是不是真的,她們是不是真能拿到賠償銀等等。

    青舒點頭,「今日發生的事,知縣大人和縣輔大人可是親眼看到的,誰也抵賴不了。再說,我已經派人去了錦陽城請知府大人為我們做主。等到明日知府大人一到,蕭家再張狂,他也不敢不賠。」至於蕭遠,她定要送他去蹲大牢。一個對親妹妹都下得去毒手的人,若讓他繼續在外逍遙,那可太危險了。

    兩位東家娘子一邊說謝,一邊哭。

    青舒又勸了幾句,讓她們趕緊跟著男人回家去,說繼續呆在這裡太危險。等兩個鋪子的東家帶著各自的娘子與伙計們走後,青舒揉了揉眉心,吩咐寧四趕緊看看其他鋪子有沒有受到牽連。

    寧四直接回道:「小姐放心,左右的其他鋪子聽到動靜及時地搬離了東西,往牆上和屋壁上潑了足夠的水,不會被波及。再說,出了這麼大的事,衙門是不敢撤人的,他們會派人盯著,直到全熄。」

    青舒看了看天色,太陽就要落山了,再看看還在燒著的鋪子,「清點一下人數,帶上傷員和抓獲的蕭府人等,回府。」鋪子都燒了,已經不需要守著了。她得把分散的人聚攏到一起,做下一步的打算。

    「小姐,蕭小姐要如何安排?」寧四是聽了蕭媛的哭聲,才想起還有這麼一號人,請示青舒這人是丟下還是帶走。

    蕭媛先前只是昏迷,她的昏迷主要是被人打暈的緣故。後來被丟進了鋪子,卻因是躺在地上,又救的及時,因此並沒有吸入太多的煙塵,所以人沒有什麼大礙。這會兒她被貼身丫鬟搖醒了,想到自己差點就死了,於是哭的很大聲。

    青舒掃了一眼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蕭媛主僕二人,「帶走。」

    寧四迅速做出安排,古府眾人帶著傷員並押著抓獲的蕭府人等想走,可蕭府老管事帶人攔了去路,定要他們將蕭府眾人留下。

    青舒哪裡肯,眼看就要再打起來,只聽街頭馬蹄聲漸起,伴著甩響的鞭聲,少女清脆中帶著怒氣的聲音自蕭正希等人身後傳來,「是哪個不長眼的欺負舒姐姐,受死吧!」

    青舒聞聲愕然,這聲音……怎麼會這麼耳熟?不過她立刻又搖頭,覺得根本不可能。

    蕭府護衛們回頭,就見一名身穿嫩黃色錦衣的少女騎著白馬飛馳而來,而少女手中的長鞭似靈蛇一般在空中揮動著,並劃破了空氣啪啪直響。而少女的後邊,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騎著一匹棗紅馬,手中也拿了一根鞭子在揮舞著。再之後,是一名身穿白色錦袍的年輕公子,正帶著五六名騎馬的護衛任身下的坐騎不緊不慢地行進著。

    眼見少女衝過來了,一名護衛大喝出聲,「來者何人?竟敢驚了鹽運使大人的駕,還不下馬請罪?」

    少女拉了韁繩,讓馬慢下來的同時笑的一臉快意,「哈哈……本姑娘連正一品的官都不懼,更何況是小小的從四品的鹽運使!識相的趕緊讓路,若敢再多言,本姑娘定要你嚐嚐這鞭子的滋味。」說話間,少女已到了近前,白馬長嘶著,揚起前蹄人立而起,很是威風。

    有人當時變色,「這是戰馬。」

    躲在蕭知縣後頭的白縣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傻了一般嘴裡喃喃自語起來,「完了,全完了,有一個耍長槍的姑奶奶不夠,又來了一個騎戰馬的小姐,沒了,完了……」

    不必看人,到這時青舒便已確定來者為誰。雖然心中疑惑不解,卻也知道不是追問緣由的時候,便淡淡地勸誡蕭府之人說道:「讓開,不想自找麻煩,就別惹這位小姐。在京城,別說你一個從四品的官,就是那三品、二品的,見了她都是要躲的。你們覺得你們蕭家的希公子和蓉小姐在京城很風光,可見了她,還不是照樣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灰溜溜地逃的遠遠的。」她的話是誇張了一些,但也離事實相去不遠。

    別人只當青舒在誆人,並不相信。青舒見此,冷笑一聲,不再多言。

    這時候後頭的一小隊人便到了。為首的年輕公子長的濃眉大眼、唇紅齒白的,卻並不顯女氣,顯得英武非常。是十足十的美男子一名。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將周圍的一切都納入眼底,然後右手伸進了寬大的左袖之中掏啊掏的,不知道在找什麼。

    少女開始不耐煩起來,「古瑞星你能不能快點兒,怎麼比女子還磨蹭?」若不是出來前她答應過別人不主動出手,早一鞭子甩過去了,才不會這樣乾等,幹著急。

    唇紅齒白的美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古大將軍之子古瑞星。雖然被說成比女子還要磨蹭,古瑞星既不氣,也不惱,更不理她。他一臉淡定地繼續掏啊掏的。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掏啊掏的就是掏不出來任何東西,可還是堅持掏啊掏的。

    少女靈動的眸子裡升騰起怒火,舉了手中的鞭子,「信不信我抽你的?」

    正在自娛自樂地享受著特意製造出的神秘氣氛,卻聽少女來了這麼一句威脅之語,古瑞星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姑奶奶,小的求求你,別老拿鞭子恐嚇小的成不?小的好歹是聖上親命的御史大人的左膀右臂,在外人面前,你就不能留點面子給小的嗎?」

    這話一出,有人倒抽一口氣。這麼年輕的一位公子是聖上親命的御史大人的左膀右臂?御史大人怎麼會出現在輝州?這小姐又是誰?居然敢威脅說要拿鞭子抽御史大人的左膀右臂。

    聽了古瑞星之言,少女卻是不滿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過,她馬上又轉回臉,視線越過眾人的頭頂,落到後邊一人的臉上,笑容燦爛地一邊揮手一邊打著招呼,「舒姐姐,妹妹帶了御史大人的親隨過來,放心,放心,欺負姐姐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蕭府的老管事強壓下心底的不安,一臉笑模樣地看著少女問道:「不知小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少女不理他,回頭瞪古瑞星,「你有完沒完?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古瑞星慢悠悠地說道:「姑奶奶,行了行了,別催了。」然後咦的一聲,終於從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一枚小小印章來。他將印章拿到眼前瞅了瞅,搖頭,塞回袖子裡,「拿錯了。」

    正聚精會神地等待著,想要知道他到底要拿什麼的眾人聽了,有人暗暗磨牙,有人恨不得揍他一拳。實在是,太氣人了。

    古瑞星摸了摸下巴,一臉的深思狀。很快的,他一臉恍然地一拍額頭,「糟糕,怎麼把這事給忘了。」然後伸手向後頭的人,「拿來。」說完還不忘以眾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咕噥,「明知道公子的記性不好,你們一個一個的都不知道提醒公子一聲,安的什麼心吶?」

    騎馬的一名護衛打扮的青年,一臉黑線地解下斜背在身上的藏青色的包袱,然後從包袱裡取出一個長方形的錦盒,雙手捧著一臉恭敬地遞向他。

    古瑞星開始瞪眼睛,「怎麼著,還讓本公子自己動手打開錦盒不成?」

    旁邊的另一個護衛打扮的青年一臉黑線地上前,打開同伴手中的錦盒,雙手捧起明黃色的錦卷遞向前。

    古瑞星也不瞪眼睛了,一臉嚴肅地雙手接了錦卷,解開錦卷上的緞帶,然後將錦卷展開來。

    當蕭府眾人看到展開的錦卷背面的騰龍圖案時,頓時嚇白了臉色。窟通窟通……眨眼前,地上跪倒了一大片。連坐在地上發呆發傻的白縣輔都規規矩矩地跪下磕頭了。

    唯有青舒及青舒身後的古府眾人站著。被古府抓獲的蕭府人也跪了,原因是,主子跪了,他們這些下人下意識地就跟著跪了。

    與前面的蕭府人相比,青舒他們與古瑞星有一定的距離,因此,青舒他們看不清古瑞星手中的錦卷背面上的騰龍圖案。見蕭府的跪下一大片,古府這邊的人面面相覷,見青舒站著不動,他們也跟著站著不動。

    青舒一臉莫名地看著古瑞星,眼裡滿滿的問號。

    小娟一頭霧水地摸了摸亂掉的丫鬟髻,小聲提問,「小姐,他們怎麼了?」這個他們自然是指跪了一地的人。

    青舒一點都不在狀況內,她非常不理解,很不理解,低聲回答小娟,「不知道。」

    古瑞星掃過眾人,見前面的阻隔已清除乾淨,便將古青舒上下打量一番,唔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們誰知道御史大人周大人在哪裡? 」問題丟出後,他慢條斯理地將錦捲捲回去,系上緞帶,放進錦盒中,讓護衛包好,然後接過斜背到了自己的後背上。

    底下靜默一片。

    須臾,蕭正軍一臉鐵青地站起來,「大膽,聖旨豈是爾等能兒戲的。」

    古瑞星一臉嚴肅地道:「誰拿聖旨當兒戲了?儘管報上來,御史大人定會追究到底。」

    蕭正軍詞窮。人家可沒說手裡拿的是聖旨,是他以為那是聖旨,便帶著全府人行了叩拜之禮。

    古瑞星卻是一臉嚴肅認真地左手伸進了右袖中,立刻拿出了一枚巴掌大的印章來,並將印章的刻紋沖向眾人,「在下古瑞星,由聖上親點為御史大人周大人的護衛頭領。御史大人有令,蕭家之女蕭媛恃強凌弱、以權壓人,青天白日膽敢強搶他人鋪面、傷及無辜數人,視大安律法為無物,即刻拿下。」

    蕭正軍灰敗的臉色證明了古瑞星手中之物的份量。那是代表御史身份的官印。

    古瑞星又道:「御史大人有令,蕭家之子蕭遠為惡鄉里,縱妹搶奪他人鋪子不成,縱火燒毀他人鋪子,藐視王法,猖狂之極,罪該一等。縱火之後,蕭遠不思悔過,將親妹打昏扔進起火的鋪子中欲陷害他人,陰險之極、惡毒之極,實乃天理不容,即刻拿下。」

    蕭正軍硬著頭皮道:「大人不能僅聽一面之詞,誰能證明是我兒縱火,而不是有人故意陷害?」

    這時,斜對著風味小食舖的一間鋪門發出輕響,兩個身穿黑色錦衣、腰間配刀的男子架了一個身穿蕭府護衛衣裳的男人出來。

    古瑞星示意蕭正軍看那邊,並說道:「很巧,今日御史大人到了德縣,見蕭知縣行色匆匆地離了縣城,御史大人很是好奇,便一路跟了過來。沒想到,蕭知縣如此匆忙,原來是小小的康溪鎮發生瞭如此重大的案子。蕭遠是如何的張狂,蕭知縣是如何教訓並要阻止蕭遠,接著蕭遠是如何讓人縱火的,御史大人與眾護衛看的一清二楚,並迅速派人將負責縱火的幾人抓獲。」

    蕭正軍面無血色地委頓在地。撞到什麼人手上不好,卻好死不死地撞到了御史的手上。他見了御史的官印,卻見不到御史本人,便有力沒處使、有銀子沒處花,很多事,便由不得他們蕭家了。

    他恨吶!昨日一早兒子與女兒說要去廟裡燒香,夫人也從旁說好話,他這才放了兒女出門。沒想到,過了未時不見他們回府,他便隨口問了一句,卻見夫人目光閃躲似有事隱瞞。他這才發現不對,發了一頓火兒才問出了兒女的真正去向。他立刻招集了人手準備追出來,卻趕上有僚屬找他匯報要務,便耽擱了近兩個時辰。如此一來,他勉強趕在關城門前追出來,卻因天太黑走岔了一段路,浪費了時間,到底來晚了。他悔啊!

    古瑞星搖頭,「蕭大人,你縱子為惡不說,還想助子擺脫罪責,欲搶了被抓獲的府內上下回府,你當大安的律令是擺設不成?」

    聞此一問,蕭正軍立刻打起精神來,「古大人這話嚴重了,在下絕無此意。」

    古瑞星向青舒的方向一抱拳,「古小姐受驚了,請古小姐放心地將蕭府一干人等交給衙門來看押。事出康溪鎮,看押之事自然由康溪鎮縣輔負責。」說到這裡,他面向蕭知縣,「知縣大人,事關重大,請知縣大人留下督導縣輔。」

    蕭知縣面無表情地應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青舒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是和蕭府沆瀣一氣的?我憑什麼相信你們不會官官相護?」

    古瑞星詞窮。衝著那間開門的鋪子喊,「御史大人,聽到沒有?古小姐問你憑什麼要相信你。」

    青舒一臉詫異地順著古瑞星的視線看過去,眉頭微皺。心裡想著:難道古瑞星口中的御史大人真的在康溪鎮?真的目睹了蕭遠的惡行?如果是真的,他們是何時來的?怎麼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躲到那間鋪子裡去的?這個御史大人,怎麼感覺神出鬼沒的有點嚇人。還是說,大安王朝的所有御史都這樣,都喜歡玩兒神秘!

    很快的,一名錦衣護衛自鋪子裡出來,走到古瑞星的馬前,對著古瑞星低語了幾句什麼。

    古瑞星嗯了一聲,等護衛返身回到鋪子里後,他無奈地衝旁邊的少女招手,「過來。」

    少女瞪圓了水靈的眸子,「幹什麼?」語氣雖不好,卻是催馬靠近了他。

    他便伸了胳膊輕扯少女的髮帶,對著青舒一笑,「這丫頭就押給你了。你不相信御史大人,難道還不相信這丫頭?」

    少女微惱,一把拍開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髮帶,知道沒被扯開系的結,這才安心。她對著青舒一笑,「舒姐姐放心,他真的是御史大人的護衛頭領。還有,還有,御史大人可是鐵面無私的大冰塊兒、悶葫蘆,不會官官相護的。」

    會不會官官相護,與是不是大冰塊兒、是不是悶葫蘆無關好不好。再有,什麼叫這丫頭押給你?青舒一時不解,卻也示意古元河他們將人轉交給衙門的人。

    因為沒了阻礙,兩方很快交接完畢,當蕭遠要被押走的時候,青舒突然衝上前,不顧他人的側目,啪啪啪的一口氣甩了蕭遠四五個耳光。若不是蕭府的下人上來拉開被打蒙的蕭遠,青舒還想甩他幾巴掌,雖然掌心很疼。

    古瑞星抽了抽嘴角,吆喝著跟隨自己的護衛和眾衙役們趕緊把一干人犯押走。

    等蕭府人全部被帶走了,青舒來不及有什麼想法,在一旁等待許久的少女一下撲過來,摟著青舒的脖子,一臉興奮地喊著姐姐、姐姐的。

    青舒一臉黑線地推了她好幾下,沒推開,於是放棄,忍著翻白眼兒的衝動道:「好了,好了,語嫣,快鬆手,你再不鬆開,姐姐我隨時都有可能被你摟斷氣去。」

    剛剛還笑的人,突然又哭了,「舒姐姐真壞,都不回京看語嫣,信還寫的那麼少,壞死了。」

    見她哭,青舒卻是咧嘴一笑,「你不好好在京城呆著,教訓京中的紈絝們,跑到這小地方來幹什麼?」

    步語嫣那個氣,忍不住握拳捶了青舒一下,「好啊,本姑娘千里迢迢地來看你,你一點都不感動,還要打趣人,再不理你了。」說著,沒好氣地一把推開青舒,氣乎乎地背過身去了,氣乎乎地胡亂擦著眼淚。

    青舒向前一步,伸了手自後頭拍步語嫣的腦袋,「乖了,乖了,這麼一個水靈的姑娘來看我,我怎麼可能不高興?走了,小陽還在家等著呢!他啊,可是天天步姐姐長、步姐姐短地念叨你,你不想快點見到他嗎?」說罷,拉了步語嫣走。

    步語嫣一邊被青舒拉著胳膊走,一邊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臉上的淚痕猶存,「哼,用你說,本姑娘已經見過小陽弟弟了。」

    青舒愕然,「你去過府裡了?什麼時候去的?」

    步語嫣立刻將先前的惱意拋到了九霄雲外,恢復跳脫的本性,「去過了。聽小陽說有人欺負你,我要出來幫你,討厭的古管家不讓,小陽也討厭,不讓我過來幫你。哼,等下回去,我一定要捏他鼻子出氣……」

    兩個久別重逢的小姑娘,就這樣一路絮絮叨叨地走回府。

    府門一開,青陽第一個衝出來,喊著姐姐撲了過來。

    青舒費力地抱住衝出來的小火車頭,笑道:「姐姐回來了,壞人打跑了。」

    青陽剛想歡呼出聲,抬頭便看到青舒的花貓臉,立刻緊張而慌亂地問:「姐姐你受傷了?」他退後,上下打量,見青舒的衣裙髒兮兮的,有幾處還有可疑的暗紅色,嚇的臉都白了,「姐姐,你哪裡受傷了?有血。」

    青舒笑笑,輕刮他的鼻子,「打架哪有不受傷的!放心,姐姐受的都是皮肉之傷,沒什麼大不了的。至於這血,是別人的。」

    青陽這才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卻被步語嫣給擠開了。他嘟了嘴,「步姐姐,你幹什麼?」

    步語嫣作了個鬼臉,「哼,誰讓你們不理我的。」

    青舒笑,「行了,別鬧了,咱們趕緊進去。」然後向古強交待起來,「安排一下大家的住處,派人去請周大夫過來,對了,受傷的五個客人安排到一間,問清家住哪裡派人去通知一聲,省得讓家里人惦記。」

    古強見青舒好胳膊、好腿地回來了,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便催青舒趕緊回去梳洗,他說接下來的一切都會安排好,讓青舒別操心。

    小娟可是府裡唯一一個跟著青舒去拼命的丫頭,蘇媽媽很是重視,自己帶著小魚伺候青舒梳洗的同時,吩咐丁家妹和鈴蘭過去伺候小娟梳洗。

    小娟哪裡被人伺候過,沐浴的時候丁家妹要幫她搓背,她差點從浴桶裡跳出來,死活不讓丁家妹幫忙。

    鈴蘭手裡拿了一瓶藥膏站在一邊催促小娟,「小娟姐,你快洗,等下水就涼了。還有,我這兒有周大夫給開的藥膏,塗到傷口上不僅好的快,留的疤也不明顯。」

    沐浴的時候青舒一向不習慣身邊留人,平日里小娟和小魚準備好熱水便會退出去。今日蘇媽媽親自盯著,卻是堅持不出去,說要親自確認青舒身上都哪裡有傷才成。青舒那個鬱悶,承諾洗好出去再給蘇媽媽檢查,這才好不容易將蘇媽媽趕出了房間。青舒擔心蘇媽媽會忍不住闖進來,草草的洗過了澡,趕緊從浴桶中出來,抓了搭在屏風上的一件乾淨襦衣裹住身子。感覺身上的水珠被襦衣吸的差不多了,脫掉這件襦衣,從內到外地穿戴起來。

    她的胳膊上和小腿上有幾處磕青的地方,都不嚴重,過幾天自己便會慢慢好。蘇媽媽會如此大驚小怪地非要跟著確認,無非是她臉上的一道青紫和手心裡裂的口子嚇到了蘇媽媽。

    臉上的青紫是在混亂中挨了對方一記的結果。手心裡會裂口子,是她握槍跟人拼命的結果。她知道,自己還是小菜鳥一隻,力氣不夠,槍法勉強有那麼點意思,也就能糊弄糊弄外行人。若不是府裡人護著她,保不齊她的槍早被對方人高馬大的男人們奪了去。

    今日之前她練習槍法,為的是鍛煉身體,增強體質。今日之後她練習槍法,不再僅僅是鍛煉身體、增強體質那麼簡單,她要學會自保的本領。她動了動酸痛的胳膊,繞過屏風去,爬上炕躺下。今日她真的很累,躺下便不想起來了,也懶得理會用布巾裹住的濕髮。

    眼皮很重,她努力撐了片刻,最終沒有撐住,睡著了。

    蘇媽媽和小魚進來,剛絮叨開青舒如何如何不聽勸時,小魚卻噓的一聲,小聲說小姐睡著了。

    蘇媽媽那個心疼,輕手輕腳地爬上炕,為青舒解了剛穿好的外衣,又小心翼翼地打開青舒的手心,往青舒手心裡抹了從周大夫那裡拿的藥膏。

    小魚則拿來好幾個乾布巾,將青舒裹住的濕髮打開,一點一點、慢慢地為青舒擦著頭髮。

    青舒是什麼也不知道,睡的很沉很沉,這一覺直到夜半才醒。她是被餓醒的,其實還想睡,可餓的難受。房中油燈亮著,她迷糊著要坐起來,旁邊伸來一隻秀氣的手扶她。

    她也沒看是誰,「有吃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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