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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翡胭 -【將門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09 AM     標題: 翡胭 -【將門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7-27 08:47 AM 編輯

【書名】:將門嬌

【作者】:翡胭

【內容簡介】:

  大盛朝邊疆狼煙起,鎮國將軍一家五子慨然赴陣,隨時都可能為國捐軀,

  臨行前,老太君淚求聖旨,要替五郎求娶傳說中特好生養的安定伯府崔氏女,以求一槍命中,開花結果。

  安定伯府有女兒的,不是裝病就是玩消失,只有崔翎覺得這是門好親——

  門第高,沒人欺;賊有錢,生活水平低不了;又是小兒媳,不擔責任日子好混;

  沒有三年五載回不來,樂得清淨;要是丈夫不幸了,那就是烈士遺孀,享受國家補貼的!

  這對勾心鬥角了一輩子,今生只想安安穩穩過養老日子的她來說,誘惑太!大!了!

  一片混亂中,崔翎淡定開口,「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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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13 AM

第一章 大婚(一)

  崔翎紋絲不動地端坐在喜床上,透過大紅喜帕的縫隙,能看到燭影搖曳下泛著清冷光澤的青玉地板,這是截然不同於她娘家安寧伯府的奢華。

  青玉雖然易得,但要切成四方平整的地磚鋪滿屋子,卻是件相當耗時耗力特別是耗費銀子的事,不是普通的世家貴族能做到的。

  她的嘴角不由彎起一抹笑意,真好,看來袁家果真如同傳言那般有錢。

  陪嫁丫頭木槿悄聲在她耳邊說道,「小姐,剛才有位林嬤嬤送了個食盒過來,說是姑爺捎了話來,前頭幾位王爺和大人都還在,恐怕他還得再晚些才能回來,怕您餓著了,先請您用些墊墊肚子。」

  她上前扶著崔翎起來,「姑爺還真是有心,那位林嬤嬤把喜娘和袁家的人都請出去了,這會屋子裡只有我和桔梗在,您放心吃,沒人會挑您的禮數。」

  在大盛朝,成婚對新娘子來說雖是最大的喜事,但恐怕也是一生中最受折磨的苦差。

  從清晨起開始折騰上妝著衣,做各種繁瑣而冗長的儀式,然後頂著滿頭厚重的金冠像個木頭人般在喜床上端坐不移,不能動,不能出聲,當然也不能飲食。直到新郎回屋揭開蓋頭喝過合巹酒之後,才能用一點喜桌上擺放的糕點,然後紅燭滅,被浪翻,這婚才算是成了。

  若哪家的新媳婦沒忍住饑餓偷吃了東西,或者坐不住起來走動過,那可是要被挑剔不懂禮數的,婆婆覺得新兒媳沒有定性為人輕浮,妯娌們也有了嘲笑的話柄,連下人都會輕視幾分。

  崔翎雖然對吃人的封建禮教唾棄不已,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從今往後的日子可都要在袁家度過了,總不能因為一時小節就毀掉了下半輩子的長期飯票吧?

  忍耐了一天,渾身腰酸背痛,沉重的金冠壓得她脖子生疼。

  但身體上的疲乏遠沒有饑餓帶給她的痛苦更多,作為一個飯量奇大的資深吃貨,她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若此時眼前有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用千金來換她也是肯的。

  是以知道素未謀面的夫君給她準備了吃食,她感動地眼淚都快落下來。

  聽到屋裡這會只有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木槿和桔梗兩個,聞著食盒裡飄出的食物香氣,崔翎哪裡還忍得住?她迫不及待地掀開喜帕,就往喜凳上坐下。

  桔梗老成些,見狀便忙上前阻攔,「小姐,喜帕要等到姑爺來了由他掀,您這樣不合規矩!快,快蓋回去,您想吃什麼,交待給我和木槿就是了,讓人瞧見了不好。」

  崔翎笑嘻嘻地說道,「這裡不是只有你們兩嗎?我速戰速決,吃完了就掀回去,誰也瞧不見。放心吧,沒事。」

  桔梗剛想再說些什麼,但崔翎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食盒裡的盤子在喜桌上擺開,兩眼放光地盯著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南海的斑魚,西川的雀舌,袁家真是富得流油,這門親事當真沒有選錯!」

  話音剛落,喜桌上已風捲殘雲。

  桔梗深感無奈,她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貪吃,珍饈美食當前,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

  她現在開始相信,小姐之所以答應這門別人避之不及的婚事,多半是因為聽說鎮國將軍府袁家財大氣粗。

  傳聞府裡的廚子手藝高超,不是皇上從御膳房裡賞下來的,就是在各大酒樓名廚中重金聘請的,嫁到這樣的人家,別的不提,至少每日三餐都能是個極大的享受。

  畢竟,鎮國將軍袁世韜臨危受命,帶著袁氏子侄征戰西北疆場抵禦柔然鐵騎的入侵,這是盛京城人人皆知的事。

  新姑爺五郎袁浚也在此行之列,不過因為大婚之喜,皇上特意恩准他晚幾日出征。

  這一上戰場,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這些年,盛朝邊疆大大小小戰事不少,驍勇善戰的袁家軍刀裡來劍裡去的,雖保住了社稷安穩,百姓平安,但袁氏子侄卻有不少折損在戰場上。

  鎮國將軍的第二子袁澤就是死在了五年前平突厥之亂中。

  就算能袁五郎命大,可戰事紛雜,等徹底凱旋而歸,那也得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這種時候,不管誰嫁過來,都等同於守活寡。

  偏偏袁家的老太君不知道從哪裡聽到說安寧伯府崔家的女兒都特別好生養,外嫁的女兒幾乎個個都是新嫁得孕,三年抱倆,還包生兒子。

  老太君最疼愛的五郎還未娶親,此去戰場,命懸一線,她便打定主意了要讓五郎袁浚在臨行前娶一個崔氏女,就想著說不定能一槍命中,然後開花結果。

  於是,老太君便去慈安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到了太后的恩典,太后又以體恤功臣的緣由請皇上出馬,親自發了一道賜婚的旨意,要安寧伯崔弘錦挑一名待嫁的崔氏女嫁給袁五郎為妻。

  原本,鎮國將軍府是開國功臣之後,門第高貴,累世豪富,手中有兵權,深得皇帝信任,是門再好也不過的親事,只是非常時期,在戰亂面前,再好的香餑餑也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馬蜂窩。

  安寧伯府的閨女都是捧在手心裡,千般疼萬般愛地長大,家中又不缺爵位,也不缺富貴,誰捨得把女兒送去守活寡去?那不是推她入火坑嗎?是以,一夜之間,崔家適婚的小姐們不是生了急病,就是躲去了外家,來不及走的,也打著禮佛祈福的名義住進了庵堂。

  唯獨五房的九小姐崔翎,既不害怕,也不躲閃,為了替年邁的祖父分憂解難,令家族安然度過這次不大不小的危機,她捨身取義,主動請纓應下了這門倉促的親事,令安寧伯既欣慰感動又愧疚憐惜。

  安寧伯崔弘錦一聲令下,崔翎換來的不僅是整個家族的支持,還有極其豐盛的陪嫁。

  人前的崔九小姐十分淡定端莊,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悲,只有大義凜然,但桔梗知道,背著人時,小姐眉眼臉上總時不時浮現笑意,看起來似乎對這門親事十分地滿意。

  可她不太明白,倘若姑爺當真有個好歹,小姐身邊又沒有個孩子傍身,便是嫁到再顯赫的門第,有再豐盛的陪嫁,用的是價值萬金的寶物,吃的是瑤池珍饈,又能怎麼樣呢?

  桔梗一邊心內感慨著,一邊忍不住問道,「小姐,聽說姑爺明兒就要走了,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當真......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嗎?」

  院子裡的槐花樹下,一道挺拔俊逸的大紅身影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佇立在皎潔高懸的月色裡,傾聽著屋子裡會有怎樣的回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17 AM

第二章 大婚(二)

  龍鳳喜燭瑩暖的光焰微搖,在明豔耀眼的新娘臉上投射下斑駁的暗影。

  崔翎抿著唇將最後一口玉蕊羹咽下,拿木槿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沾了沾嘴唇,然後抬頭對著桔梗笑道,「在我嫁過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成親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既然是早已知曉的結果,也不能憑我的心意改變,那麼又何必多想呢?惟願袁家軍旗開得勝,平安歸來吧。」

  這話說得傷感委屈,帶著家仇國恨的沉重,偏偏言辭裡又顯露出一份深明大義和善解人意,令槐花樹下的新郎袁浚一時心悸,只覺得愧疚這位嬌妻良多,忍不住想要進屋好生安撫一番。

  但這時,裡廂忽又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呀,桔梗,你眼睛紅了?別哭別哭,我那是故意逗你玩的!」

  那聲音清脆悅耳,像是高山之泉叮咚叮咚敲落磐石,但說出來的話,卻又如同寒霜一般冷冽無情,「我連袁五郎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他明天就走了我有什麼好難過的?他走了,多清淨不是?他在,我才彆扭呢。」

  袁浚聞言身子一窒,俊朗的面容顯露幾分凝思。

  他不再向前,卻往後退了幾步,斜斜地倚靠在槐花樹上,抱著胸,有心想要聽一聽,祖母千方百計從崔家求來的這位新婚妻子,到底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屋子裡,崔翎好像對外面逐漸靠近的危險絲毫沒有察覺一般,她笑嘻嘻地拍了拍桔梗的手臂說道,「我肯嫁來袁家,除了聽說他們家的廚子手藝好,其實就是沖著袁五郎不在家這點好處來的。」

  安寧伯府其他適齡的姐妹一聽要嫁給袁五郎,就好像遇著了瘟神那般上躥下跳急著躲開,但對她來說,這卻是一門可遇不可求簡直為她量身定做的好親!

  崔翎掰著手指細數道,「你看,不是長媳,就不用幫著婆母管家,便是家裡有什麼事,前頭還有四個嫂嫂頂著呢。平素裡除了晨昏定省,既不必伺候夫君,也不用糟心侍妾或者庶子,樂意逛逛園子就逛逛,不樂意就躺著,日子多自在?」

  她接著說,「我聽祖父說,柔然這仗沒有三五年打不下來。袁家五郎若是命大到時候能平安歸來,好歹咱也得了幾年清靜日子,若是他為國壯烈了,那我就是功臣遺孀,朝廷還得給我發撫恤呢!這筆賬,怎麼算都不虧。」

  屋子裡的新娘子興致勃勃地算計著夫君為國捐軀後的好處,屋子外的新郎官氣得臉色發黑。

  袁浚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妻子會是這樣一個女人!

  祖母以孝道逼他娶崔氏女,他原本是極不贊成的。

  戰場上兇險異常,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活下來,臨陣娶親,豈不是擺明瞭要自己的新婚妻子承受別離之苦,乃至葬送她如花般的青春和一生?

  這太殘忍了。

  但聖旨已下,他為人臣子,不過只有遵從二字。

  聽說崔家九小姐樂意嫁給他,他不只心存感激,還對這素未蒙面名叫崔翎的姑娘帶了一份格外的愧疚和同情,他立誓要竭盡所能地對她好。

  所以,他才會身在前堂宴客,卻一直掛念著在喜房裡獨自等候的她餓不餓,累不累,好不好。也才會一有機會就找藉口回屋來看她,心裡想的是喜冠沉重,他先與她作了儀式再去應客,她若累了也好先歇下。

  誰成想,他憂慮她將來的生活,怕她無所依靠,虛度年華,而她渴求的竟然是他戰死疆場,她好繼續得到清淨,甚至還有朝廷的撫恤!

  一朝心念破碎,所有的好感和內疚,也就都隨風而逝了。

  袁浚淩厲深邃的目光明了又滅,終是沒有再往前踏出一步,清朗的月色裡,他輕拂衣袖而去,一身大紅色的喜服,也遮掩不住滿身的寂寥與失落。

  而崔翎對此一無所知,仍然沉浸在成婚之後安靜美好生活的想像中。

  桔梗和木槿被自家小姐坦誠以告的真實想法驚呆了,她們想不通為何世人眼中的悲慘姻緣,在小姐這兒就成了幸事。

  在她們看來,身為女子,在閨閣時倚靠父親,出嫁了倚靠丈夫,年老後倚靠兒子。可小姐將來極有可能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兒子,孤零零一個存活於世,人人都可以隨意拿捏欺負,這得要受多大的委屈啊?

  可小姐竟覺得這樣清淨……

  崔翎也知道,在這個女人只是男人附屬品的陌生年代,她的想法實在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大逆不道,與普通人的價值觀嚴重不符。

  但對她來說,與袁五郎的這門親事,確實是她最優的選擇。

  她上輩子出身貧寒,為了改變命運刻苦讀書。工作後,為了爭取更大的利益和財富,她與人勾心鬥角,習慣兩面三刀和爾虞我詐,付出了常人無法想像的艱辛和苦難,終於站到了行業的頂峰,成為赫赫有名的女強人。

  可最後,她又得到了什麼?

  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將她一生心血和成就葬送。

  她連著房子一起陷落,被困在廢墟之中,倒是沒有砸傷胳膊砸傷腿的,但因為所處的位置偏僻導致救援不利,最後斷水斷糧而死。

  任何人經歷過這樣痛苦的死法,再得到一個重生的機會,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一定會截然不同。

  崔翎就是這樣。

  以為死了,睜眼卻發現穿了,還是歷史書上沒有寫到過的朝代,她竟然也沒有太大的震驚和激動。只是在心裡想著,上輩子生活得太辛苦太複雜了,這輩子再也不要過從前那樣的生活,混吃等死,做個米蟲,提前過上養老的生活就好。

  她運氣好,托生在盛朝的名門世家,富貴安逸的生活是可以保障的。

  加上她大徹大悟過後,脾氣格外地好,不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兄弟姐妹之間,不爭不搶不頂嘴不出風頭,倒是意外贏得了大夥的憐惜和寬容,在娘家的日子過得別提有多安逸了。

  只除了一點,許是因為上輩子是餓死的,這輩子的崔翎對食物特別執著。安寧伯府上的廚子不能滿足崔九小姐日益增長的美味需求,大約是她唯一的苦惱了。

  而現在,袁家完美無缺地符合了她所有的想法。

  至於袁五郎,其實崔翎倒並不是盼著他戰死。

  只是前世經歷得太多,對男人這種生物,早就覺得可有可無。有個丈夫,也行,沒有的話,也不算什麼事。對於她這樣奔著養老的想法去嫁人的女子來說,丈夫並不是必需品,婆家這枚長期飯票才是!

  崔翎懶得和兩個丫頭解釋,她的這些經歷也不是解釋就能說通的。

  等喜桌上收拾過了,她便仍舊端坐在喜床上,頂著一頭沉重的金冠,無聊而疲倦地等待著新郎的到來。

  快到子時,房門終於開了,前頭來了個丫頭傳話,「今兒大喜高興,五爺被王爺和大人們多灌了幾杯酒,醉得不輕,五爺怕醺著了五奶奶,便去書房安置了,奶奶早些歇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20 AM

第三章 洞房(一)

  新婚夜,袁五郎沒有回房。

  原本該由他親手用秤桿挑起的喜帕,最後是崔翎自己掀下來的,原本該執子之手夫妻同飲的合巹酒,也被置之一旁。對盛朝女子而言,沒有丈夫稱心如意和永不分離的承諾,這婚禮是不完滿的。

  桔梗和木槿都有些慌亂無措,「小姐,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我們去請姑爺回來?」

  姑爺明日就要出征,以後的三五年間,小姐就要獨自一人在這個陌生的府邸生活,倘若因為今夜不曾禮成而遭到旁人的嗤笑和輕慢,那孤獨無援的她,剛才細數的那些好處,便都成了笑話。

  這等天大得委屈,但崔翎卻似毫不在意。

  她將盤起的青絲放下,整了整身上的裡衣,然後不緊不慢地爬到裡床,「時辰不早了,你們快去歇著,從晨起到現在,你們兩個一直都陪著我,也都累了。」

  成親當真是件體力活,從天還沒亮就得起身,一直等到夜深。

  這兩個丫頭整個過程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坐得端正,她們站得也紋絲不動,一直陪著她熬到子時,她都乏得渾身散了架,她們怎麼會不累?

  但桔梗卻死強著不肯去歇,「小姐!」

  崔翎笑嘻嘻地拍了拍她肩膀,「雖然我不知道袁五郎鬧這齣是為什麼,但你們放心,最多再過半個時辰,他一定會乖乖回房的。」

  天色太晚,她睏倦不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所以,你們兩個趕緊安心去睡。」

  桔梗還要說些什麼,木槿卻已經心領神會地放鬆了表情。

  木槿拉著桔梗說道,「小姐說什麼,我們兩個照著做就是,哪裡來的那麼多可是?再說,小姐什麼時候騙過咱們?她說姑爺等會就回,姑爺就一定會回來。」

  新房的隔壁設了個耳房,兩個陪嫁丫頭便先安置在那。

  崔翎看著木槿好不容易拉著桔梗走了,不由搖了搖頭歎道,「桔梗最是忠心,可這腦子總是轉不過彎來,將來可不能給她挑個太精細的女婿,否則一準受人家欺負。」

  她想,袁五郎不肯回房的理由,要麼就是不喜歡她,要麼就是不想害她,或者還有別的她猜不透。

  但袁老太君非要求娶崔氏女的理由,不就只有那一個嘛。

  坊間早就流傳安寧伯府崔家的女兒旺子嗣,這幾十年來出嫁的女兒無不都是剛成婚就結麟兒的,而且三年抱兩個,還包生兒子。

  尤其是她長房的大堂姐,嫁了九代單傳的咸寧伯世子後,一連生了四個大胖小子,將咸寧伯夫人樂得逢人就誇,從此崔氏女好生養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大盛朝。

  袁老太君還指望著袁五郎今夜能夠一舉得孫呢,怎能容許他獨自一人在書房過夜?

  果然,過了小半刻鐘,崔翎就聽到門外有了動靜。

  袁浚幾乎是被架著扔進喜房的,那些粗壯的婆子都是他祖母袁老太君身邊得力的人。

  袁家極重孝道,鎮國大將軍袁世韜對老太君的孝順是出了名的,只要老太君說東,他絕對不敢指西。威風凜凜的上將軍,在老太君面前那像蔫了的黃花菜,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這樣一來,便連老太君泰安院的僕婦也都比別人多上幾分威嚴了,那可是能直通老太君法耳的人,袁浚甚至連反抗都不能,就乖乖地被架著回了屋。

  他心裡當然也覺得窩囊,但有什麼辦法呢?

  雖然他現在對屋子裡的女子沒有半分期待,心裡甚至隱隱還帶了一股厭惡的情緒。但他明日就要走了,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倘若能讓祖母心裡稍微安定一些,便是刀山火海也都敢下了,何況只是回去圓房?

  一個女人罷了!

  他輕輕呼了口氣,硬著頭皮走進了內室。

  八仙喜桌上的糕點都有用過的痕跡,白玉酒盞被推至一旁。華麗而沉重的金冠安然擺放在角落,繡著鴛鴦交頸的大紅喜帕則懶懶地在金冠的一角耷拉著。

  龍鳳喜燭燃燒了一半,影影綽綽地照著喜床上安睡的女子。

  袁浚坐在床沿,望著那張睡著時格外恬靜安謐的臉,眼中情緒複雜。

  他的新婚妻子,無疑是個美人。

  如月般皎潔白皙的臉龐上,眉眼細緻如同水墨風景,一張潤紅的櫻桃小嘴,飽滿而誘惑,薄薄的棉被下,裹著一具錯落有致的身形,不論身量還是面容,這女子都堪稱完美。

  可以想像,等她睜開眼站立在他身前時,該是怎樣一番美麗的風情。

  袁浚想,倘若先前沒有聽到她那番殘忍無情的說辭,他定必要慶倖能得這樣一位家世匹配深明大義還生得如同天仙一般的妻子,不論戰場如何險惡,便是為了她,他也一定會時刻警醒誓要活著回來。

  然而,現在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

  就像這女子將嫁給他當成一件差事,他娶她也不過只是令家人安心,彼此都不需要有什麼期待,更不必談什麼憐惜和心疼。

  但袁浚終究不是那些世俗尋常的男子,對沒有好感的女人,他沒有辦法只將圓房當成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在靠近幾次都沒有辦法邁過心裡那道關卡後,他決定放棄,假作酒醉不醒地將今夜混過去便罷,反正等明日起來敬了茶,他就要走了,之後她怎樣全憑她自己。

  他吹滅紅燭,只脫去外衫合著中衣上了床,因不想與裡床的女子靠得太近,便抱著胸只蓋了小半邊被子,側著身子閉上眼。

  沒過多久,耳邊響起一個清脆細弱的聲音,「夫君……」

  袁浚皺了皺眉,有些不太想搭理她,便不出聲假裝已經睡著,但那女子卻仍然不肯罷休,連喚了好幾聲「夫君」,而後竟還大膽地將手放到了他腰上。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在新房喜床之上,陌生女子手指的潤滑和溫暖從她的掌心傳到他身上,令他身體的某個部分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

  他再無法安然裝睡,只好沉著聲問道,「何事?」

  崔翎咬了咬牙,「不能睡!我們……還沒有洞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24 AM

第四章 洞房(二)

  袁浚既驚又詫。

  驚的是他打定了主意要蒙混過關,而新婚妻子卻主動開口要求他履行義務,一時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詫異,卻是因為安寧伯府也是積世大家,他沒有想到名門崔家教養出來的女兒,竟然能這樣沒羞沒臊地將「洞房」二字掛在口中,雖然他們拜過堂已成夫妻,但正如她所言,彼此之間可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呢。

  俊朗的眉峰不由急轉直下,心裡那層厭惡沒來由地更深了。

  他想,得是多麼沒臉沒皮的女子,才會將婚姻看得這樣隨便?先前還說看中的便是他離家這個好處,這會兒卻又求著他洞房。

  黑暗裡,崔翎久未聽到回答,心裡不由有些著急。

  雖然她本人對袁五郎這位丈夫並不在意,但她明白,今夜墊在她身下的喜帕是必須見紅的。否則,等明日晨起泰安院老太君派人來收東西時,她根本沒有辦法交代。

  就算袁五郎肯為她解釋,是因為昨夜醉酒無力行事,可他就要走了,接下來該怎樣證明她的清白?

  更何況,袁老太君想要崔氏女做孫媳婦的原因,是指望著能夠得一個重孫子。

  努力過而不得,那是命。

  但連試都沒有試過,那便是大不孝,老太君才不會認為這是袁五郎的錯,一定會把這筆賬都算到她身上去,若不能攏絡婆家人的心,那想過構畫中那等閒適的日子,顯然就要費些力氣了。

  崔翎現在懶得要命,根本不願意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多花心思,所以,既然一個洞房就能搞定的事,又何必要拖到明日之後?

  反正,那回事上輩子也不是沒有做過,頭一次再疼,也不過躺好了咬咬牙的事。

  她這樣想著,便試探性地將手臂再伸過去一些,幾乎整個地將背對著她的男人環抱住。

  袁浚眉頭皺得更深,柔軟而生澀的觸碰毫無疑問激起了他身體上的反應,然而,他向來以克制謹慎要求自己,儘管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和誘惑,卻仍能夠保持住自己。

  他不著痕跡地又向外挪動了些,假借整理被子的姿勢敏捷地將她的手臂推開,「今夜多喝了幾杯,頭腦昏沉,此刻渾身無力,若是娘子體諒,那事……明日再說?」

  話已經說得如此決絕,倘若這女子再糾纏不休,那便是不識趣了,她不得不體諒的。

  至於明日……明日早起他就要離開盛京的,哪裡還有什麼時間和機會與她圓房?

  果然,話音剛落,袁浚便察覺到方才靠得他很近的嬌軀一下子僵硬起來,很快她充滿了芬芳香氣的身體慢慢在絲綢床單上蠕動,逐漸離得他遠了。

  他鬆了口氣,又有些後悔方才應該在書房時就「爛醉成泥」的,倘若他人事不省地被抬進來,這會也就不需要與她進行這難以啟齒的對話了。

  不論他心裡再怎樣厭惡她,但她總歸仍是即將為他犧牲青春年華的女人,既然這事無法更改,他仍想給她應有的尊重和體面,拒絕她,傷害她,他還是會不忍。

  但他顯然想錯了。

  崔翎不是傻瓜,袁五郎的推脫是再顯然不過的拒絕,而這冷淡決然的態度也令她明白自己一點都不受人家歡迎,但她明確了他的心意,竟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失落,反而輕鬆了不少。

  她才懶得管袁五郎冷待她的原因,就算他在外頭早就有了心儀卻不能娶回家的女人這是在守貞呢,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竊喜的是,本來以為,獻出初夜是得到鎮國將軍府袁家五奶奶這名號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可既然袁五郎不喜歡她,那麼她根本就不用這樣犧牲自己。

  第一次很疼的,能免去那樣的痛苦,她當然求之不得。

  但,喜帕仍在身下墊著,不染點顏色上去明天真的不好交差。

  崔翎轉念一想,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她想了想,又慢慢地蠕動到袁五郎身後,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夫君……」

  袁五郎轉過身,一雙深邃而銳利的眼眸似能穿透夜的黑霾,他面色黑沉地打量著夜色裡越見精緻美好的那張臉龐,極力隱忍著自己的怒氣,「到底何事?」

  崔翎可不像袁五郎那等練家子,屋子裡漆黑漆黑的,她只聽到衣料和被褥摩擦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曉得一直以來背對著自己的男人已經轉過了身。

  但她目力有限,黑夜裡根本看不清對方的容貌,更不能分辨他此刻的神情。

  為了達成目的,她拼命用討好的語氣說道,「若是喜帕上不見紅,明日祖母一定會不高興的。夫君,你看,是不是……」

  她媚笑如花,幾這表情幾乎稱得上是諂媚了,「我也曉得夫君飲了好些酒,這會兒身體乏累,但祖母年紀大了,若是讓她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來,當真是不孝呢。你能不能勉為其難地……」

  袁浚氣得都快吐出血來,敢情他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了,這位還是想要和他糾纏不休?

  他不由有些生氣,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念頭,這女人如此不知廉恥,定不是個耐不得住寂寞的人,說不定等他剛走,她就能到處勾搭,給他頂綠帽子戴。

  男人憤怒的時候,容易失去理智。

  袁浚胸中升騰起一股怒意,心想既然她這樣急不可耐,不如他便成全了她!他冷冷一笑,「不錯,不能讓祖母不高興,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吧。」

  鎮國將軍府是開國武將世家,族中子弟人人習武,他袁五郎亦然,既然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武夫,手腳便難免不知道輕重,若是哪裡磕傷了她碰痛了她,那可怪不得誰。

  他剛想俯身上去,狠狠蹂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女人,忽見她咯咯笑了起來,面容燦爛如同花放千樹,她銀鈴般清冽脆嫩的聲音說道,「太好了,要不是我自己割肉嫌疼,也就不麻煩你了。」

  崔翎從被窩裡爬起,摸索著到了床沿,按著記憶中的位置找到了火石,輕輕地將床頭妝臺上的油燈點著了,又在妝匣裡翻找尋到了一枚銀制的簪子。

  她歡歡喜喜地送到完全黑了臉的袁浚面前,「手臂上刺一下,只要喜帕上見了紅就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28 AM

第五章 夜思

  袁浚難以言述此刻的心情。

  從最初滿懷期待和愧疚,然後心冷失望和落寞,到現在怒火中燒卻又莫能奈何,他的大婚日,給了他與想像截然不同的經歷,他心裡暴躁莫名,卻偏偏還得順著剛才的話行事。

  他面沉如黑炭,幾乎是咬著牙用銀簪將手臂割破,鮮紅的血在搖曳的燭火中顏色詭異妖豔,落在潔白的絲帕上形成炫目的紅點,像朵朵綻放的梅花。

  崔翎歡歡喜喜地將喜帕疊好放到床頭的紫檀木匣子裡,然後吹熄燈燭,以格外愉悅矯健的身姿爬回裡床,「夫君啊,時辰不早了,你明日還要遠行,也早點歇了吧。」

  她將話說完,也不等回答,就很快睡過去,因為太累,呼吸聲都比平時重了許多。

  袁浚冷眼看著身邊女子睡得香酣,若不是腦中還剩最後一絲理智,他真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他手臂上的傷口尚未包紮,這女人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就自顧自地將燭火滅了,完全視他為無物。

  所以說,她剛才極盡討好和諂媚,就只是為了要騙取他的血,好讓她明天可以在祖母面前蒙混過關?

  這簡直太荒謬了!

  袁浚再也無法忍受與這樣功利殘忍的女人同床。

  眼看時辰也不早了,他無心睡眠,索性便就起身,這動靜鬧得不小,連隔壁耳房裡睡著的木槿和桔梗都在門外出聲詢問,但床上的人卻絲毫不察,還因勢利導地迅速佔據了整張大床。

  他極盡失望,心中一片冷漠,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門扉緊合的聲音冗沉而厚重,崔翎默默地睜開雙眼,然後撐起被褥坐了起來靠在床頭。

  她聽到門外壓低聲音的對話,「姑爺,您怎麼起了?有什麼吩咐讓奴婢去辦。」

  沉冷的男聲憂鬱落寞,「我忽然想起鎧甲上還有一處未擦,明日就要啟程,怕事兒多忘了,這會便去書房擦亮。你們兩個去歇吧,別忘了時辰到了喚五奶奶起來,還要給長輩敬茶。」

  腳步聲漸漸遠了。

  逐漸晃開的夜色裡,她靜靜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歎了口氣,「對不起。」

  生存在陌生而保守的封建時代,想要活得更好,便不得不需要一些偽裝。

  有人安靜低調夾著尾巴做人,有人強勢表現讓別人不能小覷,而她,因為終極理想是混吃等死,所以就選擇了裝傻賣蠢,扮豬吃老虎,雖然聽起來不那麼高大上,但她實踐了多年,卻一直都挺有效。

  有時候說一些不得體的話,讓別人小瞧自己,不被當作是對手或敵人,也是一種生存技能。

  安寧伯府子嗣豐茂人口繁多,在十五個堂姐妹中,她行九,與她年齡相仿的姐妹就有五六個。

  她父親崔成楷在吏部供職,多少年了沒有個進益,是叔伯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也是祖父最輕視忽略的那個。她母親早逝,已故的外公建成侯羅恩泰倒曾經顯赫一時,但兩個舅舅如今都不在盛京,除了年節來往,多少年她沒有見過外家的人了。

  這樣境況下,再低調也不經事,總會有那些無聊的人來尋釁的,倒不如天生一張笑臉,逢人就笑,時不時表現地傻氣一點,長輩們不過多關注疼愛,堂姐妹們才懶得將她當成目標和對手。

  否則……

  她已經生了一張格外嬌豔美麗的臉了,如果還聰明機靈,又討人喜歡,那得多招人恨哪!

  所以說,隔牆有耳在陌生的所在不宜吐露真言的道理,崔翎怎麼會不懂?

  只是當時桔梗哭得傷心,她急著想要安撫這個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無比忠心卻又偏偏腦袋裡只有一根筋的丫頭,便將自己心裡話說了出來。當時也是想著袁家的人都被叫出去了,這裡是喜房,院子外頭還有人守著的呢,閒雜人等輕易進不來,這才口沒遮攔的。

  後來袁五郎派人傳話說去書房歇下,她這才想到木槿期間出去還食盒,回來時曾說,守院的婆子提起過五郎先前回來過但很快就又走了。

  當時她剛用完豐盛的飯菜,暢想著未來快樂自在的生活,竟然對此沒有引起重視,絲毫不以為然。後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的口不擇言惹了大禍。

  果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崔翎也曾想過該如何補救,但袁五郎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太少,她又懶得花費巨大的心思去挽留住新婚丈夫的心。後來心一橫,既然他已經厭惡她了,那就索性讓他厭惡到底吧,反正她本來也就沒有稀罕要得到丈夫的喜歡。

  說白了,他一個即將上戰場的人,受到的壓力已經很大,實在也沒有必要在心裡多牽腸掛肚一個人。

  對她來說,這個丈夫即將遠征,要很久才能回來,甚至也有可能回不來了的,那她就更沒有必要在他身上花費時間和心思了。她絕非冷血無情之人,一旦有了交集,就難免會掛念,未來的日子可長著呢,心有所牽會妨礙她心無旁騖地享受人生,這可與她的理想不符。

  所以昨夜,直到將袁五郎徹底氣走,她都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中間點燈那會,她也儘量不讓自己的目光飄到他臉上,生怕一旦記住了他的容貌,他會鑽進她的夢裡控訴她是個壞女人。

  這做法雖然自私,但也是她自我保護的一種。

  沒有感情,將來若有點好歹,也就不會傷心,這是她窮盡前生才領悟到的道理。

  至於袁五郎……

  崔翎有足夠的自信他不會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向袁老太君告狀。

  雖然成親比較倉促,但祖父安寧伯崔弘錦也特意派人去好生打聽了一番袁五郎的為人,據說他性子沉穩大度,可堪將才,想必是不會和她一個沒有見識的小女子為難的。

  更何況袁家人都極孝順,便是為了袁老太君心情舒坦,袁五郎也必不會拆她的台。

  她胡思亂想一通,天色很快亮了,雖然身體沉重疲乏,但想著這會若是再睡下去,等會定難爬起來,倒不如這會子就梳妝打扮,坐等來取喜帕的嬤嬤,也好給袁老太君留下一個好印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31 AM

第六章 敬茶(一)

  來取喜帕的嬤嬤姓杜,是泰安院袁老太君身邊得力的人。

  老太君派了年長資深的杜嬤嬤來接崔翎去正堂,除了表示對這個新孫媳婦的重視,也是想借著路上的時間,讓杜嬤嬤將這府裡的大致人口以及各位夫人奶奶的喜好說一說。

  鎮國將軍府的男人們,除了袁大郎作為長男守家,其他的都去了西北,留下一屋子的女人。

  古話說得好,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後宅的事啊,多半出於女人之間的口舌之爭,麻煩得緊。

  杜嬤嬤心裡曉得,新來的這位五奶奶和其他幾位奶奶不一樣。

  這是非常時期,老太君進宮求下來的新孫媳,因為時間緊迫,婚事便辦得十分倉促。

  從納彩到請期,能省的步驟都省了不說,婚禮也十分低調,沒有十里紅妝,沒有大宴賓客,只請了本家和幾門親近的世交,鎮國將軍府的男人們都不在,若不是幾位王爺捧場,這婚宴怕還不如袁家過年時的節宴熱鬧。

  若新奶奶是尋常小戶人家的閨女也就罷了。

  可崔家卻是開國元勳之後,安寧伯崔弘錦在朝中頗受皇上信任倚重,幾個兒子都擔任要職,崔家的姻親也都十分顯貴,其中不乏皇親貴族。

  再加上崔氏女利子嗣的聲名在外,多的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求娶。

  鎮國將軍府雖然權柄威赫,安寧伯府與之聯姻也有好處,但崔家人出了名的疼女兒,賣女求榮的事大約是幹不出的。

  所以老太君求著太后,太后又請了皇上下旨,多少有些仗勢欺人和強人所難。

  老太君不是糊塗人,婚事做成她心裡高興,但同時也難免對五奶奶多了幾分愧歉和憐惜。

  杜嬤嬤跟隨了老太君一輩子,再沒有人比她更能揣摩老太君的心意,是以自打進了喜院起,就收斂了掌事大嬤嬤的傲氣和威嚴,和善溫柔地向崔翎問了安,一邊閒話了些家常。

  她眉眼帶笑,沒有刻意討好,卻表現出了十分的善意,「袁家的爺們裡,五爺生得最像故去的老將軍,所以老太君最寵愛這個麼孫,五爺也孝順。這不,天剛亮,他估摸著老太君該起身了,就去了泰安院,說是臨行前再和祖母話幾句體己。」

  崔翎抿著唇樂呵呵地笑著,心裡卻有些緊張,昨夜她在袁五郎面前表現得那樣差,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在袁老太君面前說什麼。她胡鬧的時候以為他敬了茶禮成了就走的,誰知道他還會特特地去跟老太君說悄悄話。

  杜嬤嬤見新娘子神情有些不大自在,以為她害羞忐忑,便忙笑著說道,「老太君和五爺說私房話時,我雖不在身邊,但聽著裡頭笑聲不斷,想來五爺對五奶奶是極歡喜的。我過來時,五爺還囑咐我給奶奶帶話呢。」

  她掩著嘴笑,「五爺說,奶奶戴那個彩蝶翩飛的銀簪子好看,等會記得簪上給老太君瞧瞧。」

  彩蝶翩飛的銀簪子……

  崔翎心弦一緊,曉得這是袁五郎對她的威脅和警告。

  按著杜嬤嬤話裡的意思,想來袁五郎並沒有在袁老太君面前說她的壞話,不論他是出於何種考量,總算還是個大度厚道的男子。讓她戴著昨夜刺了他手臂的簪子去正堂敬茶,很顯然是在說,若她在袁家不安份的話,他下回絕不再替她遮掩。

  她硬著頭皮去換了簪子,臉上卻還得笑得天真嫵媚,她一遍遍地恨自己太過冒失,有些話在心裡想想是無罪的,但說出來還讓正主聽見了,那就真的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對她來說,丈夫的寵愛雖然不那麼重要,可是她得意忘形時真的忘了,男權社會,婆家對她是否支持,未來的日子能否過得舒心,終歸仍然取決於袁五郎對她的態度。

  更何況,袁五郎是老太君心尖上的孫子,老太君會愛屋及烏,當然也會恨屋及烏。

  懷著這等懊悔和忐忑,崔翎跟著杜嬤嬤出了屋子,在離開喜院時,她回頭望了一眼,看到飛簷下的門匾上,寫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字,藏香園。

  原來她以後要住的地方叫藏香園。

  杜嬤嬤熱情地解釋起來,「五奶奶瞧見沒?這匾額上的字可是五爺的手筆呢。這院子原叫勤拙院,五爺自打六歲起就住這兒了,因為五奶奶要進門,五爺說這門匾上的字太硬了不好,是以親自寫了藏香園三個字令人裱了掛在這的。」

  她笑得更深,「咱們五爺打小就知道疼人,五奶奶真好福氣呢。」

  崔翎假作害羞地笑了笑,算是應付了過去,只是心裡卻懊惱地緊。

  袁五郎若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或者是個滿肚花花腸子的草包,她此刻都會心安理得。但不論從這藏香園三字中所寄與的情思,還是杜嬤嬤滿嘴的誇讚,似乎都在證明著,她的丈夫袁浚是個寬厚大度沉穩睿智又善良體貼的偉男子。

  這樣的男子,又生在富貴錦繡的簪纓世家,妥妥的高富帥優質男,不論在前世今生,都屬稀缺,恨顯然,這樣的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

  而自己卻是一心只想過安逸舒適的日子混吃等死的女人。

  她嫁人的目的,既不是和自己的丈夫舉案齊眉恩愛一生,也從未想過要教養兒女享受什麼天倫之樂,她只是想找到一個更適合養老的地方,過清閒慵懶的宅女生活。

  這樣想著,崔翎忽然有些內疚起來。

  早知道袁五郎這樣好,她就該將這麼好的男人讓給其他的姐妹了,反正聖旨逼著,總是要有個崔氏女嫁出的,若是她不主動請纓,祖父的腦子裡才不會想到還有她這樣一個孫女呢。

  不論是七姐八姐還是十妹,都比她更溫柔體貼。

  很快到了鎮國將軍府的正堂,齊齊滿滿的一屋子女人早就安坐就位。

  崔翎一踏進門,就見數十道各具意味的複雜目光盯視過來,而其中最冷的那一道無須分辨,自然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她匆忙往那視線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他一身黑色勁裝,髮髻上只用簡單的銀環束著,整身打扮低調而簡樸,一副即將出遠門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心裡懷著那份內疚和不好意思,她的目光點到及止,完全不敢與袁五郎對視,依然連他什麼相貌都沒有看清,就急匆匆地垂下了頭,跟著杜嬤嬤的步伐,慢慢地挪動到了他身邊。

  「娘子……」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提醒。

  崔翎細若蚊聲地回答,「夫君,何事?」

  袁五郎臉上帶著一向溫和謙遜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卻有些僵硬,他靠近她耳邊,一字一句地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踩著我的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35 AM

第七章 敬茶(二)

  崔翎定睛望去,果然看到自己大紅緞面繡著牡丹蕊春的厚底繡鞋,此刻正結結實實地踩在袁五郎的腳尖上,她慌忙躲開,誰料到一時不巧腳下一崴,她的身子踉蹌歪歪斜斜地就要摔倒。

  她心裡叫苦不迭,新婚第二日當著滿屋子的袁家人摔個狗吃屎,叫妯娌們看著笑話不說,屋子裡還站著那麼多僕役呢,該沒多會就得鬧得整個鎮國將軍府都知道了吧?

  但電光火石間,一個有力的臂膀及時地攬在她腰間,將她整個人箍住,她只是搖晃了幾下身子,並沒有像害怕的那樣鬧出笑話來。

  是袁五郎。

  他低沉的男聲雖然帶了一股冷意,但卻分外磁糯悅耳,「娘子別怕羞,咱們先給祖母敬茶。」

  兩個人緊貼在一起,在別人看來,一副恩愛正濃的樣子。

  崔翎還是不敢抬頭看自己的丈夫。

  一來,她仍舊堅持著自己那點小心思。

  看不到袁五郎長的什麼模樣,就不會對這個人產生聯想。沒有聯想就不會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就算別人提起來這個人,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腦子裡也沒有任何畫面。

  等待,期盼,擔憂,思念,煎熬,難過,這些情緒就與她沾不了邊。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涼薄也罷,她所求的只是心無旁騖的簡單生活,實在無力負擔更多情感。

  二來,袁五郎這樣好,她心裡不免有幾分歉疚。

  甚至隱隱覺得,這般出色的男子,娶了自己這樣一個志不在與他同赴鴛夢的妻子,好如一朵鮮花插在了自己這坨牛糞上,挺不值得的。看他昨夜今晨的表現,想來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為了替他著想,還是不要露臉礙人家的眼比較好。

  崔翎打定了主意目不斜視,十分乖順地跟著袁五郎的腳步進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雖然滿頭銀絲,但臉部保養地卻很好,看起來不過五十上下的年紀,皮膚白皙,精神抖擻。身上穿著一身寶藍色風迎牡丹鑲金絲萬字刻紋的錦衣,額前戴了藍寶石嵌的珍珠抹額,看起來既富貴又大氣。

  想來,這位便是鎮國將軍府的老封君,她的太婆婆袁老太君了。

  看袁五郎跪下,崔翎忙跟著也撲通跪倒,跟著袁五郎一道請安,「孫媳婦給祖母問安,願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然後從跟著的老嬤嬤託盤裡端了一杯茶,恭敬地捧著舉到袁老太君跟前,「請祖母用茶!」

  袁老太君看到最鐘意的這個小孫子終於也娶了親成了家,欣慰地眼眶都濕潤了。

  她回頭對已經立在身後的杜嬤嬤眼神詢問,見杜嬤嬤笑著點頭,心裡便曉得昨夜五郎不負她的期望,還是與新娶的孫媳婦圓了房。她當然知道光憑這一次就能得子嗣的希望渺茫,但她年紀大了,要的不就是一個念想嗎?

  老太君接過茶盞飲了一口放下,笑著說道,「好孩子,抬起頭來,讓祖母瞧瞧?」

  想要在袁家生活地安逸閒適,袁老太君是必要討好的一個人,頂頭上司發了話,崔翎怎麼敢懈怠?她抬起頭來,睜著一雙溫馴無害的大眼,微微笑著望著老太君。

  老太君看到小孫媳婦生得貌美可人,與五郎仿似一雙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心內歡喜之極,不由連聲道好。

  該給的見面禮之外,額外從手腕上褪下個血紅瑩潤的鐲子來,親自拉起崔翎的手,將那鐲子戴了上去,「這血玉鐲是當年你祖父從南宛國帶回來的,是好東西,收著吧。」

  老太君說完,便抬頭環視了屋子裡滿滿一群兒媳婦孫媳婦,笑著說道,「你們哪,也別怪我偏心小五媳婦,實在是這孩子可人,我一見她就打心眼裡歡喜。」

  一位夫人寬厚地笑道,「怎麼會呢?五弟妹生得好,又乖巧,別說老太君,就是我們妯娌幾個看著也倍覺得親切歡喜。」

  崔翎悄悄抬眼去看,說話的是個坐在老太君右手第一位穿著一身藕色裙衫的美婦人,相貌生得端莊雍容,渾身氣度不俗。

  她正暗自揣度這位該是大嫂福榮長公主家的宜寧郡主呢,還是出自利國公府的三嫂廉氏。

  這時,耳邊傳來袁五郎低聲的提醒,「這是大嫂。」

  崔翎臨出嫁前,也曾惡補過袁家的家族成員列表。

  曉得鎮國將軍袁世韜與夫人黃氏十分恩愛,膝下五個兒子都是正房嫡出。前些年,黃氏因病過世之後,袁將軍便無心再娶,老太君見那時府裡已經進了四個孫媳婦,個個都十分能幹,這當家理事的活不愁沒人做,是以便也由著他。

  鎮國將軍府裡沒有將軍夫人,平素裡一應事宜皆由老太君做主,宜寧郡主從旁協理,倒也井井有條,年節來往的禮儀並不比別家差。

  來時的路上,杜嬤嬤也十分有技巧地提點過她,老太君年紀大了,沒有那麼多精力,這家說是老太君在當著,其實也就是在大事上幫著拿個主意,真正當著將軍府家的,其實就是大奶奶宜寧郡主。

  所以,崔翎對這位大嫂也不敢有半分輕視之心,除了老太君外,大嫂算是她直屬上級,對她將來的生活可是有著最直接的影響的。

  袁五郎介紹道,「這是大哥,這是大嫂。」

  崔翎依言問過安敬過茶,也收了大哥大嫂給的見面禮,又跟著袁五郎一一給其他三位嫂嫂敬了茶,還有些已經分房出去過的叔嬸及族人,也都見了面。

  禮成後,袁五郎便該出發了。

  袁大郎單名一個浩字,因為是長子,所以在父兄都出征疆場時,為了保存袁氏的血脈維護鎮國將軍府的安穩,他則必須要守在家中替父親盡孝,也替弟妹們主持大局。

  武將世家出身的男兒,哪個心裡沒有過對戰場殺敵的神往和熱血?

  所以袁浩對五弟出征一事,雖然也捨不得,且擔憂,但他自個卻是十分羨慕的。但沒有辦法,生在簪纓世家,身為袁家長子,他也有他必須要盡的義務,和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他表情凝重地拍了拍袁五郎的肩膀,「五弟,你這是頭一回上戰場,去了西北,切勿貪功冒進,記得要依照父親的命令行事。家裡,你不必擔心,大哥會照看好祖母,照顧好弟妹的!」

  袁浚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擁抱了長兄,兄弟之間,有些話不必開口說,一個眼神就足夠明白。

  久久,他鬆開懷抱,又和幾位嫂嫂互相說了幾句珍重的話,這才走到袁老太君面前,鄭重地作了一揖,「祖母,您好生保養身子,孫兒答應您一定毫髮無傷地回來!」

  袁老太君眼眶含淚,身為將門婦,這樣的場面她已經不知道經歷幾許,年輕時送別夫君,後來送別兒子,到如今送別最小的孫兒,她雖然心裡也捨不得,但卻比別人多了幾分鎮靜和淡定。

  她強忍淚水,輕輕拍了拍袁浚的手,「好孩子,祖母信得過你。去吧,讓你媳婦兒送送你。」

  這等離別場景實在有些哀傷,像崔翎這樣自以為已經修煉成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難免感同身受。雖然她竭力想要撇清與袁五郎除了名義上的夫妻這層關係以外的東西,但不由自主地,她還是感覺到了自己鼻尖的酸澀。

  她被老太君身邊的僕婦簇擁著將袁五郎送到了二門,一匹烏黑發亮的駿馬已經整裝待發,貼身跟隨保護的侍衛就在前面等候離開。

  袁浚停下腳步望著新婚的妻子,驚詫地發現她眼中晶晶亮亮的,似也有淚痕。

  他一時五味陳雜,心裡卻不由柔軟了下來,想道他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就算她當真是個壞心腸又惡毒的女人,無論如何,他總是虧欠這女子良多。

  低聲歎了口氣,他還是忍不住軟下了心腸,提點道,「我走以後,你要好好孝順祖母,有什麼事儘管開口說,祖母會為你做主的。」

  崔翎感動極了,到這份上了袁五郎還在替她著想,這樣的男子當真是胸懷磊落。

  她真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如今婚禮已成再說這個已經晚了,她垂著頭低聲說道,「你去了西北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戰場上別太拼,我也不是叫你躲懶,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性命最重要。嗯,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這幾句話說得暖心,袁浚心中一動,剛想也回敬兩句體貼的話。

  這時,崔翎忽然結結巴巴地出聲,語氣還特別真誠,「要是機緣巧合,你遇上了特別喜歡的女子,也別顧忌我,我不介意的!」

  袁浚想要說的話一時僵在口中,他臉色黑沉,一股無名怒火從胸中噴湧而出,要不是他向來不打女人,真的很想掐死那個自以為寬宏大度的女子。

  她當戰場是什麼地方?

  還機緣巧合,遇上特別喜歡的女子?

  這時候,哪怕生了一張美若天仙的臉,袁浚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他怒氣騰騰地甩了甩衣袖,一句話也不說便翻身上馬,馬蹄聲響,如一道閃電飛馳出了二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39 AM

第八章 早操

  對崔翎來說,送別袁五郎還是有點傷感的,畢竟這個男人為國遠征,做的是保家衛國的義舉。從他翻身上馬離開時背影的決絕,她都能看出來他內心的剛毅堅忍。

  嗯,就算只是一個路人,都會為他慷慨就義的氣概折服吧,何況她此刻正置身其中。

  但那絲淺淡的愁緒只在她心頭停留了一瞬,轉眼就消逝無蹤。

  不是她涼薄,實在是連袁五郎長什麼樣都沒有看清,就算想要多懷念一會,也總得有個能承載她思念的具體影像。

  崔翎心無牽掛,自然格外輕鬆,她跟著引路的嬤嬤一路往藏香園走。

  她昨日從晨起時開始折騰,夜裡又一宿沒歇,方才敬茶時還能強打精神,此刻心神懈怠,一股睏倦疲乏之意便撲面襲來,恨不得沾床就倒,急著回屋補眠。

  誰料剛踏進屋子沒有兩步,泰安院老太君又派了杜嬤嬤來傳話。

  杜嬤嬤笑眯眯地給崔翎請了安,「老太君說,五爺雖然離了家,但日子還得照常過。她老人家怕五奶奶一個人在屋子裡胡思亂想,打算從今兒起就帶著您一道練早操。」

  她頓了頓,「還請五奶奶尋一身俐落的衣裳換了,跟嬤嬤我一道去尚武堂。」

  崔翎心下震驚,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什麼?練早操?」

  杜嬤嬤抿了抿嘴,「鎮國將軍府以軍功起家,自太祖爺開朝建國以來,代代都出名帥良將。所謂巾幗不讓鬚眉,府裡的夫人奶奶小姐們,也都個個熟讀兵書。

  現在雖說與以往不同了,但咱們將軍府的女眷就是與別人家的不同,舞刀弄槍或許差了些,但每日晨起的早操卻一日都不曾拉下過。老太君說,也不求能練出什麼名堂,能強身健體就成。」

  她特別自豪地說道,「咱們府上,還曾出過好幾位女將軍呢!」

  崔翎張著櫻桃小口,有些瞠目結舌,「女……女將軍?」

  盛朝不是典型的封建朝代男權社會嗎?

  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思想不是十分嚴重,女人都是依附於男人存在的嗎?

  據她前世所知,漫漫歷史長河中,雖然具備優秀出色的軍事才能的女子也有不少,甚至還有許多真的行過軍打過仗,但是官方唯一承認的女性統帥,被記入正史的女將軍可只有明末的秦良玉一個。

  女子干涉朝政,叫牝雞司晨。

  女子無才,卻是德……

  鎮國將軍府出過幾位女將軍,這與崔翎的瞭解不符,讓她感到十分震驚。

  杜嬤嬤聞言倒是有些訝異,「五奶奶不知道?」

  大盛朝一共就只出過幾位女將軍,還都在袁家的門第裡,往前數上去幾百年都沒有過的,朝野民間無人不知,尤其是深閨女子,可是個個都對袁家女人神往不已呢。

  可五奶奶卻好像是頭一次聽說似的……

  杜嬤嬤想到先前老太君派人去打聽崔家九小姐,誰料到竟無人能說得清這位九小姐的脾性。

  想來,五奶奶在娘家時深居簡出,生母又一早就沒了,也無個知心人教養,是以許多該知道的事理都不曉得,也算是個可憐人。

  她這樣想著,便覺對五奶奶多了幾分憐惜,反正時辰還早,便索性將這些事細細地說一說。

  杜嬤嬤頗為自豪地道,「遠的不說,就說眼前。咱們家老太君年輕時就曾跟著已故的老將軍平過南藩呢,那回兇險,老將軍受了重傷,多虧得老太君臨危不亂,將敵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說到興奮處,她眉飛色舞,意猶未盡,語句抑揚頓挫,像極了說書先生,「得勝還朝後,當時的君上還特意制券表彰,一品國夫人外,還特地加封了巾幗將軍,雖只是個虛爵,卻也是無上的榮耀。」

  崔翎驚呆了,晨起敬茶時她看到的袁老太君,是個保養得宜氣質高雅雍容的貴婦人,與她祖母安寧伯夫人一樣地養尊處優,看起來和別人沒有太大不同,沒有想到竟還曾有過這樣傳奇的過往。

  她輕「呀」一聲,雙眼不由冒出星星點點的亮光,「祖母這樣厲害!」

  因為奉著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信條,崔翎在安寧伯府的十幾年都是渾渾噩噩過的,根本就沒有那等豪情宏願要將盛朝的歷史人文摸個底透,連當世的人情風俗也只求一知半解。

  她前世活得太累,最後也沒有得個好結果,所以這輩子徹底地放棄了自我要求,覺得自己只要隨波逐流,不出挑,也不遭人嫉妒,就這樣混著過日子,也挺好。

  因為懶惰散漫和不肯求進,安寧伯府女學裡的先生曾十分委婉得向她大伯母表示,九小姐於文字上頭天生缺乏敏感,恐怕不適合繼續讀書,不若還是專攻女紅,也免得浪費時間。

  她生母早逝,父親又娶,繼母接連生了三個,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管她。

  而五房向來又在安寧伯府可有可無,在十五個姐妹中,她倒是生得最好,但自小表現出來的傻氣,也讓她失去了長輩們的關注。

  是以,先生既這樣說了,從大伯母開始到她生父繼母,都無人有異議。她就這樣順利地從女學裡出來,後來又如法炮製地氣走了教習她女紅的繡娘,逐漸混到了她理想中的無組織無紀律無所事事的狀態。

  崔翎一直以為,這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不需要花費精力動腦筋,混吃等死,輕鬆無負擔。

  但這會聽著杜嬤嬤口若懸河地將袁老太君的事蹟繪聲繪色地說出時,她忽然有些鄙夷自己的孤陋寡聞,並開始後悔過去對自己的放任。

  在娘家時,哪怕再蠢笨,憑著血脈親緣,也沒有人真正會刻薄她欺負她。

  可現在嫁到了別人家裡,要看人家的臉色吃飯,她對外頭的世道一無所知也就罷了,竟然連袁家這些輝煌的往事也一問三不知,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羞愧地低下頭來,「我在家時不怎麼出門,也很少讀書,所以……這些都不知道……」

  杜嬤嬤見五奶奶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垂頭不語,便忙說道,「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五奶奶年紀輕,沒有聽說過也不稀奇。」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接著說道,「先帝時有些忌諱,後來老將軍出征時老太君就不跟隨了,一直到如今,袁家的男兒在疆場保家衛國,女人們待在府裡教養子女,都好幾十年不曾提起這茬,也是我今日多嘴,倒讓五奶奶為了難。」

  崔翎心裡曉得,這裡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之前什麼功課都沒有做過,這會兒自然一無所知。

  世上沒有後悔藥,這會再去懊惱已經晚了。

  她想了想,瞭解這個世界的事可以慢慢來做,可眼前這所謂的做早操,想來是萬萬躲不過去了,便只好說道,「嬤嬤等我一會,我換了衣裳馬上就來。」

  專門為練操做的衣裳沒有,但款式簡介俐落的倒有那麼兩件,崔翎不敢怠慢,火速地尋了一套顏色喜慶的換上了身,便匆匆忙忙地從裡屋裡出來。

  杜嬤嬤眼前一亮,讚歎地說道,「五奶奶好個標誌的人,隨便什麼衣裳穿著都好看,怪不得五爺這樣愛重,臨行前五爺求著老太君許久,讓她老人家答應不管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您怕您一個人胡思亂想呢。」

  她嘖嘖幾聲,「五爺真會疼人!」

  崔翎腦子裡嗡嗡作響,什麼!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她?袁五郎這是什麼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42 AM

第九章 馬步

  新出嫁就獨守空房,聽起來就是件很哀傷的事。

  陌生的環境不熟悉的人,漫長而無聊的白天以及漆黑而孤寂的黑夜。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再鮮活美麗的女子也會失去華美的光澤,黯淡枯萎。

  但倘若能有陪伴左右共同度過煎熬的人,能有分散注意力的事,日漸豐富的生活,便可將這謀殺美麗的寂寞驅走。

  等學會了該怎樣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那日子就要好過許多。

  崔翎知道老太君是一番好意,可袁五郎卻顯然居心不良。

  昨夜喜房外,他分明是聽到了她口無遮掩的那番糊塗話了,否則如何解釋他幾次跌宕起伏的情緒?

  他明知道她最喜歡過安靜清閒的生活,卻偏偏裝著情深意切地請老太君走哪做什麼都帶上她,實在是……狡猾!

  這人哪,一旦做了虧心事,便就氣短了三分。

  就好像此刻,崔翎心裡分明恨地不行,但偏偏半分氣都撒不出來。

  她在大盛朝活了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道理,她前腳無意中傷害了袁五郎,這不,才隔了多久,就嘗到了苦果。

  尚武堂坐落於前院與後宅之間,離藏香園並不算遠,在經過了幾條蜿蜒幽靜的小徑後,再過一條石拱橋,這便就到了。

  崔翎進去的時候,二嫂和三嫂正一左一右地隨伺在老太君左右,她四下張望了會,並沒有看到大嫂和四嫂的身影。

  彼此見了禮,老太君笑著拉過她的手,「這衣裳不錯,但還不夠簡練,等會下去了,我叫你大嫂請針線上的人過去給你量身,做幾件像你二嫂三嫂身上穿的那種,方便。」

  崔翎看了眼二嫂梁氏和三嫂廉氏,她們身上衣裳款型一樣。

  那種衣裳袖口紮緊,腰間束帶,下身不是裙裝,確實寬大的褲子,只是褲腳收攏,看起來既不像女子的常服,又不似男人的中衣。

  樣子是怪異了些,不過,正如老太君所說,這樣的衣裳活動起來,確實方便。

  她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嗯,我聽祖母的。」

  一個乖巧聽話的孫媳婦,多少能沖淡一些老太君心裡的愁思,她笑著說道,「家裡事務繁忙,你大嫂有事要做,不能來。你四嫂屋裡頭的琪哥兒鬧肚子,她也回屋去了。今兒,就咱們娘四個練。」

  她頓一頓,「小五媳婦,你先在旁邊看著。」

  老太君年紀雖然大了,但身姿卻十分矯健,一套拳法打得行雲流水,比之男人多了幾分嫵媚,但卻又分明不只是花拳繡腿。

  梁氏和沈氏跟在她身後行拳,一招一式也都有板有眼。

  崔翎看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為所謂早操,若不是前世時那些大媽們最愛的廣場舞,就該是公園裡老太爺們熱衷的五禽戲太極拳一類的,強身健體嘛,做好也許不容易,但湊合湊合應該也不難。

  誰料到,老太君這一套拳法下來,既強勁,又有力,拳到之處,還有風聲呼呼作響,這哪是練早操,簡直就是練武功啊!

  老太君虎虎生風,興致勃勃地讓崔翎學一遍給自己瞧瞧。

  崔翎內心叫苦不迭,動作她倒是都記住了。

  可一會腿拉得那麼高,一會整個身姿都貼到地面上,還時不時得劈個叉,這難度也太高了,不把自己累死,也得傷筋動骨好幾天啊。

  她靈機一動,猛然想到,要是老太君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習武的料,想必也會像她娘家大伯母那樣,在無可奈何之下,也就不逼著自己練這什麼早操了吧。

  本著這顆堅定的偷懶之心,她不著痕跡地將高難度的動作全都漏了,整套拳法雜亂不堪毫無章法,就好像猴子耍戲法一樣,亂七八糟。

  老太君看了連連搖頭,「小五媳婦是頭一次練,基礎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崔翎心中正待竊喜,忽見老太君將頭一轉對身後的梁氏說道,「老二媳婦,你拳法練得好,就帶著你五弟妹多練練,她下盤不穩,先從紮馬步開始教吧!」

  梁氏忍著笑意道了聲是。

  崔翎卻覺得晴天裡閃出了一條霹靂,雷得她外焦裡嫩。天哪!紮馬步!

  她還來不及鬱悶,二嫂梁氏就笑容滿面地過來指導她了,「弟妹,腰再下去一點,對,身子不要往前傾,小腿打直,對對,就是這樣,再堅持一會。」

  老太君端坐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不停附和著梁氏,「不錯,小五媳婦再蹲下去一點。」

  崔翎又累又困,偏偏老太君發了話,她一個新進門的孫媳婦就是借了五個膽子,也不敢公然違抗啊,再說這回又是二嫂親自指導,她若是不聽,豈不是又得罪了二嫂?

  電光火石間,她瞥見立在老太君身後的杜嬤嬤。

  在來尚武堂的路上,崔翎和杜嬤嬤閒聊了許多,借著袁五郎「體貼」新婚妻子這個話頭,杜嬤嬤也暗示了老太君對她肚皮的期盼。

  雖然新婚夜她和袁五郎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但見了紅的喜帕收上去了,袁五郎也沒有揭穿她,所以老太君不知道啊!

  利用老太君盼重孫心切的心理雖有些不大厚道,可是此刻崔翎渾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般酸痛難耐,而老太君和梁氏卻似乎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是再不厚道,她也想試試看能不能儘快脫離苦海。

  她一邊艱難地保持著動作,一雙瑩瑩美目卻不轉睛地望著杜嬤嬤求助,還時不時瞥視自己的肚皮幾眼,就等著杜嬤嬤能夠琢磨透其中含義,及時將她拯救出水火。

  杜嬤嬤果然不愧是泰安院老太君身邊的第一人,她收到崔翎的眼神示意之後,略一揣摩,便就明白了五奶奶的意思。

  想了想,她俯身到老太君耳邊低聲說道,「老太君,老奴曉得您心疼五奶奶,怕她一個人回屋會胡思亂想,但她嬌嬌弱弱的人兒,剛嫁過來就紮馬步怕是不大合適。更何況……」

  杜嬤嬤微頓,語氣曖昧不明,「五奶奶昨夜才剛和五爺圓了房,萬一…….」

  老太君一想也是,急忙說道,「好了,今兒就練到這裡吧。」

  崔翎面上不敢表露什麼,但心裡卻一陣狂喜,以為終於能夠逃過一劫。

  然而,老太君卻緊接著說道,「小五媳婦,你初來乍到,藏香園的僕婦丫頭都沒有認全,反正小五也不在家,不若你就搬到泰安院來和祖母一塊住吧。我那裡西廂房佈置地齊整,你也不必帶什麼東西,只讓人收拾幾件貼身的衣裳來就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45 AM

第十章 子嗣

  崔翎真的很想哭,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是指她這樣的吧。

  明明只是想躲過一劫,誰料到卻陷入更大的「劫難」——原本只是每日晨起受些苦累,現在倒好,整日處於老太君眼皮底下,想偷懶恐怕不好意思,想無拘無束那簡直就是做夢。

  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正如袁五郎臨行前囑託過的那般,假若她在袁家遇到了麻煩,老太君是唯一能為她做主的人。她巴結討好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當眾拒絕老太君的好意?

  崔翎暗暗吸一口氣,臉上竭力擠出幾分笑意,語氣乖順極了,「嗯,但聽祖母吩咐。」

  老太君滿面歡喜,便囑咐梁氏和廉氏先散了。

  她對著杜嬤嬤說道,「小五那兒你熟,跟著小五媳婦一道回去收拾收拾,晌午前就過來吧。」

  杜嬤嬤連聲道是,先送了老太君出了尚武堂的門,然後又折回來尋崔翎。

  她滿臉堆笑,「五奶奶真是好福氣,家裡這麼多位奶奶小姐,老太君的泰安院可從來都沒有留過人。老太君這般看重五奶奶,就算五爺不在家,您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崔翎心裡當然知道,她一旦住進了泰安院,就等同於納入了老太君的勢力範圍,莫說府裡的下人們不敢說什麼閒話,便是家裡四位嫂嫂,也都得格外高看她一眼。

  就譬如剛才,老太君一說讓她搬進泰安院的話,三嫂廉氏只是有些詫異羨慕,二嫂梁氏的臉色可就立馬變了。可見,與老太君同住,還意味著某種好處。

  她與杜嬤嬤一邊往藏香園方向走著,一邊說道,「我和五爺的親事訂得倉促,許多事先該瞭解的事都來不及瞭解。只知道,大嫂是福榮長公主家的宜寧郡主,三嫂出身利國公府廉家,四嫂是隆中蘇氏的女兒,二嫂娘家是哪裡,竟記不清了。」

  她微微一頓,笑著望向杜嬤嬤認真問道,「杜嬤嬤是祖母身邊的老人,這府裡的事再沒有人能比嬤嬤你知道得多,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能不能請嬤嬤提點提點?」

  崔翎說話時嘴角帶著笑意,語氣溫和,如同三月春風拂面而過。

  不是刻意討好,也沒有居高臨下,就好像只是尋常祖孫之間再普通不過的閒話家常,帶著幾分親昵撒嬌,聽著既親切又自然。

  杜嬤嬤沒有子孫,因為老太君的關係,在鎮國將軍府裡,她向來是受追捧的多,莫說底下的丫頭婆子僕役小廝,就算正經的爺們奶奶見了她,也都十分客氣。

  從來都沒有人像五奶奶這樣,以這樣平和自然的方式與自己說話。

  她本就有心與五奶奶結交,此時自然更願意將自己所知合盤告知,「二奶奶是鄞州梁家的女兒,她祖父梁恩道曾是帝師。梁家書香門第,門下常出大儒,本朝開元年間,叔侄三人同取進士,榜眼探花都出自梁家,被傳為天下佳話。不過……」

  杜嬤嬤語氣微轉,將聲音壓低了許多,「前兩年,梁家受人牽扯遭遇禍事,如今景況已大不如前。」

  她沉痛地問道,「五奶奶應該知道,咱們家二爺五年前為國捐軀的事吧?」

  崔翎點了點頭,「嗯。」

  雖然孤陋寡聞,但是這些事她是知道的。

  五年前,鎮國將軍的第二子袁澤在平突厥之亂中犧牲,朝野俱哀,皇上追諡了武德將軍。

  她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懶人,能記得這件事,是因為當年袁二郎差一點就成了她的三姐夫。

  聽說兩家對親事都很滿意,但合八字時卻說不大好,古人迷信,這親事便沒有做成。

  後來袁二郎戰死,家裡祖父和叔伯們紛紛惋惜國之棟樑的隕落,然而祖母和大伯母卻暗自慶倖當初那親事沒成,否則三姐年紀輕輕就要守寡,家裡人於心何忍?

  三姐後來嫁了至誠侯世子,沒幾年侯爺過世,世子承爵,她就成了侯夫人,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夫妻恩愛,生活和美。富貴榮華什麼都不缺,與二嫂梁氏的形單影隻,不能同日而語。

  每次三嫂回娘家時,總要聽人偷偷地將這陳年往事偷偷提起一遍,崔翎怎麼會忘記?

  杜嬤嬤輕歎一聲,「二爺沒了,二奶奶身邊卻沒個子嗣傍身,偏娘家又不爭氣。她一個人守著二房,有時難免有些心思過細,想的比別人多,也容易將事兒往壞處想。」

  她想了想,說道,「老太君體諒二奶奶身世淒苦,便對她格外包容,其他幾位奶奶也都恪記教誨,凡事都不與二奶奶計較。」

  崔翎忙點了點頭,「多謝嬤嬤。」

  丈夫死了,沒有孩子,娘家也不給力,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同樣一件事,二嫂和三嫂的反應會差別那麼大了。

  譬如老太君要她紮馬步,三嫂很淡定,二嫂卻明顯有些竊喜。

  老太君要她搬去泰安院住,三嫂雖然也有些羨慕,但顯然還是祝福的程度居多,可二嫂卻明顯變了臉色,連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聽了二嫂的身世後,再一想,便什麼都想明白了。

  袁二郎是追諡的武德將軍,二嫂身上是有誥命的,她這輩子不可能改嫁。

  老太君和老將軍在時,定然待她無微不至,可將來等他們都沒了,鎮國將軍府分了家,她沒有子嗣,自然不可能分出去單過,以後的日子便都要看長房的臉色過。

  袁大郎和宜寧郡主自然也不會虧待她的,可子侄們呢?

  在當時的價值觀念下,二嫂梁氏的前途幾乎就是完全無望的,每天都在孤單絕望裡度過,敏感是一定的,乖僻暴躁也能夠理解。

  二嫂又不像自己,有著不同尋常的經歷,比別人領先上千年的觀念和想法,無欲無求,也從不和別人爭論比較,更不需要什麼精神寄託,只要手裡有錢有莊子,將來找個安靜的田莊養老,不需要兒女也能夠將日子過好。

  只是,崔翎不解地說道,「我娘家三叔祖沒有子嗣,族裡做主將二叔祖家的七堂叔過繼給了三叔祖,現在三叔祖過世了,就由七堂叔祭祀,三叔祖奶奶也跟著七堂叔七堂嬸過。」

  她頓了頓,問道「二嫂為什麼不從族裡挑個孩子過繼在房裡呢?」

  古人重視香火傳承,對子嗣血脈的延續特別執著,無嗣的人家,通常都會從族中挑選嗣子,這在盛朝也很常見。

  杜嬤嬤苦著臉搖了搖頭,「也不是沒有提過,二奶奶不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8:56 AM

第十一章 送子

  崔翎很是驚訝,「二嫂不肯?」

  嗣子雖然比不得親生的貼心,但將來既要繼承二房產業,則必也該盡相對等的義務。

  鎮國將軍府這等簪纓世家,多少雙眼睛看著的,頭上又頂著一個孝字,其實二嫂完全不必害怕嗣子會對她不好。

  杜嬤嬤歎了口氣,「老太君為人寬和大度,因體恤二奶奶的不易,想讓她從娘家子侄裡挑一個好的過來養。誰知道二奶奶一口拒絕,說這於理不合。」

  讓娘家的血脈充作養子繼承夫家的財產,雖說是老太君格外的體貼,但說起來確實名不正言不順,不只會讓外頭的人說三道四,就連本家宗族也可能會有所微詞。

  如此拒絕,倒也不算是不近人情。

  杜嬤嬤接著又道,「老太君便又提出,將袁家宗族裡二老太爺剛出世的小孫子過繼給二房,還是個嬰孩,自小養在身邊,和親的也沒什麼兩樣。」

  她微微一頓,苦笑起來,「二奶奶偏又說,二老太爺是故去的老將軍的堂兄,從她這裡算,其實已經隔了好幾層,這血脈不算親近,老將軍出生入死攢出來的家業,沒得平白便宜了外人,她不肯。」

  崔翎其實並不笨,她平時只是不大肯動腦筋罷了。

  這會聽杜嬤嬤說這些前因後果,心裡隱約便有個想法,她低聲問道,「難不成二嫂心裡已經有了人選不成?」

  既然提到了血脈親近的問題,想來二嫂心裡更中意的是府裡的子侄。

  可是,長房將來是要繼承整個將軍府的,大嫂又是金枝玉葉的郡主,從她那裡要孩子,那是想也不要想,完全沒門的事。

  三房雖然不必繼承家業,但三嫂廉氏膝下暫只有一子一女,總沒得讓人家獨子割捨給二房當嗣子的道理。更何況,是三嫂出身利國公府,堂堂國公府小姐,豈是那樣容易拿捏的?

  其實,三房倒是有個姨娘出的庶子,不是嫡出,三爺不會不捨得,三嫂也定不會在意。

  只是,看二嫂先前兩番作為,想來是看不上庶出子的。

  所以,便只剩下四房了。

  四嫂蘇氏進門之後,與丈夫袁四郎恩愛情篤,沒有幾年便接連生了兩個大胖兒子。

  最小的琪哥兒剛滿一歲,正是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年紀。

  崔翎臨出嫁前聽祖母提起過,她未來的四嫂出身於隆中蘇氏。

  因為和崔家沾了點拐彎抹角的親故,算起來還是老親,所以不免聽祖母多說了幾句。

  祖母說,大盛朝開國只有百餘年,但隆中蘇氏卻已經富貴了四五百年之久,那才是真正的名門貴族之家。

  只不過因為蘇家前朝曾出過幾位皇后,到了大盛朝,怕不被帝王見喜,便刻意低調,先是將宅子從盛京遷回了祖籍隆中,也不怎麼令族中子弟進學,反倒鼓勵他們經商。

  如今的蘇家比從前富有更甚,只是朝中無人做官,地位自然沒有從前那樣高尚。

  崔翎想,若是二嫂想從四房過繼子嗣,想來只要老太君首肯,以蘇氏這樣的出身,便是滿心滿眼不肯,也莫能奈何吧?

  果然,杜嬤嬤點了點頭說道,「二奶奶心裡中意四房的琪哥兒,不過琪哥兒自打出生起,身子就一直不是頂好,她倒是隱晦地和老太君提過幾次,老太君都攔下了。」

  她頓了頓,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望著崔翎,「二奶奶處境淒慘,其實府裡幾位爺們都很同情,她求琪哥兒不得,五爺曾親口許諾,若是將來他有了子嗣,一定將次子過繼給二房。二奶奶平時說笑時,也常將這事放在嘴上說起呢。」

  「不過……」杜嬤嬤苦笑起來,「如今五爺出征,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崔翎聽聞這話,初時十分氣惱,虧她原先還覺得袁五郎是個不錯的男子,誰料到他臨走陰了她一回不說,竟然連商量都沒有商量,就自作主張將他們的次子許諾了出去。

  他也不想想,誰捨得將自己的親生骨肉好端端地送了人,分明是親生的兒子,卻只得聽他喊自己嬸子,這得是多大的煎熬?

  就算是窮得揭不開鍋蓋了,也不是人人都捨得賣子求榮的。更何況他們不缺錢養孩子,也不貪圖二房那點家產。

  後來一想,為了袁五郎這個毫不靠譜的許諾生氣實在是不值。

  莫說他們會不會有孩子,還得是兒子,還至少要兩個兒子,這個操作難度較大,有待商榷。

  就算將來真的有,他作出的承諾自己想辦法兌現去,花錢買或者找外頭的女人生,隨便他。

  但想要從她手裡搶孩子,那就兩個字「休想」,如果他真的敢動手,那就再送他兩個字——「找死」。

  她又不是真的不會玩心計,只不過前輩子鬥爭慣了,覺得太累沒意思,這輩子就自動放棄了這項功能。然後時間久了,裝傻賣萌的次數多了,頭腦難免就有些生銹,到最後真蠢假蠢傻傻分不清楚了。

  但假若別人真的欺負到了頭上,她也絕不會束手就擒,乖乖就範的。

  杜嬤嬤小心留意著崔翎的表情,見她漏了這麼重要的一個消息,但五奶奶臉上只有最初時閃過一絲不快,很快就平靜如常。

  她心裡也不知道是該慶倖,還是該忐忑。

  想了想,便笑著說道,「五奶奶也不必將這話放在心上,老太君可從來都沒有答應過二奶奶什麼。」

  崔翎笑眯眯地不說話,過了好半天才漫不經心地回答,「沒事,反正我只打算生一個。」

  那沒有說出來的後半句話是——如果不得不生的話。

  當然,這話是說給杜嬤嬤聽的,如果杜嬤嬤這番話是替老太君來打探她的意思,那麼想來,她已經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地足夠清楚明白。

  她就生一個兒子,沒有打算和計劃要將自己的次子送人。

  杜嬤嬤心裡咯噔一下,幸虧藏香園也到了,她便忙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五奶奶,到了。」

  崔翎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笑嘻嘻地進了院子,但心裡卻已經打定了主意。

  哼,袁五郎想把自己的孩子送人,那就讓他送去,只要他一個人能生得出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17 AM

第十二章 搬家

  老太君發了話讓晌午之前就過去,崔翎是萬般不情願的。

  但好在她的性子既不固執也不頑強,自知在鎮國將軍府裡要想舒坦安謐沒有人欺負地過日子,那首先就得將老太君給安撫好了,是以就算心裡再不樂意,她也還是利索地將貼身用的物件收拾起來。

  家常穿的衣裳帶了幾件,樣式簡單雅致的首飾釵環帶了幾件,素日用慣了的胭脂水粉各裝了一小匣,閒暇無聊時解悶用的九連環魯班鎖等小玩意裝了一小筐,甚至連洗漱用的手巾洗具都帶了個齊整。

  杜嬤嬤啞然失笑,連忙叫停,「雖說是搬到老太君那住,但泰安院其實和藏香園也不過隔了小半刻遠。莫說老太君那什麼好東西沒有,便是當真缺了什麼,五奶奶著個小丫頭回來取也就罷了。」

  她指著滿滿當當放了一桌子的包裹,掩嘴笑道,「知道的曉得您要去泰安院,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五奶奶是去城郊的別館小住呢。」

  崔翎張著一雙明麗的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杜嬤嬤,「那……難道真像祖母說的,帶貼身穿的衣裳就行了?」

  杜嬤嬤見她一副懵懂的模樣頗覺可愛,想到這位出身伯府的小姐,因為沒個親娘,竟連這些淺顯易懂的道道都琢磨不透,不由便動了隱惻之心。

  她見屋子裡沒有旁人,便壓低聲音問道,「五奶奶以為,您要搬去和老太君同住這事,為什麼二奶奶會不高興?」

  崔翎想了想,「那定是二嫂以為我要得什麼好處了。」

  杜嬤嬤點了點頭,「老太君屋子裡的寶貝不計其數,隨便賞下來一兩件就普通人吃一輩子的了。就譬如先前她老人家給五奶奶您的那枚血玉鐲子,當世就找不到第二枚成色那樣好的。」

  血玉難得,只有南宛國出產。

  當年南宛國滋事挑釁,盛朝皇帝派故去的老將軍平叛,老太君的這一枚血玉就是從南宛國皇宮順手牽羊帶回來的。

  其實為了鼓舞軍士們的士氣,歷朝歷代的皇上都允許將一部分收繳來的金銀由將士們私分,所以,行軍打仗雖然是舔著刀口過日子,但也是拿命去搏富貴。若是有這個命能在戰爭中倖存,那麼收穫是十分豐厚的。

  袁家軍哪一次得勝還朝,這戰利品不是成箱成箱往府裡搬的?

  但那一回,滿城珠寶,老將軍只取了這枚血玉鐲,足可見這鐲子的價值。

  杜嬤嬤想到老太君一點也不心疼地將這鐲子送給了五奶奶,當時二奶奶的眼神嫉妒地發直,三奶奶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就連金枝玉葉的大奶奶宜寧郡主,雖然嘴裡說著圓場的寬厚話,但表情的細節表明,她也不是一點也不在意的。

  真的能做到視這些珍寶如無物的,也只有隆中蘇氏出身的四奶奶了。

  崔翎皺著眉頭說道,「嬤嬤的意思是,泰安院好比一個金窩,只要我進去了,不管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拿東西,在別人眼裡,我都是那個占了便宜的人?」

  這是要她不要擔了虛名,該蹭就蹭,該拿就拿的意思?

  杜嬤嬤表情神秘,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笑著說道,「五奶奶只管聽老太君的吩咐就是。」

  崔翎沒有想到,不過是搬去跟老太君住段時日,這裡頭竟也有那許多的彎彎繞繞。

  她也愛財,但她愛的不是金銀本身,而是金銀能夠換來的舒適生活,漂亮的衣裳,精緻的首飾,以及美酒珍饈。

  但,如果得到這些金銀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會因此與人結怨,被人盯上,從此令她生活在延綿不休的爭鬥之中,那她一定會沒出息地放棄金錢,選擇安寧。

  誰讓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不是坐擁金山銀山,而是混吃混日子舒舒服服地懶到死呢。

  何況,她出嫁時祖父安寧伯在公中的份例之外,額外補償了她十分豐厚的一筆妝奩。一向都視她如無物的父親,將她母親陪嫁交還給她的同時,竟還私底下偷偷塞了個裝滿了銀票的小匣子。所以她上了單子的陪嫁豐盈,私下貼身藏的銀票也不是小數目。

  崔翎深以為,嫁到鎮國將軍府後,日常吃用都是公中給予的,若是想要額外享受,她的陪嫁和私產也足夠支撐,她並不想要豪奢的生活,除了對美食略有要求外,平素起居她也只需屬實即可,實在也花不了太多的錢。

  所以,她並不想占老太君的便宜。

  想了想,她還是堅持著說道,「這些東西都帶上吧,都是平素裡在娘家時慣用的東西,要是突然換了,恐怕還會不適應呢。」

  擔了虛名就擔了虛名吧,反正清者自清,她沒有存著貪婪之心,別人愛怎麼想怎麼想去。

  杜嬤嬤到底是經事的老人,並沒有因為崔翎反駁了她而感到不快,她只是因為太瞭解府裡幾位奶奶,所以才給了五奶奶一個建議,至於聽不聽,那是五奶奶自個的決斷。

  相反,她還因為崔翎傻乎乎的堅持,覺得這位五奶奶真真是個實誠人,不像大奶奶處處端著,也不像二奶奶那樣乖僻暴躁難以相處,沒有三奶奶精明利害,也沒有四奶奶凡事置身於外的冷淡。

  她笑著道了聲「好」,便幫著一道收拾起來。

  崔翎眼看時辰不早,便將貼身的兩個丫頭叫了過來,「這回去老太君那小住,我打算要帶木槿過去。桔梗,你就留在這裡看家,反正離得近,有什麼事叫個小丫頭過來說一聲就好。」

  她心裡想的是,桔梗做事一條筋,若是跟她去了泰安院,臨場應變的時候定是要吃虧,倒不如讓她在藏香園看家,她那忠誠耿直的性子,定然能夠勝任的。

  木槿相對而言就機靈多了,萬一在泰安院裡發生了點什麼,有這麼個懂應變的丫頭在身邊,她心裡也有底一些。

  桔梗還是頭一次跟小姐分開,不由有些愣住,「啊?」

  崔翎點了點她的額頭,「啊什麼啊,你以為留在這看家是件可有可無的差事?我告訴你,這可重要了,咱們從伯府帶來的東西可都在庫房裡封著,總得有信得過的人看著才行。」

  她頓了頓,「那可是咱們後半輩子的倚靠啊,桔梗,這重任就交給你了!」

  桔梗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便立刻換了副嚴肅的神色,異常認真地點頭說道,「小姐你放心去吧,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將院子看好!」

  崔翎「噗嗤」一聲笑道,「好,你做事,我放心。」

  臨走時這麼歡暢地樂了一回,總算也緩解了幾分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在她心裡,老太君的地位相當於頂頭上司,她如今就要近距離和能夠決定她生活舒坦程度的老闆一起生活了。

  但問題的關鍵是,她對這位老闆的脾性一點也不瞭解,實際上,她們也就才剛剛認識而已啊。

  這種時候,無奈地失去了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已經不是重點,如何才能避免差錯,贏得老太君的好感和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任務。

  懷著這種略顯悲壯的決心,崔翎跟在杜嬤嬤身後,大包小包地離開了藏香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25 AM

第十三章 思女

  泰安院在將軍府後宅居西,穿過後花園便到了。

  老太君愛竹,便在院子四周栽上了一圈竹子。此時正值十月末,秋風起,涼風陣陣卷著竹葉飛舞,發出颯颯響聲,聽起來有些像遠處戰場上的嘶鳴。

  進了院子,杜嬤嬤笑著說道,「五奶奶別拘束,老太君和氣得很。」

  頓了頓,她又小聲提醒,「她老人家喜歡爽利一些的性子,說錯話不要緊,重要的是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藏著掖著小心算計著的,老太君不喜歡。」

  她心裡暗暗想,就如同二奶奶的刻薄乖戾都寫在臉上,從來不偽裝,所以老太君雖然也無奈,卻沒法討厭起來。

  而四奶奶就不同了,看著溫柔和善,但透露心思的話一句都不肯多說,將心裡的想法藏得嚴嚴實實,就算外表再美麗,舉止再得體,老太君也總覺得親近不起來。

  按理說,這些話杜嬤嬤不該多說,只是她心裡沒來由地喜歡這位新進門的五奶奶,便希望她能更得老太君的心意。

  崔翎感激地點了點頭,「嗯,我曉得了。」

  掀開珠簾,老太君穿著一身家常的紫羅蘭色繡花襖子正懶懶地倚靠在榻上,盛京的十月已經有些冷了,為了取暖,榻尾處還點了一爐香炭。

  見到崔翎進來,她笑著招了招手,「阿南你去收拾下西廂,小五媳婦快過來。」

  阿南是杜嬤嬤的小名。

  崔翎看到宜寧郡主也在,便忙向兩位請了安,依言向前兩步走到老太君身側,見早有丫頭搬來了凳子,她想了想杜嬤嬤說的話,便也不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下。

  老太君笑著問道,「不是讓你就收拾幾件衣裳過來便好,怎麼還帶了大包小包那許多東西?小五媳婦莫不是怕祖母這裡委屈了你?」

  崔翎連忙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祖母這裡好,孫媳婦怎麼會不知道?只是那些東西是我素日用慣了的,也都是今日新拆,放著時間久了就要壞,有些可惜。」

  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眨巴眨巴地說道,「等用完了,祖母再賜新的可好?」

  老太君噗嗤一笑,對著宜寧郡主說道,「瞧瞧你弟媳婦,這撒嬌的模樣還真像咱們家悅兒。」

  宜寧郡主仔細一看,眼睛一酸,「還真有些像。」

  袁悅兒是郡主長女,今年剛滿十一歲,姜皇后娘娘喜歡她氣質端方,便讓她給素日有些任性跋扈的長齡公主伴讀,平素都在宮裡頭與公主作伴,逢年過節才能回家。

  原本,家裡頭辦喜事,袁悅兒是能回來的。

  這不,宜寧郡主昨兒一大早便差了人去宮門口等著,誰料到裡頭一個小公公出來傳話說,長齡公主病了,不肯吃藥,只有袁大小姐才勉強能哄得住她。

  這意思便是接不到人了,府裡的嬤嬤無功而返。

  郡主十分失望,但也莫能奈何。

  她母親福榮雖是皇帝的姑母,平日裡頗受禮遇,但長嶺公主是姜皇后唯一的女兒,皇上捧在手心裡的嫡公主,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病,她不肯放袁悅兒出來,那誰也沒有辦法。

  君臣之別,有如鴻塹。

  否則,袁家已經這般富貴,嫡長女又何必去宮裡頭受這樣的苦去?

  說是公主伴讀,透著無上的榮耀,但實際上,不過只是長齡公主身邊一個身份貴重的丫鬟罷了,家裡金尊玉貴長大的孩子,如今還得哄人家吃藥。

  宜寧郡主想到女兒,心情便無限酸楚,她鼻尖一酸,眼眶便有些微紅,「祖母,說起來我都已經有小半年不曾見到悅兒了。」

  崔翎曉得袁悅兒是誰,杜嬤嬤也對她提起過皇家公主生病,悅兒小姐沒能回來參加叔父的婚禮,她雖然不是什麼權謀算計的高手,但心裡也隱約覺得,這裡頭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袁家滿門男子幾乎都去了西北,那可不是去玩,而是隨時都可能為了保衛國家而犧牲性命的,對於國家忠良,皇帝雖給袁五郎賜了一門婚事表示撫慰,但卻將袁大郎的女兒扣下了,這是一種警告嗎?

  否則,袁五郎成婚大喜,就算長齡公主真的生病了,袁悅兒又不是太醫,也不是貼身伺候人的宮女,又何須非要她照顧不可?

  便真非她不可,公主不懂事,姜皇后難道也不懂事嗎?公主生病有整個太醫院的名醫,但叔父成婚可就這麼一次,孰輕孰重,心懷體諒的人都能分得清。

  所以,這些不過只是個藉口罷了。

  崔翎想,大約還是袁家手裡的兵權太大,皇帝有些忌憚了吧。

  不過這些她不太懂,想著老太君曾帶過兵打過仗,還被封過女將軍,智謀韜略必然高明,而宜寧郡主又是那樣的出身,陰謀算計也定然能一眼看透。

  有她們在,自己還是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安心當個米蟲就罷。

  她咬了咬唇,見郡主眼角隱有淚滴,便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來遞過去,「大嫂……」

  宜寧郡主微愣一下,遲疑地接過帕子,想了想,便也不顧忌什麼拿起來擦拭著眼角。

  她哽咽著點了點頭,「多謝五弟妹。」

  按照她平素的經驗,以及自小所受到的貴女教養,倘若遇到別人強忍眼淚時,是不該說開點破的,這不只是一種禮貌,也是一種自我防護。

  貴夫人們通常都只想給別人看自己華麗尊貴的一面,誰肯將短處揭開讓人去瞧呢?

  宜寧郡主思念女兒心疼女兒,這份情真意切在家裡人面前自然可以恣意揮灑,可若是讓外人瞧見了,那可便是另外一番含義了。

  崔翎這樣遞過來的手帕,雖然令她有些遲疑。

  但,今晨敬茶時候匆忙,不曾仔細看過五弟妹的容貌,如今正面相對,郡主便發現確如老太君所說,崔翎不只神情舉止與她心疼的女兒有些相似,便眉眼之間,也依稀有著同樣的影子。

  她心裡一軟,油然而生一種自然親切,不由便將那些設給外人的條條框框去掉,憑著心裡面那許多的委屈,索性便在老太君這裡哭一場。

  過了小半刻鐘,宜寧郡主擦乾眼淚,便向老太君告辭,「孫媳婦無狀,叫祖母見笑了,您菩薩一樣寬厚的心,千萬要替孫媳婦擔待著。外頭還有些事,孫媳婦就不打攪您歇息了,等得了閑我再來。」

  她轉身對著崔翎說道,「五弟妹可否帶我去你那補補粉?你看,我若是這個樣子出去,府裡頭下人見了,不知道要怎樣人心惶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34 AM

第十四章 結善

  崔翎哪敢說不好?可她也不敢輕易說好。

  初來乍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房間在哪呢,總要等老太君發了話才是,便急巴巴地望著榻上老神自在的祖母。

  老太君笑著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她叫了近身前一個瓜子臉容色俏麗的小丫頭道,「小籬,你帶兩位奶奶去西廂。」

  那叫小籬的丫頭領了命,恭恭敬敬地引著崔翎和宜寧郡主出去。

  老太君看著珠簾搖影雙眼微眯,伴著那潔白無瑕的小珠子碰撞出的聲音,她低聲歎了口氣,「阿北,你覺得小五媳婦如何?」

  那叫阿北的是個與杜嬤嬤年紀相仿的中年婦人,生得沒有杜嬤嬤水嫩富貴,看起來有些乾瘦,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地很,像是能輕易看穿別人的心思。

  她姓喬,與杜嬤嬤一樣,是老太君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頭。

  喬嬤嬤略沉默了會,低聲說道,「五奶奶相貌自是極好的,只是行事有些孟浪。聽說安寧伯府對女兒的教養極嚴,五奶奶她倒像是不怎麼懂這些似的。」

  她頓了頓,「得虧五奶奶生得與大姐兒有幾分相像,否則剛才……郡主可不是那等隨意能糊弄過去的人。」

  老太君輕聲唏噓,「我這臨陣請婚,對安寧伯家的確有些強人所難,是以,也曾料想到安寧伯不會將最中意的孫女兒嫁過來。」

  她接過喬嬤嬤遞過來茶盞,輕抿一口,接著說道,「小五媳婦的庚帖遞過來,我也曾派人去打聽過崔九小姐的性情,但滿京城的貴婦小姐對她竟都沒有什麼印象。」

  安寧伯崔弘錦可是朝中股肱之臣,崔氏女聲名在外,名媛貴婦們都很樂意結交。

  五房九小姐的生母羅氏是建成侯嫡女,羅家雖然外遷了,但仍舊是盛朝顯貴的名門望族。

  父族母族都是顯貴,這樣的九小姐若是曾在盛京的花會筵席上露過面,怎麼會讓人一點印象都尋不到?

  老太君使了重金買通了安寧伯府的一個婆子,才曉得九小姐平素裡深居簡出,除了初一十五必要去安寧伯夫人處請安外,總待在自個的院子裡不出門。

  每逢府裡請客飲宴,或者有出門子的機會,旁的小姐哪個不是爭相競豔,唯獨九小姐總是甘於人後,不是得了風寒,便是臉上起了痘子,總之是能躲就躲。

  那婆子說,不知情的人總以為九小姐有什麼隱疾,但她有幸見過九小姐幾回,生得跟天仙似的那便不說了,性子也是極好的。

  她們幾個在府裡當差久了的老婆子聚會閒聊時也曾揣測過,想來是因為五夫人早逝,繼夫人自己膝下有好幾個孩子,沒有精力管著原配留下的幼女,而五爺又不管事,這好好的伯府嫡小姐,便養成了這樣。

  老太君花得起銀子,但崔九小姐的消息,除了深居簡出不肯見人外,也就只套出她不愛讀書女紅不好這兩件小事。

  其餘的,便當真是一問三不知。

  老太君心裡也忐忑,萬一崔九小姐當真有什麼隱疾,將來五郎的婚姻不如意,她老婆子可是要後悔終身的,畢竟這是御賜的婚事,她便是想反悔那也來不及了。

  萬分焦急之下,她輾轉令人尋到了曾教習過崔九女紅的那名繡娘。

  那繡娘說,九小姐相貌好,身子也康健,生了一對笑眼,說話做事笑眯眯的十分討喜。

  只唯獨一點,就是賴。

  一個簡單的針法教了上百遍,不是學不會,而是不肯學,一說到吃喝精神頭十足,一到該學針繡的時候卻又整個人都蔫了。

  後來繡娘看出了九小姐的心思,既不想為難她,也不肯在一個不肯進學的姑娘身上浪費自己的時間,便就主動請辭,離開了安寧伯府。

  崔九小姐不是笨,也沒有什麼隱疾,只是不大好學,有些懶散。

  老太君這才略略寬了心,袁家挑媳婦,身體康健是首要,書讀過多少,會不會裁剪做衣,那都不是重點,他們家是娶媳婦,也不是挑丫鬟。

  她自個出身將門,兵書倒是讀過不少,那些詩詞歌賦也是做不來的,至於女紅針繡,那更是一點不通,所以對底下的兒媳婦孫媳婦都十分寬容,只要身子好性子善良便成。

  但話雖如此說,到底心裡還是不安的。

  直到今晨敬茶,她細看了崔九的品貌,心裡這塊石頭才算是落了地。

  老太君對著喬嬤嬤歎息了一聲,「這孩子確實像是沒有學過什麼規矩禮儀,但好在善良至誠,你看她心裡雖不肯住到安泰院,但也還是乖乖搬過來了,可見這是個乖順懂事的。」

  她頓了頓,「何況五郎也喜歡她,老婆子我總算沒有做錯事。」

  想到心愛的小孫子這會應該已經出了盛京地界,她心裡又是掛念又是心疼,便擺了擺手,「小五媳婦是塊璞玉,幸虧嫁到了咱們家來。咱們家是武將出身,不大愛講究那些世俗規矩,她這個實誠的性子,若是到了別人家裡,可不知道要吃多少暗虧。」

  喬嬤嬤嘴角微翹,「所以老太君,您剛才是故意在郡主面前提到大姐兒的?」

  老太君點了點頭,「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將來這府裡是大郎媳婦當家。小五媳婦生得和大姐兒相像,性子又純真質樸,雖舉止有些不大合時宜,但也唯有這樣,大郎媳婦才能對她更寬容一些。」

  她微頓,「否則,像小四媳婦那樣知禮懂事的,你道為何不討大郎媳婦喜歡?」

  在後宅的陰謀算計中打滾長大的女子,哪個不是精得跟猴似的,難道還分不清真情和假意?在家裡頭,也不是外面處處都需要面兒情,哪怕有些不懂規矩,但難得的是真心。

  剛才她雖起了個話頭,引得大郎媳婦哭了一場,但倘若小五媳婦沒有動隱惻之心,又怎麼會結下這個善緣?

  果然,她沒有疼錯人。

  西廂房,宜寧郡主坐在妝台前補完粉,又塗了點胭脂將臉上的哀傷遮掩,她仍舊一副端莊雍容的神態,但崔翎卻覺得,大嫂眉眼間帶著友善親切,與先前所見截然不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43 AM

第十五章 鬆動

  送走郡主,崔翎渾身虛脫地癱軟在床上不肯動彈。

  昨日淩晨卯時不到就被叫起,然後像個提線木偶般被擺弄了一天,已經累得半死。

  昨夜連生波瀾,一宿未眠,今晨好不容易敬了茶,送別了遠行的丈夫,就想回屋補個覺,誰料到還得做早操搬屋子。

  這會見屋子裡沒有旁人,她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一下子便沾床就倒了。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小聲的對話。

  一個似是剛才送她過來的小籬,「午膳已經備下了,老太君叫我請奶奶過去用飯。」

  另一個則是木槿的聲音,「小籬姐姐瞧,五奶奶昨夜沒有歇好,許是睏倦了,正睡得香。」

  她的語氣很是小心翼翼,「姐姐稍等會,我去叫奶奶起來。」

  小籬忙道,「誒,不必不必,我來時老太君也吩咐了,若是五奶奶歇著了,先不忙著叫她起來,等她睡夠了再說。」

  她低聲笑著說,「老太君看著威嚴,實在是個再寬厚體貼不過的人,從不肯在幾位奶奶面前擺太婆婆的臉。她老人家吩咐了小廚房的娘子,將蒸鵝掌、剔縷雞、青蝦卷都溫著了,等奶奶起來再用,也是一樣的。」

  崔翎混沌的頭腦似被一陣清澈舒爽的涼風一吹,驀然清醒了。

  蒸鵝掌、剔縷雞、青蝦卷,都是時下正流行的貴族飲食,不過大多都是在請宴時用,平日家常用膳,並不怎麼上桌。

  倒不是因為貴,而是繁。

  她娘家安寧伯府也是盛朝數一數二的名門,這幾道菜,她就只在上回祖母生辰時嘗過一回。

  聽說光一道蒸鵝掌,看著小小的一盤,所花費的功夫卻是讓人意想不到的。去骨、鹵制、調味、蒸煮,每一個步驟都需要有經驗的師傅一眼不離地看著,尤其是火候,差一分則嫌太腥,過一分則不顯鮮味。

  宴客時,拿出這幾道需要功夫的菜,是一種體面。

  但家常吃它,卻是件極奢侈的事。

  其實,她娘家祖母是個十分疼愛孫女兒的慈祥婦人,若是肯撒嬌,祖母也總是無所不應的,倘若求上一求,祖母定會借個由頭讓廚下的人去準備的。

  畢竟這菜不貴,只是繁瑣,偶爾麻煩一回,在世代簪纓的貴族之家,倒也不值當什麼。

  可惜,崔翎一不受寵,二不願當出頭鳥,這顆想飽嘗美食的心,便就一直被壓抑了下來。

  此時聽到小籬漫不經心毫不在意地提起蒸鵝掌、剔縷雞、青蝦卷,她都快要顫抖了!

  崔翎身子十分虛乏,但再大的困難也不能阻擋她對珍饈的熱愛。

  她強撐著起來,竭力用所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叫住小籬,「小籬姐姐,我已經起了,麻煩去回祖母一聲,我洗把臉就馬上過去。」

  木槿聞聲進來,見自家小姐明明囧著一張睏倦不堪的臉,還在硬撐著,心裡無奈極了。

  午膳擺在了東花廳。

  說是花廳,自然擺了一屋子的花盆,有淩霄花,垂絲海棠,還有茶花也開得正盛。

  崔翎剛踏進來,便覺得滿室飄香,但吸引她的絕不會是花香,而是食物的香氣。

  紅木制的八仙桌上,滿滿地擺上了一桌菜品,在溫暖的屋子裡,散發著香噴噴的熱氣。

  走近了瞧,每道菜顏色都十分鮮豔美麗,醬味的紅潤濃稠、清蒸的淺淡素雅、煎炸蒸煮各色佳餚都有著不同的色澤和氣味,令人看了食指大動,滿心歡暢。

  老太君笑著向她招了招手,「小五媳婦快坐下,阿南說,早膳你只用了一小塊糕點,想必這會早就餓了吧?快,你坐好,讓小籬給你布菜。」

  崔翎笑眯眯地坐下,說了幾句討喜的吉祥話,便也不大客氣起來。

  鵝掌軟糯、雞肉順滑、青蝦彈牙,這是無比豐盛而滿足的一餐。

  她心想,有錢真好,有願意追求食物的精緻美味的祖母真好,懷著這樣的幸福,她忽然覺得搬來泰安院住也並不是那樣難以接受了。

  雖然不方便,但是的確有讓人抵抗不住的好處。

  不是金銀珠寶,而是----泰安院有自個的小廚房,掌勺的據說是皇上賞的御廚!

  能吃是福。

  看著孫媳婦幸福而享受地用完了這一餐,老太君心裡十分高興。

  她如今年紀大了,心裡能寬容的事多了便還覺得好些,年輕時她可最看不得那些身嬌肉貴的閨閣千金了,那時她初進盛京,來往的都是這等矯情嬌氣的小姐,可是花費了好長時間,才能心平氣和下來。

  穿衣裳布料要挑,非要上等的雲絲,好像略粗一點的料子就能被割傷一般。

  吃東西挑挑揀揀不說,好端端一碗米飯,吃下去的顆粒能夠數得出來,好像多吃幾口就會有礙名門貴女的風度,變得俗氣起來那樣。

  所以,老太君自個是直率的性子,便也喜歡爽利的女子。

  像小四媳婦蘇氏,出身於富貴了數百年的世家,那舉止行事講究得……喝什麼茶要配什麼杯盞用什麼水泡這且不說,還要論天氣心情風向景緻,什麼時辰喝什麼茶,一點都不能馬虎。

  老太君覺得麻煩死了,便也不大樂意理她。

  如今,好容易來了個純真質樸又率性爽氣的小五媳婦,想說什麼話就說,想做什麼事就做,連吃飯都可以吃得那麼香的,老太君真是由衷覺得歡喜。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撫著崔翎的後背,「慢慢吃,祖母這裡別的沒有,好吃的有得是。做大菜的是皇上親賜的御廚,做小菜的是從江南請回來的名師,還有位大師傅特別會做滷味,趕明兒讓他做點來給小五媳婦嘗嘗?」

  對崔翎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承諾,也沒有比這更打動人心的話語了。

  她眨巴眨巴著眼,有些動情地喚道,「祖母!」

  崔翎上輩子其實還算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

  能一步步從社會底層爬到高處,並不是只靠能力和運氣就可以成功的,她性格裡還有一些十分敏感的東西,比如心細如髮,懂得揣摩上意。

  只是,這輩子生活在錦繡富貴的安樂窩中,頂著安樂伯府嫡女的身份,她也自知不可能嫁得太差,所以完全放棄了鑽營和努力,在娘家時不曾刻意去哄好自己的祖母和繼母,出嫁了,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迎奉自己的婆家人。

  不想去做,不是不懂如何做。

  就算已經轉世重來,但是骨子裡最深處的那份性子,是不論遭遇多少變故,都不可能輕易磨滅的。

  她心思很細密,能很快判斷別人舉止言行背後的含義。

  譬如先前老太君對她的善意,她其實如同明鏡一般敞亮,只是……

  前世她孤苦無依時,所遇到的都是欺辱和鄙夷,等到她飛黃騰達,簇擁在她身邊的無一不是為了得到好處。她所經歷過的人際關係,上司、同事、下屬、朋友,甚至男人,她與他們之間,幾乎全部都是被各種利益交織著的。

  她很難去信任別人了。

  所以,在安寧伯府時,她和家人關係冷淡疏離,她其實並沒有將崔家當成自己的家,而祖父母、父親繼母、叔伯和弟姐妹,還有府裡的僕役下人,她只是按照次序,將他們當成她生存下去的上司客戶或者同事下屬。

  但美食當前,崔翎發現,她設防生銹了的心門,竟在不知不覺間有些鬆動了。

  該繼續像個旁觀者一樣生活,還是努力融入這個家中,她一時沉默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48 AM

第十六章 歸寧(一)

  三朝回門,雖說袁五郎不在,但歸寧的禮節卻是必須做全的。

  老太君為顯袁家對崔九的重視,本想親自送了崔翎回家,但杜嬤嬤和喬嬤嬤都連聲勸阻。

  她老人家是御封的一品國夫人,與當今莫太后又是多年手帕交,連皇上都要稱她一聲姨母的,滿城貴婦之中,除了帝王家的金枝玉葉,便數她年紀最大最受敬重。

  若是她親自送五奶奶回安寧伯府,雖是體面和榮耀,但安寧伯府那邊接待的規格卻得重新排了,五奶奶娘家的嬸子嫂子們心裡如何且不說,府裡頭幾位奶奶的心情總要顧慮到的。

  二奶奶和二爺成婚時,正值突厥異動。

  當時皇上雖覺突厥小國,不堪一擊,沒有膽量挑釁我赫赫盛朝,但袁家軍事世家,對戰爭的敏感遠非常人可比,將軍認為不久之後與突厥必有一戰,是以一刻都不肯放鬆對袁家軍的訓練。

  二爺新婚第二日敬了茶,成了禮,便去西山校場操練了。

  也是運氣不好,坐騎前夜受了涼,在與同僚練習馬上對戰時,那匹棗紅馬一時腿腳打顫,將袁二郎從馬背上甩出來,傷到了腿骨。

  因為著地的時候碰到了山石,兵刃也不巧刺了進去,所以袁二郎那次腿傷挺嚴重的,軍醫固定打板之後,便囑咐半月之內不要動彈,否則這腿骨接不好,將來上戰場會大受影響。

  當時梁家住在盛京城郊,說是城郊,其實都快要到相鄰的鄚州地界了。

  因為路途遙遠,二奶奶心疼丈夫,三朝回門的時候,便沒有要二爺同去。

  老太君當時心存感動,派了還是毛頭小夥子的五爺護送著二奶奶歸的寧。

  還有四奶奶,那是從大老遠嫁過來的,便沒有什麼三朝回門一說,成婚第二年,四爺才陪著她去了一趟隆中。

  喬嬤嬤道,「老太君喜歡五奶奶,想要給她做足臉面,這個心意咱們都懂。但若是太大動干戈,四奶奶就算心裡不樂意,倒也不屑做些什麼,二奶奶可是憋不住氣的人。」

  她語氣越發柔和,「你這不是給五奶奶添亂嗎?」

  老太君想了想,便只好作罷。

  只是,她仍舊吩咐杜嬤嬤,「雖說如此,但袁家總不能讓小五媳婦自個回去。去請大奶奶,順便問一問大爺有沒有時間,讓大爺夫婦陪著小五一塊去安寧伯府坐坐。」

  大奶奶雖是郡主身份,但作為長嫂陪同,於安寧伯府的人來說,便是晚輩,既顯得袁家對小五重視和滿意,也不太過,倒也合適。

  過不多會,杜嬤嬤來回話,「大奶奶說大爺得空,就由他們夫婦兩陪五奶奶歸寧。」

  老太君派小籬來請的時候,崔翎還在與周公約會中。

  住在泰安院的好處,現在她能夠完全體會到了。

  首先,自然是膳食精美可口,這個無須多言,老太君聽說她最好美食,便樂呵呵地吩咐了小廚房裡那幾個頂級名廚給五奶奶露一手。

  她的規制是每頓四菜一湯,老太君多兩道,本著不浪費的原則,老太君減了兩道菜,如今每頓八菜兩湯,至今還不曾有過重複的。

  其次,因為每日裡都在一處,老太君便免了她晨昏定省,尤其她總是一副睡不夠的樣子,老太君心疼,便也不讓人叫她早起,譬如昨日,她可是睡到了中晌才自然醒的。

  崔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木槿,「祖母叫我什麼事?」

  木槿太瞭解自家小姐的脾氣了,曉得她一定是沒有將歸寧這事放在心裡,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小姐您忘記了?今日三朝回門,您還得回安寧伯府一趟。」

  她一邊上前伺候著崔翎起來,一邊說道,「大爺和郡主都已經準備好了,您若是再不快點起來,可失禮了。」

  崔翎還想要問,為什麼袁五郎不在也要歸寧?

  木槿已經動作麻利地替她挑了身喜慶的衣裳,三下五除二替她淨了面,梳了頭,上了粉。

  這動作一氣呵成,如同行雲流水般暢行無阻,實在是木槿多年修煉而成,在安寧伯府時,她家小姐也時常這樣迷迷糊糊,次數多了,經驗也就豐富了。

  崔翎立在穿衣銅鏡前顧盼了幾下身姿,回頭捏了捏木槿的小臉,十分滿意地說道,「要問我在安寧伯府最得意歡喜的一件事是什麼,便是有了你和桔梗。」

  她笑得如同花開般燦爛,「桔梗忠心不二,你最知我懂我。」

  有個凡事都能想到她心裡去,又勤快又手巧的丫頭,她才能這樣安心地繼續懶下去。

  木槿早就習慣了,瞅了眼自家小姐道,「小姐再不去正堂,老太君和郡主就該等急了。」

  崔翎一想到這兩位領導,果然立刻正了神色,急急忙忙往老太君那趕去。

  泰安院的正廳裡,不只宜寧郡主在,梁氏廉氏以及蘇氏三位嫂嫂,也都端坐在堂。

  崔翎一一問安,然後立在一側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孫媳婦貪懶,讓祖母和嫂嫂們見笑了。」

  宜寧郡主笑著說道,「時辰還早,安寧伯府離得不遠,不著急。」

  她起身對著老太君躬了躬身,「祖母,大郎在二門上候著了,那孫媳婦便帶著五弟妹出門了。」

  老太君看著長媳待小五媳婦果然親近了許多,心裡也歡喜,便忙朝她們擺了擺手,「去吧。」

  剛才,宜寧郡主將要帶去安寧伯府的禮單拿出來給她看了一遍,手筆大方且不說,看得出來,禮物都是花了心思的。

  宜寧郡主便帶著仍然有些呆呆的崔翎出了屋,臨走時,還不忘記吩咐身邊的婆子捎上幾塊點心,「五弟妹剛起,一定肚子還餓著吧,等會上了馬車路上吃。」

  崔翎感動壞了,像個聽話的小孩般,無比乖順服帖地跟著郡主到了二門,跟袁大郎行了禮,便貓著身子上了馬車。

  紅漆的食盒裡,裝的是玫瑰酥和槐花香餅,能填飽肚子,吃了也不會有異味。

  她忐忐忑忑,有些不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宜寧郡主,「大嫂,那我真的吃了哦?」

  郡主忍不住笑,「你真的吃吧,給你,就是讓你吃的,難不成還是讓你看的?」

  說是大嫂,其實年齡相差了十好幾歲。

  眼前這吃得正歡的女子又和她的悅兒生得有幾分相像,所以宜寧郡主總覺得好像在看著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憐惜之意,語氣便也柔和了,「你在家時可曾讀過書?平時裡有什麼喜好?來,行路無聊,和大嫂說說話。」

  若是換了以往,崔翎定以話搪塞。

  但經歷了這幾日老太君美食的洗禮,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在袁家的處境和定位。

  想了想,她臉上便笑了開來,一邊吃著美味的糕點,一邊婉轉而平和地將自己在娘家時的事挑著揀著說了一些。

  好像也沒過多久,馬車忽然停下,外頭袁大郎渾厚寬和的嗓音響起,「夫人,五弟妹,安寧伯府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52 AM

第十七章 歸寧(二)

  袁大郎生得十分威武雄壯,偏偏眉目間的神色又十分寬厚溫和。

  崔翎覺得這兩者有些反差,便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宜寧郡主忍不住笑,「你大哥和五弟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相貌是不是截然不同?你這是沒有見著咱們父親大人,還有三郎四郎,若是見著了就不會這樣想了。」

  她壓低聲音湊在崔翎耳邊說道,「大郎肖父,樣貌粗獷了些,不過性子確實極寬和的。三郎四郎也是英偉霸氣的男子。咱們家裡,就五郎像故去的母親,是個美男子呢。」

  崔翎垂著頭不敢接話。

  她能說雖然已經鐵板釘釘成了袁五郎的妻子,但她還沒有看清自己丈夫的長相嗎?

  不過,聽了郡主這番話,她不由自主便在腦海裡對袁五郎的外形展開了想像的翅膀。

  能上陣打仗的,想必身板還是極好的。

  敬茶時,她雖不曾看到袁五郎的容貌,但身高擺在那,她的視線大約只能看到他胸口,按照前世標準推算,他差不多是一米八五的樣子。

  後來在二門口送別,他拂袖翻身上馬時矯健威武的英姿,能看得出來身材精碩修長。

  至於臉……

  聽說她故去的婆婆黃氏是盛京出了名的美人兒,男生肖母,那長相便自然得陰柔一些。

  崔翎暗自歎了口氣,覺得袁五郎也有點太點背了。

  同一個娘胎裡出來的,幾個哥哥都像父親那樣威武有男子氣概,唯獨他生得像個娘們似的。若是讀書人家便也罷了,偏還在武將世家,這要是到了戰場上,不得像蘭陵王般戴個可怖的面具才能威懾敵人嗎?

  宜寧郡主瞧崔翎將頭垂得低,以為她是害羞了,便也不再多說。

  來迎的是安寧伯府大房的長子崔謹和他夫人羅氏。

  崔翎對大堂哥大堂嫂一點都不熟悉,只在家宴上遠遠地瞧見過幾回。

  其實,平日裡她深居簡出窩在自己的小屋裡,別說和隔了房的兄弟姐妹有來往,便是她繼母生的那幾個和她還有血緣關係的弟妹,也很少碰面。

  安寧伯府那麼大,人口那麼多,每日裡鬧的新鮮事也不少。

  她屋裡頭的丫鬟婆子有時也會多嘴嚼幾句舌給她聽,但她向來信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府裡的八卦消息從來都不留意,是以,雖在安寧伯府生活了十幾年,但她對崔家的事,真的不比陌生人知道得多。

  一看到大哥大嫂,她本能地想要縮起來往郡主身後躲。

  誰讓如今府裡是長房當家,謹大哥是崔家的長子嫡孫,說白了,將來這安寧伯府也是他的。她若是和他們夫妻相談甚歡走得親近,便要被說是阿諛巴結,若是談得不歡而散,她又害怕被穿小鞋。

  所以,相見不如不見,還是彼此沒有交集最安全。

  郡主見崔翎的反應,聯想到在馬車上時崔九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想到這孩子在娘家時處境想必不是很好,心裡便有些憐惜,想好了今日定要給五弟妹在娘家撐足場面。

  她將崔九摟住往身前帶,與謹大嫂寒暄時,三不五時提到五弟妹,一副疼愛滿意的模樣。

  袁大郎雖然生得粗獷,但多年在盛京處理內務外事,煉就了他一顆細膩的心。他看出來五弟妹對崔家的陌生和疏離,也看到郡主一副護犢子的表現。

  他也是個十分護短的人,家族榮譽感特別強,尤其是五弟新婚就出征,他這個做大哥的卻安然在盛京享福,心裡特別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便自動自覺地配合著郡主,將五弟妹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袁大郎夫婦的一番好意,崔翎秒懂。

  她心裡當然覺得十分感動,也隱隱有了一份歸屬感。

  但又覺得對謹大哥夫婦十分抱歉,他們兩個其實挺好的。雖然很少見面,但每回遇到了也總是客客氣氣,從來都沒有欺負過她。

  她方才躲起來,完全是不想惹麻煩的自然生理反應。

  袁大郎和宜寧郡主顯然有些誤會了,所以才會這樣莫名地帶著一份敵意,這對謹大哥夫其實挺不公平的,她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崔翎想了想,今時不同往日了,她已經出嫁,按照盛朝的普世價值,她已經是袁家的人了,這次回門,其實完全是以貴客身份來的,她的舉止禮儀代表的是袁家。

  按照她的思路,她已經從安寧伯府這個公司跳槽到了鎮國將軍府。

  感恩和謝意是必要有的,但她再也不必如此在意安寧伯府的人對她有什麼看法,這已經不能直接影響到她的生活。因為,等用過午膳再小坐一會,她便就要回袁家了,下回什麼時候再來,這個可說不準了。

  她心裡懷著份歉意,便不再繼續裝蠢笨,輕輕捏了捏郡主的手,笑著對崔謹夫婦說了幾句圓場的話,雖說得不大熟溜,但卻將氣氛轉圜了過來。

  到了正堂,安寧伯一家子都在。

  先是拜見了祖父祖母,然後又給各房的叔伯嬸子們請安,等完了禮,大伯父便先請了袁大郎去聚英堂。

  崔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很快,一大幫子崔氏子侄便簇擁著袁大郎出了門。

  大伯母和謹大嫂也請了宜寧郡主去了花廳。

  偌大屋子只留下了幾個和崔翎同齡的姐妹,以及五房一家子。

  安寧伯崔弘錦特意留了下來。

  他現在對這個自告奮勇替他解決了難題的孫女兒特別愛重,便一掃往日嚴厲形象,十分慈祥地細細問了她在袁家的生活,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袁家的人好不好。

  崔翎整理好了自己今日的定位,便再不像往日那般瑟縮。

  她笑容滿面,聲音清脆如同黃鶯婉轉,「祖母慈愛,大哥寬厚,幾位嫂嫂都是和善的人,尤其是大嫂,處處事事都照顧著孫女兒。」

  雖然二嫂看起來有些利害,但暫時面子上還是挺和善的,她這幾句話說的都是事實。

  她想了想,便又將袁家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大略地說了一遍,然後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對安寧伯說,「祖父您瞧,我在袁家過得很好,並沒有受什麼委屈呢,您且放寬心。」

  安寧伯心裡十分受用,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小九過得好,祖父當然放心。不過,你若是在袁家受了委屈,也不必怕,祖父會為你做主的。」

  他又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出去到聚英堂陪客去。

  看著從前在家時蔫不拉幾的一個人,去了袁家不只容色鮮亮起來,連說話都利索了,堂姐妹們都覺得十分驚奇,也有幾個暗自有些懊悔。

  聽說袁五郎才貌雙全,這麼好的男子當初怎麼就讓給了家裡最不起眼的小九?

  崔翎從姐妹們臉上的表情猜到她們的想法,心裡便覺得挺可樂的。

  這時,她父親崔成楷輕輕上前,一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不知道何時被融化成水,溫柔而飽含感情地喚了一聲,「翎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55 AM

第十八章 往事

  崔翎聽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在她淺淡的印象裡,崔成楷一直都對她十分冷淡,平日裡很少碰見,碰見了也不過是點個頭說聲哦。雖然,看起來他對繼妻楊氏所生的三個孩子也並不特別疼愛,但總要比對她熱絡許多。

  作為她的父親,崔成楷顯然是不合格的。

  但,記憶裡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光。

  當年她死後重生睜開眼時,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雖然是個裹著嬰兒軀殼的成年人,有思想有主見,但三歲之前,她基本是沒有自由行動的能力的。

  那時候她母親羅氏還活得好好的,將一個母親所能給予的最大的愛全部都給了她。

  父親也不是後來那個庸碌窩囊沉默寡言的樣子,他很開朗,滿腔熱血,愛她的母親,也愛她。

  還記得他每日歸家頭一件事便是要抱著她在園子裡逛上一圈,沐休日也從不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玩樂,總是在家中陪伴妻兒,整日抱著她不離手。

  有幾回,被祖父撞見了,祖父沉著臉說,「報孫不抱兒,你成日將九丫頭抱在手裡,也不怕被外人瞧見了笑話。有時間,別老待在家裡,多出去和同僚們交際交際,吏部是要司,你的上峰可不會只瞧著你爹的面子就給你升遷。」

  父親總是笑嘻嘻地回答,「爹您瞧,我的翎兒多可愛,不趁著現在多抱抱,她很快就長大了,到時候想抱她都不樂意呢。」

  那時,崔翎雖然覺得被個大男人抱在懷裡挺彆扭,但不能否認心裡滿溢幸福和感動。

  她前世出生在貧瘠的山村,父母生了很多孩子,作為不被期待的女兒,她根本就沒有童年,也不曾得到過所謂父愛和母愛,兄弟姐妹間的親情也少得可憐。

  雖然不曾怨恨,但人對情感的需要總是客觀存在的,她一直都很渴望也很期待得到父愛和母愛。然而,在她遍嘗艱辛獲得成功的時候,父母和兄弟姐妹卻是如願地圍繞在她身邊,但不是因為親情,而是因為金錢。

  在被壓在廢墟中因為乾渴饑餓而逐漸枯萎死去的那一瞬間,她曾許願若有來生,希望能得一個快樂美滿的家庭,有一對愛她也值得她愛的父母。

  然後,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她真的得到了。

  崔翎覺得幸福極了。

  然而三歲那年,母親羅氏得了一場來勢洶洶的急病,沒有多久,就香消玉殞了。

  羅氏的病逝如果是個晴天霹靂,那麼崔成楷的消沉則是崔翎的一場噩夢。

  那個活潑開朗總是一臉笑意慈愛寬和的年輕人消失了,他低沉、晦暗、落寞、頹廢,逐漸變得沉默寡言不再說話,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包括他曾經最疼愛的女兒。

  再後來,崔成楷聽從父母之命,娶了江東安氏的女兒為續弦,接連生了三個孩子。

  他仍舊過著提線木偶般沒有精神的生活,對崔翎則越發疏離冷漠了。

  崔翎沒有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父親帶著情緒的面龐,勾起了她記憶裡久遠到差一些就要埋沒的美好。但這份關切來得太遲,她不僅生疏,還有些抗拒。

  在她決定要好好享受新生的時候,父親退卻了。

  在她決定要在袁家重新開始人生的時候,父親這個角色卻又猝不及防出現。

  可這時候,她分明已經不需要一個慈父了呀。

  她已經長大,已經出嫁,在母親逝世時那樣脆弱痛苦需要父親疼愛關懷的時刻,她都獨自堅強地面對了也度過了,以後的人生裡,她也並不覺得需要父親替她保駕護航。

  崔翎臉上仍然端著一如既往的笑容,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崔成楷看到女兒的反應,心裡如同刀剮一樣地疼。

  他腹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跟她傾訴,但話到嘴邊,卻發現一句也說不出來。

  道歉嗎?已經太晚。

  詛咒發誓?沒有必要。

  告訴她他的顧慮?不,太危險。

  讓她繼續誤解他?雖然不甘,但眼下看來,卻也只能如此了。

  崔成楷雙手微顫,徐徐抬起想要像剛才安寧伯一般輕撫崔翎的肩膀,但那雙手卻只抬起了一半後,就重重地放下了。

  他勉強笑了一笑,「翎兒,你在這裡和祖母多多說說話,我去聚英堂陪客去。」

  將話說完,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崔翎眉頭輕皺。

  這大約是母親過世之後,父親對她說過最長的一個句子了。

  她雖然外表裝得蠢笨駑鈍了些,這些年來沉浸在自己設定的環境裡,也的確對周遭一些事物失去了該有的判斷力,但前世多年的鑽營生活卻並非一點痕跡都沒有給她留下。

  那就是,她很敏感。

  剛才崔成楷的表現太過反常,儘管他什麼都沒有表露,但崔翎卻直覺他身上藏著很多秘密,那些秘密還極有可能和自己有關。

  到底他的欲言又止是什麼呢?

  耳邊響起二房的伯母問話,「小九,和二伯母說說,袁家到底怎麼樣?」

  崔翎很快回過神來,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笑臉迎人,她笑眯眯地轉過頭去,與二伯母和幾位堂姐妹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不一會兒,就有小丫頭來傳話說,今兒的宴擺在花廳,老夫人請九姑奶奶過去。

  照例是一桌宴客的美食,極盡豐盛。

  若是換了以往,崔翎一定十分期待,因為宴客的酒菜與家常的不同,總有幾道特別費功夫特別顯氣派的名菜。但在袁家和老太君住了兩天之後,她對安寧伯府的廚子,已經沒有任何期待。

  色澤,略欠誘人。

  香氣,勉強還算濃郁。

  味道,則顯差強人意。

  再加上方才崔成楷的神色有些不大對勁,她心裡存了事,食物的口感難免也會受到情緒的干擾,變得不那麼可口起來。

  崔翎吃得不多,宜寧郡主也只是略沾了沾嘴。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崔翎便瞧瞧拉著郡主的手說道,「大嫂,咱們再略坐一會,就家去吧。」

  她一直就不喜歡這種人多熱鬧的場面,從前是怕出錯,現在是沒有啥心情。

  原本,她也想過既然難得回來一次,怎麼也得去自己從前住過的馨香閣緬懷一下,到底之前的十幾年時光,她都是窩在那度過的呢。

  但剛才閒聊時才發現,原來她以前的院子,昨兒就有侄女搬進去住了。

  安寧伯府人口多,屋子少,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曉得崔家不會像別人家那樣還留著出嫁了的女兒的故居,就像她的馨香閣,從前也是一位遠嫁的姑母的住所。

  但,她才新嫁出去沒有幾天……

  種種相加,她就覺得這次歸寧了無樂趣,一點意思也沒有,還平白給自己添了不少堵。

  宜寧郡主略顯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嗯,也好,大約是昨夜不曾睡好,我有些頭疼,也想家去歇一下。」

  崔翎曉得,郡主這是在給她找臺階下。

  等用過午膳,果真只坐了一會,宜寧郡主便領著崔翎告辭。

  這回去的時辰雖然早了一些,但宜寧郡主身份尊貴,她既說頭疼不適,安寧伯府的人難道還能強留?是以,安寧伯夫人便帶著幾個兒媳婦親自送到了二門,眼看著馬車徐徐出了門,這才返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09:59 AM

第十九章 腹黑

  馬車裡,宜寧郡主問道,「五弟妹這是怎麼了?」

  先開始還好好的,從用午膳開始便情緒低落,急著要走不說,現在更是一副蔫掉的神情。

  這可不是她印象裡那個嬌憨駑鈍,於人情世故和規矩禮儀上有些生疏,卻永遠笑臉迎人的五弟妹。

  崔翎長長的睫毛閃啊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讓大嫂擔心了。」

  她不想繼續在安寧伯府待下去的理由,首先是沒有歸屬感。

  別看祖父表現出了特別的重視,但在一個月之前,祖父恐怕連她名字都叫不出來。祖母平素慈和,以疼愛孫女兒出名,但崔家的女孩子太多了,她這樣凡事爭後恐先的自然就被忽視。

  家裡的叔伯兄弟姐妹,除了實在躲不開的家宴時,偶有幾次照面,根本談不上什麼感情。

  現在,就連她住了十幾年的馨香閣,也是別人的了。

  饒是今日崔家招待的規格極高,那也不過是看在袁家的面上。

  虛偽客套,原本是她前世時最慣常用的伎倆,但此時見到,卻分外覺得不適。

  再加上崔成楷的欲言又止……

  她這個人最怕麻煩了,不管崔成楷所藏的秘密是否與她有關,她都不想知道。

  趨利避害,是人類本能。

  雖然對自己的生父不理不管,其實有些自私和不孝,這她也承認。

  但,既然已經嗅到了陰謀和危機,她沒有理由明知道前面是無底的深淵也奮不顧身地往下跳,畢竟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就是簡單乾淨的生活,遇到麻煩繞過麻煩,這才是她處事風格。

  何況,她和崔成楷的父女關係並不怎麼好,絕沒有到能讓她淌渾水的程度。

  如此一來,儘快離開安寧伯府,成了最安全的一條路。

  但這理由,卻並不能讓宜寧郡主知道。

  崔翎想了想,撇了撇嘴說道,「聽十一妹說,我從前住的院子長房的侄女已經搬進去了,崔家人口多,姐妹多,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

  她語氣微轉,「反正用完午膳也只是在花廳坐著閒聊,還不如早些家去陪祖母餵眉兒。」

  眉兒是袁老太君養在屋子裡的一隻畫眉鳥。

  宜寧郡主目光微動,正如崔翎所言,安寧伯府子嗣豐茂,又不肯分家,幾世同堂不說,連安寧伯的兩房兄弟也不曾搬走,人口多屋子少,好不容易有姑娘嫁出去了,空出來的院子定有許多人盯著,馬上就有新人搬入這個並不稀奇。

  只是做事的人太過心急,連這區區一天都不肯多等。

  可見,崔九在娘家並不受寵,也沒有人將五房看在眼裡。

  郡主心下微酸,覺得五弟妹真是可憐,不由輕輕摟住崔翎的肩膀,「五郎臨走時求我得空教教你如何管家,當時我還以為五郎是在打趣,堂堂伯府嫡女,哪個不是打小就學著這些的。」

  她頓了頓,眼神越發柔和了,「明日起,你就過來我那幫著我理事吧。」

  崔翎一愣,驚詫問道,「管……管家?」

  宜寧郡主笑著說道,「可不是大嫂要趕你,這是袁家的規矩。」

  她細細說道,「父親戎馬半生,折損在戰場上的子侄無數,他心裡早就萌生退意,從前是無人能接管他手下兵馬,如今朝中九王善戰,父親便有意將兵權交回。」

  崔翎暗自想,她從悅兒被扣上就察覺到了皇帝對袁家已生猜忌,果然袁家的人都不是不知進退的,也早就想好了退路。想來這些年來撈也撈夠了,急流勇退謂之知機,這樣才能明哲保身。

  她有些慶倖自己挑人的眼光,這回嫁到袁家真是個明智的選擇。

  郡主接著說道,「祖母的老家在西陵,她老人家一直想去西陵住著,父親便想等朝裡的事交托完了,便陪著祖母一塊去西陵養老,他身上尚還有個國公爵位,便打算一併讓你大哥給襲了,袁家的規矩,襲爵之後便要將兄弟們分出去。」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手臂,忙笑著說道,「說是分出去,其實也隔得不遠,早些年祖母和我就找機會把挨著將軍府的幾個宅子都買下了,到時候各自開個小門,合起門來仍是一家。」

  崔翎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心想袁家倒是開明,這規矩乍聽之下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實卻為繼任的當家人帶來了很大的好處。

  不像安寧伯府,幾代人都同住在一起,原本是為了家族的團結,但實際上人多了是非也多了,反而各自心懷異想。譬如祖父的兩位兄弟,重孫子都有了也不肯搬出去,祖父礙於兄弟情面不肯說,等到時候大伯父承了爵,再將他們兩家請出去那就更難了。

  說什麼親情,彼此矛盾積累,論感情,恐怕還不及路人。

  像這樣分了家,但各自居在左近,來往也方便,沒有利益衝突,反而更容易親近。

  郡主笑道,「這話論理不該由我這樣說,但家裡人都知道,我也沒有什麼好瞞你的。五弟說了,將來總是要搬出去單過的,趁著這段時間叫五弟妹好好學學管家。」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的手背安慰道,「也不難,就是瑣碎些,明兒上午,你就過來我那,我教給你。」

  崔翎曉得宜寧郡主是一番好意,定是見她在安寧伯府沒什麼地位,想著定也無人教過她掌家理事,便懷著一顆慈母之心想要好生帶帶她。

  她是知好歹的人,自然是感激的。

  只是……

  崔翎沒有想到袁五郎臨走前那麼點時間,除了和老太君約定好走哪就得帶著她上哪,還拜託了郡主教習她管家之道,她不敢想,他是不是還拜託了別的嫂子教她琴棋書畫,針繡女工之類的。

  那男人簡直太腹黑,太邪惡了!

  不過就是一時口無遮攔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嘛……雖然換位思考,聽著的確不太是滋味,但當時她也只是為了安慰忠心為自己憂慮的侍女啊。

  再說,盲婚啞嫁,新婚丈夫就要離開的,如果不自我安慰一番,難道真的要她夜夜垂淚至天明嗎?這種情況,他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是應該體諒嗎?

  誰知道,他這樣小器不說,還在背後使陰招。

  崔翎氣得不行,但面對郡主,那些拒絕的話又實在說不出來,也沒有理由拒絕,只能面有菜色地勉強答應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0:03 AM

第二十章 才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在接連在宜寧郡主處置家務的勤勉堂認認真真地待了幾天後,四嫂蘇氏遣了跟前的大丫頭梅蕊過來請崔翎,「四奶奶新近得了一曲新詞,想請五奶奶過去幫著看看。」

  崔翎聽得頭皮發麻。

  早就聽說這位四嫂是個風雅的人,所以在老太君屋子裡偶然遇到的時候,她總是垂著頭連眼神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不小心就招惹到了四嫂。

  讓她幫著去看新詞?

  崔翎都快要哭了,好歹前世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她倒是還背得出幾首蘇軾李白辛棄疾柳宗元的詩詞,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懂得欣賞會判高下。

  在社會上摸打滾爬多年,來了盛朝後又腦袋空空了那麼久,她現在基本上算個文盲。

  四嫂卻叫她去幫著看什麼新詞?

  那她寧肯在這裡繼續聽郡主分配家務處置下人,雖然瑣碎繁多,但好歹她從前也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御人之道古今通用,偶爾大嫂問起話來,她還是能勉強答得上幾句的。

  她忙用小狗般的眼神求救似地望向郡主,細弱地喚了聲,「大嫂……」

  宜寧郡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這裡也沒什麼別的事了,既然你四嫂叫你過去,你便去她那好好見識一下,旁的不說,她那個屋子佈置地真真是只應天上有何似在人間,你學著點也有好處。」

  長嫂為母,她現在當真是將一顆慈母之心都寄託在了崔翎身上,事事處處都為崔九考慮。

  崔翎心裡一百二十萬分不想去,但偏在梅蕊面前,又不能將這種不樂意表現出來,只好苦著一張笑臉對那丫頭稱了聲,「是,我這就來。」

  腳下步伐,卻是遲疑而沉緩的。

  宜寧郡主到底好心,想了想,還是招了招手,「回來。」

  她湊在崔翎耳邊說道,「若是你四嫂問你這詞好不好,你就說好,她問你好在哪裡,你就隨意胡謅個理由,她見你不懂裝懂是個俗人,下回定必就不讓你看詞了。」

  這番肺腑之言,完全是郡主的經驗之談。

  沒辦法,四弟妹蘇氏是個才女,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不是如今家裡從了商,又避著前朝的嫌,真是妃子娘娘都做得的。是才女,就難免有些才女的特質,除了行止作風特別講究外,為人也有幾分清高孤傲。

  遇到鄙俗之人,她也能秉持禮節,將人照顧地滴水不漏,但能令她交心的,卻必是眼界非凡的人物,一般二般的凡夫俗子,她是看不上的。

  蘇氏新嫁來時,郡主和梁氏廉氏都不想在弟妹面前出醜,是以竭力表現出自己見識不俗。蘇事以為得遇知音,便滿心歡喜地拉著三位嫂嫂彈琴聽曲煮酒飲茶吟詩作畫。

  初時,自然是極好的。

  畢竟郡主出身大長公主府,梁氏的祖父做過帝師也算書香世家,廉氏也是堂堂的國公府千金,三人都受過嚴苛的貴女教養,於琴棋書畫上也有自己的心得,欣賞蘇氏的才藝,她們也挺津津有味的。

  但,許多事都是看上去很美,真的身臨其境,其實未必是件妙事。

  譬如喝茶,蘇氏喝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茶具,從杯盞的材質大小外形都有嚴苛的規定,連茶葉的長短粗細色澤年份用什麼罐子儲藏都要細分,至於泡茶的水那更是不能有差錯,是雨水雪水井水還是泉水都有講究,連年份在何處接的都要清楚明白。

  譬如彈琴,蘇氏彈琴之前都要沐浴更衣焚香,彈不同的曲子得戴不同的指套。這且不說,還特別講究周遭的環境,彈大風曲必定要選在狂風驟雨日的八角涼亭,彈出塞則萬不能在屋中嫌格局太小,高山流水則定要在泉水旁。各項細節,講究地令人髮指。

  頭一次見識,當然是讚歎和享受的。

  但次次如此,無疑卻十分折磨人。

  郡主和梁氏廉氏很快頓悟,先後出了幾次差錯,蘇氏嫌棄她們世俗,漸漸地便也不找她們聽琴作詩看詞了。

  聽郡主這樣一提點,崔翎頓時放鬆下來。

  要雅致,她恐怕很難做到,但說到俗,她根本就不必練習,莫說吟詩作詞了,就連繁體字她都還沒有認得全呢,這樣清新別致的四嫂見了她,不消片刻,恐怕就要請她出門。

  這樣想著,她便放心地跟在梅蕊身後去了。

  蘇氏住在拈花堂,光在外頭看,和藏香園差不多的格局。

  但一進門,崔翎便就驚呆了。

  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各種植物錯落有致地分佈在不大的院落裡,梨花樹下架了一把精巧別致的秋千。這也就罷了,最神奇的是,就這麼一點地方,竟然還能挖出了一處噴泉!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世界裡包羅萬象。

  她目測了一下這院落的大小,感覺也就和她藏香園的差不多,但藏香園裡除了一棵槐花樹外,也就放了幾盆盆栽……

  這時,屋中一縷琴音流瀉,叮叮咚咚,伴隨著泉水零叮,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敲落而出。

  梅蕊笑著說道,「四奶奶彈的是迎客來,這是請您趕緊進去的意思呢。」

  崔翎訥訥地點頭,心裡想,四嫂身邊的丫頭都這樣博學多才,像她,就壓根聽不明白到底哪裡說了讓她快進屋去。

  對她這個音癡來說,這些曲調雖然好聽,但也就只是好聽而已。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忙跟在梅蕊後面進了屋。

  琴架前,有香霧繚繞,指音斷,煙散開,露出一張清秀脫俗的女人的臉。

  論容貌,其實算不得絕色,至少比崔翎要差上很多,但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優雅和自信,如同一道溫暖的白月光,一下子就將崔翎比到了塵埃裡。

  崔翎還是頭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與四嫂接觸,對方的高潔與她的俗媚形成鮮明對比,她一下子有些結巴起來,「見……見過……四……四嫂。」

  蘇氏徐徐起身,舉手投足間極盡雅致,她笑不露齒,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嘴角的彎度都恰到好處,聲音是十分柔和,如同棉絮,「說起來,我還算是你的娘家表姐呢,我閨名叫做子畫,五弟妹下回見了我,可不必這樣緊張。」

  她略揮一揮衣袖,動作輕柔舒緩地走到崔翎面前,「五弟臨走時說,五弟妹也喜歡琴棋書畫,可惜在家中時不能如願修習,他囑託我得閒時指點弟妹一二,指點不敢當,但五弟這份心意,我這個做嫂嫂的,自然不能辜負。」

  崔翎腦子裡嗡嗡作響,果然,又是袁五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0:49 AM

第二十一章 詭道

  兵者,詭道。

  武將常給人魯莽無腦的感覺,但其實行軍打仗只靠武勇是不夠的。想要力克敵軍,為將者必須運籌帷幄,擅謀略,懂兵道。手下兵馬的數量很重要,但以寡敵眾致勝的情況也屢見不鮮,這時候,考驗的就是智謀。

  袁五郎武將世家出身,家裡的女眷們都熟讀兵法,他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兒郎又怎可能是個簡單的角色?

  當時隱忍不發,不過是心裡還存著一絲善意,總覺得自己不論如何對愧欠了妻子,不想在臨行前撕破臉皮。但再溫和善良的男子三番兩次地受到新婚妻子的傷害,都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泰然處之。

  他只是想給崔九一個教訓罷了。

  袁五郎不好惹,崔翎現在完全懂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四嫂這回說是叫她來幫忙看新詞,其實是打算好了要教習她琴棋書畫吧。

  既是教習,又是受人之托,那麼郡主那法子就不管用了。

  她心裡叫苦不迭,但卻又沒有法子拒絕,她才新嫁過來沒幾日,若是就此與四嫂交惡,不僅老太君那裡交代不過去,底下服侍的人也有得好嚼舌根了。

  崔翎怕麻煩,也折騰不起,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勉強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四嫂了。」

  心裡想著的卻是,她崔九是不可雕的朽木,是不可圬的糞牆,底子不好,不賴師傅,完全沒有改造的可能,就算花多大力氣,也都是白費功夫。

  只盼四嫂能早日看清這點,知難而退,她就阿彌陀佛了。

  蘇子畫將卷軸遞了過來,「這是我昨夜觀月時偶得,五弟妹看看如何?」

  崔翎連蒙帶猜大概看明白了,剛想脫口而出說好,猛然想到當初在安寧伯府女學,她是如何把女夫子氣得非趕她走不可,便忙收住口,裝出一副懵然不懂的模樣。

  她舉著新詞來回地看,半晌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幾個結構複雜的字,「四嫂,這些字我不認得,月花上干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句好端端的「月移花影上闌干」,直接就被她念成月花上干了……

  蘇子畫愣住,言語間頗為震驚,「五弟妹沒有認過字?」

  大凡貴族之家,都十分重視女兒的教養,琴棋書畫是基本,能有多大的造詣先不論,粗粗涉略總該有的。認字讀書更是基礎,若連字都認不全,將來如何管賬,如何當家?

  五弟妹出身伯府,也是一房嫡出,竟連移影闌這樣不算生僻的字都認不得……

  崔翎垂著頭說道,「四嫂有所不知,每回我瞧見家中姐妹吹奏彈曲或寫詩作畫時,總是心生嚮往,十分欣羨。然而,許是天生駑鈍,三歲孺子都會的千字文,我卻屢學不會。後來家裡長輩體諒,便也不逼著我學這些。」

  她臉上現出幾分愧疚不安的神色來,「所以四嫂叫我看詞,無異於給聾子聽琴,讓瞎子看戲,我……我看不懂……」

  崔翎想,她語氣雖然委婉,但任何人都能聽出來她這是直截了當的拒絕,話已經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想來四嫂一定會聽出她弦外之音,放過她一馬。

  然而,現實永遠不及想像美好。

  只見蘇氏眼神流轉,神色間幾次起伏,仿若心中經歷痛苦掙扎的交鋒,最後同情和憐惜佔據上風,她輕輕握住崔翎的手,認真地安慰道,「這世間天賦才能者少,大多數人都須萬般努力方能有所成就。」

  她微頓,「五弟妹尚還年輕,何須如此妄自菲薄?學得慢不要緊,咱們慢慢來。」

  崔翎不敢置信地問道,「什麼?」

  蘇子畫笑得清雅,「五弟得有好一陣子才能歸家,反正來日方長,這期間,咱們從簡單的認字開始,四嫂別的不成,這點耐心尚還是有的。」

  她從書案上翻出一本詩集,「五弟妹拿去看,若有不認得的字,不清楚的意思,儘管問我便是。」

  崔翎簡直瞠目結舌,她恨死自己的「委婉」了,就不該說什麼心生嚮往十分欣羨,直截了當說自己不喜歡讀書識字不就行了嗎?

  這下好了,看得出來,四嫂是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才下定決心要好好教自己認字寫詩的,若是此時她再斷然拒絕,這豈不是戲耍人家?這梁子就鐵板釘釘地結下了,莫說這原本就是自個的理虧,便是老太君知道了,也要說她不懂事理的。

  譬如老太君和郡主她們,雖也不耐煩四嫂的風雅,但彼此尊重和體諒卻是底線。

  她自己嘴賤結下的因果,思來想去也只能自己承受,苦中作樂地想,就權當是又回到了孩提時候學堂之中,憑藉著前世的記憶,將這茬糊弄過去,想來也並不特別難。

  這樣想著,崔翎便只好勉強地笑道,「那就麻煩四嫂了。」

  蘇子畫雷厲風行,當時就讓崔翎坐在案前讀詩,她自己則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書,耳邊聽到五弟妹提出疑問,她也不必起身,就能說出那詞的讀音和注解。

  十一月初的天有些微涼了,偶有清冽的小風從窗棱的縫隙捲入,她回頭看著伏案認字的崔九,容貌姣麗的女子蹙著眉,雙手托腮,正專注而認真地盯著書卷上的文字思考。

  蘇氏的臉上不由露出欣慰的微笑,她暗自點頭,「五弟妹或許不機敏,但卻十分用功肯學,她只是沒有遇到肯花心思的老師教她,否則,哪能蹉跎這些歲月?」

  她心裡暗暗決定,一定要不負五弟所托,在他歸家時,還他一個鐘靈雋秀的妻子。

  崔翎好不容易熬到小籬來請她回泰安院用午膳,忙對蘇氏說道,「四嫂今日教習,我受益良多呢,這詩集可否讓我拿回去看,若有不懂之處,改日我再來請教四嫂。」

  蘇子畫欣慰地點了點頭,「你這樣虛心向學,很好。」

  她語氣微轉,「聽說五弟妹正跟著大嫂學管家?這樣也好,恰巧我最近在教瑀哥兒認字,等勤勉堂的事完了,五弟妹就過來這裡,你和瑀哥兒一塊兒學。」

  崔翎雙唇微顫,這位四嫂實在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她只是客氣客氣,不是當真虛心向學啊!而且,瑀哥兒才四歲,讓她一個十五歲的女子和個四歲小娃一塊學認字,說出去要不要丟死人啊!

  她目光複雜地望了蘇氏一眼,為避免四嫂繼續說下去,決定只當沒有聽懂,不曾應聲,就拉著小籬飛也似地逃走了。

  逃跑的路上,她心裡也不忘記狠狠地鄙視唾棄背後使陰招的袁五郎。

  寧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倘若她曉得自己一時之失,會惹來這麼多的麻煩,她當初就該將自己的嘴縫上,一個字都不要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0:53 AM

第二十二章 特例

  回到泰安院,崔翎與老太君一起用了午膳。

  今兒有剪雲斫魚羹、琵琶大蝦、四喜扣肉和鳳眼秋波,都是她素日心生嚮往的宴菜。這些珍貴的食材,通過名廚巧手烹製,色香味俱全,宛若瑤池蟠桃會上才能擺著的珍饈。

  對於美食,崔翎從來都是來者不拒,風捲殘雲般的一陣大快朵頤後,她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祖母,您這兒的飯菜真是太好吃了,我長那麼大,還是頭一次吃得那麼好!」

  她忍不住摟住老太君的腰蹭了蹭,「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樂得哈哈直笑,「你喜歡就好!」

  饒是年輕時再要強幹練的一個人,上了年紀以後,從容貌到心就都軟了下來,她喜歡看著兒孫們開心快樂的模樣,這比她自己的開心快樂更重要。

  從前袁悅兒在家時,也曾像崔翎這樣歡喜的時候抱著老太君不撒手,老太君沒有女兒,便特別喜歡那種可愛可疼的小女兒神態,但自從悅兒入了宮給長齡公主伴讀後,膝下好久都沒有人敢這樣對她撒嬌過了。

  崔翎看老太君心情好,便趁機將今日跟著大嫂學管家的事說了一遍,又提到四嫂請她過去看新詞,她撇了撇嘴,「四嫂一片好意,孫媳婦心裡都懂,只是……」

  她微微將頭垂下,「不是孫媳婦躲懶,實在是頭腦駑鈍,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說著,她抬起耷拉的腦袋,一臉期盼地望著老太君,「祖母幫我和四嫂說說好嗎?我以後每日從大嫂那回來,就陪著祖母聊天說笑話,好不好?眉兒也喜歡吃我餵的食,我陪著祖母一塊餵它!」

  老太君忍不住笑,小五媳婦說什麼不是躲懶,其實呀,她就是躲懶。

  若是她先前沒有找過繡娘打聽,或許真的就被小五媳婦給糊弄了。但那繡娘說得分明,崔九小姐聰慧著呢,就是不肯學。

  這人哪,若是沒有進取之心,便是請了再好的名師來,也不管用。

  老太君十分開明,袁家的媳婦也不需要精通琴棋書畫,府裡有一個才女孫媳婦已然足夠,小五媳婦若是不肯學,實在也沒有必要逼她。

  若是以往,崔翎說得那麼可憐兮兮,老太君定必應下了。

  但這會卻有所不同。

  只因老太君心裡記掛著崔翎肚皮裡的動靜,便有心想要免了她每日的晨練。別看紮幾個馬步對她們練過的來說不值一提,但對初來乍到沒有經驗的人來說,卻是件費力的事。

  她怕小五媳婦不小心受傷。

  無論如何,曾孫為上,晨起操練為的是強身健體,倘若因此傷了胎兒,便得不償失了。

  只是做早操乃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為的是在非常時刻,袁家的女人也能承擔起重任來。如今雖然世道不一樣了,不需要女人衝鋒陷陣,但這是家族的傳統,若沒有合情合理的緣由,也不該打破。

  老太君也怕特意免了小五媳婦的晨練,雖是她一番好意,卻難免會令小五媳婦感到負擔。

  畢竟,只是洞房一夜,能懷上孩子的幾率太小了,她其實也只是懷抱一線希望,並沒有非要抱上曾孫不可的想法。

  而現在,小四媳婦蘇氏,卻給了她一個完美的理由。

  老太君想了想,微笑著拍了拍崔翎的手,「傻丫頭,你四嫂想教習你認字讀書,這是件好事。難得你能入了她的眼緣,要知道,一般二般的人,她可看不上。」

  她語氣微頓,「順便,也學學你四嫂的行止儀態,他們蘇家教養女兒極其嚴苛,聽說,連舉手投足的幅度都要拿尺量的。不是祖母說大話,論規矩禮儀,滿盛京城的貴婦們,沒一個能比得上你四嫂。」

  蘇氏堪稱完美,唯一的遺憾是她嫁到了不甚重視規矩的袁家,上頭的嫂嫂們被崇尚武勇不拘小節的袁氏家風影響甚深,對她這套細緻講究,便有些不大稀罕。

  但盛京城的名門聚會頗多,見過蘇氏的貴婦人哪個不是對她讚歎不已?

  也有不少位高權重的人家,竭力想要結識蘇氏,目的只是為了讓蘇氏能在儀態規矩上指點上自家女兒一二。

  崔翎愣愣地張開櫻桃小口,「啥?」

  祖母的意思,顯然已經從單純的認字讀書上升到了讓她學規矩禮儀上頭了,難道她又作繭自縛了一次嗎?

  她苦著一張臉小聲地說道,「祖母上回還說,在家裡怎麼舒坦怎麼來,咱們袁家沒有旁人家那些繁文縟節呢。」

  老太君見崔翎皺著一張小臉,模樣嬌俏可愛,不由笑著打了一下她的手心,「你也知道,那是在家裡!鎮國將軍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多少人情來往和聚會請宴,推都推不掉的。」

  她眼眸微動,笑著說道,「若還是在家裡當閨閣小姐,自然可以稱病不去,說不定還能得幾句貞靜沉穩的溢美。但當了媳婦兒可不同,你若總是推辭,別人可是要說閒話的,就是遠在西北的五郎,也要因此被人詬病。」

  老太君說這話並不是為了敲打,只是陳訴一個事實。

  這世上有許多不得不遵守的規則,哪怕沒有道理,卻不是一人之力就可以改變的。

  她年輕時只是個從西陵城走出來的野丫頭,出身將門,馳騁過沙場,身上難免帶著幾分野性和匪氣。但經過歲月的洗禮,被那些無奈的規則磨礪,她如今修煉成一名雍容淡定的貴婦,光從外表來看,沒有人能看出她的出身和經歷。

  老太君眼中,崔翎就是一顆未經打磨過的璞玉,分明有著上佳的品質,卻只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放棄無為的方式捍衛自己的本性。

  她喜歡這樣的崔九。

  但凡事不是非此即彼,也不是非黑即白,老太君相信只要有心,總能找到一個圓融的平衡,她也希望崔翎可以好好想一想,可以做到伸縮自如。

  崔翎垂頭不語,半晌點了點頭說道,「祖母放心,我會和四嫂好好學的。」

  老太君嘴角翹起一個輕鬆的微笑,她緩緩點頭,臉上滿是老懷甚慰的表情,「你每日要和大嫂學管家,又要和四嫂學認字讀書,很是辛苦,祖母便為你破個例。」

  她神秘一笑,「從明日起,小五媳婦,你便不必跟著祖母去尚武堂了,練早操的事,以後再提,我會交代給你二嫂知道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崔翎總算打起了精神,「嗯!」

  比起痛苦到無以復加的紮馬步來,她忽然覺得和瑀哥兒一塊認字讀書,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21 02:15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獨食

  瑀哥兒今年四歲,是四郎袁淵和蘇子畫的長子,小小年紀就十分帥氣,既繼承了袁家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姿,又有蘇家女兒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飄逸。

  崔翎覺得這小孩兒什麼都好,唯獨一點,就是對她有點不大客氣。

  此刻,四房拈花堂的東廂書房,蘇子畫留下課業後,去了正屋處置事宜,交代了在她回來之前,務必要將詩經裡的這篇《甘棠》參透,不只要能讀,還要懂得內中含義。

  崔翎趴在書案上,有氣無力地念著,「蔽柿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所……」

  她看不慣繁體字,尤其是那些奇形怪狀的字眼,只能連猜帶蒙,但這草字頭下的似乎是個龍字,難道應該念龍的音?

  正當她左思右想,猶豫遲疑的時候,耳邊響起一陣悶笑。

  她抬頭看到身側的小男子漢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但略昂揚的下巴和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泄露了他的表情。

  這孩子是在嘲笑她!

  崔翎見蘇子畫不在,便不再擺那副溫柔乖順的好嬸嬸模樣,氣鼓鼓地嚷道,「喂,小孩子要有禮貌,就算你知道的比我多,但這樣偷笑,也是不對的,知道嗎?」

  自從上回老太君發了話,她每日從勤勉堂學大嫂當家理事出來,便徑直要去拈花堂。

  和身邊這小屁孩在一塊讀書,也有好幾日光景了。

  她古文基礎不好,簡單的字詞倒是認得,但一旦遇到冷僻生僻的,就兩眼一抹黑,完全抓瞎,沒有少在這孩子面前鬧笑話。

  大約是她的拙劣表現給了瑀哥兒鮮明的對比和強大的信心,這孩子從剛開始時對她的生疏敬畏,逐漸將她不放在眼裡。蘇子畫在的時候一副規矩認真的模樣,只要蘇子畫一走,他就本性暴露,不是對她言語嘲諷,就是目高於頂完全看不起她的樣子。

  他和袁五郎一樣,總是有辦法將她氣得炸毛。

  瑀哥兒抱胸斜睨了崔翎一眼,「五嬸嬸哪裡看到我偷笑了?我偷笑了嗎?什麼時候?怎樣笑的?」

  他微頓,「其實,五嬸嬸連蘢字都不認得,我倒並不吃驚,否則嬸嬸也就不會和瑀兒一塊啟蒙了嘛。不過,因為心虛隨意怪罪侄兒偷笑您,這個……也是不對的。」

  像個肉丸子一樣的小男孩,卻一副十足大人的腔調,這抬著下巴針鋒相對的氣勢,令人不由自主想到了袁五郎。

  崔翎對袁五郎的相貌沒有印象,但是他臨走前對她所做的一切,卻滲透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完全破壞了她起初對這段姻緣的美好設想。

  包括現在被逼無奈要和個四歲的小肉丸子一起進學,還時不時受他奚落嘲笑,這全是拜袁五郎所賜!

  所以她一看到瑀哥兒這小大人似的表情,立刻就聯想到袁五郎若是知曉了她此刻境遇,臉上也一定是這樣得瑟的神色。

  崔翎心中一股不甘和火氣就噴涌而出,她氣呼呼地道,「小傢伙還敢頂嘴?」

  她索性挪到瑀哥兒身邊,一雙手毫不客氣地伸到他白皙圓潤的小臉上,然後捏起來,「喂,小傢伙,我是你五嬸嬸,是你的長輩。你說你怎麼能頂撞長輩呢?這可是不孝!」

  崔翎下手當然不會很重,但瑀哥兒縱然老成,也仍不過只是個四歲的孩子。

  他用力扭擺著身體,想要從五嬸嬸的魔爪中掙脫,但他扭到哪,五嬸嬸的手便跟著到哪,他到底力小不敵,終於只能作罷。

  瑀哥兒漲紅了小臉,鼓著腮幫子說道,「我才四歲,是五嬸嬸應當愛護和珍惜的晚輩,五嬸嬸也知道自己是長輩,卻還這樣欺負我,你才是不慈!」

  他咬牙切齒地說,「欺負小孩,算什麼能耐!現在我還小,沒有力氣,當然比不過你。等我長大了,有力氣了,哼!」

  這副欲不忍將不忍最後還是忍的模樣十足可愛逗人,崔翎一下就樂了起來,她鬆了手上的力量,輕輕揉搓著瑀哥兒肉嘟嘟的小臉頰,笑呵呵地問道,「等你長大了有力氣了,你想怎樣?」

  她湊過臉去,「難道你還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看著一張玉臉在她手掌下皺起來的小屁孩,崔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輕輕鬆開,用手指點了點瑀哥兒的鼻子,「小樣,就算你想報仇,那也是十年以後的事了。我才不怕呢,前幾日你盡欺負我了,還不許我現在欺負欺負你?」

  瑀哥兒別過臉去,「哼!」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梅蕊的聲音。梅蕊向來不離蘇子畫左右,她既到了,蘇子畫定也不遠。

  崔翎連忙正襟危坐,猛然想起剛才曾蹂躪過瑀哥兒的臉頰,忙轉頭瞥眼過去,還好小屁孩肉嘟嘟的臉蛋已經恢復了白玉無瑕。

  她鬆了口氣,正待繼續與《甘棠》死磕,竭力想要趕在蘇子畫檢查之前,好歹將這詩記下。實在是,別看她的四嫂看起來柔柔弱弱,完全是淑女典範,但若是課業不好,惹了四嫂生氣,生起氣來也是十分可怕的。

  這時,耳邊肉丸子清脆的聲音響起,「蔽芾甘棠,念芾,不是市。」

  他頓了頓,「召伯所憩,念憩,不是息。」接著索性飛快地將整首詩的意思大致地解釋了一遍。

  崔翎微愣,隨即心裡卻是一甜,這孩子並不似他嘴上說的那樣討厭她嘛。

  過不多久,蘇子畫回來,果然頭一件事便是要考校。

  崔翎得了瑀哥兒指點,背起來倒是不磕巴了,也勉強能講出內中詩意。

  蘇子畫沉靜優雅的面容終於有了絲笑意,她輕輕頷首,「五弟妹這幾日來潛心讀書,果然進益良多,照此下去,有所成就不敢說,但應付那些花宴聚會,卻是足矣。」

  因為今日進展順利,她還特意早早地放了學。

  崔翎偷偷對瑀哥兒說道,「好吧,剛才五嬸嬸冤枉你了,咱們家瑀哥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瑀哥兒冷哼一聲,「誰要孝順你。」

  他語氣微頓,「要是五嬸嬸非要感謝我,明兒來時,就把你剛才吃的那個什麼糕多帶兩塊,吃獨食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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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蘢:音同龍1. 草名。即水葒。《管子•地員》:「其山之淺,有蘢與斥。」

       2. 茂密;茂盛。亦指草木茂密的他方。唐•李華 《寄趙七侍禦》詩:「玄猿啼深蘢,白鳥戲蔥蒙。」

       3. 通「籠」。《隸釋•漢梁相孔耽神祠碑》:「放蘢羅之雉,救窮禽之厄。」

  芾:音同費,樹木枝幹、莖葉幼小的樣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1:16 AM

第二十四章 抵抗

  崔翎聞言笑了起來,「你說的是桔味水晶糕?」

  看到瑀哥兒眼中的嚮往,她得意起來,「從前沒吃過吧?這可是你五嬸嬸我和泰安院小廚房的劉師傅一塊研究出來的,整個大盛朝,獨此一方,可好吃啦。」

  就如千里馬遇伯樂,俞伯牙遇鐘子期,從御膳房被賜到鎮國將軍府的名廚劉師傅自從遇到了崔翎後,便結束了從前養老一般自在悠遊的生活。

  人到暮年,行將老朽,劉師傅的鬥志卻從未這般昂揚過。

  因為崔翎搬去泰安院和老太君同住後,老太君曉得她素喜愛美食,每日裡下的菜單便都是些繁瑣複雜的大菜,一日兩餐,絕沒有一道菜式重複,這不僅考驗大廚的耐心,也是對廚藝的驗證。

  劉師傅和其他幾位將軍府重金挖來的名廚自然嚴陣以待,竭力要將自己最好的手藝展現。

  剛開始時,崔翎久旱遇甘霖,這些從前偶爾吃一兩次或者乾脆就只聞其名從未見過其形的大菜,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吃到,哪裡還能想那麼多有的沒的,當然是菜到筷到大快朵頤為上。

  老太君見她吃得高興,打賞廚房的時候毫不含糊,真金白銀地撒下去了。

  崔翎覺得心疼,那些菜雖然好吃,但卻還有改進的空間,她覺得既然大師傅們也毫不含糊地收下了銀子,那麼作為一個勤儉持家的好孫媳婦,她就有必要讓老太君的銀子賞得有價值。

  再加上時日久了,她和老太君之間漸漸從陌生到熟悉,感情也是一日千里,有些剛來時不合適說的一些話,也敢撒撒嬌提出來了。

  比如一道醬汁燴魚,她不滿足於一種口味,便會對劉師傅委婉地提出要求,「劉師傅,這魚肉極鮮極美,不過若是將干貝搗碎制醬替代豆醬,想必這道菜能更美味。」

  同樣的食材,不同的烹飪方法,不同的輔料,都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滋味。

  倘若不是這年頭還沒有辣椒和番茄,香辣燴魚和番茄魚也是極好的。

  劉師傅掌勺幾十年了,連皇帝老子都沒有說他手藝不好,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挑剔過,他心裡不大服氣。但真的將那干貝醬制出來後燴魚,口感竟真的十分鮮美可口。

  如此數次之後,他總算明白崔翎不是故意找茬,而是真的在吃食方面有所鑽研。

  劉師傅對自己的要求一向甚嚴,遇到學習的機會也從來不肯放棄,不斷精益求精,是他一生的追求。因此,他不只親自上菜伺候著老太君和崔翎用膳,還總是主動詢問改進的良方。

  崔翎和劉師傅熟了之後,便也不客氣起來。

  午夜夢回時偶爾會想念的那些前世美食,都是這裡不曾有過的菜式,她和劉師傅想方設法地去找配料和替代品,這不長的時間裡,總算也折騰出了不少新花樣。

  瑀哥兒眼饞的這道桔味水晶糕,便是他們的新成果。

  這年頭水果仍然稀罕貴重,能將鮮桔取汁做糕的,只此一家,在制糕的過程中,崔翎和劉師傅還先後克服了去酸味增香氣的幾道難關,終於做成了橙白相間的清新糕點。

  瑀哥兒撇著頭說道,「好不好吃,還得我吃過了才知道。」

  崔翎奇道,「剛才我不是特地拿了塊給你嗎?當時你可沒有說要吃。」

  今晨貪睡起得晚了些,急著去勤勉堂學管家,便沒有吃早飯,正好劉師傅蒸了新品,就叫人送了一小匣子給她。在勤勉堂已經吃了大半,剩下幾塊帶到了拈花堂,那時,她可是親手遞了一塊給小屁孩的。

  瑀哥兒垂了垂眼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怕你手髒……」

  因為他之前的仗義幫助,崔翎便懶得吐槽他的回答,笑著說道,「你等會還有旁的課業嗎?若是沒有,便隨我去泰安院唄,想吃這個可不用等到明日,廚房應該還有。」

  她想了想,「對了,等用完午膳我還要看劉師傅包素餡水晶餃,你要不要一起來?」

  瑀哥兒有些意動,瞥了一眼身後的嬤嬤,小聲道,「還要練習騎射。」

  崔翎想到先前梅蕊提過,瑀哥兒早慧,不只要和蘇子畫學文,還要和府裡的武師習武,每日裡都過得十分緊湊。他今年才四歲呢,旁的小娃還在母親懷抱裡撒嬌,他卻已經早早搬到青竹院獨自居住。

  她見瑀哥兒神情中諸多猶豫,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心疼,上前拉住瑀哥兒的小手對著他身後的嬤嬤說道,「今兒時辰還早,我帶著哥兒去老太君那,午膳也在泰安院用了,你不必跟來,下午哥兒和我在一塊,等用過晚膳,我親自送哥兒回去。」

  那嬤嬤忙道,「五奶奶,這可使不得!」

  她似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緊張,「四奶奶規矩嚴,哥兒每日都要去外院的小校場練騎射,自打哥兒滿三歲起,就是如此了。倘若四奶奶曉得哥兒瞎胡鬧,定要怪罪奴婢的。」

  崔翎似笑非笑地看著嬤嬤,「你的意思是,我帶著哥兒瞎胡鬧了?」

  她粉臉微沉,「嬤嬤也知道四嫂是最重規矩的人,她若曉得你今兒這樣對我說話,你猜她會如何責罰你呢?」

  嬤嬤面上青青紅紅,「老奴只是心疼哥兒……」

  崔翎擺了擺手,「我會叫人去和四嫂說的,想來老太君想念曾孫子了,要和瑀哥兒一塊用個午膳,四嫂再重規矩,也不會反對的。至於小校場的師傅那邊,就煩請嬤嬤親自去打個招呼,今兒個給哥兒放個假吧。」

  她輕輕撫了撫瑀哥兒的腦袋,「這麼小個人,連童年都沒有,真是可憐!」

  話音剛落,她便緊緊拉住瑀哥兒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瑀哥兒邊走邊道,「母親是個十分講規矩的人,並且……的確不大懂得變通。」

  崔翎笑著說道,「放心,都是五嬸嬸非要拉著你走,你奮力抵抗,奈何身嬌肉貴,萬不是五嬸嬸的對手,只能乖乖地任由五嬸嬸挾你去了。這樣說,行了吧?」

  瑀哥兒的臉上終於露出孩童應有的天真,「等吃過水晶糕看過包素餃,五嬸嬸,我帶你去木園玩好玩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1:26 AM

第二十五章 丟臉

  木園在鎮國將軍府的東側,靠近外院的點將堂。

  黑瓦白牆一圈,將一片參天的古樹林蔭圍住,錯落參差,佈局有序,饒是十一月天氣將冷,卻依舊盎然著勃勃的生機,假山怪石嶙峋,頗有蒼樸之蘊。

  崔翎被瑀哥兒拉著連奔帶跑地進了木園,看到眼前的景致不由贊道,「這地方不錯,最適宜避暑,若是在那兩棵樹之間,綁上一個吊床,悠哉閑哉地閉目養神,定是件美事。」

  巨大的樹枝長滿層層疊疊的綠葉,那些葉片將頭頂火辣辣的太陽完全遮住,偶爾有一兩道陽光從葉子的縫隙中透過,明亮溫暖,卻又少了幾分炙熱。

  光想想就覺得十分美好。

  瑀哥兒笑了起來,「五嬸嬸看起來傻乎乎的,倒是挺會享受。」

  他微微昂起下巴,頗為自豪地說道,「這地方可是我發現的,有時候心情不好,我就一個人偷偷跑到這裡來,躲一會就好了。吊床沒有,不過那裡有一口乾井,我把好東西都藏在那呢。」

  崔翎原聽瑀哥兒又沒大沒小起來,氣得不行,剛想要教訓他一頓,忽聽了他後面那句話,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忍不住又心疼起他來。

  她柔聲道,「大人才會心情不好呢,你是小孩,才那麼點點大,以後可不許這樣胡說。」

  瑀哥兒咧嘴笑開,「五嬸嬸心疼我?」

  他微微一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偶爾看到三哥四哥那麼大了,還能自由自在地玩耍,有時候羨慕得緊。但母親說過,袁家的男人生來就是為了戰場,若是幼時不努力,將來要付的代價也許是性命。」

  袁家長房育有三名子女,皆是宜寧郡主所出。

  長女袁悅兒和二哥兒袁璃一胎雙生,今年都已經十一歲了,三哥兒袁瑞九歲。

  二房袁澤早逝,梁氏無出,膝下並無子嗣。

  三房袁洛和廉氏生了一兒一女,四哥兒叫袁璋,今年八歲,五姐兒袁欣兒,今年六歲。

  去歲袁三郎從外頭抱回來一個剛滿月的男孩,取名叫袁珀,如今也不過剛滿一歲。

  瑀哥兒行六,下面還有個不滿周歲的胞弟袁琪。

  崔翎將家裡的孩子都想了一遍,總算才明白瑀哥兒羨慕的三哥四哥是哪兩個。

  她笑著說道,「瑀哥兒,五嬸嬸看你恐怕是冤枉瑞哥兒和璋哥兒了。」

  瑀哥兒抬起頭,「什麼?」

  他常常看到三哥四哥嘻嘻哈哈地結伴出門,問他們,要不說去打獵,要不就說是遊樂,聽得他心裡癢癢的,他們分明就是去閒逛瞎玩,可五嬸嬸卻說他冤枉了兩個哥哥……

  崔翎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的額發,「你母親飽讀詩書才華出眾,所以才親自為你啟蒙。你大伯母和三伯母可沒有這個能耐,所以早早地將你兩個哥哥送去了族學。」

  她微頓,「你以為族學的那些先生們是乾拿咱們府裡束脩的?你兩個哥哥可不是去玩。聽說明年開春,瑞哥兒和璋哥兒都要去考太學院,太學院可不容易進,這會他們兩個定在外頭下苦功夫呢。」

  盛朝的太學院彙集的都是精英少年,除了門第出身,必須還要有出眾的才能,禮、樂、射、御、書、數,總得有一樣拿得出手的,那些不擅長的也不能一竅不通。

  瑞哥兒和璋哥兒,一個九歲,一個八歲,就有志氣考學,想來並非凡品,就算是天生奇才,若是不經過努力錘煉,也不可能有這樣強大的自信。

  再說,瑀哥兒都懂得的道理,瑞哥兒和璋哥兒怎麼不懂?

  袁家的男孩將來都是要帶兵打仗的,一輩子與戰場結緣的人,倘若學藝不精,混沌無謀,那無疑是自尋死路,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讓敵人膽戰心驚,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瑀哥兒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來他們是故意逗我,好讓我羨慕的!這回我曉得了,下次若是三哥四哥再這樣說,我就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們!」

  他晃了晃腦袋,很快將這事放下,隨即上前拉過崔翎的手,「五嬸嬸,來,我帶你去看我的寶貝們。」

  崔翎看著瑀哥兒從枯井裡吊上來的一堆破銅爛鐵一陣無語,她失聲問道,「這……這些就是你的寶貝?瑀哥兒,你告訴五嬸嬸,這些破爛不是你收藏的!」

  瑀哥兒不理她,只從一堆僅從外形辨別不出用途的東西中翻來找去,「這個是九連環,這個皮沙包,這個是七彩泥人,這個是箜竹管。」

  他哼哼了一聲,「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只是放在這裡時日久了,有些都生銹了而已,擦擦亮就又能玩了!」

  崔翎倍覺心酸,「你母親不准玩這些嗎?」

  瑀哥兒聳了聳肩,「母親說玩物喪志,而且這些東西都是鄉村野兒耍的小玩意,上不得檯面,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看幾本書,多學幾篇琴譜。」

  他掏出一個竹篾做的鏤空圓球,獻寶似地捧到崔翎面前,「五嬸嬸,咱們來玩蹴鞠!」

  崔翎看了看這小球竹絲都有些斷裂了,不由對著身邊跟隨的木槿道,「去藏香園把我收藏的小東西挑幾件好的拿過來,我記得箱子裡也有個這般大小的竹篾球,一併帶過來吧。」

  木槿應聲去了,偌大木園便只剩她和瑀哥兒兩個。

  瑀哥兒催她,「五嬸嬸,咱們不等木槿了,先開始玩吧!」

  崔翎瞧那玉雪可愛的小臉一陣期盼,便笑了起來,「行,怎麼玩,你說吧!」

  瑀哥兒笑眯眯地說道,「你踢過來,我再踢給你,若是誰接不住,就算是輸了。三局兩勝,輸的那個人,可要答應贏的那個人一個請求,學狗叫,在臉上畫小烏龜,什麼都行。」

  他見崔翎愣愣的,忍不住得意地說道,「怎麼,五嬸嬸怕輸嗎?」

  崔翎捏了捏小屁孩的臉頰,「來就來,誰怕誰啊!」

  如此兩個人便你來我往地踢了起來,還未分出勝負,忽然崔翎腳下沒有控制好力度,一個不查,這竹篾球竟然直直地飛到了圍牆外的樹幹上,卡在那裡不下來了。

  她找了根長樹枝嘗試了幾次無果,眼看著瑀哥兒都急得快要哭了,恰好瞥見那處附近有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她可以先爬到牆頭,再慢慢地挪到樹枝那將球取下。

  爬牆這件事,對她來說難度不大。

  便笑著對瑀哥兒說道,「不要急,五嬸嬸有辦法了,我爬上去幫你拿下來。」

  瑀哥兒點了點頭,又有些猶豫地說道,「那邊好像是點將堂,從前祖父在時,就在那處議事的,若是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崔翎不在意地說道,「沒事,你祖父和伯伯叔叔都去西北了,不會有人的。」

  如今家裡唯一的男人就是袁大郎,他每日都要上朝,下了朝又要拐去兵部聽訊,總要到傍晚才能回來,平日裡,也沒有外男來拜訪,這會晌午剛過一會,安全得緊。

  她這樣想著,便將裙擺撕開綁住小腿,動作麻利地從假山上翻了過去。

  瑀哥兒歡天喜地地叫道,「五嬸嬸,手再過去一點,就要夠到了!」

  崔翎竭力將竹篾球往裡撥,就在她快要成功之時,忽然瞥見隔壁點將堂的院子裡筆直地立著幾個護衛打扮的年輕人,正表情震驚地望著她。

  她心中一慌,手上便是一頓,竹篾球也似受到驚嚇般應聲滾落。

  「啪嗒!」

  屋子裡,袁大郎聞訊而出,猛然見到立在牆頭的女子,他大驚失色,「五弟妹,你在那兒做什麼?快下來,小心危險!」

  崔翎沒有想到袁大郎在家,而且看他身後隱隱約約一片紫色衣料,想來還是在招待外客,不由尷尬地想要立刻找個地洞鑽下去。

  但是那麼多道好奇的目光注視著,她也沒有辦法不給個解釋就直接躲開,只好勉強地指了指地上的球,「瑀哥兒玩球,不小心落到了樹上,我是來給他撿球的。」

  袁大郎忙將竹篾球遞給了她,「小校場空闊,去那玩球比較合適。」

  崔翎紅著臉訥訥點頭,「多……多謝大哥。」然後飛也似地從牆頭下去。

  袁大郎並點將堂裡的客人都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得很,十分清晰明顯地聽到「噗咚」一聲,然後是小兒清脆緊張的問話,「五嬸嬸你怎麼總是笨手笨腳的,連個臺階都踩不穩!來,我看看哪裡摔傷了沒。」

  氣急敗壞的女子憋著聲音道,「沒有,沒有,你大伯父帶著客人在隔壁呢,小屁孩你聲音輕一點,咱們趕緊轉移陣地。」

  紫衣男一聲悶笑,護衛們也都使勁憋著笑。

  袁大郎想起了古靈精怪的女兒,臉上也忍不住掛著笑意。

  但五弟妹丟了臉,這事傳出去不怎麼好聽,他只好強忍住笑意,正了正神色,「王爺,我家五弟妹平素端莊沉靜,今日為了小侄的球魯莽了一回,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他對著院子裡幾位護衛抱了一拳,「也希望幾位賣我一個面子,就只當沒有見到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8 11:33 AM

第二十六章 打鬧

  崔翎拉著瑀哥兒匆匆逃離木園,等跑到離泰安院不遠的暮蘭亭才算鬆了口氣。

  她平素不大運動,體力不好,這樣急促地跑了一通後臉紅心跳腿腳都軟了,扶著暮蘭亭的柱子慢慢地挪到了紅木漆過的靠椅上,大口地喘著氣。

  瑀哥兒倒是十分淡定,他抱著胸好整以暇地望著崔翎,「跑這麼點路五嬸嬸就不行了,真該叫祖母繼續讓您到尚武堂紮馬步的,否則有點丟咱們袁家的臉呢。」

  他年紀雖小,但基本功扎實,這樣疾馳狂奔雖然也費力,但至少臉上沒有絲毫痕跡顯露出來。

  崔翎累得不行,沒有多餘的力氣跑過去捏他,只好口頭上表示警告,「小屁孩,你要是再跟五嬸嬸這樣沒大沒小,小心我告訴你母親。」

  她撇了撇嘴,「你母親最重規矩,曉得你這樣不尊重長輩,定要狠狠罰你。」

  話音剛落,只聽亭外傳來清冷低沉的聲音,「沒錯,瑀哥兒今兒壞了許多規矩,我定會重罰。」

  崔翎大驚,忙撇過頭去,只見蘇子畫正從旁邊徐徐過來,她面沉如水,眼中蓄著驚濤駭浪。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急忙摟過瑀哥兒,緊緊地將他護在懷中,「四……四嫂,你怎麼來了?」

  蘇子畫輕輕一笑,「時辰不早了,我來是接瑀哥兒去小校場練功的。」

  她說話時聲音低緩,帶著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老太君想念曾孫,我這個做孫媳婦的自然得孝順,現在,飯也吃過了,玩也玩過了,是該補上今日的功課了。」

  補上的意思,是原本該學幾個時辰,現在仍舊要學幾個時辰。

  崔翎將瑀哥兒摟得更緊,「四嫂,瑀哥兒還小,偶爾讓他放鬆一日,也並不妨礙他成材,不如今兒就算了,等明日再說?」

  她的語氣極盡討好,「瑀哥兒特別聰慧,他懂的也比我多,體力也比我好,才四歲呢,抵得上尋常人家十一二歲的孩子了,真的特別出眾。就當是看我的面子,四嫂能不能網開一面?」

  自從來到盛朝以後,她就再也不曾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了,許久沒有練習過說好話的本事,乍一下子想要重拾前世三寸不爛之舌,有些困難,她也就只好簡單粗暴了。

  崔翎睜著一雙瑩瑩美目,飽含期盼地望著蘇子畫,「四嫂,求您了!」

  蘇子畫的表情依舊冷淡,她輕哼了一聲,卻忽然笑了起來,「今日就去歇了也並非不可,不過明日仍舊要將今日拉下的課業補上。」

  她將目光看向小小的瑀哥兒,「你自己說呢?」

  瑀哥兒輕輕從崔翎的懷中掙脫,垂著頭對蘇子畫說道,「孩兒等會去就小校場。」

  他語氣微頓,「不過五嬸嬸因為孩兒受了傷,孩兒得先去奉藥坊去拿點藥給五嬸嬸送過去,母親放心,孩兒不會將今日的功課拉下。」

  剛才五嬸嬸從假山上摔下來時手掌擦傷了,雖然是因為她自個笨手笨腳才會受傷,但他不是沒有良心的壞小子,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為了要給自己撿球,五嬸嬸才不會爬牆頭。

  他是個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不會對五嬸嬸手掌上的傷視而不見的。

  蘇子畫輕輕頷首,目光裡隱見欣慰,但那種贊許的神色卻只在她臉上一閃而過,轉瞬之後,她便又恢復向來平靜清冷的神情,「很好。」

  泰安院西廂崔翎的屋子裡,瑀哥兒認認真真地將傷藥替她抹上,神情專注,看不出一絲四歲孩童的痕跡。

  崔翎既心疼又內疚,「說起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你母親這樣較真,就不該帶著你到處瞎玩,害得你等會還要將課業補上。」

  她算了下,問道,「得練到很晚吧?」

  瑀哥兒卻並不當一回事,他笑著聳了聳肩,「母親就是這樣的,她定下的規矩沒有人可以隨意更改,莫說我了,連父親都不成,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

  他將藥棉放下,「好了,這麼點小擦傷,塗兩次藥就能全好,手掌上嘛,也不必怕會留疤。就算留疤也沒有關係,反正你都已經是我五嬸嬸了,也不怕嫁不出去,我五叔會對你負責的。」

  崔翎目瞪口呆,「喂!小孩子怎麼能說這些呢?」

  瑀哥兒人小鬼大,除了偶爾流露出來的貪玩心性,幾乎在他身上看不出來一絲孩童的模樣,舉止行事老成不談,連說出來的話都不像是孩子的。

  她想了想自己四歲的時候在幹嘛。

  前世家裡雖窮,但四歲小孩也幫不了幹活,所以她基本就是被放養的狀態,不是在田野裡閒逛,就是跟在哥哥姐姐後面打轉。那時也不懂事,還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家裡並不受到歡迎,整天傻樂傻樂的,無憂無慮,也沒有什麼煩惱。

  今生的四歲,恰逢母親去世,父親崔成楷的轉變宣告了她溫馨有愛的家庭氛圍的終結,但調整好心態的她,慢慢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雖談不上什麼幸福,但也自得其樂。生活上有丫頭僕婦,也無人逼她讀書寫字,整日裡就瞎玩。

  何曾像瑀哥兒這般需要背負那麼多完全不必要背負的責任?

  崔翎拿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摸了摸瑀哥兒的小臉,憤憤不平地說道,「嚴師出高徒,慈母多敗兒。你母親對你嚴厲,這原本是值得慶倖的好事,可你終究才四歲。你這個年紀,原本就該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撒歡地瞎玩,等長大了,才不會遺憾。」

  她越說越激動,「說什麼上陣殺敵,你才多大呢,這最早也是要十幾年後的事了,她怎麼可以……」

  瑀哥兒柔軟的手心輕輕掩住崔翎接下來的話。

  他笑了起來,「五嬸嬸別說了,您心疼我,我知道。其實我過的並沒有您想的那樣淒慘,我喜歡讀書,也喜歡習武,長大了也想成為祖父和叔伯們那樣英雄的大將軍。」

  「只是……」瑀哥兒反手捏住崔翎的臉頰,在她臉上一會揉搓成一個大字,一會揉搓成一個人字,笑嘻嘻地說道,「五嬸嬸這樣有趣,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和您一塊玩。」

  他笑得更歡,「五嬸嬸,下次咱們還這樣玩吧,就算補課業到多晚也沒有關係。」

  崔翎氣得不輕,這小壞蛋個子小,力氣還挺大,她甩了好幾次臉都無法掙脫,虧她滿腔熱血都在為他抱打不平,這小子卻還惦記著先前她捏他臉頰的「大仇」!

  她氣呼呼地道,「快放開啦,放開,你這樣捏,會把我捏成大餅臉的!」

  小壞蛋才不會撒手,「你又不怕嫁不出去,放心啦,我五叔不會嫌棄你的。」

  屋子裡一個氣急敗壞,一個笑得開懷,打鬧了許久才退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8:35 AM

第二十七章 謠言

  崔翎和瑀哥兒感情日增,去拈花堂讀書這等痛苦的事,也逐漸變得有趣起來。

  其實,她也不是徹頭徹尾的文盲,前世課本上學過的東西印象還是很深刻的,主要還是認不全繁體字帶來的困擾。如今,跟著蘇子畫認字了一月之後,逐漸領悟了記住的竅門,慢慢地連吟誦歌賦都不覺得十分難。

  蘇子畫十分滿意,瑀哥兒卻覺得都是他的功勞。

  那個小人兒大言不慚地說道,「五嬸嬸在安寧伯府時學了那麼久都沒有起色,和我一塊讀書才沒多少天,就有了這樣大的進展,可見榜樣的力量。」

  他昂著頭,一副萬分得意的模樣,「若不是經我指點,以五嬸嬸您的資質,怎麼可能呢。」

  崔翎拿著書籍拍了拍瑀哥兒的腦袋,「又沒大沒小了!」

  她沒有反駁,因為瑀哥兒的話,其實也算是事實。

  蘇子畫作為四嫂自然是極端莊淑雅的,但作為老師,她卻有些嚴厲過了頭,導致崔翎一看到她,就算有什麼不懂之處,也不敢問出來。

  所以,瑀哥兒便成了她的小老師。

  代價是,她多年來珍藏的小玩意兒如同流水般被搬入了瑀哥兒住的青竹院,一想到那小屁孩囂張得意酷霸拽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想捏他的臉。

  好在,老太君當初發話說,「小五媳婦資質差了些,也不求她能吟詩作賦,只要能看得懂書信賬冊,就足矣。」

  崔翎想,她如今的水準,莫說尋常書信賬冊了,便是要讓她作詩,也勉強能胡謅幾首的,四嫂應該會大發慈悲放她一馬,讓她自由吧!

  雖然她很喜歡瑀哥兒,但和他玩有好多種方法,讀書這件事還是免了吧。

  她正猶豫著是該婉轉還是直接地將自己的訴求提出來時,蘇子畫卻從梅蕊手中接過一張請柬遞了過來。

  蘇子畫笑著說道,「明日是鎮南侯府四小姐的生辰,我曾經教習過她詩詞,勉強算她半個老師。許是曉得你最近總和我在一處,便也邀請你與我同去。」

  她頓了頓,「白四小姐和太子訂了親,等明年開春就要大婚。」

  未來的太子妃,若不出意外,將來極有可能便是盛朝國母。

  白四小姐的生辰宴,定是盛京貴女們擠破了頭也要去的。

  崔翎想,她現在的處境和從前在安寧伯府時已經截然不同,那時候她不出門,除了確實有些懶外,其實也是怕自己出了什麼差錯,譬如弄濕了衣裳去換卻不小心被男賓撞見了呀,再譬如在人家府裡迷了路,卻無意間撞破了別人的姦情啊。

  前者會被謀了姻緣,後者還可能丟了性命。

  但現在她身為人婦,也不會再有人覬覦著要給她安排親事,至於迷路嘛……

  從前她和安寧伯府的姐妹們都不大熟,每逢出門時,她們都有自己的伴,留她孤零零一個這才容易被拋下迷路,可現在她有四嫂啊!

  只要她寸步不離地跟在四嫂身後,像朵菟絲花般纏著四嫂不放,就不會發生那種意外了。

  崔翎思量再三,還是點了點頭,「嗯,我跟著四嫂去。」

  人家誠意相邀,不去有些不上檯面,此是其一。

  其二嘛,她來了盛朝那麼多年,說對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好奇那是假的,如果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她也願意出門見識一下,哪怕只是瞧瞧路上的街景,也好過一輩子困在高門大宅內坐井觀天。

  但她從前出席的宴會不多,便是有,也都跟在繼母身後不離左右,很少和同齡的女孩子一塊接觸,她對她們不瞭解,心裡便難免沒有底氣。

  崔翎怯怯地說道,「只是,我從前極少出門,不知道四嫂能否提點一下?」

  她咬著唇補充了一句,「我怕做得不好,給鎮國將軍府丟臉。」

  蘇子畫並不意外崔翎會這樣說。

  隆中蘇氏和安寧伯府是老親,偶也有往來,她雖然並沒有和五弟妹有過接觸,但嘴碎的下人之間常常會傳遞各府的八卦,對五弟妹的性子為人,她也有所耳聞。

  她曉得五房在安寧伯府地位尷尬,五弟妹幼年喪母,繼母待她也並不真心,是以在伯府的處境並不算好。她自己在高門大戶中出生長大,太知道不得寵愛的女孩兒,會面臨什麼樣的待遇,遭到怎樣的對待了。

  就這些日子相處所見,五弟妹的舉止進退應答,只能勉強算是入得了眼,論規矩禮儀,還差得遠呢。

  好在明日白四小姐生辰筵,請的都是些年輕的小姐和媳婦,並沒有長輩在,年輕人除非生在規矩特別嚴苛的世家,彼此相處還是要隨意一些的。

  蘇子畫想了想,說,「明日就要出門,也來不及臨時抱佛腳修習禮儀,想來五弟妹出身伯府,待人接物舉止進退,尚還是有分寸的。只有一點,五弟妹當需謹記。」

  她微微一頓,「等到了鎮南侯府,定要隨在我身側,莫要亂走,行禮規矩皆跟著我來。若有人問你話,確實知道的才答,切忌不懂裝懂,若是不曉得該怎樣回答,便給我遞眼色,四嫂會幫你解圍。」

  崔翎忙應道,「是。」

  蘇子畫瞧她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你等一下。」

  她坐到書案前,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筆止,墨停,吹了口氣,然後遞了過來,「送帖子來的是白四小姐的嬤嬤,我與她素來交好,便問了明日都有誰要赴宴。」

  語氣微頓,她接著說道,「這是名單,等會你回去了,可以問下祖母身邊的喬嬤嬤,她見多識廣,能告訴你這些小姐們都是哪家的,平素有什麼喜好。」

  蘇子畫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從前很少出門,盛京城的貴婦名媛對你可都好奇得很。這次五弟妹以袁家五奶奶的身份頭一回出去串門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肩膀,「只要她們瞧見你的模樣,那些謠言自然不公而破。」

  崔翎驚訝道,「謠言?是關於我的謠言嗎?」

  蘇字畫略顯詫異,「五弟妹不知道?坊間傳言你……」

  她忽然掩著嘴笑了起來,「一說你生得醜陋,臉上有好大一塊胎記,還有人則說你幼時得了疾病,燒壞過腦子,是個癡兒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8:52 AM

第二十八章 勇退

  盛京城的貴女們過了十歲就會被家中長輩帶著出來參加各種宴席,這是一種社交手段。

  年輕的貴族小姐們聚在一塊,結個手帕交自然是好的,倘使能夠被某位貴婦人相中兩家結成姻緣,那就更是美事一樁,若才德兼具的名聲傳進了宮裡頭……

  未來太子妃白四小姐,據說就是因為端莊持重被幾位老王妃看中了,太后和姜皇后宣她進宮仔細地考察了一番,見果真如同傳言那般穩重大方,這才定了下位份。

  這等福澤雖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但這些貴女將來都要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有的會成為一府主母掌家理事,多和盛京城的名門勳貴來往,總也有些幫助,有益而無害。

  因此,每逢勳貴請筵,不論是花會詩會還是遊園,到了年紀的貴女總是爭相競豔,唯恐落於人後,像崔翎這樣總是稱病不出的,滿盛京城也就獨她一個。

  貴婦名媛們可都精明得緊,一次兩次以病推脫,尚還可信,次次如此,則難免要令人多想。

  安寧伯府寵愛女孩兒是出了名的,就算崔九在繼母手上長大,排擠奚落許是有的,但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沒有人信有人敢苛責她,所以被迫害而不得出門這一條便就被自然而然劃掉。

  那麼,顯而易見地,問題便出在了崔九身上。

  這就更簡單了,不是容貌醜陋羞於見人,便是腦袋不靈怕人恥笑,所謂隱疾,總不外乎如此。

  有些事,私底下相傳的多了,便就成了事實。

  反正也無人膽敢傳到安寧伯家的人面前,無人反駁,也不會有人解釋,那些貴婦名媛便自以為是地當了真。

  蘇子畫笑著說,「當初曉得五弟定下的是你,家裡幾位嫂嫂都挺憂愁的,好在我雖不曾見過你,但也聽家裡人說起過,曉得你只是性子有些孤僻,並不似傳言那般。」

  她微頓,唇角的彎度翹得更高,「不過現在看來,連孤僻兩字,其實也與五弟妹不合呢。」

  崔翎撇了撇嘴,小聲地反駁,「我只是怕麻煩而已。」

  蘇子畫笑著搖了搖頭,「今日就到這裡,五弟妹先回去吧。」

  崔翎忙應聲說是,臨走時還不忘趁著蘇子畫背過身去的空隙,毫不留情地捏了捏瑀哥兒的小臉,無聲地用口型跟他說,「我先走啦,空的時候來找我玩!」

  瑀哥兒望著她歡快離開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想,無嬸嬸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三歲小兒一般幼稚,他的臉總被這樣蹂躪很疼的誒,再說,對一個小男子漢這樣,很傷自尊啊。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討厭她這樣,甚至還有點隱隱的歡喜……

  瑀哥兒小臉一紅,忙垂下頭奮力讀書,「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

  崔翎回了泰安院,便跟老太君回稟了明日要去赴宴一事。

  老太君斜斜倚靠在榻上。

  天氣漸冷了,她在屋子的四角各放了一個炭爐,熏得屋子裡暖烘烘的。

  她看起來倒並不似蘇子畫那樣擔心緊張,倒還笑眯眯地安慰崔翎,「那些小姐們年齡都與你相仿,或還有比你小一些的,都是差不多的小丫頭片子,你怕什麼?」

  崔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孫媳婦兒只是怕做得不好,丟了府裡的臉。」

  這句話倒是發自肺腑的。

  自從來了袁家,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家裡的嫂嫂們也好,就連說話時常有些陰陽怪氣的二嫂,到底也沒有對她說過半句重話,這讓她感受到了與娘家安寧伯府截然不同的融洽和諧。

  來時她母親過去的舊人宋嬤嬤曾提醒過她,說袁家有五個兒子,她上頭有四位嫂嫂,妯娌之間難有真心實意的,多是趨利而往,袁家那樣富貴,想來後宅的骯髒事多了去了。

  宋嬤嬤要她千萬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她剛嫁過來時,也曾經想過要躲得遠遠的,將自己保護好的。

  但彼此相處了一月,發現四位嫂嫂雖各有脾性,卻都是難得的善心人,對她這個什麼都不懂又很莽撞的弟媳婦,算得上包容之至,與宋嬤嬤口中所言的那些惡大嫂,可是完全搭不上邊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發自內心的善意很容易傳遞,並且感染別人。

  大嫂如母親般的慈愛,二嫂的刀子嘴豆腐心,三嫂的和氣,四嫂如師長般的諄諄善誘,再加上祖母這兒源源不斷的珍饈美食,就算是冰山都能融化了呢,何況是崔翎這樣內心極度缺愛的女子?

  崔翎覺得她那層偽裝的外殼漸漸在破碎,她堅定了十五年的心,慢慢地在發生轉變。

  她想要融入袁家,視鎮國將軍府為家,真正地成為袁家的一份子。

  老太君輕輕地摸了摸崔翎的額髮,「外頭的傳言你聽見了?」

  崔翎點了點頭,鼓著嘴說道,「也不知道是怎麼有的傳言,那些人連見都沒有見過我,就亂編排,倘若我是個心眼小的,一定得被這些話氣哭。」

  她睜著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老太君,「看在孫媳婦這樣難受的份上,祖母能不能把借給康王妃的那位唐師傅給要回來?劉師傅說,唐師傅做得一手精絕的江南菜,孫媳婦想……孫媳婦想嘗嘗嘛。」

  唐師傅原是鎮國將軍府重金從江南禮聘回來的名廚,兩月前,康王妃從江南老家來了幾個親戚,因吃不慣盛京的飯菜,康王妃便從袁家借走了唐師傅。

  如今,康王妃的親戚走就回去了,卻一直都沒有將唐師傅還過來。

  唐師傅想念鎮國將軍府的環境,便托人給劉師傅帶了口訊,希望老太君能將他要回來。

  劉師傅再有技藝,也不過只是個廚子,老太君面前,他很難開這個口,便求到了崔翎面前。

  崔翎平生最愛的便是美食珍饈,劉師傅更擅長宮廷大菜,口味還是以盛京這邊為主,可她前世出生在江南水鄉,時常懷念夢裡的那種飯菜滋味,所以一聽唐師傅是江南菜系的大手,便主動地應承下了這事。

  老太君拿手指點了點崔翎的額頭,「你呀!」

  她無奈地說道,「好好好,祖母這就讓杜嬤嬤親自去康王府走一趟,將唐師傅要回來!」

  崔翎萬分歡喜,見屋子裡也沒有旁人,便情不自禁地摟住老太君,在老太君的臉上迅速地「吧唧」了一下,「謝謝祖母!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開來,「你這孩子,真是……祖母也拿你沒辦法啊。」

  她心裡卻想,小五媳婦真是和悅兒太像了,悅兒在家時,也喜歡高興時這麼往她臉上「吧唧」一下,還非說這是表達她對祖母最高的喜愛和敬意。

  老太君一想到袁悅兒,目光便微微垂下來,她暗自歎息一聲,西北這仗也不知何時才能打完,若是當真要打三年五載,悅兒難道也要在宮裡待個三年五載?

  伴君如伴虎,果然袁家早幾年就該急流勇退的,好在現在……也不算太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8:56 AM

第二十九章 能耐

  鎮南侯府白四小姐的生辰宴設在晌午。

  說是筵席,其實就是邀了平素交好的姐妹們一塊聚聚,等明年開了春,白四小姐就要入主東宮為太子正妃,她出宮難,姐妹們要進宮見她,也不是易事。

  是以,在娘家過的最後一個生辰,對白四小姐來說,不止彌足珍貴,還意義非凡。

  未來太子妃珍之重之的請筵,能接到請柬的自然覺得榮光,這隨禮便也都撿貴重的來。

  崔翎跟著蘇子畫踏進白四小姐的珍瓏軒時,便被八仙桌上琳琅滿目的珍寶晃花了眼。

  她心裡一慌,便忙拉了拉蘇子畫的袖子,「四嫂……」

  蘇子畫湊在她耳邊低聲問,「五弟妹,怎麼了?」

  崔翎咬了咬唇,萬分不好意思地說道,「祖母讓我隨自己的心意給白四小姐挑選個生辰禮,聽說白四小姐和我年齡相仿,我想著喜好應該差不離,便就取了幾件江南來的小玩意,有一拉會動的玩偶,還有木頭制的水車。」

  她微微一頓,帶著求救般的眼神望過去,「我沒有想到大家都送這些……」

  珍瓏軒正屋的桌幾上,層次地擺著許多禮盒,有的已經被拆開,小丫頭們正在整理,露出明晃晃的珍珠翡翠黃金制的各色珠釵,看品相,觀色澤,都是上品,價值不菲。

  在這些珍寶面前,她匣子裡裝著的這些竹木製作的小玩意小擺設,簡直就不能看。

  崔翎有些沮喪,這是她頭一次鼓起勇氣出門社交,誰料到竟會出這樣的差錯……

  蘇子畫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她剛想安撫五弟妹低落的情緒,卻聽屋中傳出溫軟動人的少女話聲,「是袁四嫂來了嗎?」

  白四小姐一身檀色鑲銀絲暗刻牡丹吐蕊的裙衫,頭上簪著八寶雲花點翠,膚白如玉,眉眼似星,紅唇若櫻桃一點,正嫋嫋婷婷從屋中出來。

  她笑著迎上前來,「剛才還在念叨四嫂呢,總算是到了。這位……」

  白四小姐眼中不由帶著幾點驚歎,「這位便是袁家五嫂嗎?好標緻的人兒!」

  蘇子畫笑著接過梅蕊手中的紫檀木匣子,取出一對白玉墜了紅珠的小簪子交到白四小姐手中,「我親自畫的圖樣,請了珍寶齋的徐師傅做的,這樣子極配你,家常簪著挺好看的。」

  她轉臉去看崔翎,只見五弟妹整個人半縮在她身後,悄悄地已將裝著禮物的匣子往背後藏。

  蘇子畫很是無奈,她從崔翎手上徑直將匣子遞給白四小姐,「這是我家五弟妹精心挑選的幾樣江南的擺設,木竹制的東西,不值什麼錢,但難得精巧別致,盛京這裡鮮少得見,拿去玩吧。」

  白四小姐好奇地打開匣子,見是巧奪天工的玩偶,不由便笑了起來,「這個我在建寧侯府朱家姐姐那見過,想問她要來著,她捨不得給。」

  她滿懷著歡喜將這些製作精良的小玩意這裡摸摸,那裡玩玩,擺弄了好久,直到裡屋有人來催,這才將東西裝了起來,交給貼身伺候的大丫頭,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先藏起來。

  白四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周家姐姐,羅家妹妹,還有石家妹妹幾個都是貪玩的,若是叫她們瞧見了這樣的好東西,定是要和我搶的。」

  客人看上的東西,主人家不好不給,她又是即將進東宮當太子妃的,若是連這點東西都捨不得,沒得讓人說她小氣。

  白四小姐很喜歡這些小東西,這讓崔翎有些不敢相信。

  就光這八仙桌上擺著的珠環珍釵,先不去論材質本身的價值,就說外形精緻,做工精細,都算得是美輪美奐的,便是她這素日不怎麼愛珠寶打扮的女子,看了都覺得喜歡,更何況是別人?

  但她仔細地揣度過白四小姐的神色,白四是真的歡喜,這種歡喜寫在她的眉間眼角,半分不摻假意,想來倒是真心喜歡這些東西的。

  崔翎心裡不由鬆了口氣,方才的拘謹也便鬆弛下來,「白四小姐若喜歡,我那還有一些。」

  去年她父親崔成楷去了一趟江南,帶回來好幾箱東西,綾羅綢緞珍翠首飾並珍本古籍都不少,她不愛讀書,也不怎麼喜歡打扮,就只拿了一箱子民間市井的小玩意,有七巧板,九連環,還有扯線的木偶,會走路的竹青蛙和會叫的木鳥。

  這些小東西,她不願意留給繼母生的兩個妹子,也不肯讓別房的姐妹占了便宜,所以便通通帶到了袁家來。

  儘管她不肯承認,但事實上,因為是崔成楷送給她的,所以她平素十分珍愛。

  白四小姐一邊迎著蘇子畫和崔翎進屋,一邊對崔翎說道,「那敢情好,改日我一定要去貴府上拜訪,到時候袁五嬸可別忘了今兒這話哦。」

  她頓了頓,笑著說道,「我閨名喚作容華,袁五嫂若是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容姐兒罷。」

  容姐兒是小名,白容華肯讓崔翎這樣叫她,這是認可了她的意思。

  崔翎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善意,心裡一陣暖洋洋的。

  她不由有些鄙視自己,都是經歷過一世的人了,上輩子什麼風浪沒有見過,連死都死得那麼壯烈,本該寵辱不驚,閒庭信步坐看雲卷雲舒才對。

  這才是一個有內涵有素養有故事的穿.越女應該有的水準。

  但她現在,竟然被素昧平生頭一回見面的小姑娘一點善意而感動了。

  雖然這樣說有點沒出息,但她想,這大概是因為……她的生活中已經許久沒有亮色了。

  在母親過世之後,她一度以為這個陌生的年代是張冰涼冷漠的大網,只是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困在這裡,卻不留給她半點溫情。

  所以,當她肯敞開心扉時,所有的真誠和善意,都能溫暖她冰冷了太久的心。

  崔翎想,是時候該拋棄過去,展望未來,重新做人了呢!

  珍瓏軒後面臨著湖水,最東面有半間屋子建在水上,白容華單給它取了名叫做珍瓏水榭。

  素日與她交好的平遠侯府周二小姐,建寧侯府朱五小姐,鐘鼎伯府羅三小姐,還有沐陽伯府的石六小姐,都已經到了,或聚在一塊閒聊,或靠著北窗而坐遠眺湖上風景。

  白容華笑著說道,「袁家四嫂和五嫂到了!」

  石六小姐從窗上跳了下來,好奇地走到崔翎面前,「你就是袁五嫂?前兒我四哥收到了袁五哥的信,還囑咐我閒暇無聊時多去鎮國將軍府上找五嫂子聊天呢。」

  她親昵地拉住崔翎的手,嘖嘖讚歎道,「袁家五嫂你生得真美,我就說嘛,一定是娶了天仙似的美人兒,袁五哥身在千里之外,才會還心心念念記掛著的!」

  崔翎一陣驚愕,隨即便在心內哀嚎起來,袁五郎雖然不在,但她不管走到哪,做什麼,卻隨處都有他的影子。

  這回倒好,除了家裡的祖母和嫂嫂,竟然還寫信拜託別人要找她聊天!

  他真是……真是好大能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18 AM

第三十章 軒后

  蘇子畫見崔翎面色有些不對,以為她是想念遠在西北的五郎了,不由輕輕拍了拍五弟妹的肩膀,「五弟心裡牽掛著你呢,你在盛京過得開心,他才會放心。」

  她頓了頓,將石六小姐拉到近前,笑著說道,「祖母和五弟妹說過了吧,沐陽伯府的太夫人正是咱們家祖姑奶奶,袁家和石家是表親,這是石六表妹。」

  石六小姐笑嘻嘻地點頭,「我單名一個丹字,袁五嫂嫂可以叫我丹姐兒。」

  她想了想,忙又補充道,「我四哥和袁五哥自小一塊長大,感情特別鐵,這回四哥原本是想和袁五哥一塊去西北的,只是袁五哥說不曉得前線戰情如何,等他先過去了再說。」

  崔翎猛然想到,前些天老太君是叫她一塊讀信來著,好像是袁五郎已經平安到達西北潛州與柔然的最後一道屏障項城,便隨著邸報夾了幾封家書,一併送到了盛京城。

  除了給老太君的,三哥和四哥分別給自己的妻子寫了信。

  而袁五郎好似也給她留書一封,只不過她對袁五郎心裡存著抵觸情緒,也料想他對她不可能有什麼好話,所以連拆都沒有拆,就直接壓到了匣子裡。

  這樣看來,石四公子的書信應該也是那會兒到的。

  崔翎對袁五郎無處不在的黑手倍感厭惡,但這並不妨礙她和石六小姐的交往。

  石六小姐生了一張白皙粉嫩的包子臉,皮膚光滑有彈性好似能掐出水來,身材略有些微胖,不過這叫作豐腴福態,說起話來滿眼都是真誠,很坦率直接的一個人。

  崔翎很喜歡。

  她覺得自從嫁到袁家後的生活,好像與在安寧伯府時不在一個時空,是完全不同的兩面。

  從前在安寧伯府時,伯母們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連說句寒暄問好的話都充滿了機鋒。

  譬如她雖然不怎麼喜歡自己的繼母,可四位伯母譏諷排擠繼母的情形卻讓她印象深刻。

  而那些口角的起因,通常都只不過是一些零碎瑣事,最後總能被伯母們扯到五房孩子多,她父親崔成楷進項少,五房占了公中多少便宜上。

  都是些說多無用的事,但伯母們樂此不疲。

  最神奇的是,四位伯母總是可以任意組隊,前兒大伯母才和二伯母三伯母一道訓斥四伯母呢,今兒四伯母就和二伯母三伯母聯手擠兌大伯母了。

  宋嬤嬤說得對,安寧伯府的妯娌關係,全憑利益二字維繫,這倒是真的。

  至於家裡的姐妹,那就更不用說了。

  堂姐妹十幾個,人人都想要得祖母的寵愛。但祖母的心才多大?她心裡能裝得下多少個孫女兒?家裡除了她們這些孫女兒,更可愛更討喜的重孫女兒都有不少了。

  想要在祖母心裡占一席之地,就必須卯足了勁地往祖母跟前湊,除了一母同胞的才是盟友,其他的堂姐妹都是競爭對手,平素交往都帶著心眼,哪裡來得半分真心?

  因為曾經生活在這樣爾虞我詐虛情假意的家裡,崔翎便越發覺得袁家這些嫂嫂們的可貴,沒有相互傾軋,沒有彼此暗鬥,就算各人有各人的脾氣,但心卻都是善的。

  連她今兒遇到的這幾個小姑娘,雖都是出身顯赫的名門貴女,但身上的脾性卻都單純可愛,不驕縱,也沒有眼高於頂的傲氣。

  她忽然很羨慕白四小姐起來。

  今日的生辰宴,來的都是真心實意為白四小姐慶祝的閨蜜,在她們眼裡,白容華就只是白容華,而不是未來的太子妃,將來的盛朝皇后。

  崔翎卸下心防,拋棄了前世的滄桑,現下,她就只是個剛滿十五歲的少女。

  屋子裡這些貴女和她年齡相當,對她從前閉門不出有頗多好奇,她又生得美麗,這些姑娘便都圍在她身邊你一嘴我一嘴地要和她聊天。

  不多一會,便就熟了。

  蘇子畫和白容華臨窗而立,面帶微笑地看著相處和諧的一群小姑娘,她們都容貌嬌麗青春逼人,像極了枝頭正盛開怒放的花朵,十分賞心悅目。

  白容華笑著說道,「早知道五嫂嫂是這樣有趣的人,前些年就該結交的,偏等到我快要入宮了才認識她,真真是件憾事呢。」

  入主東宮成為太子正妃,雖是無上的榮耀,她得到了令人欣羨的尊貴和不可限量的前程,卻註定要失去一些平常女人能夠擁有的幸福。

  她雖然對此早有覺悟,但想到以後恐怕沒有時常見這些閨閣好友的機會,難免有些憂傷。

  蘇子畫曾經指點過白容華禮儀姿態,對這個比她小幾歲的妹妹十分心疼,此時見她不語靜默,心裡知道她在擔憂什麼。

  成為太子妃,雖然合了她的名字得到一世榮華,但姜皇后同時也為太子定下了良媛和良娣,等白容華大婚之後不久,便也要將太子良媛和太子良娣迎入東宮。

  蘇子畫嫁到袁家這樣不興納妾的人家,成親快要六年,和四郎袁淵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自是曉得一心一意的好處,但她也有姐妹嫁到了妻妾成群的人家,偶有書信來往,總是苦不堪言。

  還未成婚,便曉得不久之後,就有兩個有位份的女人,會與自己爭奪丈夫的寵愛,白容華心裡,一定有苦說不出來吧。

  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是皇家規制,太子的後宮不只是為了繁衍子嗣,在很大程度上還要平衡朝堂的勢力。

  蘇子畫想了想,低聲道,「聽說容姐兒最近在讀后妃傳,不知道可曾讀過前朝軒后的故事?」

  白容華點了點頭,「軒帝摯愛軒后,後宮佳麗三千,君王獨寵她一人,後來,軒帝更為了她而遣散後宮,諾大帝宮之中,只剩軒后一個女人。」

  她面上先是有些羨慕,隨即卻又驚恐起來,「但軒帝駕崩之後,朝臣皆指軒后為妖,說她魅惑君王,才令軒帝英年早逝,後來……後來……」

  蘇子畫眼眸微動,接著白容華的話說道,「後來,軒后被朝臣堵在了朝陽殿,被一把大火燒死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23 AM

第三十一章 福分

  寵冠後宮,羨煞天下女子的絕代佳人被烈火焚燒,衣香鬢影轉瞬成灰燼消散。

  雕欄玉砌的瓊樓玉宇,代表著國母威儀的朝陽殿,也成一片廢墟,觥籌交錯與歌舞昇平一夕盡碎,只餘三千宮人的亡魂徹夜悲鳴哀歌。

  這是前朝歷史上最沉重、最恥辱的一篇,也是敲響亡國之鐘的前奏。

  蘇子畫見白容華神色恍惚,很是心疼,她對這個信任她依戀她的小妹妹懷著無限的憐惜。

  然而,白容華自被欽定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任何選擇,要想安穩自在地在東宮生存,平穩安全地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有些事她必須得懂,有些感情她也必須割捨。

  蘇子畫狠了狠心,繼續說道,「下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她微頓,語氣平靜地不帶一絲溫度,「軒帝英年早逝,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太子乃是軒后所出,那年才方三歲。成王和榮王各懷心思,便以妖孽之子的罪名將太子斬殺,後來成王和榮王彼此不服,內鬥數年,朝廷根基大亂,這才讓盛朝的太祖爺得了可趁之機。」

  白容華渾身一軟,身子搖搖欲墜,她竭力抑制雙唇的顫抖,好不容易才說道,「子畫姐姐這番警醒,容姐兒銘記於心,我……我曉得了……」

  皇上自從十二年前得了一場重病之後,身子一直都有些孱弱,早些年就已經令太子監國。

  太子趙恂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是姜皇后嫡出,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兒子,亦是盛朝下任帝王的不二人選。

  白容華心中知曉,成為東宮太子妃只是她富貴榮華道路上的第一步,盛朝皇后才是她最終的歸屬。

  但歷朝歷代名垂青史的賢后,她們所侍奉的君王,哪個不是後宮佳麗三千,雨露均沾,子嗣充沛?而那些獨得帝寵的皇后或者后妃,卻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倘若只是個人的榮辱和生死,也就罷了。

  可宮闈傾軋,牽一髮而動全身,行差踏錯一步,不僅會讓自己粉身碎骨,還會帶累家族。

  像前朝的軒后……

  軒后和太子死後,她的娘家河中洛氏也遭逢大難,幾乎被滅了全族。

  白容華目光一凜,面色已然恢復平靜,她眼底雖仍帶著悲傷,但唇角卻溢出一朵輕笑,「我昨夜剛好讀到閔成帝的蘇皇后這一篇,前朝那麼多皇后,唯獨蘇皇后被史官讚譽最高。」

  她笑得更柔和,「她溫順賢德,端方有儀,不問政,謹言行,勸君王雨露均沾,不妒不忌,善待后妃與皇嗣,將她們視若家人。她故後,閔成帝悲痛欲絕,發誓此生只她一妻,再不曾立后。後來,也是她最寵愛的兒子平王繼承大統。」

  史書上記載分明,閔成帝一生納過數百名妃子,統共生了六十五名子女,最後他駕崩時,已經成年的兒子便有三十位,其中蘇皇后的子女,只有區區三位,一位公主,兩位皇子。

  可見閔成帝絕不是什麼癡情男子,蘇皇后活著時得到的寵愛也十分有限,但她卻是史官和百姓交口稱讚的一代賢后,她的兒子當了皇帝,她的家族榮華富貴經久不衰。

  白容華想,她再也不會妄想那些不該妄想的了。

  蘇子畫心中一酸,想要再安慰幾句,但見白容華目光中已經褪去哀傷,變得堅毅平靜,便只好將心中的話吞了下去。

  她轉移話題說道,「今兒是你的生辰,別光顧著想這些,趁著姐妹們都在,好好玩個痛快才是正經。瞧,五弟妹她們那邊好像熱鬧得緊,也不知道在玩什麼,咱們也過去湊個熱鬧?」

  白容華臉上恢復了少女的天真活潑,她拉著蘇子畫的手過去,「在做什麼那麼熱鬧,也不叫我和袁四嫂!」

  石六小姐湊出圓潤的小臉,笑嘻嘻地說,「袁五嫂出的數術題,好有意思的,容姐兒你快來!」

  珍瓏軒內一時又恢復了歡聲笑語。

  回振國將軍府的路上,馬車搖擺輕晃,從車簾中透出外面光線的影子,斑駁的光影照在蘇子畫的臉上,形成陰晴不定的光暈。

  崔翎小心翼翼地問道,「四嫂心裡不開心嗎?」

  蘇子畫抬頭望她,美麗得像用上等的羊脂美玉精雕細琢出來的女子,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目光裡滿是善意和忐忑。

  她輕輕舒了口氣,笑著反問道,「你從哪裡看出來我不開心的?」

  崔翎想了想,「你有心事,在珍瓏軒的時候就有,後來雖然也和我們一塊玩,但你總是走神,你雖然笑著,但是你的眼底沒有笑意,只有悲傷和憂慮。」

  她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是……是因為容姐兒嗎?」

  蘇子畫的表情柔和下來,她輕輕點了點頭,「我剛才和容姐兒談到了軒后。」

  「軒后?」崔翎嬌嫩美麗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不解,「軒后是誰?」

  才剛覺得五弟妹有些長進了的蘇子畫忍不住扶額,大略地將軒后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道,「將軍府有一座藏書閣,就在點將堂的前面,裡面大多數都是兵書和史冊。讀書是件有趣的事,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她微頓,「若是嫌這些書艱深難懂,我記得仔細找找,也有些民間的雜記小說和秩野傳記,雖真實性有待考察,但讀一些多少也能瞭解下過往民俗。」

  看著崔翎悄然爬上眉頭的皺印,她仍不氣餒,繼續誘惑道,「坐井觀天,只能看到面前的一番小天地,五弟妹難道不想知道,我們能看到的地方之外,是什麼樣子的?」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就算身為女子有諸多禁忌,沒有法子親臨其境,但多讀寫旁人寫的遊記散文,閉目想像,就好像自己也見識到那些風景民俗了呢。」

  崔翎對讀書不感興趣,但不可否認的是,蘇子畫那番話的確激起了她蠢蠢欲動的心。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她開始有了些好奇。

  這時,忽聽耳側蘇子畫幽幽說道,「容姐兒以後定會蓮步青雲,但富貴已極,卻註定要失去我們尋常人唾手可得的尋常樂趣。不,這樣說也不對,袁家的男子極少納妾,這便在整個盛朝,也是少見的,能嫁到袁家,是你我之幸。」

  她柔聲說道,「夫妻恩愛,雖是普通人再普通不過的溫情,但對於許多人而言,卻是連想都不能去想的事。五弟是個善良溫和又細緻體貼的男子,他心中有你,愛你敬你,是你的福氣,五弟妹可要好好珍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27 AM

第三十二章 撕信

  崔翎心中一動,含含糊糊地答了聲,「嗯。」

  她前世沒有結婚,窮困潦倒時也曾有過一個真心相愛的男友。

  他英俊帥氣聰明溫和,是許多女孩一看見就會傾心的那種。

  但他卻只喜歡她這個貧窮土氣還有點自卑的女孩。

  為了她,他拒絕過頂頭上司想招他為婿的心意,聽說那位富家小姐因此傷心難過了好久。

  那時候,她以為她會這樣和他幸福到老。

  但七年感情終究還是敵不過突如其來的現實困境。

  那年,他母親生病,急需一筆龐大的手術費用,那是傾盡他們所有的力量都不可能達到的數目。

  在他痛苦絕望的時候,富家小姐再次向他拋出橄欖枝,許諾只要他們結婚,不只會支付他母親的治療費用,還會幫助他建立自己的事業。

  結局一覽無遺,他或許可以抵抗金錢事業的誘惑,但沒有辦法坐視母親的病情不管。

  他和富家小姐的婚禮盛大而隆重,在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酒店大廳,擺滿了香水百合和火紅的玫瑰,出席的賓客政商雲集,都是些只在電視或者報紙上看到的人物。

  崔翎從角落裡看到新娘子那張幸福洋溢的臉,心中疼得如刀剮一般。

  她那時候就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出人頭地,再也不讓人從她手中搶走任何東西。

  後來,她事業有成,在自己的領域裡攀到了頂峰,成為人人都巴結的女富翁。

  前來勾搭她的男人無不是沖著她的金錢地位而來,看不到半點真心,她便也虛情假意地應付著,從不投入任何情感。

  雖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她知道自己並不開心。

  在地震發生的前夕,她從前愛過那個男人來見她,想要與她復合。

  他妻子死了,沒有孩子,雖然事業輝煌,但還是孤身一人。

  午夜夢回,總是想起當時他決絕離去時,她癱軟在地的絕望無助。

  他說他虧欠她,想要找個機會彌補,如果她願意與他復合,必將傾盡此生愛她照顧她。

  崔翎尤還記得那夜,她昂起下巴尖酸刻薄地奚落譏諷他,幾乎將世上最難聽最惡毒的詛咒都罵出了口,最後還往他臉上潑了一杯滾燙的熱水將他趕走。

  他悻悻然離開,她又如許多年前那樣癱軟在地上,哭成個淚人。

  也正是因為心情不好,她才會在第二天一早就獨自一人驅車趕往位於遠郊的荒山別墅,她想要到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清靜一下,整理一下心情。

  誰知道,就會發生那樣的事呢……

  來到盛朝後,在沒有辦法獨自行走的嬰兒期,她曾反復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假如當時她答應了他,又會怎樣?

  他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而他也許諾會此生愛她。

  那樣她就不會遭遇這場噩運,她也許會和他組建家庭,重拾往昔那種單純美好的愛情,說不定還會生兩個可愛的孩子,從此洗去滿身戾氣,過上平靜快樂的生活。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更沒有什麼如果,已經註定了的過去無法改變。

  可充滿了變數的將來會怎樣,卻是完全掌握著她手裡的啊!

  也許……真的可以試試……

  崔翎心中意動,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忙不迭地翻箱倒櫃,她分明那會從老太君那拿了袁五郎寫給她的家書,連火漆都沒有開,就直接扔在某個匣子裡了。

  但問題是,她到底是扔在哪個匣子裡呢?

  木槿聽到屋內動靜進來一看,只見屋子裡到處都是打開了的小匣子,被翻得滿床都是,她忙問道,「小姐這是要找什麼?」

  崔翎從雜亂不堪的角落冒頭,「哎呀,木槿,你有沒有瞧見上回五爺給我的書信,我到底放哪兒去了,怎麼找不到。」

  木槿想了想,拍了拍腦袋說道,「哦,小姐說的是五爺的書信啊!那天您就隨手將那信箋往木簍裡一扔,我還以為是要跟那些練字用過的廢紙一般扔掉的呢。」

  崔翎大驚,「所以你扔掉了?」

  她聽木槿這樣一說,才想起來,袁五郎的信她不是藏在了哪個木匣子裡,而是隨手扔在了裝廢紙的木簍中,那木簍子平素裝的都是她習字時寫得不好的那些,等積得略滿,木槿就會拿去清掉的。

  這怎麼可以?她還沒有看見袁五郎給她寫了些什麼呢!

  木槿見她著急,忽然「噗嗤」一笑,「小姐糊塗,難道木槿也糊塗了不成?您哪,自小就有丟三落四的習慣,常常自個兒弄丟了東西回頭還來問我要。」

  她頓了頓,「我瞧五爺給您的信連火漆都沒有拆,定是您不小心弄掉進木簍子的,回頭肯定還得問我要,所以就收起來了,就放在您妝臺上紅木制雕著牡丹吐蕊的那個匣子裡。」

  崔翎連忙去尋,果然看到杏黃色的信箋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映入眼簾的是袁五郎鋒利挺拔的字體,「吾妻翎兒,見信如唔……」

  通篇剛勁有力的字跡,各種拽文,她讀得雲裡霧裡。

  等靜下心來細細思量,崔翎才猛然意識到袁五郎究竟寫了些什麼,任他的文字再花裡胡哨,但字裡行間,卻充滿了對她的警告。

  他要她在家裡安分一點,孝敬祖母,尊敬兄嫂,友愛子侄。

  這便就罷了!

  他竟然還明著警告她要有婦德,女子須當潔身自好,堅貞如玉。

  雖只是寥寥幾句話,但這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他就是怕他不在的時候,她一枝紅杏出牆頭,勾搭上了男人給他戴綠帽子嘛!

  假若前半段還有幾分虛情假意的寒暄,那麼後半段書信,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拜託,她身在袁家,府中那麼多的僕役下人看著,住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紅杏出牆,倒也是得給她一個人選啊!就算偶爾出門,也總不會單獨出去,莫說必要跟著嫂嫂們,就是身後的丫頭婆子也有一大堆,他也得給她一個勾搭男人的機會啊。

  這袁五郎故意寫這封書信,這是想要氣她呢,還是想要氣她呢!

  崔翎好不容易生出來那股想要試試看和袁五郎好好過日子會怎樣的心,在這一瞬間就破碎了。

  她看完最後一個字,連氣都不想生了,直接便就撕個粉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31 AM

第三十三章 同穿

  崔翎決定將袁五郎徹底拋諸腦外。

  那封書信中濃濃的不信任和警告,令她對他殘存的最後一絲愧疚也消彌無蹤。

  對,新婚夜她是不該口無遮攔地說話。

  他手臂上刺破了鮮血直流,她也不該因為心懷顧忌而假裝睡著,連個傷口都不給人家包紮。

  而在她做了這樣令人厭惡的事後,他沒有讓她不能見光的小心思暴露人前,反而還在袁家人面前竭力替她遮掩,元帕、洞房、臨別時的提點。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初心,但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哪怕他腹黑地設置了各種不讓她得閒的障礙,徹底粉碎了她想要清靜自在的願望,她仍舊感激他。

  但現在,那點感激隨著愧疚一起,飄散到了九霄雲外。

  崔翎想,既然彼此都無心,那就這樣過吧,也許反而還是件好事。

  原本,對一個棄情絕愛心灰意冷的人來說,重新試著去愛上別人,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莫說個中辛苦,就是踏出第一步所需要花費的勇氣,都叫人心驚。

  袁五郎對她誤會已深,直接懷疑到了她的人品,那她根本就沒有努力的必要了。

  然而,崔翎忘記了,她現在身在袁家,就算下定決心了要無視袁五郎這個人,但鎮國將軍府裡到處都是他曾經留下過的痕跡,她如今朝夕相處的,也是與他親情深厚的家人。

  有些事,她是逃不脫的。

  譬如,她住在泰安院的西廂,每日晨起頭一件事便是要去向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會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袁五郎幼年時候的趣事,掏鳥窩被鳥啄了額頭腫成了二郎神君,爬樹到頂上了正得意呢樹就「劈啪」一聲斷了摔個狗吃屎。

  崔翎藉口要去跟大嫂學管家,落荒而逃。

  但到了勤勉堂,大嫂宜寧郡主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要處置家務的,有時候事情少得了閑,大嫂也總喜歡跟她聊些袁五郎的事。

  五郎肖母,生得俊美,因為和幾位哥哥長得不大一樣,幼年時總懷疑自己是撿回來的野孩子,為此還鬧過不少笑話。

  但等他長成個少年,每當在高頭大馬之上從熙攘的街巷路過,總能引起一陣少女的嗟歎私語,少年心性,難免沾沾自喜,時日長了,他便對自己的容貌滿意起來。

  宜寧郡主抿著嘴笑著說道,「五弟妹一定不知道吧,盛京城的少女們可將五郎和九王並列為盛朝兩大美男子呢。」

  崔翎實在聽不下去了,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便又以要去蘇子畫那讀書為藉口,飛速地逃離。

  但後來她想明白了,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新媳婦,在鎮國將軍府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她沒有什麼瞭解,人家就是想和她閒聊,也總是要從彼此都熟悉的話題談起。

  袁五郎,便是這個唯一的共同話題。

  她想了想,惹不起就躲,她現在也只有這麼一條路了!

  自那之後,崔翎每日與老太君請了安便去點將堂前面的藏書閣,她決定沉溺在知識的海洋中,總好過每日的生活中充斥著她分外討厭的五郎這兩個字。

  藏書閣坐落於前院,其實已不屬後宅。

  但如今府裡的男人大多不在,袁大郎每日裡也挺忙的,就算偶爾帶著男賓客回府,但藏書閣是私人領地,不僅收藏了許多珍稀罕有的兵書,還有太祖父祖父們留下的各種手劄,屬於家族秘地,客人是不可能進來的。

  崔翎藉口四嫂讓她多讀些史書,至少也要將那些人人皆知的常識瞭解個七八分,便輕而易舉地贏取了老太君和宜寧郡主的支持。

  她們也覺得當袁家的兒媳倒未必非得是個才女,但也不能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

  劉師傅並被康王府送回來的唐師傅聽說五奶奶要發憤圖強,便卯足勁頭將平生所學都盡力施展出來,一日兩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不說,還常做些新式的點心放食盒裡讓她帶著去藏書閣。

  就這樣,崔翎便從藏書閣一樓第一層書架的史書開始了她的鑽研之路。

  這日,秋涼漸濃,時已至十一月末。

  藏書閣四角的紫金鼎爐中都已經點上了銀霜炭,門窗一閉上,屋子裡溫暖舒適極了。

  崔翎在臨窗的木地板上鋪了厚厚一層墊子,靠著牆壁而坐,手中捧了本厚厚的《景史》。

  經過多日來的奮戰,她終於用她剛合格的文言文水平,勉強地看完了盛朝往前的幾個朝代,而景朝則是離盛朝最近的王朝,亦是蘇子畫她們所稱的前朝。

  因為對軒后的好奇,她還特別讀了史書上對軒后的記載。

  在反復咀嚼後,崔翎興奮地嘀咕道,「這軒后入宮前曾得過急病,差一點死了又活過來,醒來後偏說自己對過往的事都不記得了,性情也與從前有所不同,跳脫,不按常理出牌,常有出人意表言論。登上后位之後,鼓動軒帝廢棄後宮。」

  她頓了頓,「這分明就是……」

  穿越女三個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雖然很確定這裡不會有閒雜人等來,但新婚夜藏香園吃的那虧,她可是片刻都不敢忘記。

  隔牆有耳,禍從口出,謹言慎行!

  對於軒后,正史上記載不多。

  但這透露出來的零星半點信息,已經足夠讓她確定那位寵冠後宮,獨得帝王君心,最後卻又被以妖孽的罪名燒死的前朝皇后,應該和她一樣,在古人的身體之內包裹著一顆現代人的心。

  對於這位在《景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同穿,崔翎除了嗟歎搖頭之外,也無話可說。

  本來嘛,想要在陌生的時代活下來,就只能順應時勢,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調整和改變無可厚非,可若是嫁給了君王,那還是安生一點為妙。

  畢竟,帝王的後宮與朝局息息相關,一家獨大,就失去了制衡之道。

  不論於國,於君王,於家族,於自己,都是太危險的一件事了。

  崔翎雖然有些後悔自己錯過了十幾年補充知識的時光,但對自己的低調還是很慶倖的,在這個反常即妖的年代,毫不出眾是一件多麼安全的事啊!

  她這樣想著,忽覺頭腦有些昏沉,一陣熏香吹來,睏意更濃,想到此處不會有外人來,便索性抱著書籍靠在牆頭,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紅木制的大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35 AM

第三十四章 炭毒

  面如冠玉的男子披著件月白色的錦緞斗篷,裡面是一身紫色鑲銀絲四爪蟒袍。

  他身形略顯清瘦,一雙眼眸如同月光溫潤無波。

  手中捧著的是兩本書頁泛黃的兵書,應是鎮國將軍府私藏的珍稀古本,他是來還書的。

  紫衣男子腳步輕緩而沉穩地向著裡頭的書架走去,待到了兵書原本存放的位置,這才停下。

  他纖細修長的手指慢慢撥開旁邊的書冊,將古本塞了進去。

  驀然,透過書冊高低起伏不一的空隙,他瞥見有女子臨窗而坐,正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男子一驚,便想要立即退出去。

  但隨即,他隱隱嗅到一陣沉悶的炭味撲鼻而來。

  他眉頭一皺,腳下步伐微頓,輕擺披風上前去查探。

  那女子抱胸斜倚在牆上,將腦袋擱置在窗棱前,神色安逸,似已經睡著,只是臉上爬著不正常的緋紅,像是生病了。

  男子轉眼望去,見她腳邊赫然放著兩個紫金鼎爐,有源源不斷的熱氣從鼎爐中冒出,炭味也愈發深濃,甚至有些刺鼻。

  他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先是將兩個燒炭的鼎爐移開,再將窗戶打開,涼風從窗外席捲而入,激起一陣蕭瑟寒涼。

  那女子卻只是將身子蜷縮地更緊,皺著眉嚶嚶地嘟囔了兩聲,便又繼續睡了過去。

  男子等屋子裡沉悶暈眩的炭味全都清了,這才將窗戶微微合上,怕有風將窗格吹開將她鬧醒,想了想,便從她身旁的食盒中取了一塊糕點夾在窗子的縫隙中。

  做完這些,他舉步欲行,忽聽那女子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

  到底是心軟了些,略遲疑了一會,還是將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解下輕輕披在那女子身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藏書閣。

  過了好一會,崔翎悠悠轉醒,當然她是被凍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望著身上的披風發了好一會呆,直到腦袋醒轉過來,發現這件做工精巧絕倫的月白色斗篷,好似過於寬大,像是男子的樣式時,她猛然像見了鬼似地跳了起來。

  到底剛才發生了什麼,她抓著腦袋想了很久,什麼都沒有想到。

  崔翎有些抓狂,她每日在藏書閣裡看書是經過老太君和宜寧郡主允許的。

  因為讀書需要安靜,所以每日木槿送她來此便就先行離開,直到快用中膳前才會再過來接她。

  這段期間,她是獨自一人在藏書閣的。

  宜寧郡主發了話,看管藏書閣的小廝曉得五奶奶要過來讀書,也總會回避。

  藏書閣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密重地,外院的那些護衛也根本沒有人敢隨意過來。

  理論上來說,在這個時間點,除了她,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進入這裡的,所以她剛剛才會那樣恣意放心地就睡過去了。

  可被她抖落在地上的這件男子披風,確鑿無疑地宣告,剛才有人來過,而且來人還是個男人!

  崔翎著急懊惱地都快哭了起來。

  倒不是她覺得被人占了便宜,事實上她已經仔細檢查過自己身上,衣衫完整,沒有半絲半點被猥褻過的痕跡,她相信那個給她蓋上披風的男子純碎是一片好心。

  可問題是,她是已婚婦女啊!

  袁五郎前不多久才在書信中赤裸裸地警告過她要牢記婦女的操守,她雖然對此嗤之以鼻,但她腳下這件披風倘若叫人瞧見了,那還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崔翎深知,她對娘家安寧伯府沒有半份感情,事實上安寧伯府也不是她堅強的後盾,要是她被袁家人所嫌棄,那既沒有撐腰的娘家人,這件事說出去也是她理虧,將來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她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要立刻地銷毀證據。

  屋子的一角立著個青花瓷畫缸,崔翎便一路用腳將那披風踢到了畫缸前,然後嫌棄地用指尖將披風挑起扔了進去。

  為了保證不露出來,她還使勁地用卷軸將衣裳往裡搗了搗,又將這些卷軸整整齊齊地擺好。

  一氣呵成地做完了這些,她這才鬆了口氣。

  經過這些,她有些意興闌珊。

  便從書架上挑了幾本雜記,放在已經差不多已經空了的食盒裡,提著就要回去。

  原本她非要到這裡來讀書,就是怕在泰安院裡總是聽到老太君一遍遍地跟她說些袁五郎幼年時候的事,但現在,既然藏書閣也不安全了,她還是乖乖地回自己屋子去比較好。

  不論如何,聽袁五郎的事蹟,也總比被人懷疑私相授受要好。

  崔翎剛出藏書閣的大門,便看到了袁大郎,她忙笑著跟袁大郎打招呼,「大哥,您過來找書嗎?」

  她很喜歡袁大郎。

  袁大郎雖然生得魁梧威猛,有點像是前世她在電視劇裡看到過的那種山寨大王,但他性格溫和,心思細膩,對她也十分包容和氣。

  許是兩世都缺乏父愛吧,年紀和崔成楷差不多的袁大郎,就成了她對父親孺慕之情的一種寄託。

  袁大郎也挺喜歡崔翎的,這位新進門的五弟妹除了生得好看外,還特別像他寵愛的女兒悅兒,性子也像,說話也像,連那股冒冒失失的勁頭也差不離。

  他已經好久都沒有見到愛女了,很有些想念她。

  自然而然,便就將這份對悅兒的思念轉嫁到了五弟妹身上。

  他看著五弟妹時,總覺得像在看著自己的女兒。

  也正是因為這份好感和關切,他才會一聽到消息就匆忙趕過來的。

  袁大郎焦切卻又竭力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他勉強一笑,「是啊,我過來找本書。五弟妹這是要回泰安院了嗎?怎麼身邊沒有個小丫頭跟著啊?」

  崔翎眨了眨眼,有些無奈地說道,「天氣冷了,藏書閣裡涼颼颼的,還是泰安院暖和,我想了想,還是將書取回去看好了,反正我也不是著急進學的讀書人,也不需要寒窗苦讀的經歷。」

  她頓了頓,「臨時起意,還沒有跟丫頭說,木槿還以為我要過會才回去呢。」

  袁大郎想了想,便又裝作隨意地說道,「覺得冷就多燒幾盆炭,咱們家也不是用不起。讀書到底還是要在安靜的所在好,像藏書閣這樣清淨的所在,也無人來擾。」

  他頓了頓,問道,「怎麼樣?平素也無人來打擾五弟妹讀書吧?今兒可有閒雜人等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38 AM

第三十五章 寫信

  崔翎心中一動,揣測剛才進藏書閣的人,說不定還有大有來頭,否則袁大郎可不會這樣緊張。

  這令她心中警鈴大作,下定決心不讓自己牽扯進任何事非。

  她睜大眼睛,笑得天真無邪,「大嫂吩咐過,我在藏書閣的時候,不准有人打擾,家裡的下人們都很守規矩,哪會有什麼閒雜人等過來?」

  袁大郎鬆了口氣,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前面,「弟妹既覺得冷,就趕緊回去歇著,我去裡頭尋本書。」

  崔翎忙道,「嗯,那我就不打擾大哥了。」

  她正待離開,身後袁大郎卻又叫住她。

  袁大郎笑著說道,「過幾日朝中要往西北增援,五弟妹若有什麼話要帶給五弟的,這幾日得空細細地寫下來,我叫人給捎過去。」

  他怕崔翎害羞,忙又補充道,「三弟妹四弟妹都有信要帶去西北,連老太君都有。」

  崔翎微微一愣,隨即忙道了聲好,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袁大郎望著五弟妹嬌小的背影,重重舒了口氣。

  身邊長隨桂書也鬆口氣說道,「朝野上下都傳九王爺最好女色,且葷素不忌,但他和五爺是打小一塊玩大的至交好友,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他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好在虛驚一場!」

  袁大郎瞪了桂書一眼,「放肆!九王爺的閒話你也敢亂說!」

  九王爺是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說是兄弟,但年紀比太子還要小上一些。

  他出生之後不多久,生母月妃便就香消玉殞了。

  皇上有遠見有膽識,抱著繈褓中的幼弟,假借母妃臨終遺命求當時無寵亦無子的德妃教養。

  德妃意動,便向先皇陳情,先皇自然允了。

  九王爺便是在德妃膝下養大,而皇上待他更是比太子還要看重。

  後來,也正是因為九王爺的關係,德妃才會在眾多先皇子嗣中選擇支持當今皇上,並且為皇上登基作出了非凡的貢獻。

  後來,皇上踐祚九五,便奉德妃為太后。

  九王身份尊貴,得盡盛寵,可惜自小便有好色的毛病,自打十二歲初見人事之後,身邊就沒有少過女人。

  據說九王府中還建有一座集美樓,住滿天下絕色佳人。

  饒是如此,他還是盛京城中秦樓楚館的常客。他出手闊綽,常為了一杯花酒一夕恩愛便一擲千金。還曾因為一個花娘,和朝中老臣當街對打。

  但好色荒淫這點小毛病,卻根本無妨皇上對九王的寵愛。

  偶有朝臣上奏彈劾,皇上總是留中不發,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再想個法子暗貶那人。

  時日久了,大夥便都知道,九王爺在皇上心裡地位超然,只要他沒有殺人放火,那還是不要多管他的閒事為妙。

  如今,皇上不知道怎的對袁家手握重兵這件事起了猜忌之心,頭一個便想要讓九王接管這些兵力。

  可見,九王在朝中的地位,當真穩如泰山。

  袁大郎想到不久之後,九王就要去西北監軍,明著是要削減袁家的權力,但暗地裡,卻是在幫著袁家分擔皇上的注意力,他心裡還是感激的。

  權勢如同烈火烹錦,這沉甸甸的兵權帶來的除了風光榮耀,有時也像一把鋼刀架在頭上,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他可不是什麼野心浩大的人,雖有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但心裡更希望的卻是一家團圓。

  而如今,他的悅兒還在宮中,也不知何時才會被放出來……

  袁大郎想了想,「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不許跟任何人提起,否則,哼哼……」

  也是他今日忙糊塗了,才會讓前來歸還兵書的九王爺自便,等到忙完了手頭的事務,這才猛然想起最近這段時日,五弟妹可都在藏書閣裡看書。

  上一回五弟妹爬牆頭,九王那幾聲悶笑,可讓他膽顫心驚了好久。

  他就生怕於女色上頭毫不節制的九王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候若當真有什麼不好聽的傳聞,他該如何面對千里之外為國浴血奮戰的五弟?

  這回想到,由於他的過失,九王極有可能會衝撞了五弟妹,袁大郎簡直心急如焚。

  雖說九王爺和五弟自小一塊玩大,算是極親近的至交好友,尋常人都曉得朋友妻不可戲這句箴言,但九王爺從不按常理出牌,誰知道他會不會……

  袁大郎倒不是信不過崔翎,在他心裡,五弟妹就跟他女兒悅兒一樣單純可愛。

  他只是信不過九王。

  好在五弟妹剛才那副懵懂不知的表情,想來是九王見藏書閣裡有人,及時退出去了。

  桂書急著表忠心,「我也是打小就跟著爺的,這麼多年,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這點分寸也是有的。」

  他見袁大郎又在瞪他,忙道,「我桂書發誓,今兒的事假若亂說出去,就讓我腸穿肚爛五雷轟頂!」

  袁大郎這才滿意,「還不快滾!」

  崔翎回到泰安院時,老太君正趴在榻上的小几上寫信。

  老太君見她回來,忙跟她招了招手,「小五媳婦過來,你聽你大哥說了嗎,過幾天朝廷給西北增援,讓咱們有什麼東西要捎的,趕緊點準備。」

  她笑著吹了吹幾上的信紙,「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話要說,就只囑咐了你父親幾句話。倒是你,有什麼想對五郎說的,這便寫下來。」

  杜嬤嬤掩嘴笑道,「是啊,剛才三奶奶和四奶奶都在這兒,一聽說可以捎帶家信就都回自己院子去了,這會兒定是在琢磨著要寫什麼體己的話呢。」

  老太君瞥了杜嬤嬤一眼,「阿南,你真是,主子的玩笑現在也敢開了?」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老太君臉上寫滿了笑意,顯然並沒有真的生氣。

  杜嬤嬤忙輕輕扇了自己幾巴掌,賠笑著說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年紀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該罰!」

  老太君笑了起來,「好啦,好啦,別讓小五媳婦看著不舒坦,你呀,趕緊去拿筆墨紙硯來。這屋裡暖和,就讓小五媳婦在這兒寫。」

  她笑眯眯地望著崔翎,調笑著問道,「還是小五媳婦要和小五寫什麼悄悄話,在這寫會不好意思?那你就回屋子裡去寫,也是一樣的。」

  崔翎垂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哪裡!祖母您又取笑人家!」

  老太君笑得更歡,「逗你玩的呢!」

  她頓了頓,「還不到用午膳的時辰,我先歇一會,正好丫頭們都出去了,你就在八仙桌上寫,四角都點了銀霜炭,暖和著呢,也無人打攪,更沒人敢看你給五郎寫了什麼私密話。」

  崔翎連忙說道,「那好,祖母歇著,孫媳婦兒正好在這裡陪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42 AM

第三十六章 畫書

  既說了要寫信,崔翎自然得鋪開信箋,蘸上墨汁,正襟危坐,提筆思索。

  她要對袁五郎這個可惡的男人說些什麼呢?

  直白嚴厲的訓斥?毫不留情的責駡?

  不行不行,不論他是個怎樣討厭的人,到底他是在為國征戰。

  倘若打仗的間隙他看到了這封信,氣出幾口老血也就算了,心情不好,影響了判斷,那可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好多兵士跟著他衝鋒陷陣的呢。

  可讓她寫些虛偽造作的情話,滿紙纏綿悱惻的相思,那她也做不出來。

  崔翎前世在社會大熔爐的錘煉中學會了圓滑,違背本心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樁,但有一個原則,她卻一直都堅守著。

  她從來都沒有對不愛的男人說過愛。

  哪怕不再相信什麼愛情,但她卻仍然願意為愛保留一個小小的角落,那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

  她沒有辦法對袁五郎虛情假意。

  但她又想,袁五郎恐怕也從未期待過得到她的真心。假若她真的滿紙情意綿綿,他也不會覺得開心,反而會被她的虛偽噁心死吧?

  崔翎雖然歇了要和袁五郎舉案齊眉的念頭,但她也不想得罪他太狠。

  不論如何,他總是她的丈夫呢!

  大嫂說過,等柔然這一仗得勝歸來,袁家會將兵權交回,到時諸事交割,就要分家的。

  分家立府之後,她和袁五郎會搬離鎮國將軍府,到隔壁宅子開始新生活。

  她不怕他會休妻,也不怕他待她不好,他們是聖旨賜婚,表面功夫袁五郎是一定會做好的。

  可若是夫妻之間跟仇人似的相見分外眼紅,那日子也過得忒沒有意思了點。

  最理想的狀態,還是相敬如賓,彼此客客氣氣的。

  崔翎思來想去,打算像記流水帳般地將袁五郎離開之後自己的生活敘述一遍。

  一來,好斷了那人懷疑她不貞的心思。

  二來,客觀敘述可以不帶自己的感情,她也就不必擔心袁五郎的感想了。

  但在為自己的機智點贊之後不多久,崔翎又立刻痛苦地將筆停下。

  淺黃色的信箋上,才不過寫了一行字,但那字體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過,醜得令人髮指。

  這且不說,短短幾個字中,就有一半是錯字。

  她雖然跟著蘇子畫認了好些日子的字,但能認得筆劃複雜的繁體字是一回事,能不能寫卻是另外一回事了,而顯然,她屬於能認能讀卻不能寫的那種。

  想到袁五郎信上那剛勁有力的字體,橫豎折勾每一筆都精准到位,整封信看起來就跟藝術品一樣,帥氣,威武,又氣勢十足。

  再看她狗爬一樣滿是錯別字的信,她就有點想哭。

  崔翎將信紙揉搓在一塊,輕輕扔到旁邊的廢紙簍中。

  她想,絕不能在袁五郎面前暴露她的短處,否則這樣的書信若是叫他看到了,定會成為一輩子的笑點,再也洗不脫了。

  這怎麼可以!

  崔翎咬著牙在屋子裡悄聲踱步,驀然,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她連忙趴在八仙桌上龍蛇走舞,先是畫了一幅在尚武堂二嫂看著她紮馬步的圖。

  再畫了勤勉堂中她立在大嫂身側聽底下婆子回稟事務,拈花堂與瑀哥兒一起受四嫂指教讀書,泰安院正堂陪老太君吃飯說笑話的圖。

  想了想,又將木園與瑀哥兒一塊玩球,泰安院廚房與劉師傅唐師傅一起研究美食,以及藏書閣中獨自看書的圖也補上了,以表示她堂堂正正,事無不可對人言。

  等她畫完,剛好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老太君起身,見八仙桌上,崔翎正將厚厚一遝書信塞進信封,心中樂得如糖似蜜。

  她笑著說道,「小五媳婦別忘記了在信封上寫上小五的名字,不然要是弄錯了,可就不好了。」

  崔翎正在發愁自己那難看得要死的字,這時恰好蘇子畫和三嫂廉氏一道進來,手中也各拿著收拾好的包袱和信箋。

  她便笑著說道,「我字寫得不好,讓四嫂幫忙寫。」

  蘇子畫是瞭解崔翎水平的,曉得她那兩個字還不如四歲的瑀哥兒寫得工整,不由笑了起來。

  只是她卻沒有應下,反而搖了搖頭,「左右五弟也不會笑話你,五弟妹還是自個寫吧,那才是你的一番心意。」

  崔翎指了指信封,討好地說道,「四嫂,幫個忙嘛,就只寫這裡,五郎收三個字而已!」

  蘇子畫看她著急,臉上竟一掃素來的冷靜持重,笑得更深,「你四哥認得我的字,他那個人粗心大意地緊,說不定看也不看就當是他的,到時候若是拆開了瞧見了裡面的內容。」

  她語氣裡略帶幾分調笑,「五弟妹若是不怕寫給五弟的私密話叫你四哥看見了,我幫你寫,倒也不是不能。」

  崔翎一想到裡面的畫,連忙自動自覺地將信封縮了回來,「那我還是不麻煩四嫂了。」

  開什麼玩笑,她的畫袁五郎看了去沒什麼,左右她是他妻子,他也不好自曝其短,總不至於到處嚷嚷跟人說,哎呀我妻子因為字寫得醜,所以給我寫信都是用畫畫兒的。

  袁五郎是個要面子的人,他絕不會這樣做。

  但若是叫四哥看見了,那她豈不是要一輩子背上這個笑點?

  為了保證這信能到袁五郎手上,就算寫字再醜,崔翎也決定要自己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找了張紙練習了好幾遍,發現越認真字就越醜,索性便就豁出去了,也不再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地在信封上寫了「五郎收」三個大字。

  因為實在有些難看,她還故意往三嫂四嫂寫的信中間一夾。

  屋裡眾人見她這一番舉動,都強忍著笑意。

  蘇子畫還好,就算笑得肚子疼也要保持著淑女風範,老太君和廉氏可不講究這些,都捂著肚皮笑得人仰馬翻。

  這些信和要捎帶過去的東西一併都交給了袁大郎。

  袁大郎再去交托給即將啟程趕赴西北應援的九王爺。

  這些信原本是放在木匣子裡裝好的,但臨行時袁大郎心思一動,便讓桂書將那匣子扔了。

  還特意從中間將崔翎寫給袁五郎的信拿出來擺在最上方,就這麼捧著四封信交給了九王。

  可憐他一片長兄為父的拳拳心意,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要讓九王看看,「瞧,我家五弟妹和五弟多麼地恩愛情深,連寫個信都那麼厚,王爺您哪,可千萬不要打我家五弟妹的主意啊!」

  袁大郎不知道的是,九王看到那歪七扭八醜得令人驚歎的筆跡時,不只沒有半分嫌棄,還因此心情愉快了一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46 AM

第三十七章 真相

  自從那日受了月白色男式披風的驚嚇,崔翎便不敢再去藏書閣。

  不過書還是要看的,她便隔幾日叫杜嬤嬤幫她從藏書閣裡按著次序換一批書回來看。

  先是歷朝歷代的史書,然後到各項雜記博聞,再到一些民間小品,甚至連兵書都能翻上一翻。

  古人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崔翎覺得真是精闢,她從這些書中看見了這幾朝波瀾壯闊的歷史,也看見了四海江山,甚至能通過別人的遊記,結合前世的見聞,勾勒出江南的清新,塞北的遼闊。

  倒是袁大郎好幾次進泰安院給老太君請安時遇見,問五弟妹為何不再去藏書閣了。

  崔翎生怕他看出來什麼,總是笑得十分天真無邪。

  偶爾也像女兒對父親般撒嬌,「這天越來越冷了,還是窩在泰安院裡舒服。」

  袁大郎見她臉色平靜,並沒有什麼遮掩,這才不再多言。

  崔翎知道,其實袁大郎說得沒錯,藏書閣推開窗便是滿園風景,景致優美,又安靜,的確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但藏書閣不屬內院,就算沒有男客誤闖,碰見了護衛小廝也總不大好。

  袁五郎信中字字誅心的警告言猶在耳,她雖萬分氣憤鄙夷,奈何人在屋簷下,也不得不低頭。

  何況,在崔翎內心裡,其實還袁五郎還是抱有歉疚的。

  很顯然,以如今他們兩個的現狀,恐怕是不大可能像幾位兄嫂那樣琴瑟和諧了。

  但四嫂又說,袁家的男人不興納妾。

  從跟著太祖打江山的曾曾祖父起,袁家便有條不成文的家訓,除非四十無子,否則不容納妾。

  崔翎當時還傻乎乎地問道,「那為什麼三哥會有個庶子?」

  四嫂歎息了幾聲,目光裡流露的不是鄙夷不屑,而是敬重,「三哥啊,是個好人!」

  原來,三房名下剛滿周歲的七哥兒袁珀,並不是三郎袁洛的子嗣。

  袁珀的生父是袁三郎打小一塊長大的隨從,名叫桂墨。

  因是外頭買進來的孤兒,所以就跟著主家姓袁,和袁大郎的長隨桂書一樣,行了桂字輩。

  說是長隨,其實也跟兄弟沒什麼兩樣。

  打小一處吃喝,一起讀書練武,後來又一起征戰沙場並肩作戰,感情十分深厚。

  五年前和突厥一戰,世人皆知鎮國將軍的第二子為國捐軀。

  但很少有人知道,袁三郎也遭遇了險境,九死一生。

  當時,是桂墨捨身救主,才挽回了袁三郎的性命。

  但桂墨卻因此斷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

  身有殘疾不能再上戰場,在桂墨眼中,他自己便是一個廢人。

  儘管袁三郎替他買了大宅,配了僕役,贈以足夠下半輩子寬裕生活的重金榮養他。

  但桂墨卻性情大變,他酗酒、豪賭、嫖娼,自暴自棄。

  前年冬天,他喝醉了酒與人豪賭輸光了家產,連身上的衣裳都被剝光了,赤條條醉倒在太平街上,第二天巡街的衙役發現了他的屍體。

  袁三郎替桂墨斂葬時,有個大著肚子的女人自稱是春風樓的姑娘,她說桂墨包養了她兩年,如今她肚子裡懷著的正是桂墨的孩子。

  不論真假,袁三郎都希望能給桂墨留個後。

  所以,他將那女人養了起來,等她生下孩子,又給了她重金送她回了老家。

  至於生下來的男孩,他則抱回了袁家。

  對外自然不好詭稱是廉氏所出的嫡子,畢竟廉氏的肚子沒有隆起過,這騙不了人。

  倒也沒有刻意對人說是庶子,他的本意還是想給桂墨留下一點血脈。

  但袁三郎和廉氏商量過後還是覺得,這孩子既在他們膝下養大,還是要給他個名分比較好。

  否則,若是珀哥兒大了,知道了自己與府裡其他兄弟的區別,心裡不自在還是其次,外面別人的看法才是令人擔憂的。

  珀哥兒的生父是袁三郎的長隨,而他的生母,卻是個娼妓。

  袁三郎和廉氏都希望桂墨的兒子將來過得好。

  鎮國將軍府的庶孫,雖不是廉氏肚子裡出來的,但身份也要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尊貴不少。

  有了這個出身,將來讀書做官,不論做什麼,都要簡單容易許多。

  是以,才將珀哥兒序了宗,排了輩。

  這原本是件有情有義的好事,但因為要照顧珀哥兒的感受,所以秘而不宣。

  幾經傳播,到後來,便成了盛京城裡人人皆知的茶餘飯後話題,「鎮國將軍府的三爺在外頭養了個外室,生了兒子也不能進家門,袁三奶奶倒是寬厚仁慈,叫人將那孩子抱進府裡養在了自個膝下。」

  崔翎知道了珀哥兒身世的真相,倒是對三嫂越發敬佩起來。

  本來嘛,桂墨救了袁三郎,這是他身為長隨的使命,袁三郎感激這份救命之情,安頓好桂墨的生活,也是他應該去做的回報。

  這算是有情有義。

  但三嫂卻原不必承受這些的。

  在一個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門,丈夫抱回來個未滿月的孩子,這還真是件打臉的事。

  哪怕後來坊間的輿論間總要加上袁三奶奶寬厚仁慈這句話,但廉氏在娘家、在一起長大的小姐妹之間,哪怕是在夫家的親戚面前,這份面子算是丟了個乾淨。

  換了別人,想來是要和丈夫翻臉的吧?

  但三嫂廉氏卻並沒有。

  她對外頭那些暗諷她不得丈夫心的言論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教養與她沒有絲毫關係、反而給她帶來許多譏諷嘲笑的珀哥兒,將他真正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也沒有和袁三郎生出什麼嫌隙。

  更沒有對他產生懷疑。

  這除了對丈夫的一片真心,也需要極高的情商。

  崔翎在感慨的同時,也明白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就算她和袁五郎之間感情沒有幾位兄嫂那樣恩愛和諧,但除非她在袁五郎四十歲之前還沒有給他生孩子,否則他是不會納妾的。

  換句話言之,即便袁五郎不喜歡她,也得和她湊合著過。

  更何況,他們兩個是聖旨賜婚,連一絲半點休妻和離的可能性都沒有。

  註定了,這輩子就要這樣綁在一塊兒過。

  那就和崔翎原先設想的情景不一樣了。

  崔翎答應這門親事的時候,想的是至少三五年不必應付夫君。

  等夫君凱旋歸來,見她不是他中意的那種女子,必定會跟她娘家的伯父堂兄們一樣,納幾名美妾,生兒育女的責任有人承擔了,她便只要安心躲在後宅,混吃等死就成。

  但現在,一切都和她想像的不一樣。

  鎮國將軍府裡沒有婆媳問題,妯娌之間和睦友好,幾位嫂嫂雖然性子各異,卻都是可親可敬的人,沒有各懷心思,也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算計和爭鬥。

  她的夫君,是個偉岸的男子,雖也有些小心眼,不,很是小心眼,但卻是個體貼家人有擔當有主見的男人,而且他四十之前不會納妾。

  在繼看到書信中那些警告和威脅憤怒不堪之後,崔翎的心再一次打了結。

  她想,袁五郎今年才剛二十,等他四十歲,那還得要二十年呢。男人的青春也可貴的,自己難道真的要拖著他二十年?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也太可惡了?

  要不然……要不然……她再試試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50 AM

第三十八章 雙喜

  又過了兩日,袁老太君身子不適,請了太醫院的王太醫前來診治。

  王太醫曾在太醫院任過院判,早已經告老,如今悠閒自在地在自個府裡養著老,除了宮裡頭有什麼僵持不決的疑難雜症,他給徒子徒孫們出個主意,指點一番,輕易不給人瞧病。

  不過,他年輕時和已故的老將軍是摯友,鎮國將軍府袁老太君的名帖,他還是認的。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的五個孫媳婦兒都在。

  王太醫細細聽過脈,問道,「老太君除了潮熱、顴紅、盜汗外,可還有頭暈目眩、五心煩熱,煩躁易思的症狀?」

  袁老太君點了點頭,「從前沒有過,是打西北有了戰事後才開始的。」

  她想了想,竟自笑了起來,「不瞞你說,我夜裡常整宿整宿睡不著,原先還想著是因為牽掛兒孫們,憂思傷神,但這兩日發汗發得厲害,夜間總要起來換一兩次衣裳。」

  宜寧郡主在旁邊緊張地問道,「太醫,老太君這到底是怎麼了?」

  王太醫沉吟一會,安撫著說道,「老太君有些陰虛陽亢,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崔翎立在老太君身後,心裡覺得很是愧疚。

  和別的嫂嫂不一樣,她就住在泰安院裡,這幾日借著看書的緣故,只除了用膳的時候與老太君一道,平時都躲在自己屋裡。

  近在咫尺,竟沒有察覺老太君身子不適。

  她扶著老太君的胳膊低聲喚道,「祖母……」

  語氣裡頗多心疼與內疚。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宜寧郡主的臂膀,又握住崔翎的手,笑著對幾個孫媳婦說道,「沒聽王太醫說這病說大不大嗎?都哭喪著臉做什麼?」

  她抬頭對著王太醫頷首,「你這老東西說話只說一半,把這幾個孩子都嚇壞了。」

  王太醫撫了撫鬍鬚,語氣倒是輕鬆起來,「幾位奶奶不必如此,年紀大了,有些陰虛陽亢實屬正常,不瞞眾位,老夫也有這方面的困擾,開方調理好生顧著也就罷了。」

  他微頓,「不過老太君憂思過慮,積思成疾,這症狀有些重了,恐怕需要調理好一陣子。」

  電光火石間,崔翎腦海中似有什麼東西飄過。

  她猛然想到,前世她一位重要的女客戶患有高血壓,症狀和老太君的一模一樣,也是潮熱發汗,心慌失眠,偶有頭暈目眩。

  女客戶曾說,高血壓這病很常見,也不是什麼要人命的毛病。

  唯獨一點,只要沾上了,這輩子就和藥片離不開了,須要每日吃藥控制,有兩回她忙得太過,將這事忘了,立馬就又復發。

  崔翎想了想,問道,「我從前認得一位夫人,也和祖母的病狀相同,她說這病倒也無什麼大礙,只不過須每日服藥,一旦哪日忘了,就容易再犯了。」

  她滿面誠摯,「太醫,這可是真的?」

  王太醫略一深思,點了點頭,「想來那位夫人病症已深,那也是有的。不過老太君這是頭一次犯這毛病,症狀尚淺,還不好定論,我先開兩劑藥,等用完了,我再過來接著診治。」

  他提筆寫下一張藥方,「按著方子每日煎服,早晚各進一次。」

  老太君性子爽利,又十分信得過王太醫,便也不太將這當一回事。

  她笑著說道,「好不容易請了王太醫來這一回,不如也給我幾位孫媳婦兒聽個診吧。我看老大媳婦這幾日臉色不好,老二媳婦又瘦了,若是有什麼不適,正好也叫老太醫開個方子調理一下。」

  幾個孫媳婦都知道王太醫醫術高明為人又和氣,和袁家關係一直都很好,便也不客氣,一個個地坐下來請他聽診。

  宜寧郡主有些肝失疏泄,氣機鬱滯,二奶奶梁氏則是積食不化,王太醫開了兩個調理的方子。

  廉氏深知老太君心意,曉得祖母其實是想要問一問五弟妹的肚子。

  她便拉著崔翎坐下,「五弟妹像是瘦了,叫老太醫看看吧。」

  老太君聞言立刻眼眸星動,算了下日子,如今離五郎和小五媳婦成親已經過了快有兩月,高明的太醫已能診出是否喜脈。

  子嗣大事,儘管也曉得希望不大,但她老人家還是十分緊張,滿目殷切地望著王太醫。

  王太醫細細診過,笑著說道,「五奶奶身子骨不錯,健康得很,老太君不必擔憂。」

  這便是沒有懷上的意思了。

  說失望,多少是有一些的。

  但老太君也不是那等急功近利的人,曉得子嗣這件事需要慢慢來,是急不得的,是以倒也很快調整了心情。

  她笑著說道,「那便好,我呀,如今什麼都不盼,就盼著闔家平安康健,那才是福氣!」

  這時,蘇子畫徐徐上前,對著王太醫柔聲說道,「我這幾日身上倦怠,吃東西也沒有胃口,恰好老太醫在,也替我診一診吧。」

  她輕輕將手放在脈枕上,露出晶瑩皓腕。

  王太醫神情肅穆地辨脈,良久終於露出笑容來,「恭喜四奶奶!恭喜老太君!」

  他雙手道揖,「府上又要添丁了!」

  老太君剛才略受打擊的心,聽聞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又沸騰起來,「小四媳婦懷上了?」

  王太醫笑著說,「是,是喜脈,約莫也才兩月大的胎。」

  添丁降喜,對鎮國將軍府袁家來說,實在是一個再好也不過的消息了。

  袁家頂門立戶的男人們,除了袁大郎都去了戰場,家中就只剩下婦孺。

  就算是早就習慣了離別的將門眷屬,但那顆牽記掛念的心,卻一點也不會比別人家少。

  白日裡妯娌們作伴,多少也能排遣一下思君之意,但一到晚上,長夜深寂的煎熬,在這越發寒涼的天色裡,變得更苦悶綿長。

  袁家需要一抹亮色,點亮孤寂清冷的寒夜。

  蘇子畫也很高興,微紅著臉說道,「我自己也覺著像是,可又不敢確認,正好今兒老太醫在。老太醫醫術高明,他說是,便就是了。」

  廉氏聞言,忽然也有些扭捏起來,她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我葵水也有兩月未至,只是沒有其他的症狀,不敢懷疑到這上頭來。」

  她紅著臉道,「既今兒大家都請老太醫看了,我也就一事不煩勞二主,求老太醫解惑。」

  過不多久,屋子裡又響起了王太醫爽朗的笑聲,「貴府上雙喜臨門,老太君可要給老夫封一個厚厚的紅包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54 AM

第三十九章 決定

  廉氏和蘇子畫同時有了身孕,老太君自然樂不可支。

  但她卻還顧慮著崔翎的心情。

  等送走了王太醫,遣了其他四位孫媳婦兒回去歇著,老太君單獨叫了小五媳婦到身邊。

  她握住崔翎的手,輕輕地撫了幾下,語氣慈愛地說道,「你和小五剛成婚就分別,到底在一塊的時日太短,這回沒有懷上,也不必難過。」

  崔翎心想,她和袁五郎那夜根本就沒有圓房,原就不會有子嗣。

  倘若說她懷上了,這才是件驚悚的事呢。

  遠在西北的三郎四郎收到家書得知自己要再當父親了,必是欣喜若狂,可若是袁五郎收到這樣的消息,怕是得其怒攻心吐血而亡吧?

  所以,知道兩位嫂嫂同時有了喜,她是真心實意感到高興的。

  崔翎張了張嘴,剛想要說兩句漂亮話,想讓神思過慮的老太君放下擔心。

  卻聽老太君接著安撫她道,「子嗣的事兒,又不像是射箭,哪能那麼巧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再說,就算是神箭手,不也得經過天長日久的練習嗎?你們兩個都還年輕,來日方才,咱們不急,不急。」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崔翎將頭垂得更低了,心裡想老太君還真敢打比方,這話雖然分明是要安慰她的,可是為什麼聽起來就那麼怪呢。

  就算是神箭手,也得經過天長日久的練習……

  她前世也是經過人事的,老太君生動形象的比喻一下子就勾起了她想像的翅膀,不由令她羞得滿臉通紅。

  崔翎粉面微酡,連忙說道,「祖母,不許取笑人家!」

  她抱著老太君的手臂晃啊晃,「原本啊,孫媳婦是覺得讓祖母失望了,有一點愧疚,但好在兩位嫂嫂都有了身孕,祖母想要抱曾孫,三嫂四嫂一下子給了您一雙。」

  老太君將她摟在懷裡,「傻丫頭,祖母活了那麼多年,這世上的事不知道經過多少,難道還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嗎?」

  她一頓,接著說道,「子嗣的事,本來就是天意,何況不過一夜,我心裡其實並沒有抱多少希望。怎麼會因此而苛待你?」

  崔翎低聲喚道,「祖母……」

  老太君笑得越發慈和,「祖母不否認當初求娶崔氏女是存了那樣的心思,但如今我更慶倖的卻不是你有沒有為袁家添子嗣,而是……」

  她語氣溫和柔軟,像是黑夜裡溫暖的白月光,「而是我們家小五媳婦,是這樣一個好孩子。」

  崔翎只覺得心底深處某扇塵封緊閉的大門驀然鬆開了,有一股溫熱的洪流從她胸中倘佯而過,鼻間有酸澀的水奔湧,洶湧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她趴在老太君的膝上,強忍下淚意,想要說些感恩的話,但開口時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太君問她,嫂嫂們懷孕了,而最被期望的她卻並沒有,她剛才是不是難過了?

  不,她沒有。

  事實上,她還鬆了口氣,並且覺得自己好幸運。

  否則在接下來與老太君相處的日子裡,她無法想像到底要怎樣才能面對老太君的惆悵失落?

  她明知道老太君抱曾孫心切,新婚夜卻故意沒有和袁五郎圓房。

  明知道老太君是因為牽掛著她肚皮裡的動靜,這才免去了尚武堂的早操,她不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前次葵水來時,也沒有及時跟老太君說。

  不只沒有說,她還費盡心力地掩蓋了。

  雖然也是擔心老太君失望,可捫心自問,難道沒有想要繼續偷懶的心思嗎?

  說到底,她還是太自私了。

  可現在,老太君沒有怪責她,在三嫂四嫂都有了身孕這樣大喜的情況下,還想著要顧慮她的心情,怕她傷心難過,撐著病體說了那麼多安慰她的話。

  崔翎覺得自己真是太壞了。

  她強忍住淚水,不讓它們流下來,怕讓老太君積郁過多的神思再多受一份擔憂,只拿袖子胡亂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心裡有了決定。

  有些話不必說,可以用行動去證明。

  所以,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老太君的臂膀上,靜靜地,靜靜地……

  翌日晨起,到了用早膳的時候,崔翎並沒有出現在正堂。

  老太君奇道,「小五媳婦每日裡最盼望的就是用膳的時辰了,哪日不是一大早就過來等著了,今兒這是怎麼了?」

  杜嬤嬤笑著說道,「回老太君的話,五奶奶卯時過來請安,見您還未起身,便就沒有進屋。我見她換了上回大奶奶給她新做的衣裳,想來是去了尚武堂。」

  她忙拿了勺子舀了一碗米羹,「今兒廚房做的是菊花羹,聽說是五奶奶吩咐下去的,說是這個菊花羹對您的身子好。」

  今日還是劉師傅親自送的餐。

  他立在一側,指著桌子上幾樣點心說道,「不只菊花羹,還有這些,也都是五奶奶特意吩咐下來的,五奶奶說,已經問過王老太醫,這些東西都能用。」

  杜嬤嬤夾了塊點心到老太君碟子裡,「這個叫枸杞蓮心糕,昨兒五奶奶從您這裡出去後,便去跟劉師傅商量研製的,為了去除蓮心的苦味澀味,五奶奶試了好幾回呢。」

  她笑著說,「老太君您嘗嘗!」

  自然是好吃的。

  老太君笑著搖了搖頭,「怪不得昨兒小五媳婦非要親自去送王老太醫,原來是要問這些。」

  崔翎喜歡鼓搗美食,這一點老太君是很支持的。

  她老人家自個的嘴也挑剔,否則也不會花重金禮聘那麼多的名廚在府裡了。

  自從崔翎嫁過來後,每日裡的食物還從未有重複過,光說一條魚,便有不下幾十種做法,每每還能給她做出從未嘗到過的美味,她心裡也是歡喜的。

  所以,小五媳婦詢問王老太醫後,精心製作出來的糕點,味道自不必說,光沖著那份心意,老太君也歡喜得不得了。

  只是,她心裡卻仍然隱隱擔憂,因為崔翎這會正在尚武堂操練。

  對老太君來說,崔翎性情就和袁悅兒一樣,尤其在住進泰安院後,行為舉止不像是個孫媳婦,倒像是膝下養大的孫女,凡事既不跟她客氣,也從來不刻意討好她這個祖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發自內心。

  那孩子不樂意虛情假意,也不願勉強自己做不喜歡做的事。

  若到了其他人家,恐怕要受長輩不待見,可是袁老太君卻就喜歡她這一點。

  老太君還記得小五媳婦被免了每日裡紮馬步做早操時的歡喜雀躍,這兩月來,只要她不提,小五媳婦也絕口不談做早操的事,就算小二媳婦梁氏偶然提到,小五媳婦也必將話題繞開。

  可見,崔翎是十分不願去做操練的。

  但今日,她卻自動自覺地去了,難道那孩子雖然嘴上說沒什麼,心裡還是在意沒有懷上子嗣這件事?

  老太君一邊吃著美味的枸杞蓮心糕,一邊想,等小五媳婦回來了,還是得再和她說道說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09:58 AM

第四十章 槍法

  尚武堂中,崔翎維持著下蹲的姿勢已經足有一刻鐘,一動都沒有動過。

  她很累,腿腳都酸得不行,但沒有到二嫂喊停的時間,她咬著牙不肯讓自己放鬆下來。

  桌案上最後一片香灰彈落,梁氏出聲道,「五弟妹,時辰到了。」

  崔翎扶著桌幾的邊角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發現雙腿因為發麻而止不住地顫抖。

  她重重吐了兩口氣,「只是紮個馬步而已,想不到那麼難!」

  梁氏對崔翎的印象算不得頂好,粗淺幾次接觸,只覺得五弟妹不過是個貪吃懶做的小女孩,雖已經嫁為人婦,但心性卻跟任性的小姑娘似的。

  她雖談不上厭惡,卻也不是十分喜歡。

  但昨日在泰安院,廉氏和蘇子畫先後確診有孕,她當時頭一個反應不是袁家又要添丁了,也不是或許她能從兩位弟妹那過繼到滿意的嗣子。

  她那會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五弟妹一定很難過。

  忘記了恭喜,也不曾道賀,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崔翎臉上打轉,很擔心五弟妹會想不開。

  今晨天色微蒙初亮,梁氏照例先來尚武堂練操。

  自從袁二郎過世之後,她膝下空虛,夜間也睡得不甚踏實,索性便每日早起操練。

  雖說每日練早操是鎮國將軍府後宅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但其實早已形同虛設。

  大嫂掌家理事,每日裡事務繁多,素常不來。

  三弟妹和四弟妹已經為人母,膝下都有幼子羈絆,時常也會缺席。

  至於老太君,饒是年輕時縱馬馳騁上過戰場,但年紀大了,身子骨到底有些不靈便,颳風下雨天氣冷,杜嬤嬤和喬嬤嬤都不肯叫她出來。

  能風雨無阻每日天不亮就來尚武堂練操,一直到日上三竿再走的,也只有梁氏了。

  從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閨閣弱質,到能輕鬆地抱起尚武堂前院的石獅,從書香門第的帝師府千金,到能嫺熟地打出一套袁家十八路槍法,梁氏只用了短短五年。

  這五年來,在尚武堂度過的時間,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她一人。

  在老太君特許免了五弟妹的早操後,她曾經以為,這種孤寂而漫長的練習將會繼續下去,她一個人,寂寞而久長地繼續下去的。

  但今晨,梁氏剛推開尚武堂的門,身後便傳來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二嫂,我來練操!」

  梁氏有些詫異,但隨即又有些了然。

  她很自然地聯想到了昨日王太醫的診脈,最被寄予厚望的五弟妹沒有懷孕,反倒是三弟妹和四弟妹又再得麟兒。

  五弟妹心中在意,恐怕也不好意思再享受祖母的優待了,是以才會主動前來練操。

  梁氏覺得,五弟妹的轉變令人心疼。

  她想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九年前她初嫁給袁二郎的情景彷佛還在昨日,那時的她優雅柔和淡定安靜,和其他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孩子一樣,自小被要求讀書明理,哪裡有半分現在的乖戾暴躁?

  但溫柔平靜的性情,並沒有給梁氏帶來平坦安寧的人生。

  她成婚四年無所出,後來丈夫戰死,沒過兩年娘家又遭遇變故。

  那時候的她,就和五弟妹一樣,在惶恐忐忑和不安中,選擇了練操。

  這是她最好的發洩方式,也是她唯一的寄託。

  梁氏目光微閃,回過神來,見崔翎腿腳仍然止不住顫抖,不由便上前將她扶住,「你初次練習,這個時間對你來說有些長,下回可不要這樣堅持了。」

  她扶著崔翎坐下,蹲下身子輕輕按摩著她扔在抖動的小腿,歎了口氣說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欲速則不達,練操的事,聽二嫂的,還是循序漸進得好。」

  梁氏不曾發現,她說話時語氣極輕,溫柔地像是換了一個人。

  崔翎微微一愣,隨即展顏笑了起來,她沒有拒絕梁氏的好意,自己也彎下身子照著梁氏的樣子按摩起了另外一條小腿。

  她一邊按著一邊說道,「我只是想把前兩個月荒廢的給補回來。」

  梁氏不贊同地瞥了崔翎一眼,「五弟妹若是因為沒有懷上子嗣,覺得有負祖母才這樣的,二嫂勸你還是歇了這心思。」

  她微微一頓,「祖母是個開明慈和的人,她也沒有尋常婦人那樣的小心眼,這些日子她對五弟妹好,可不只是因為期盼五弟妹的肚子,而是真心喜歡你的性子。」

  滿堂冰刃並排靠在牆頭,銀色的槍頭伴著紅纓長舞,發出點點光亮。

  梁氏眼中有星芒閃過,她聲音驟然嚴厲起來,像是把斷了弦的琴,嘶啞而錚厲,「倘若你是為了那些才在這裡練操,我勸你還是不要白吃這個苦頭了。」

  她面沉如水,「就說這紮馬步,不下苦功,沒有一年半載都練不成。」

  崔翎面上現出苦澀微笑,從前,她一直都覺得跟著大嫂學管家也好,跟著四嫂識字讀書也好,都只是為了讓袁老太君高興。

  她將老太君當成了最高領導,一張供她吃喝玩樂的長期飯票。

  所以,老太君既然開了口,她便是心裡再不樂意,也必須要去做。

  但經過這兩月來的朝夕相處,以及真正投入到了這些她內心有些抵觸,卻為了討好老太君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後,她才發現,事實顯然並非她想像中那樣。

  學管家可以知庶務,讀書可以明道理。

  這些在她過去的人生裡或許並不重要,然而將來若要另自開府,卻是立足的根本。

  老太君讓她去學這些,並不是袁家需要一個懂這些的孫媳婦,而是因為她將來當家立府需要掌握這些。

  正如崔翎晨起來尚武堂時,想的是不能再恬不知恥繼續利用老太君對她肚皮的期望偷懶耍滑了。

  可當她真正地扎扎實實地下蹲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想的卻是,紮馬步這件事,錘煉的不只是人的身體,還有精神。

  期間她無數次想要放棄,也無數次感覺已經到了體力的邊緣,但她一次又一次地挺了過來,雖然現在雙腿打顫,有些丟臉,但渾身上下卻充滿了力量和自信。

  崔翎抬起頭來,輕輕握住梁氏的手,她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因為沒有懷上子嗣怕祖母不待見才躲到這裡來的。」

  她眼眸微動,似有星辰閃爍,「我只是,不想再偷懶下去了,這樣而已!二嫂,我剛才看到你使那紅纓槍如同靈蛇在手,真好看,能不能教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02 AM

第四十一章 心疾

  梁氏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在崔翎臉上打量了許久,終於露出釋懷的笑容。

  她徐徐起身,從牆上取下一枚擦得鋥亮銀槍,「想學槍法?」

  崔翎點了點頭,「嗯,我想學。」

  梁氏輕輕頷首,不過片刻,一套袁家槍已如行雲流水般施展開來,銀槍尖銳的鋒芒刺破白日的寧靜,風中似有金戈鐵馬奔騰鳴嘯。

  她呼了口氣,提槍立到崔翎面前,「這是你二哥從前不離手的兵器,自他去後,便成了我的。」

  崔翎微微一震,低聲問道,「這槍是二哥的?」

  梁氏扶著槍在崔翎身側坐下,目光溫柔地投射在閃著亮光的槍頭。

  她歎了口氣說道,「五年前你二哥身陷突厥,假若那時我就有現在的能耐,便可學一學祖母當年獨闖奇陣以巾幗之力破萬軍救祖父的壯舉了。」

  可那會她只是個被呵護得太好嬌氣柔弱的女子,莫說上陣救夫,就是孤身一人趕赴戰場的本事也沒有,收到袁二郎被困的消息,除了暗自垂淚竟也沒有其他的法子。

  梁氏輕輕抖了抖手中的紅纓槍,「後來,父親和三弟找到了二郎的屍骨,萬箭穿心,他早就已經面目全非,可這杆銀槍卻一直都緊緊地抓在手中。」

  她微微一頓,修長的睫毛蓋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光微動,忽明忽暗,「槍頭的紅纓穗是我親自編的,竟還完整無缺,那傻瓜,都到了那等時刻,還想著這些……」

  崔翎聽二嫂語氣平靜,但神情中分明蘊含了波濤洶湧的哀愁痛悔。

  她心下微擰,眼眶中似有晶瑩閃落,忍不住喚道,「二嫂……」

  梁氏轉過頭來,沖崔翎輕輕一笑,「五弟妹別哭,我說這些可不是要惹你流淚的。」

  她輕輕將銀槍放回位置,又扶著崔翎起來,「我只是想說,看到你真心實意地想學槍法,我覺得很歡喜,替五弟歡喜。假若……」

  梁氏的聲音微顫,「假若我從前能和你一樣,那你二哥也許就……」

  崔翎愣住,她心想,她想學練槍的理由,只不過是覺得這項運動很不錯,既能強身健體,又能有一技傍身,心有長物底氣便足,以後誰也不敢隨意欺負她。

  可二嫂顯然是誤會了。

  她不曉得現在西北疆場戰況如何,也不知道袁五郎會不會有陷入危機的那一天。

  最好沒有。

  但若有一日,袁五郎當真陷入了當初二哥那般的險境,莫說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去救人,就是有,等她從盛京趕到西北,快馬加鞭也要十五日。

  他也根本等不及的。

  就好像二嫂一直都在後悔當日不曾練好槍法,不曾趕赴沙場學老太君那樣救夫,可就算二嫂當時已經將袁家的槍法練得滾瓜爛熟,那又有什麼用呢?

  盛京到突厥,不遠千里,二嫂聞訊趕去,也早就已經過了救人的時機。

  更別提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排兵佈陣靠的是謀略,衝鋒陷陣靠的是武勇,從敵營救人則需要兩者兼備,遠不是會耍一套槍法就能夠做到的。

  二嫂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崔翎前世修讀過一段時間的心理學,曉得二嫂這樣其實是一種心理疾病。

  關係緊密的家人意外去世之後,哀傷懊悔自責沉湎都是正常的反應,但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淡變淺。

  時間可以撫平傷痛,這是自然規律。

  但二嫂顯然不願意讓殘酷的時間帶走她對二哥的記憶,她將二哥的死歸咎於自己,這樣她就永遠不能釋懷,也永遠將二哥銘刻在心上。

  在前世,崔翎看過很多類似的案例。

  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感情恩愛的夫妻之間,一方驟然離世,另外一方無法接受。

  就將自己整個人封閉起來,認為對方的死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因為過去一點未能達成的承諾而懊悔痛苦,有些性情大變,有些甚至還有輕生意向。

  症狀越深,需要心理輔導的時間就越長。

  崔翎真的很想狠狠敲醒二嫂,讓她不要再繼續沉溺在自責愧疚痛悔中不可自拔。

  但理智告訴她,二嫂貞烈,她若是直言不諱,恐怕後果會不堪設想。

  當務之急,是要和二嫂建立信任的關係,在二嫂對她逐漸卸下心防的前提下,她才能潤物細無聲地將自己前世粗粗涉略過的哀傷撫慰知識,慢慢地灌輸給二嫂。

  徐徐圖之,方能解開二嫂的心結。

  畢竟,二嫂今年才不過二十六歲。

  就算身上背負著朝廷的誥命,今生恐怕不能再改嫁,可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也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

  崔翎前世,二十六歲正是女人最好的年華,青春仍在,朝氣蓬勃。

  假若用花朵來形容的話,這個年紀的女人剛剛褪去了含苞待放的青澀,正一點點地將花瓣撐開,嬌豔美麗地初綻,比五月的晨風還要清新溫暖。

  她不能容許二嫂在花期最盛的時候枯萎凋謝!

  練過馬步之後,又練了一套入門的拳法。

  十二月初的寒天,崔翎熱得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濕,但她卻絲毫不覺得苦,因為二嫂看她的目光裡,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嫌棄和不屑。

  梁氏有些心疼地說道,「五弟妹今日練得有些過猛了,現在許是還好,但睡上一覺起來,定然要渾身酸痛。快,外頭天冷,將斗篷繫得緊些。」

  她想了想,吩咐伺在一旁的木槿,「你先回去準備給你們奶奶準備熱水,放幾塊薑片,叫她好好泡一泡,否則這乍冷乍熱的,極易得上風寒。」

  木槿小聲問了一句,「那我們奶奶呢?」

  梁氏瞥了木槿一眼,「你們奶奶,我親自給送回去,成嗎?」

  木槿曉得二奶奶最不好說話,見崔翎給她使眼色,便忙恭聲說是,退了下去。

  崔翎不好意思地說道,「二嫂也回屋去換個衣裳,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能自己回去的。」

  梁氏輕輕一笑,「我今兒沒怎麼動,身上不曾出汗,除了送你回去,也順便看望一下祖母。」

  她微頓,「不知祖母吃了王太醫的藥後,昨夜歇息得可好?」

  崔翎拍了拍腦袋,「我過來時祖母還沒有起身,也不知道用了那藥好些了沒。原想著練一會就回去看看的,誰料到竟過了那麼久……」

  她咬了咬唇,「也不知道早上做的那些枸杞蓮心糕,祖母吃了覺得好不好!」

  梁氏見崔翎著急,不由笑了起來,「那五弟妹還磨蹭什麼?咱們趕緊過去瞧瞧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08 AM

第四十二章 矛盾

  早歇過後,袁老太君精神好了許多。

  見到梁氏和崔翎有說有笑地進屋,她心裡高興,笑著招呼兩個孫媳婦到近前。

  先是問了方才在尚武堂都練了什麼,見崔翎一身的汗,便忙叫她去洗一洗,「趕緊換身乾淨的衣裳去,這大冷天的,小心不要著涼。」

  崔翎也覺得衣裳濕噠噠黏在皮膚上有些難受,便吐了吐舌頭,「那我先過去了。」

  她腳步輕快地走到門口,在拐彎的時候,隱約聽到裡頭傳來二嫂的說話聲,「祖母,我想等三弟妹和四弟妹生完這胎,就趕緊為二房挑一位嗣子。」

  二嫂的聲音清淡而堅決,「祖母,這回您可不能再偏袒弟妹了,得幫孫媳婦做主!」

  崔翎心下微愣,腳下步伐便遲緩下來。

  按照她從前的想法,這等閒事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的。

  不讓麻煩沾身,這是她為人處世的準則,這些年來,她能在處境複雜的安寧伯府過得滋潤,正是因為她從來不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裡跳,連沾個邊都不肯。

  但現在,第六感告訴她,一向安靜平和友善的鎮國將軍府,正要迎來一場後宅風雨。

  起因是子嗣,結果如何,還未可知。

  但崔翎想,假若三嫂這胎還是男孩,她必不肯將剛出世的孩子過繼到二房的。

  否則她養著別人的孩子,卻將自己生的送出去,這算個什麼事。

  四嫂就更不用說了,她們相處的時日最久,崔翎最懂蘇子畫的心思,假若四嫂肯割捨自己的孩兒,琪哥兒哪能留到現在?

  可二嫂這回卻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討一個孩兒回去的。

  鎮國將軍和袁家三郎四郎此刻都在西北征戰,與敵人短兵相接之間,總難免會想起五年前身陷敵陣慘死的袁二郎,假若去信問過他們的意思,自然無所不從。

  而有本事最終拍板定論的老太君,這次也不可能再打馬虎眼糊弄過去。

  崔翎預料到,假若這事不能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妥善解決,那以後袁家後宅是不可能再像現在這般平靜和氣了。

  她才剛剛愛上這種和諧美好的氣氛呢,這攤渾水,要不……她就淌一下?

  出於人性考慮,讓三嫂和四嫂主動放棄自己的孩子,這太殘忍,她做不出來。

  盛朝人都十分注重血脈宗法,記在了二房名下的孩子,就算能天天看到,也不是自己的了。

  將來若是分了家,隔了一個房頭,想見難,兄弟之間也不甚親近。

  何況,百年之後,不能承香火。哪裡有隔房的侄兒給嬸嬸上香燒紙祭祀的?

  所以要勸,也只能在二嫂這邊想法子。

  可二房沒有子嗣,將來連個香火都受用不到,豈不是更可憐?

  兩難啊,兩難!

  崔翎一邊泡著熱水澡,嫋嫋的熱氣似一陣白煙升起。

  她在朦朧的水氣中遐思,一個還不甚清晰的念頭徐徐冒出心頭。

  也罷,十月懷胎,等兩位嫂嫂生下孩子,尚還有些時日,不急……不急!

  泡了個熱水澡,換上了乾淨的衣裳,清除掉身上汗漬的同時,好像將腰腿間的疲乏酸軟也一併趕走了似的,崔翎覺得身輕如燕。

  她看了看時辰不早,便帶著木槿先去了一趟小廚房。

  劉師傅正在準備午膳,看到崔翎來了,忙停下手中的夥計,上前道了聲,「五奶奶好。」

  崔翎笑著問道,「今兒午膳吃什麼呢?」

  劉師傅獻寶似的端出一盆剛擺好樣子的菜來,「繡球鱸魚,剛整好,正要拿去蒸呢!」

  他又指了指灶上,「老太君牙口不好,我又做了道香酥排骨肉絲,將排骨上的肉啊去骨剔成絲,裹了粉跑一下,再烹製成菜。」

  崔翎光聽菜名就有點忍不住,她雙眼放光地望著鍋,沉悶的心情一下子晃開。

  劉師傅偷偷說道,「老唐有個朋友在南邊跑海的,前些日子來盛京,給老唐帶了點番邦的作料,小小紅紅乾癟癟的,好像叫辣子,五奶奶瞧瞧,是不是您上回說起的那個什麼辣椒?」

  他頓了頓,苦著臉說,「我嘗了一口,辣得舌頭都恨不得吐掉。」

  劉師傅一邊說著,一邊從櫥櫃裡尋了個小匣子出來,打開。

  崔翎驚喜地叫道,「是它,就是它!」

  雖然眼前的紅辣椒有點扁肥,長得不夠秀氣,但她仍舊一眼就認出了它。

  她歡歡喜喜地將小匣子捧在手中,「這會快要到午膳時間了,劉師傅你就先做著,等我伺候完老太君用飯,就過來跟你說這辣椒怎麼用才好。」

  袁家的人都沒有吃過辣椒,如果乍一下就放重辣那一定沒法承受,所以呢,得從微辣開始入手,看看這口味是不是能被接受,再循序漸進,逐步加重。

  她前世時很小就要做全家人的飯菜了,長年累月的鍛煉,讓她有了一手十分漂亮的廚藝,來到盛朝後成為一名伯府小姐,她還沒有機會下過廚。

  從前是因為懶,以及怕麻煩。

  但今天是她和最愛的辣椒久別重逢的好日子,她決定親自下手煮幾個拿手的好菜。

  祖母犯了高血壓,先吃清淡的,暫先不送。

  幾位嫂嫂那裡,崔翎打算親自去送菜,她發誓一定要將她們變成與她一樣無辣不歡的吃貨,以後她就能更加理直氣壯地求祖母幫忙多尋些辣椒回來了!

  她想得正美,忽見老太君房裡的小籬急匆匆來找她,「五奶奶!五奶奶!」

  崔翎從小廚房的門口露出腦袋,「我在這!」

  小籬跺了跺腳,「五奶奶,可算是找著您了!」

  她喘了兩口氣,接著說道,「安寧伯府派了位嬤嬤來,哭著要見您,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了,您快點回屋瞧瞧去!」

  安寧伯府的嬤嬤哭著來要見她?

  崔翎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是安寧伯府壞了事,袁家不可能一點風聞都沒有聽到,大哥每日都要上朝的,他的消息可比任何人都靈通得多。

  如果是安寧伯夫人身子不好,那派個嬤嬤來傳個話便成,怎麼還用得著哭?她三朝回門的時候,祖母還好端端的,身子骨可康健了,不可能這麼點時間就出了大問題。

  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崔翎心中疑惑,忙跟著小籬匆忙地回了正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11 AM

第四十三章 請求

  泰安院的正堂很安靜,除了幾個伺候茶水的丫頭,沒有別人。

  一個嬤嬤,還沒有這個資格值得老太君費神招待,所以她老人家打了個招呼便就藉故回了屋。

  將正堂空出來讓崔翎待客,則是她給心愛的孫媳婦撐的臉面。

  來的是位四十出頭有些微胖的嬤嬤,有些眼生。

  她眼角有點紅腫,像是剛哭過,不過這會眼淚已乾,看起來也並不見十分哀傷。

  崔翎仔細認了認,確定不是五房的,也沒有在安寧伯夫人的院子裡瞧見過。

  她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拉了拉木槿。

  木槿連忙找個機會湊到崔翎耳邊說道,「那是二夫人身邊的陶嬤嬤。」

  安寧伯府二夫人米氏,是慶國公的嫡生女兒。

  幾房妯娌間,數她出身最好,便難免有幾分清高傲氣,連帶著她身邊的嬤嬤丫鬟出門,都各覺高人一等。

  木槿在安寧伯府的時候,因為主子不給力,沒有少受二房丫鬟們的氣。

  去廚房取菜啊,去針線局取一季的新衣啊,就連熬個去火的藥湯人家都得搶個先。

  這位陶嬤嬤也曾遇到過幾回,但人家護短,連正眼都沒有瞧過她,一句話就讓她吃虧到底。

  這些醃髒事,木槿是從來不會到九小姐跟前說的。

  但她不喜歡陶嬤嬤,這情緒卻自然而然地流瀉在她的語氣中。

  崔翎目光流轉,心下便已如明鏡。

  陶嬤嬤是二伯母的人,能讓她哭著來袁家的事,定然是二房的事。

  可她記得二伯母娘家是很威風的,宮裡頭的淑妃就是慶國公府的。

  二房要是有事,不去求慶國公府,不去求淑妃娘娘,倒痛哭流涕地來見她……

  顯然,見她不過只是一個幌子,人家要求的是鎮國將軍府袁家。

  但若是正經的大事,牽涉朝堂政治,二伯母又不傻,怎麼可能派一個嬤嬤來跟她哭訴?

  所以,多半是二房的堂兄堂姐們惹了什麼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的事。

  崔翎這樣想著,不由便鬆了口氣。

  不是崔家有事就好,不是五房就好。

  雖然對崔家談不上什麼感情,但在大盛朝,女子在夫家的地位如何,除了子嗣外,很大程度上由她的出身決定。

  娘家若是勢強,婆家自然會多給一份臉面,行事也有所顧忌。

  譬如二伯母,能在安寧伯府橫行無忌,連身為世子夫人的大伯母也要讓她三分,還不是因為她娘家慶國公府是大盛朝最鼎盛的名門世家嘛?

  所以,崔翎為了自己,也要日日盼著安寧伯府好,五房好。

  至於別人嘛,只要沒有幹什麼抄家滅族連累她的事,她才懶得操這份心呢。

  那嬤嬤見了崔翎,連忙行禮,「老奴是二夫人身邊的陶婆子,給九姑奶奶問好。」

  木槿撇了撇嘴,陶嬤嬤平素眼高於頂,這回卻自謙為婆子,那不必說,一定是有求於小姐了。

  她心下冷笑,當初可勁地縱著底下的小丫鬟們欺負她,其實就是沒有將九小姐看在眼裡。

  不然那些小丫鬟們怎麼不去搶長房幾位小姐的衣裳?

  怎麼不去倒其他得寵的小姐們的藥湯?

  如今倒好,看九小姐嫁到了袁家來,有要求著的事來便舔著臉皮過來,虧她們也好意思!

  崔翎不想要沾染安寧伯府二房的事,便打定主意不管陶嬤嬤說什麼,都要打太極過去。

  她淡淡一笑,「原來是陶嬤嬤啊。」

  原來兩字,咬音微有些重,仔細聽來,帶了幾分戲謔。

  陶嬤嬤老臉一紅,咬了咬牙說道,「二夫人本想親自過來一趟的,但她這幾日病了,只好遣了老奴來給九姑奶奶請安。」

  她只將話說到這裡,便不再繼續。

  按照常理,九姑奶奶自然會將話題接下去的,總要關心地問一下,二夫人得了什麼病,怎麼身體不好了,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樣,她才好順水推舟,將要求的事兒說出來,還不顯得死皮白賴。

  誰料到崔翎聽了這話,只是歎了口氣,「這天氣冷了,是容易生病,我們家老太君這幾日就身子不適呢,勞煩陶嬤嬤回去叫二伯母穿得暖些,仔細身體。」

  陶嬤嬤一愣,九姑奶奶並沒有給她接話的機會。

  她想了想,鼻子一縮,竟有兩顆豆大眼珠從眼眶中滾落,「九姑奶奶是知道的,我們二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好,這回若不是因為五爺,她怎麼會一病不起……」

  陶嬤嬤心中暗想,這回她都已經主動提到了五爺,九姑奶奶總該問問五爺犯了什麼事,怎麼惹得二夫人病倒這樣嚴重了吧。

  崔翎為自己的判斷力點贊,她早就料到應該是二房的哪位惹了事,果然。

  她其實對五堂兄沒有什麼印象。

  沒辦法,安寧伯府子嗣太多了,堂兄弟堂姐妹加起來三四十個,她那麼懶惰的人,怎麼能記得清誰是誰?

  尤其男孩子長到十歲就遷去外院過,不是家宴都碰不著,她就更沒有印象了。

  除了特別顯眼的那幾位,迎面走過來,她都不一定認得出誰是誰。

  所以,她本來就不想沾的麻煩,又是她完全沒有印象的人,怎還會想要知道個子丑寅卯了?

  躲都來不及,傻了才會撞槍口上。

  但便是躲,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崔翎垂著頭又深歎一口氣,「慈母如同三月春暉,總是時時刻刻要為子女提心吊膽的,二伯母這樣慈愛,菩薩一定會保佑她的病早日好起來的。」

  陶嬤嬤吸了一口涼氣。

  她心想,九姑奶奶沒有出閣時,在家裡時那就是個一點主意也沒有的。

  莫說其他幾房了,就是他們五房的丫頭,也沒有少欺負她房裡的人。

  那時大夥暗自裡都在傳言,當初先前的五夫人過世時,叫九小姐受了刺激,這麼天仙似的小姐,恐怕有些癡愚,所以才躲在屋裡不見人的。

  陶嬤嬤想,她自告奮勇要接這趟差事,也是因為九小姐容易說話,沒有脾氣,好糊弄。

  可從前呆呆笨笨的一個人,怎麼嫁了人就忽然變得伶牙俐齒起來?

  她有些後悔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二夫人是個什麼人,誰也沒有她心裡更清楚。

  若是不將差事辦好了,她回去定沒有好果子吃。

  這樣想著,陶嬤嬤便決定不再虛以委蛇,等著人家來問,她必須要主動請求了。

  她也真豁得出老臉,直接「噗通」一聲朝著崔翎跪下,「求九姑奶奶救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14 AM

第四十四章 刁難

  崔翎心頭冷笑,這位陶嬤嬤真是好厚的臉皮。

  剛才還是一副端著拿喬的神色,只不過才兩句話的功夫,就跪在地上哭了個屁滾尿流。

  先前小籬急著來尋她,說的是安寧伯府上的嬤嬤哭著來求見。

  她還當真以為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

  現在看來,這不過只是陶嬤嬤非要見到她所用的伎倆罷了。

  陶嬤嬤拿著安寧伯府的名帖來,又不肯明說自己是二夫人派來的,還將眼睛哭成了核桃。

  莫說是小籬,就是老太君,也吃不准崔家發生了什麼事。

  否則,何必又急匆匆地將她尋回來?

  這陶嬤嬤好大的算計,好深的心機。

  崔翎目光微動,心裡只覺得好笑。

  二夫人和陶嬤嬤分明有求於她,可卻還拿這樣的仗勢對付她,果真當她是個傻子嗎?

  那她……便傻一回叫她們看看吧。

  陶嬤嬤跪倒在地,幾乎是痛哭流涕,「咱們家五爺,九姑奶奶是知道的,最是溫和守禮的人。」

  她偷偷看了一眼座上的崔翎,心想九姑奶奶怎麼還不叫她起來。

  好歹她也是二夫人娘家陪嫁過來的嬤嬤,便是安寧伯夫人面前也是有幾分臉面的。

  十二月的天了,屋裡雖然燒著炭,但地面上還是冰涼冰涼的。

  涼意從膝蓋上穿透而過,又硬又凍,陶嬤嬤覺得整個身子都冷了下來。

  她見九姑奶奶垂著頭沒有反應,也有些著急,便也不賣什麼關子了,「可是沐陽伯府的石四公子竟然誣陷五爺……誣陷五爺不規矩,將人當街打了一頓不說,還綁起來。」

  沐陽伯府,崔翎是知道的。

  上次白四小姐生辰,她見到了沐陽伯府的石六小姐,還言談甚歡。

  四嫂告訴過她,鎮國將軍府和沐陽伯府是姻親,石家的太夫人正是袁家的祖姑奶奶。

  這位石四公子,據說和袁五郎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感情好得很。

  怪不得,二夫人要讓陶嬤嬤來求她。

  只是,不管陶嬤嬤說得多可憐,崔翎是不會相信石四公子會無緣無故地打人。

  沐陽伯府雖然富貴,但安寧伯府也不是隨意讓人小覷的角色。

  更何況,崔五的外公是慶國公,假若他當真溫和守禮,石四公子是吃飽了沒事做才去惹他的?

  崔翎皺著眉頭不說話,也不發問,只是注視著陶嬤嬤。

  陶嬤嬤被她盯得頭皮發麻,也顧不得先前心裡想好的那些彎彎繞繞,簡單直接地便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

  她用力磕了兩下頭,「聽說九姑奶奶和石六小姐是手帕交,二夫人便想求您去和六小姐說說好話,我們五爺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六小姐認錯了人。」

  崔翎聞言一驚,難道五堂哥是對丹姐兒做了什麼事?

  她想了想,咬了咬手指說道,「我聽不懂這說的是什麼意思,五哥怎麼了,這和石六小姐又有什麼關係?陶嬤嬤能不能再說一遍?」

  陶嬤嬤臉色一白,她剛才的話說得雖然含糊,可也並不是什麼難懂的話。

  她以為只要說出來「不規矩」三個字,九姑奶奶就能聽明白了的。

  陶嬤嬤只好將話又說了一遍,「石四公子受了石六小姐的指認,誣陷五爺不規矩,將五爺當街打了一頓,還將人綁去了沐陽伯府不放人。」

  她眼睛一抖,幾顆眼淚就又掉了下來,「二夫人去要人,石四公子不肯放,什麼法子都想過了,實在沒有辦法,這才求到了九姑奶奶您這裡。」

  崔翎還是咬著手指,「陶嬤嬤,您說話能夠清楚一些嗎?我還是有些不大懂。」

  她頓了頓,「陶嬤嬤不是剛才說了五哥是個溫和守禮的人麼,怎麼他又不規矩起來了?五哥不規矩,就算祖父知道了,也頂多打一頓手心,石四公子怎麼能當街揍了他?」

  陶嬤嬤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她現在有些吃不准九姑奶奶是不是在裝傻。

  說她在裝,可分明說九姑奶奶癡傻的傳聞已久,在娘家時,她就不怎麼機靈。

  可若說她真傻,剛才那個伶牙俐齒的人又是哪個?

  陶嬤嬤只好又解釋了一遍,還儘量用更清楚明白的話說道,「石六小姐指認五爺輕薄了她的侍女,石四公子便發狠當街將五爺揍了一頓。」

  她怕崔翎再說聽不懂,這回說得極慢,「就算咱們家五爺真的輕薄了人,可不過一個侍女而已,石四公子怎麼能將人在大街上這樣打一頓?」

  陶嬤嬤繼續說道,「石四公子打了五爺還不算,還將人捆著綁回了沐陽伯府。」

  崔翎終於點了點頭,「噢,陶嬤嬤是說,五哥輕薄了石六小姐的侍女。」

  她皺起了眉頭,「五哥做了這樣的事,嬤嬤的意思是讓我去石六小姐那求情?」

  陶嬤嬤聽了上半句,正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猛然聽到後一句,又狠狠地點了點頭。

  她連忙說道,「二夫人都病倒了,如今能幫得上五爺的,就只有九姑奶奶您了!」

  崔翎點了點頭,「五哥雖然做錯了事,但還是五哥,這個情得求一求。」

  她想了想,又說道,「不過,我和石六小姐只見過一次,其實談不上有什麼交情,貿然地過去,恐怕人家也不會理我。」

  陶嬤嬤心裡鬆了口氣,雖然話題的過程偏離了她的預想,但好歹結果還是她想要的。

  她忙接話,「沐陽伯府的太夫人,算起來該是九姑奶奶的祖姑奶奶,若是九姑奶奶能求一求貴府的老太君說說好話,那就好了。」

  崔翎卻搖了搖頭,「祖母最近身子不適,聽不得這樣的事。」

  她想了想,「不過五哥的事,我還是會想辦法的。」

  陶嬤嬤忙道,「要不九姑奶奶請宜寧郡主一塊去說,也是一樣的。」

  崔翎奇怪地望了陶嬤嬤一眼,「家醜不可外揚,陶嬤嬤是不是對二伯母有什麼埋怨,為什麼老想著要將五哥的事宣揚給別人知曉?」

  她語氣忽然重了起來,「就算只是個婢女,但卻是伯府小姐身邊的丫頭,五哥輕薄的人家,倒是將石六小姐的臉面放哪裡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18 AM

第四十五章 利用

  石四公子,也定是因為這個緣由才非要將五堂哥這樣捆著的。

  崔翎接著說道,「五哥做了錯事,要是我就埋得死死的,可陶嬤嬤卻好像非要鬧得人盡皆知不可。您對二伯母有什麼深仇大恨啊,非要這樣?」

  她想了想,站了起來,「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跟二伯母說說。」

  陶嬤嬤大驚失色,「九姑奶奶冤枉啊!」

  剛才還跟個傻子似的,連幾句話都聽不懂,怎麼才過了沒一會,說話又這樣難纏了。

  陶嬤嬤越發吃不准崔翎是個什麼意思。

  好在她巧舌如簧,好生地安撫了一番,總算才將崔翎的怒氣消去了一半。

  其實,崔翎哪裡會和陶嬤嬤生氣?

  她只是看陶嬤嬤演得這麼賣力,配合她一下而已。

  在陶嬤嬤苦口婆心勸了半刻鐘後,她才勉強點頭。

  崔翎道,「既然你也知道錯了,那我便不和你計較了。不過,五哥還是要救。」

  在剛才和陶嬤嬤虛以委蛇時,她約莫已經想通了事情的關節。

  她的五堂哥,要命,她連他名字都記不得了……

  總之,她的五堂哥,一定是真的對石六小姐的侍女做了什麼事。

  而且情節嚴重,絕不是口頭上占了幾句話的便宜那樣簡單。

  否則,石四公子就算再暴躁,也不可能當街就將人揍了不說,還捆了回府關著。

  陶嬤嬤這裡一定還漏了許多關鍵的細節沒有說,只拿「不規矩」三個字說事。

  她五堂哥做的這事,一定十分惡劣,惡劣到不能告訴家裡人。

  否則,石家扣了人,總要給個說法,祖父也好,祖母也罷,甚至大伯父大伯母去石家要人,不就完了?

  就算是真的輕薄了一個侍女,該罰的罰,該賠不是的賠,石家再生氣,也不會因為一個侍女和崔家交惡,說不定還索性將人送到崔家來。

  沒有辦法,崔翎也覺得挺無奈的,但這就是大盛朝的價值觀。

  這裡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連妾都可以送來送去了,何況一個侍女?

  所以,她覺得事實的真相,一定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真相究竟是什麼,她其實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越多,過得越不踏實,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好事。

  當務之急,是怎樣才能將陶嬤嬤這個麻煩的人趕走,而且還不能往自己身上落半分是非。

  二伯母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

  她可不想以後聽到二伯母派人編排她的不是。

  崔翎想了想,心裡有了主意。

  她高興地說道,「我想到了,大伯母的娘家妹子不是嫁給了石三老爺嗎?」

  像獻寶似地,她歡歡喜喜地說道,「說起來,崔家和石家也算是親戚了,陶嬤嬤不如去求一求大伯母,她一句話,可比我說一百句話還強。」

  崔翎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可行,不斷點頭,「大伯母是崔家的人,就算是為了她自己的面子,也不會將這些事亂說的。」

  陶嬤嬤急了,正是因為五公子的事聲張不得,二夫人才要打九姑奶奶的主意的。

  五爺被關這事,還沒有聲張開來。

  是五爺身邊逃出來的小廝回來偷偷告訴二夫人這事的,連二老爺都不知道。

  那小廝說,五爺不知怎麼和鄭王養在外頭的女人勾搭上了。

  那日原本是要去城南果子巷鄭王的外宅和那女人溫存的,也不知怎麼進錯了宅子。

  盛京城裡富貴的人家多住在城北,城南的多是些商戶,那宅子不大,是個年邁的老翁看門,家裡也沒有什麼看家護院。

  五爺本是想立刻走的,卻聽到從屋子裡傳來嫋嫋琴音。

  因想著鄭王的姘頭就住在隔壁,這家的女主人想來也不是什麼良家女子。

  五爺便跟著琴音進了內院。

  彈琴的是個長相絕色的姑娘,身邊只有一個年幼的丫鬟伺候著。

  五爺色心大起,當即就強要了那姑娘。

  許是小丫頭溜出去報了信,過不多久,竟有一對男女暴怒而來,對著五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五爺解釋自己的身份,誰料到對方不只不聽,還加倍地施暴。

  那小廝見那男人只顧著抽打五爺,那女子忙著安撫照顧哭泣不停的姑娘,便趁機躲了起來。

  他親眼看見那男人將五爺打得不成人形,然後捆著丟上了馬車離開。

  那小廝也算跟著五爺見過世面,竟認出了沐陽伯府的爵徽。

  多方打探之下,知道了那對男女是沐陽伯府的四公子和六小姐。

  小廝原本是打算要回府叫人去沐陽伯府要人的。

  但好在他不笨,曉得五爺偷了鄭王的人就是大事,何況又強要了石四公子的人。

  這事不宜聲張。

  小廝便只回稟了二夫人。

  二夫人立刻派人去沐陽伯府打聽,但什麼都不曾打聽出來。

  也不知道是沒有這回事,還是石四公子壓根沒有將人往府裡帶。

  二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但她又莫能奈何。

  這件事完全嚷嚷不起來啊,誰讓她的寶貝兒子不只猥褻了石四公子的女人,還染指了鄭王的外室。

  鄭王是什麼人?

  當今皇上的親叔叔。

  先皇那麼多兄弟,最後只活了他一個,這能是簡單的角色嗎?

  聽說他為人暴戾,一言不合,就要拿鞭子抽人的,有一回言官諫他毆打朝廷官員不合法制,他下了朝就提了劍到那言官家裡亂砍了一通。

  雖然沒有傷人,可那些房屋樓宇古樹名花,卻被摧殘得可憐。

  偏皇上僅有這個皇叔,對他尊敬著呢,從來不管這些。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言官敢諫他。

  他橫行霸道沒關係,只要不殺人放火,皇上也都縱著。

  五爺敢偷鄭王的女人,要是叫他知道了,保管能夠提著劍上門砍人。

  所以,因著這種種顧忌,二夫人哪敢叫人知道這事?

  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只有在事情沒有鬧開之前,將人給救出來。

  好不容易,二夫人打聽到了出嫁了的九姑奶奶和石家六小姐有些交情,便想要孤擲一注,利用九姑奶奶那傻愣愣的性子,將這件事給辦成。

  陶嬤嬤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又將九姑奶奶的鼻子牽上了,怎麼能讓她倒了反向呢?

  這事寧肯叫鎮國將軍府的人知道,也絕對不能傳到世子夫人那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22 AM

第四十六章 趕人

  崔翎卻不肯再給陶嬤嬤這個機會。

  倒不是她疲於應付這老狐狸,說實話,現在是二伯母有求於她,她占了上風。

  怎麼求是人家的事,答應不答應卻完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裡。

  她若是不肯做的事,就是陶嬤嬤說破了天也沒用。

  只是,這時辰也不早了,再過一刻鐘就得用午膳,她還惦記著劉師傅那兩道菜呢。

  還有得來不易的小紅辣椒,想到等會就能做她最拿手的水煮魚了,她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該怎麼將陶嬤嬤不著痕跡,也不留話柄地打發走,卻是個難題。

  看陶嬤嬤這死皮白賴的模樣,想來是在二伯母那立了軍令狀的,三言兩語怕是說不走。

  這樣想著,她不由便道,「哎呀,嬤嬤怎麼還跪著呢?」

  她連忙向木槿炸了眨眼,「我的不是,陶嬤嬤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這幾日我睡得不安生,老是走神,頭腦也不大好使,忘了讓你起來。快,木槿,快扶嬤嬤起來,地上涼!」

  木槿是自小就跟著崔翎的,一看到這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自家小姐想要做什麼。

  她不是天生機智,實在是多年的親密相處中,她和小姐早就合作無間。

  小姐皺一皺眉,她就知道下一步應該要做什麼。

  這會子小姐無端端提起了睡得不安生,還說自個老走神,她心裡便有了主意。

  木槿收到暗示,上前一步攔在陶嬤嬤跟前。

  她輕輕扶起陶嬤嬤,軟語說道,「嬤嬤,您可千萬別記恨小姐,這幾日天涼,她頭疾犯了,總說頭疼。」

  陶嬤嬤在又硬又冷的地上跪了許久,早就已經累得不行。

  既然木槿給了她這個臺階,她便也不再逞強,順勢就攀著木槿的手臂想要爬起來。

  許是跪的時間太久,一下子不好起來。

  陶嬤嬤沒有辦法,只好將全身的力氣都攀在木槿身上,一點點地挪動著。

  她一邊動,一邊賠笑著說道,「九姑奶奶身子不好,老奴還來叨擾,才是過意不去。只是事關五爺,老奴實在也是沒有別的法子。九姑奶奶,不如您就……」

  崔翎還未等陶嬤嬤說完,便扶著頭叫道,「木槿,我的頭又疼了!」

  木槿著急,連忙放開陶嬤嬤的手,「小姐不急,我來給你按按就好。」

  她一鬆手,陶嬤嬤就「噗通」一聲又跌倒在地。

  崔翎勉力扶著額頭,用明顯虛弱了許多的語氣說道,「哎呀,木槿,陶嬤嬤摔了,你趕緊過去扶她。」

  陶嬤嬤哪敢耍這樣派頭,連忙擺手,「不勞煩木槿姑娘了,老奴自個能起來。」

  她說著便慢慢地撐在地上緩緩地起身,腳上無力,眼睛還黑了一黑。

  要照著陶嬤嬤以往的氣性,在九姑奶奶這裡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她是萬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

  可這次五爺的事不一般,若是九姑奶奶不肯幫忙,二夫人可就沒有旁的路走了。

  二夫人膝下,只有五爺這麼一顆獨苗。

  因為二夫人寵溺得很,所以五爺在安寧伯府裡一向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

  但這回,他做了那麼要人命的事,若是張揚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其實,二夫人也想過要和二老爺說。

  只是二老爺一向嫌她為人太過厲害,只是敬著她,對她卻沒有幾分真心。

  二老爺最疼的是黃姨娘,連帶黃姨娘生的兩名庶子,也比五爺更討二老爺的歡心。

  假若這件事二老爺知道了,一定也瞞不過黃姨娘。

  以黃姨娘那種手段,二老爺以後對五爺就更沒有好臉色看了。

  二夫人不想讓黃姨娘得逞,所以這件事一定得瞞著二老爺。

  陶嬤嬤知道,二夫人也想過向娘家求助的。

  可是二夫人的父親慶國公為人勢力,就算是自己親生的骨肉,也要掂量一下才行事。

  慶國公是不可能冒著被鄭王報復的風險,去救自己的外孫的。

  說到底,五爺也只是個外孫而已。

  至於安寧伯府的其他人,那就更不能提了。

  二夫人最要的是臉面,五爺的事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她是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如今,二夫人賭的,就是石家四爺和那被淩辱的姑娘關係也見不得人,這件事,石家四爺雖然氣憤難當,但他也不敢隨意張揚出去。

  兩方都有不敢鬧出去的隱私,這才容易私下求和。

  所以,二夫人做了兩手準備。

  一邊想方設法地要見到石四公子本人,不論他要多少錢,二夫人都是肯的。

  只要能將五爺悄無聲息地贖回來,再多的要求,二夫人都會答應。

  另外一方面便從九姑奶奶這邊入手。

  九姑奶奶駑鈍,最容易拿捏,就光撿著那些邊邊角角的話說,繞得她應下這事。

  不論是她親自去跟石六小姐求情,還是求得袁家的人給石家四爺施壓,總之,這也是一條路子。

  九姑奶奶是新婦,袁家老太君會給她這個臉面的。

  陶嬤嬤是二夫人的陪嫁嬤嬤,二夫人好,她才好。

  所以這回,真的是將所有的老臉都丟下來,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求得九姑奶奶的幫助。

  可是,九姑奶奶和她想像中不一樣了。

  陶嬤嬤覺得自己好像將差事給徹底搞砸了。

  但她又有些不大甘心,好勉強才爬了起來,便繼續求情,「九姑奶奶就看在五爺的份上,救他一救吧!五爺如今,可只能靠您了!」

  話音剛落,只見崔翎虛弱無力地靠在木槿懷中,「陶嬤嬤剛才說什麼?」

  陶嬤嬤只好又將請求說了一遍。

  木槿卻厲聲將她的話打斷,「陶嬤嬤真是當我們家奶奶好欺負嗎?您沒看見她身體不適,都這樣虛弱了嗎?」

  她語氣愈發嚴厲,像是隨時都能噴出火來,「我家奶奶都成這樣了,陶嬤嬤還要逼著她,到底是安了什麼心啊!」

  許是這裡動靜太大,最東間的老太君都給驚動了。

  袁老太君跟前的喬嬤嬤出來問話,「五奶奶這是怎麼了?」

  崔翎還未出聲,木槿卻指著陶嬤嬤氣哭了起來,「她……她……」

  木槿跺了跺腳,欲言又止,「我家奶奶頭疼得厲害,她……她卻還……」

  喬嬤嬤目光一動,語氣冰冷地叫了幾個粗壯的婆子出來,「五奶奶身子不適,送這位嬤嬤出去吧,有什麼話,等我們奶奶身子好了再來。」

  陶嬤嬤也氣得不輕,她連個准話都還沒有討到呢,這就算被趕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25 AM

第四十七章 犯錯

  陶嬤嬤再不情願,也架不住這是袁家的地頭。

  人家已經下了逐客令,又被幾個粗壯的婆子半攙半扶著,當真是想要賴都賴不了。

  她萬般無奈,只好一邊嚎著,「九姑奶奶千萬要救救五爺!」

  一邊就被拉了出去。

  崔翎眼看著陶嬤嬤出了泰安院,這才舒了口氣。

  她有些抱歉地對喬嬤嬤說道,「是不是把祖母給吵醒了?」

  喬嬤嬤見五奶奶前一刻還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這時卻又精神頭十足。

  這是並沒有將她當外人的意思。

  她不由笑了起來,忙道,「倒也不是,老太君原本就睡得淺,也是該起身用午膳了。」

  崔翎望著喬嬤嬤的笑臉驚呆了。

  喬嬤嬤和能說會道的杜嬤嬤雖然都是老太君的陪嫁丫頭,但兩個人的性子卻是天差地別的。

  杜嬤嬤逢人就笑,機靈圓滑,主家信賴她,僕役丫頭們也都服氣她。

  但喬嬤嬤卻總是板著一張臉,沒有什麼表情,也很少見到她有笑容,渾身上下似乎都飄散著「我很嚴厲,別惹我,生人勿近」這句話。

  可喬嬤嬤剛才竟然沖著她笑了。

  雖然有些不是很好看,也許是因為太久不笑肌肉有些僵硬的緣故?

  但崔翎還是頭一次看到喬嬤嬤笑。

  她愣了好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

  覺察到她這樣咧嘴盯著喬嬤嬤有些傻氣,也很不禮貌,她連忙回過神來說道,「那我去看看祖母,伺候她起身。」

  老太君的臥房在東里間,與正堂隔了一個次間,其實並不很遠。

  不過此時天氣冷了,門簾都是用厚厚的棉布垂著,隔音效果不錯,如果不是外頭吵嚷地特別大聲,其實是很難將東裡間的老太君吵醒的。

  崔翎心想,陶嬤嬤故意將動靜整得那麼大,或許原本就存了想要讓老太君插手這事的心思。

  畢竟,要從石四爺手裡救人,光憑她這個新嫁過來的孫媳婦是做不到的。

  只是陶嬤嬤萬萬沒有想到,她這位傻愣好欺負的九姑奶奶變得難纏不好說話了。

  萬無一失的設計,也因為喬嬤嬤毫不容情的插手而變得覆水難收。

  袁五奶奶頭疼病犯了,娘家二嬸派來的嬤嬤還要逼著她去救人,惹了袁家老太君的怒氣。

  這個被趕出去的理由,實在太天衣無縫。

  莫說安寧伯府崔二夫人沒有這個膽量鬧出去,就算鬧了出去,也一點好處都占不到。

  就算陶嬤嬤添油加醋地解釋,二夫人會信嗎?

  崔二夫人出了名的喜歡遷怒於人,這回陶嬤嬤是生了十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所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大抵便是如此。

  崔翎從來沒有存過害人的心思,作為一個穿越女,她心裡有一條永遠不能過界的準則,那就是在非自衛的情況下,她絕不會做主動害人的事。

  這絕不是因為她是聖母,她也從來不是什麼道德模範標兵。

  只是,醃髒的事前世已然做過,這輩子她只想乾乾淨淨地活,這樣才能活得足夠舒坦。

  但,即便如此,崔翎也不為陶嬤嬤即將受到的風暴一般的噩運感到抱歉。

  前世有一句話叫「不作死,就不會死」,她覺得很適用於陶嬤嬤身上。

  至於二伯母嘛,慶國公府沒有教好她,安寧伯府還縱容著她,不要緊,沐陽伯府這不是給了她教訓嘛。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崔翎心情略愉悅,連帶著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進到裡屋時候,老太君已經起來了。

  她便忙乖順地坐在老太君的邊上,撒嬌著說道,「祖母,都是孫媳婦不好,將您給吵醒了。」

  語氣微頓,她將頭靠在老太君的手臂上,低聲地說,「謝謝祖母叫喬嬤嬤來給孫媳婦解圍,否則,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呢。」

  老太君眸光微亮,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慈和。

  她反手拍了拍崔翎的腦袋,柔聲說道,「以後若再碰到這樣的事,連客套都不必要,直接打回去便是,哪裡還值得你費那麼多唇舌?」

  崔翎有些訕訕地吐了吐舌頭,「嗯。」

  她想了想,還是將陶嬤嬤的來意簡潔明瞭地說了一遍,然後問道,「祖母,我這樣打發走了陶嬤嬤,二伯母那邊,想來不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吧?」

  二伯母平素最要臉面,這回唯一能悄無聲息將五堂哥救回的法子,因為她的不配合,破滅了。

  以二伯母素常瑕疵必報的性子,想來,絕對不會這樣輕易地就揭過的。

  崔翎倒不怕自己會被二伯母報復,她是出嫁女,袁家待她這樣好,有什麼可擔心的?

  可是在安寧伯府,還有她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妹……

  好吧,雖然她和他們不親,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因她而讓弟妹們受到連累,她也是會覺得過意不去的。

  她想要一個十全十美的法子。

  既能讓二伯母閉嘴,又不想讓二伯母好過。

  老太君略一沉吟,「竟還有這樣的事。」

  她想了想,說道,「這事,我讓你大嫂親自去一趟沐陽伯府,和她們太夫人說一說,你娘家五堂兄,若當真在石小四那,我一定囑託那孩子將人放回去。」

  崔翎有些驚訝,「祖母,我不是讓您去求情放人的意思,我是……」

  老太君沖她輕輕擺手,「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拒絕你娘家二伯母,也是為了不讓我為難。」

  她微頓,「但這件事,只有勸了石小四放人,才是最好的法子。我這是也是為了石小四的前程。若是不提醒石太夫人,我怕這孩子以後……」

  她歎了口氣,沉沉問道,「沐陽伯府的事,你從前在娘家可曾聽人說起過?」

  崔翎搖了搖頭,一臉懵懂,「什麼?」

  老太君輕輕撫了撫崔翎的頭髮,頗有感慨地說道,「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愛操心這些。」

  她目光微沉,眼底有幾分遺憾惋惜,「石家小四原本是長子嫡孫,只是他父親早些年去了,長房獨留了他和小六兩條血脈,沐陽伯後來沒有再請立世子,但府裡卻是二房當家……」

  崔翎輕輕「哦」了一聲,心念一轉,已經想通了關節。

  沐陽伯長子已故,但次子卻年富力強,且把持著整個伯府。

  石小四雖是長子嫡孫,但有二房這強有力的對手,爵位能不能承襲到他身上,卻還是個未知之數。

  畢竟,盛朝雖向來只將爵位傳給嫡脈,但在長子去世後傳給次子的,也並不是沒有。

  聽說,沐陽伯這幾年身子愈發差了……

  石家四爺是不能在這當口犯錯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28 AM

第四十八章 胡鬧

  老太君沉沉說道,「石小四和咱們家小五是表兄弟,自小一塊長大,因是同一天的生辰,感情比親兄弟還親。」

  她輕聲歎息,「小五臨去西北前,還囑託我要看著小四,莫讓他著了人的道,做出什麼衝動的事兒來,這才過了多久,這孩子就……」

  話裡的意思,石家四爺是個容易受人唆使,性情衝動魯莽的人。

  自然,也透露著另一個信息,他在沐陽伯府腹背受敵,時常遭人暗算。

  陶嬤嬤說,她的五堂哥輕薄了丹姐兒身邊的侍女,她是不信的。

  倘若只是一個尋常侍女,怎可能叫石家四爺失去理智,直接將崔五暴打一頓還綁走了?

  除非,那侍女是石小四心頭所愛……

  可石小四怎麼能看上親妹子的侍女呢?

  這樣的話若是傳了出去,丹姐兒的名聲也不好聽。

  所以,崔翎對這個侍女的身份,很有些懷疑。

  她猜想,崔五輕薄了女子該是確有其事,只是這侍女的身份,說不定只是個幌子。

  這裡頭的水很深,她覺得有必要提醒老太君一下。

  崔翎眨了眨眼,「孫媳婦覺得陶嬤嬤說的話,不盡不實,不如祖母先派人設法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輕輕晃了晃老太君的胳膊,「說不定,只是一場誤會呢。」

  老太君也希望是一場誤會,她點了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那祖母先想法子尋到了石小四,將話問清楚了再說。」

  她想了想,「你放心吧,石小四的父親給他取名為修謹,是希望他修身謹慎,他雖然不及咱們家小五冷靜鎮定,但這幾年來,也大有進益。」

  老太君摸了摸腦袋,接著說道,「輕重緩急,那孩子還是分得清的,想來,他也不會真的要了你娘家五堂哥的性命的。」

  這年月,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

  但崔五是貴族,是出身來歷都了得的世家子弟,要了他的命雖然簡單,但後果卻不堪設想。

  這不是石修謹可以承受的。

  哪怕那被輕薄的女子身份再重要,石修謹也不可能將崔五殺了。

  否則,他不僅是將沐陽伯的爵位拱手相讓給二房,還將會有牢獄之災。

  對崔翎來說,崔五是否能活著回到安寧伯府,她並不在意。

  她對五堂哥沒有印象,不,現在有了,崔五在她心目中,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色魔。

  說什麼輕薄,還是誤會,怎麼可能?

  若只是不痛不癢地伸出了鹹豬爪,石修謹絕不會是現在這樣的表現。

  所以崔五,極大可能做了天底下最讓人不齒唾棄的事。

  對於這樣的人,崔翎是深惡痛絕的。

  可惜,在這個時代,崔五這樣的所作所為,卻是一句少不更事,人不風流枉少年,便可以一言蔽之的,這是一個笑話,卻還算不得是醜聞。

  假若石修謹殺了崔五,卻是不可饒恕的罪責!

  崔翎希望崔五能夠有所報應,但她卻不希望石修謹衝動犯錯。

  她喜歡丹姐兒。

  丹姐兒還不曾說親。

  陶嬤嬤提及此事時,言談之中也說到了丹姐兒當時在場。

  這事情若是當真鬧大了去,對丹姐兒而言,將會是滅頂之災。

  崔翎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祖母,陶嬤嬤說當時丹姐兒也在場,我想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不如……」

  她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決心,「不如您下個帖子,邀她來家裡玩,咱們好好和她談談。丹姐兒是個好姑娘,有她幫著勸,石四爺會想明白的。」

  這恐怕是當下最好的法子了。

  否則,若是由老太君出面,到了沐陽伯府太夫人那,事情反而會鬧大。

  現在,石四和崔五,都不能叫人抓住了把柄,所以息事寧人,是唯一的辦法。

  老太君沉吟片刻,點頭說好,「就這樣做吧。」

  因為懷揣著心事,這一頓老太君和崔翎都吃得不多。

  劉師傅不明所以,還以為菜色做得不好,委屈了好大一會兒。

  又過了半刻,崔翎叫木槿去小廚房傳話,說是家裡來了客人,她抽不出空來,所以那些辣菜便先不做了,改日再說。

  劉師傅又是心癢又是失落,只好將辣椒小心收藏好放起來。

  到了午後,沐陽伯府送來了一頂小轎,是石六小姐到了。

  丹姐兒似是不曾休息好,眉眼間帶著倦色,眼眶下也有些微微發黑,像是好些天不曾睡好。

  見了老太君和崔翎,先是行了禮,然後勉強笑道,「舅祖母是想丹姐兒了嗎?」

  沐陽伯府和鎮國將軍府是姻親。

  石家太夫人是故去的老將軍唯一的妹子,袁老太君嫁過來時,石太夫人年紀還小。

  長嫂如母,袁老太君沒有女兒,將這唯一的小姑子當成親女兒一般養育看待的。

  是以,袁石兩家來往親近,感情甚密。

  老太君時常膝下只有袁悅兒和袁欣兒兩個孫女兒,欣兒還小,只有六歲,前兩年尚還是牙牙學語的幼童,總和悅兒玩不到一處去。

  所以,袁悅兒便時常求著老太君將丹姐兒接到府裡來玩。

  丹姐兒來得次數多了,和老太君,便也像自家祖母一樣親近,說話便不十分拘謹客套。

  老太君笑著拉過丹姐兒的手,細細地看她,「瘦了!」

  許是丹姐兒心裡也有話要對老太君說,可她看到崔翎也在,便有些欲言又止。

  崔翎看著遲鈍,其實一點也不笨,她曉得丹姐兒要說的話,並不想叫她聽到。

  她笑著對老太君說,「早晨做的那種糕點,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若是有,也讓丹姐兒嘗嘗鮮。」

  話音剛落,她便恭身出了去。

  重重的門簾落下,屋子裡傳來丹姐兒隱約的聲音,「舅祖母,我正想要到這兒來求您呢,這事兒除了您,誰也勸不了四哥,四哥他說對不起五表哥,沒有替他守好……」

  崔翎皺了皺眉,但裡頭的聲音越來越小,再也聽不清。

  她無奈,只好暫時將這事放在一旁,先去了小廚房。

  屋子裡,老太君聽丹姐兒將話說完,一臉怒氣地說道,「石小四胡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31 AM

第四十九章 算計

  丹姐兒約莫從來都不曾看到老太君發這樣大的火,一時有些懵住。

  她顫聲喚道,「舅祖母!」

  老太君面沉如水,「丹姐兒,你四哥著了人家的道了!」

  她冷哼一聲,「城南果子巷的那位宋小姐,算你五表哥的什麼紅顏知己?當初五郎好心好意救下她一命,是念著與她父兄相交一場,誰料到竟被她這樣算計!」

  丹姐兒有些不敢置信,「宋姐姐腹有詩書才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我見過的女子中,除了袁四嫂外,便只有她最堪得淑女二字。」

  她搖了搖頭,「不會的,宋姐姐怎麼會騙人?不會的!」

  老太君冷笑起來,「兩年前,寧王謀反,國子監祭酒宋青書因為曾寫過幾首歌頌寧王賢德的詩詞,被判為寧王亂黨抄家發落,宋家男兒皆被刺配邊疆,女眷沒入官中。」

  四壁銀霜炭火吹出嫋嫋白煙,將這屋子裡烘得暖暖的。

  但老太君的語調卻越發冰涼,「你五哥因與宋青書有過來往,不忍見他幼女沒入教坊司,便出手相救,將人安置在城南果子巷的小院裡,贈以金銀僕役,希望她將來能好好過日子。」

  她話鋒一轉,目光淩厲,「這事是由你五哥一手操辦沒錯,但你五哥可從始至終都不曾露過面,城南那座院子,他也一步都不曾踏入過。」

  老太君抬眼,冷然望著丹姐兒,「你和你四哥,卻是從何處曉得,那位宋小姐竟是你五哥的紅顏知己?」

  丹姐兒身子踉蹌,不由往後退了兩步,「什麼?」

  她慌亂地搖了搖頭,「五表哥臨去西北前,曾囑託過我四哥,讓他幫忙照顧一下果子巷的宋小姐,許是如此,我四哥便以為……」

  丹姐兒和石修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沐陽伯府長房,如今便只剩下他們兩個。

  相依為命,感情自然要好。

  石修謹做事,向來從不瞞著唯一的胞妹。

  但從前兩月起,丹姐兒卻發現兄長總是外出,行蹤神秘,問起時也總是支支吾吾。

  後來,她孩子氣性,逼著石修謹道出真相。

  石修謹什麼也不曾多說,卻帶著她去了城南的果子巷。

  丹姐兒頭一次見到宋梓月時,滿心戒備。

  她雖然性子活潑,但卻並不代表她沒有腦子。

  沐陽伯府如今形勢緊迫,奪爵爭位正水深火熱著,她不希望四哥行差踏錯一步。

  父母已然不在,二叔一家把持伯府。

  在這樣艱難的境況下,石修謹的人品不能受到半點質疑,否則爵位隨時都有可能打水漂。

  更何況,這些日子,祖母正在替他說親。

  惠國公家的嫡長孫女,多的是名門貴介求娶,倘若坊間傳出四哥與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相戀這樣的風流韻事,這親事多半是要黃掉的。

  丹姐兒知道,石修謹冒不起這個風險。

  但石修謹幾次三番向她保證,他與這位宋姐姐絕對沒有兒女私情。

  他來這裡,不過只是答應了朋友要照看宋梓月,她有困難,他才來這裡相幫。

  石修謹向來光明磊落,從來不在妹子面前撒謊。

  丹姐兒便就信了。

  宋梓月溫文爾雅,又知書達理,不僅詩詞歌賦皆通,琴棋書畫俱都不俗,是個難得的有才情的女子,偏偏又有那樣淒苦的身世。

  丹姐兒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兒,最容易同情憐憫別人的不幸。

  假若那個同情憐憫的對象,生得又美,又有才華,還十分真誠地要與她結交,她多半便會放下心中的戒備。

  果然,時間久了,丹姐兒便真心實意地和宋梓月做起了朋友。

  這期間,石修謹一直沒有告訴她,他到底是替哪位朋友照看宋梓月的。

  倘若不是那日宋梓月被玷辱後,丹姐兒聽到他大呼有負五表哥囑託,她恐怕還要繼續被蒙在骨裡。

  丹姐兒是震驚的。

  因為她曉得袁家男兒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宋梓月假若真的是五表哥的紅顏知己,這輩子也就只能是個外室的命,連袁家的大門都進不了。

  她為宋梓月感到悲哀。

  同時又想到了新婚出嫁的崔翎。

  丹姐兒很喜歡袁家五嫂,那是個與她性情相近的爽直女孩,一樣的單純,一樣的聰慧。

  她雖然還沒有出嫁,但在勾心鬥角的沐陽伯府裡也見識了許多,知道一個女人假若發現丈夫在外面還養著別的女子時,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尤其是,那外頭的女子,也許比自己更得丈夫的心,陪伴丈夫的時間更久長。

  丹姐兒很替崔翎擔心。

  但這會兒,她暫時還顧不上這些。

  她害怕的是,她的四哥將玷汙了宋梓月的男子狠狠地揍了一頓。

  那人鼻青臉腫,血肉模糊,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模樣,但她聽見了他聲音淒慘的嚎叫。

  他說,他是安寧伯府的崔五!

  同是盛京城中最鼎盛的名門貴族,丹姐兒自然聽說過崔五這個人。

  崔五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老狐狸慶國公,身世顯赫,並不是什麼普通人。

  假若是市井流氓,那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但崔五是貴族公子,石修謹若是要了他的性命,那後果不堪設想。

  丹姐兒心裡不安,勸了四哥好幾回,她想叫他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

  可是四哥不依。

  他一心一意想著,五表哥臨行前囑託他照看好宋小姐,可他卻沒有照看好。

  石修謹心裡懊惱自責,便將崔五捆了扔到了城郊別館的地窖裡,不給他吃,也不給他喝,就這樣折磨著已經被打成豬頭的淫賊。

  丹姐兒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崔五不得治療,又餓著肚子,恐怕捱不了多少時日。

  倘若他死了,那麼四哥和她都要大難臨頭。

  她心裡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這時候,接到了鎮國將軍府老太君的請帖,等於給她伸出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自然要死死地抓住。

  可是這會,老太君卻說,這一切都是宋梓月的算計?

  丹姐兒震驚了許久,仍然覺得無法接受。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丹姐兒的後背,安撫著說道,「丹姐兒,五表哥的為人如何,你當真不清楚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34 AM

第五十章 等待

  老太君十分堅定地說道,「他謹慎自持,雖年少,處事卻極有章法,絕不會做不容於世的事。」

  袁五郎與九王是盛京城齊名的美男子。

  九王花名在外,不論什麼樣的女子,只要入了他的眼,便沒有不想方設法弄上手的。

  但袁五郎卻截然不同。

  他行事謹慎,知禮懂禮,曉得進退,懂得分寸,是個再冷靜持重不過的人。

  尤其在女色上頭,袁家的男子都並不怎麼熱衷。

  自小家風如此,袁五郎受到兄嫂們的教誨薰陶,立誓要與未來的妻子恩愛白頭。

  他不可能在成婚前,對別的女子,動不一樣的心思。

  換句話來說,他若是對宋梓月真的動了心,那麼如今的袁五奶奶便不會是崔翎了。

  丹姐兒雙唇微微顫抖,卻終是點了點頭,「是啊,五表哥就算喜歡上了誰,也定是要想方設法明媒正娶回家,絕不會做安置外室這樣的事。」

  她眸光微黯,「哥哥,果然是誤會了。」

  老太君冷笑,「石小四可並不傻愣,假若沒有人暗示,他又怎麼會誤會?」

  袁五郎可從來都沒有說過,宋梓月是他的人。

  他叫石修謹幫忙照看,也不過只是出於道義。

  從前他在盛京時,果子巷偶遇到難以解決的事時,總是要派人來振國將軍府求助。

  他總是無所不應。

  畢竟,宋青書在學術上一直都是值得敬仰的大儒,受寧王所累,其實算是無妄之災。

  袁五郎相信,等皇上回過神來,總要還宋家一個清白。

  這是他出手相救的理由。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在宋家平反之前,他出於道義替宋大儒照看一下女兒,只是盡一份綿力。

  老太君最瞭解麼孫,知道他的為人品性。

  她也清楚石修謹的性情。

  石修謹耳根子軟,性子衝動,最容易聽風就是雨,極有可能會被手段厲害的人利用。

  她聽了丹姐兒說清楚來龍去脈之後,當即就認定,這位外表溫婉氣質高雅的宋小姐,絕不是什麼善茬。

  一個年輕美貌的姐兒,分明得了住所錢財,卻總還要有事沒事地去叨擾救了她的爺們。

  後來袁五郎去了西北,換了石小四照看她,她竟也能三番四次地叫石小四到家裡。

  這行為舉止,可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出身懂規矩禮儀的小姐做得出來的。

  老太君心裡覺得更奇怪的是,宋梓月獨身一人在家,竟也敢不將大門關死。

  那崔五一推就入不說,竟然直闖內院也無個人攔一攔,還順順利利地將人給採了。

  這裡頭的貓膩啊,可不簡單。

  丹姐兒覺得身子有點兒軟。

  先前她是既擔心又氣憤。

  可現在,那點氣憤消彌無蹤,滿腦子只剩下對石修謹的擔憂了。

  她睫毛微動,豆大的淚珠便滾落下來,「舅祖母,救救我四哥吧,他若不是誤會了宋梓月和五表哥的關係,覺得有負五表哥的囑託,也不會就這樣將崔五打傷……」

  想到崔五這時候還被餓著肚子關在城郊別館的地窖裡,說不定已經咽了氣,她就覺得心驚肉跳。

  幾乎是想都沒有想,丹姐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那崔五傷得不輕,安寧伯府定然要狠狠追究的,求舅祖母幫我四哥想個法子,將這事給圓了過去,否則……」

  她哭得更凶,「否則這回,莫說安寧伯府崔家不肯罷休,便是祖父也不會饒他!」

  石修謹是沐陽伯府長房的唯一希望。

  也是丹姐兒唯一的期盼。

  他若是出了什麼事,她無法想像以後她要怎麼辦。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丹姐兒的肩膀,「好孩子,你別怕,這事交給舅祖母,定不讓你和石小四落下一點不好。只是啊……」

  她話音一轉,語氣中頗多責備告誡,「只是以後你們兄妹兩個行事,必要多動動腦筋,不要讓人家三言兩語就牽著鼻子走了。」

  有一顆願意信任別人的心,說明還單純美好著。

  但這世間並不只有珍惜你真心之人,有些人會利用你的真心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謂人心險惡,便是如此。

  丹姐兒得了老太君的許諾,心中一塊大石落定。

  她一邊縮著鼻子,一邊擦乾眼淚,「謝謝舅祖母,舅祖母的大恩大德,我和四哥沒齒難忘。」

  老太君瞪了她一眼,「說什麼呢,那麼見外!」

  她歎了口氣說道,「你父親母親早逝,石家長房只剩下你和石小四兄妹兩個,我一直都十分憐惜你們這兩孩子,這回你們是因我家五郎受累,於情於理,這事我都不能坐視不理。」

  丹姐兒想了想,小聲問道,「那宋梓月的事,要不要告訴五嫂嫂?」

  她沒有等老太君回答,便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對,不對,這事多沒有意思,還是別說得好,否則,要是讓五嫂嫂知道了,定要鄙棄我糊塗的。」

  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改不了她和宋梓月相處的事實。

  她覺得有些羞愧。

  老太君卻說,「人和人相處,最忌諱的就是不將話說清楚,你以為是這樣,我以為是這樣,誤會便油然而生。所以,這件事,得告訴你五嫂嫂。」

  她輕輕舒了口氣,「好在你這孩子還不算糊塗,將這些事情都說清楚了,這會兒還有得補救。放心吧,你五嫂嫂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她只會憐惜你,才不會記恨你。」

  將話說完,老太君對著門口喊道,「阿南,進來,我有事要吩咐。」

  喬嬤嬤恭身入內,附耳過去,聽老太君吩咐完,便點頭說道,「老太君放心,這事我一定替您辦好。」

  她說完,便匆忙出去。

  老太君恢復了先前淡定的神色,對丹姐兒說道,「既然來了,便多待會,不急著回去。」

  她目光一片清明,十分篤定地道,「我叫人去給你祖母去個口信,就說我想你得緊,今兒便在我這裡住下了。咱們一塊等著,等扒了那位宋小姐的皮,丹姐兒你說可好?」

  丹姐兒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老太君要給她看證據,她卻是求之不得的。

  她咬了咬唇,堅定地點頭,「嗯,我今兒就在舅祖母這住下了!只是哥哥那……」

  老太君輕鬆一笑,「你放心,你哥哥等會也來。」

  門簾攢動,露出一張傾城絕色的臉來。

  崔翎端著一盆五色的點心,笑眯眯地說道,「祖母,您看劉師傅多有意思,這短短的功夫又想出了新的花式來,快,您和丹姐兒一塊嘗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38 AM

第五十一章 事成

  丹姐兒哭過一場,眼睛有些紅。

  饒是老太君已經開解過她,但看到崔翎熱情地招呼她,她心裡仍然有些愧疚不安。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說不出來。

  崔翎見狀,便愈發覺得石修謹怒打五堂哥這件事,不簡單。

  聯繫到剛才她去小廚房前,在暖簾旁聽到的隻言片語,她心中不由一跳,該不會那被輕薄的侍女,其實不是石小四的心頭好,卻與她的丈夫五郎袁浚有干係吧!

  她才剛做好了心理建設,想要和袁五郎好好過日子……

  但猜疑歸猜疑,崔翎是個冷靜求實的人。

  在沒有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證據之前,她也不想輕易地就給袁五郎定了性。

  所以,她沒有發問,只是笑著對丹姐兒說,「瞧你,眼睛都腫了,快去我屋裡洗一洗臉吧。」

  她上前扶著丹姐兒就要出去,老太君卻將她留了下來。

  老太君笑眯眯地說道,「丹姐兒這裡來得勤,小五媳婦不必將她當客招呼,叫小籬帶她去就成。你過來,祖母有話要對你說。」

  崔翎便明白,老太君多半是要對她講那侍女的事了。

  她心下還是有些忐忑的,在好不容易決心要和袁五郎舉案齊眉的當下,假若平白無故冒出來了一個紅顏知己什麼的,她會覺得特別沒意思。

  照她的想法,當初老太君為了子嗣,是很迫不及待地要娶孫媳婦的。

  倘使袁五郎有真心相待的女子,只要肯求,老太君這種時候又怎麼還會計較她的出身?

  分明是一件心心相印的佳話,非得搞成三個人的悲劇。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樣,那麼袁五郎這個人,她會鄙視終身的!

  老太君見崔翎沉默,不由歎了口氣。

  她曉得小五媳婦聰慧機靈,恐怕已經由丹姐兒的神色舉止看出了幾分端倪。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呢。

  假若真的跟丹姐兒似的隱瞞不說,恐怕小五媳婦就要誤會了,這世間有多少夫妻從恩愛纏綿走到了貌合神離,都是因為誤會兩字。

  她可不要她最疼愛的這對小夫妻,因為宋梓月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而變得生分。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崔翎的手,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併說了。

  她十分篤定地保證,「小五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假若他當真和那位宋小姐有什麼來往,是不會答應與你的婚事的。」

  崔翎張著小嘴驚詫萬分,良久都合不上來。

  她不敢置信地問道,「宋梓月也算是大儒之女,一定曉得她這舉止不妥,書香門第出身的姑娘,做什麼要如此自賤?」

  宋梓月是袁五郎從教坊司救出來的。

  她的身份很不光明。

  就算袁五郎未曾娶妻,石小四還是單身,她勾搭上了這兩個人,也根本不可能進府。

  莫說做妻了,便是做妾,都不行。

  可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這樣做了。

  而且照老太君的想法,連崔五也是在她的算計中一步步地走入了她的溫柔塚。

  這實在有些違背常理。

  老太君卻冷笑起來,「那位宋小姐是個聰明人,只是卻還不夠通透。」

  她目光一凜,透著幾分嘲諷,「她約莫是想犧牲自己,想法子去救被刺配的家人,以及仍在教坊司的姐妹,還有被沒入官中的長輩。」

  老太君眼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丹姐兒說,平素都是逢七的日子,石小四才會過去。那日卻是初三,是她臨時起意,要去討教書法,這才去了果子巷的。」

  這便說明,這事事起突然,並不是提前預謀的。

  崔翎細思恐極,沉聲問道,「那我五堂哥難道也是入了圈套?」

  總覺得崔五就算再荒唐,也不至於推開一戶人家的門,就將人家裡的小姐給輕薄了。

  這與禽獸何異?

  崔五再是爛泥扶不上牆,也總是名門公子,還不至於那麼猴急。

  老太君眯了眯眼,「這就要去問你五堂兄了。」

  有些事,窺一斑而見全豹。

  老太君是排過兵布過陣的女中豪傑,雖不屑後宅陰私,但這幾十年來見著的也不少。

  她都不必親眼見到宋梓月,便多少能夠猜中那女孩兒的心思。

  想要救助家人,是孝道。

  但作賤自己算計別人,卻落了下乘。

  崔翎目光微沉,心裡卻也明白了大概。

  宋梓月都不曾見過袁五郎,自然談不上傾心與愛慕。

  後來見了石小四,三番五次去請他,必是別有心思。

  奈何石小四一根筋,聽不懂那些暗示的話,反將人家姑娘認定為袁五郎的紅顏知己。

  只有貪花好色的崔五,入了她的紅綃帳,成了她的裙下臣。

  袁五郎也好,石小四也罷,甚至崔五,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出身貴族世家。

  鎮國將軍府,沐陽伯府,還有安寧伯府,這三家都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權臣。

  手眼通天或許談不上,但要庇護幾個人,卻還是易如反掌的。

  宋梓月或許是這兩年等待太久,一直都沒有等來家人重歸的消息,有些心急了。

  袁五郎從不出現,石小四又不上鉤。

  這才出此下策,不惜用醃髒手段,也要傍上崔五。

  她唯一沒有算准的是,石小四和丹姐兒竟然在那個時間點出現了,不由分說將崔五視作採花賊暴打了一頓,怒氣衝天。

  在那種情況下,除了哭泣委屈尋死覓活,宋梓月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所以,這便成了一齣鬧劇。

  假若不及時解決,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崔翎連忙說道,「那祖母,咱們趕緊想個法子呀,我五堂哥被關押了好幾天,沒水沒飯也不給救治,我怕他若是挺不過去,石四爺的罪過可就大了!」

  人命關天。

  老太君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小五媳婦莫要著急,祖母已經派人去處理了。」

  她是殺伐決斷的人,謀定而後動。

  能坐在這裡閒話家常,定是已經有了完全的準備。

  崔翎對老太君信任萬分,既然她老人家如此胸有成竹,她便也不再著急。

  恰這時丹姐兒重新洗了臉上了粉過來,她便忙招呼著一起用那劉師傅新制的糕點。

  很快便就到了酉時。

  夜幕深降,萬物寂靜。

  喬嬤嬤從外頭風塵僕僕地回來,笑著對老太君說,「這事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41 AM

第五十二章 絕望

  老太君到底是怎麼將這樣棘手的事解決的,崔翎不知道。

  她只知道,沒兩日坊間便在傳說,安寧伯府的崔五爺獨自一人去西山大營外的深山老林去狩獵,卻遭遇了豺狼虎豹,他奮力肉搏,斬殺了八匹狼,兩頭豹,逃出生天。

  但身上卻到處都佈滿了傷口,因為體力不支和失血過多,昏迷在了山腳下。

  幸虧沐陽伯府的石四爺也要上山打獵,遇見了他,便出手相救,這才倖免於難。

  否則,這麼冷的天,又受了傷,倘若在外頭過夜,沒有病死,也得凍死。

  又過了兩日,安寧伯府的二夫人又派了位姓卞的嬤嬤前來。

  卞嬤嬤帶著重重的謝禮,還非要給崔翎磕頭跪拜。

  她說,「二夫人曉得若不是九姑奶奶從中周旋,這件事體怕是瞞不下去,如今五爺雖然受了點傷,好在沒有傷到根本,休養幾天便就能好,已經是大幸。」

  崔翎還在這神奇的反轉中震驚,又被二伯母的這番「好意」驚嚇到了。

  但人家謝禮也送了,頭也磕了,她沒有理由不順著話茬接下去呀。

  她只好無奈地說道,「都是一家人,五哥的事我怎能不上心?舉手之勞,請嬤嬤轉告二伯母,請她不必掛在心上,否則,倒是折殺了我這當侄女的。」

  想了想,她還是弱弱地問道,「不過,上回是陶嬤嬤來的,這回她怎得沒來?」

  卞嬤嬤嗤笑一聲,「那老婆子嘴賤,竟敢編排九姑奶奶的是非。」

  她接著說道,「二夫人最不喜的就是這等挑撥離間主子的人,所以便將那老婆子打發到了城郊的莊子上去。」

  言語裡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崔翎便覺得這卞嬤嬤也不是什麼好人,也懶得與她再多做周旋。

  略寒暄了幾句,便打發小籬將人送走。

  其實,她倒是挺好奇祖母是怎樣做到的。

  但她老人家既然不肯說,她便也不問,乖乖地將自己的本分做好便成。

  想到這裡,崔翎便又記掛起了那些辣椒。

  她興高采烈地去了小廚房,跟劉師傅一道折騰了一個晌午,總算是將前世最拿手的水煮魚片給整了出來。

  劉師傅是做魚的高手,將魚肉切成薄厚適中的片狀,掌握好火候。

  等到出鍋時,辣油淋在鮮嫩的魚肉片上,發出嗤嗤聲響,香味伴著辣味飄散,在小廚房中彌散出帶著嗆感的食物香氣,真讓人愛不釋手。

  劉師傅是天生的廚子,雖頭一次吃辣椒,竟十分適應。

  他一邊嘗著美味的魚片,一邊嘖嘖稱歎,「辣子入味,還能去魚的腥氣,這等口感口味,當真是讓人覺得酣暢淋漓。」

  對於一個廚子來說,最幸福的事,恐怕便是做出了人間美味。

  劉師傅覺得在五奶奶的指導下,他又完成了一道前無古人的美食,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口感,辣,卻又那樣爽,一激動,竟然眼淚汪汪。

  崔翎笑道,「您這不是被辣哭的吧?」

  劉師傅老臉一紅,卻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因為激動。

  他將臉撇了過去,偷偷拿袖子抹了抹眼淚,再轉過頭來時,卻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這水煮魚味美可口,但府裡的主子們可從來都沒有吃過辣的,口味上,恐怕有些……」

  崔翎想了想,便道,「將這鍋魚片分裝在小盅裡,給各房都送一些過去。」

  她笑了起來,「光魚片其實不辣,事先提醒一番,再準備好涼水,記得讓送餐的丫頭記錄下各房主子的反應,能吃辣的,以後咱們再給送,不能的,也不要勉強。」

  等到去送餐的丫頭過來,她又忙說了幾點補充,「三嫂四嫂有孕了,這便不要去送了。幾位年紀小的哥兒姐兒那,也先不急。」

  吃辣這件事,各人承受度不同。

  崔翎也不需要全家人都隨著她的口味,這樣既強人所難,也不合情理。

  但若是有人與她同好,那就太好了。

  所謂吃獨食不香。

  就算做出了世間最美味的珍饈,倘若沒有人懂得欣賞,與她共同分享評論,也是一樁憾事。

  就好像前世,看美食評論也是她的一大樂趣之一。

  旁人難懂,只有真正的吃貨才懂其中的快樂所在。

  各房的反饋很快便傳了回來。

  宜寧郡主不能吃辣。

  袁大郎卻直誇今日這道魚片做法新奇,味道也可口,還追問了半天這紅紅的調味料是什麼東西。

  二嫂梁氏最令人嘖嘖稱歎,她不僅將魚片一掃而光,竟將配料辣椒也吃光了,還嫌辣子放得太少,下回味道可以再重一點。

  長房的二哥兒袁璃也能吃辣。

  三哥兒袁瑞和三房的四哥兒袁璋卻不行,據說剛吃上一口,就被辣得直吐舌頭。

  三嫂和四嫂聽聞崔翎研發了新菜,饒是新孕,也想要嘗一嘗,可惜她們吃慣了清淡的菜式,再加上剛懷孕口味有些挑剔,都只淺嘗即止。

  崔翎對這結果感到十分滿意。

  她決定要發展一下二嫂梁氏,與她組成堅定的吃辣聯盟。

  恰正好,她對二嫂有一個需要長期執行的計劃,兩人都愛好吃辣,這也是一個親近的機會。

  這一日,崔翎和劉師傅經過數次嘗試,終於成功做出了超辣版的口味豬蹄。

  她頭一個便想到了梁氏。

  梁氏住在東北角的瓊花院,離老太君的泰安院最遠。

  崔翎便取了一大盆的豬蹄放在食盒裡,打算親自送過去,順便和二嫂聊聊天。

  自從上回在尚武堂內,二嫂對自己釋放了善意後,她對二嫂原先的刻薄印象有所改變。

  她很想要繼續深入二嫂的內心,幫助她走出二哥離世的陰霾。

  二嫂才二十六歲呢,花一般的人生才剛開始。

  除了拼命地練習槍法外,還有的是充實生活的事情可做。

  崔翎拎著食盒到了瓊花院門口,與一個衣著簡樸的中年婦人擦身而過。

  那婦人看起來有些消瘦,見了崔翎神色驚慌地福了福身,便匆忙走了。

  崔翎有些詫異地多望了她一眼。

  鎮國將軍府的奴婢服色都有一定的規制,那婦人顯然不是府裡的嬤嬤婆子。

  但她身上穿的衣料卻又不是綾羅綢緞,穿衣打扮還不如喬嬤嬤杜嬤嬤來得華貴。

  她心下微微思慮一會,便猜想,那婦人許是二嫂梁氏的娘家人。

  崔翎將目光收回,便徑直進入屋中。

  遠窗前,梁氏蕭瑟地立著,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是五弟妹來了啊。」

  她顯然是剛哭過,眼睛還略帶些紅腫,聲音是平靜的,但目光裡卻添了幾分絕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45 AM

第五十三章 提議

  崔翎不喜歡看到這種眼神。

  她前世修過心理學,知道二嫂現在的狀態不對。

  想到方才見到的那婦人,她或多或少便能猜到二嫂的絕望眼神,想來是出自於娘家的壓力了。

  杜嬤嬤說過,二嫂的娘家在兩年前被政事牽連,如今已經敗落。

  聯想到前幾日宋梓月的事,兩年前這個時間節點便頗耐人尋味。

  梁家,恐怕和宋家一樣,都是受了寧王謀反一事的牽累。

  只是梁家比宋家好一點,有鎮國將軍這樣的親家,雖然被沒了家產,但總算族人都得以保全。

  但富貴慣了的人,又是最清高孤傲的書香世家,一下子從帝師之家的繁華鼎盛跌落成泥,想來會有諸多不適。

  崔翎想,假若她所料不差,剛才那婦人應是二嫂的娘家嫂嫂吧。

  梁家嫂嫂過來尋二嫂,若不是家裡出了麻煩,就是短了銀錢,也尋不出第三樁事來。

  二嫂絕望發愁,想必是在這兩年裡,已經不知道出手相幫過多少回了。

  梁氏在鎮國將軍府的幾位媳婦中,其實最孤立無援。

  她不像宜寧郡主,是皇親國戚。

  也不像廉氏,是國公府的嫡女,有著家族的依靠。

  更不像蘇子畫,那是江南的名門淑媛,只靠個人魅力,就能將人心收服。

  她的丈夫死了,娘家犯了事,沒有子嗣。

  倘若不是嫁到了鎮國將軍府這樣溫馨和睦的家中,她都不敢想像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婆家定會嫌棄她娘家勢弱,又沒有給家裡留下一兒半女,刻薄一點的人家,甚至還會誣陷她剋夫剋父,要是再遇上如狼似虎的妯娌,那她當真會被吃得半根骨頭渣都不剩。

  幸好是袁家。

  老太君心疼她,平日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總有她的一份。

  妯娌們謙讓她,就算有時她說話刻薄不好聽,也從來都沒有人和她計較。

  兄弟們愛護她,只要是與她沾了邊的事,總是無所不從,沒有將她當成弟妹或者嫂子,反而是看做家裡的姐妹一樣照顧。

  假若不需要管梁家的那攤子事,梁氏的日子也不至於過得那樣絕望吧。

  崔翎聽杜嬤嬤說,梁家遭遇禍事後,雖勉強躲過一劫,但皇上卻發話,不許梁氏子侄科考。

  梁家是世代讀書的人家,讀書取仕是他們最擅長做的事。

  如今皇上已經將這條重振家門的路赫然決斷,梁家的子侄們便徹底喪失了鬥志,從此一蹶不振。

  其實,當初蘇子畫的娘家,也是因為仕途走不通了,才改為行商的。

  如今,隆中蘇氏的生意已經做遍了整個盛朝天下。

  也從來都不曾有人會因為蘇家經了商就小看他們家,蘇氏女兒也總能嫁到高門顯貴的人家。

  梁家若是能想得通,去走隆中蘇氏走過的這條路,未必也能落到今天這樣淒慘的地步。

  然而,一科三進士的風光仍未褪去。

  梁家尚不肯拋卻讀書人的傲骨,卻做行商這樣自賤身份的事。

  初時,還能靠變賣女人們的嫁妝度日。

  但長久沒有進益,到後面日子便越來越捉襟見肘。

  梁家的男人們仍舊沉溺在不肯曲身的風骨中,但女人們卻沒有辦法坐視家裡揭不開鍋,萬般無奈之下,便將主意打到了梁氏這裡。

  兩年來,梁氏幾乎為了娘家人散盡了嫁妝。

  但只要梁家沒有肯頂梁立柱的男人,這便是個無底洞,怎麼也都填不滿。

  崔翎想,剛才,二嫂的娘家人一定又提了什麼令她為難的要求吧?

  否則,二嫂的眼神又怎會那樣絕望!

  崔翎覺得有些心疼。

  但這些是二嫂的私事,在二嫂沒有主動開口告知之前,她是不好說三道四的。

  她只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般,笑眯眯地將手中的食盒提起,「聽說二嫂喜歡吃辣,這個是我和劉師傅今兒剛研製出來的新菜,特別特別地夠味哦!」

  梁氏聽了,果然將眼底的愁緒收了一些。

  她連忙拉了崔翎去八仙桌旁坐下,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模樣,「是嗎?讓我嘗嘗。」

  珍饈美食,除了能夠飽口腹欲,還有一項神奇的功能,那就是讓人忘卻煩惱。

  別人不知道,但這在崔翎身上卻是百試百靈的。

  不論前世今生,每當她遇到痛苦煩惱一時無法解決的事時,只要吃上美味的一餐,愁緒便如同煙雲,隨風飄散。

  她很殷切地希望,梁氏也是這樣的人。

  梁氏看著崔翎捧著臉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懷著無限的期盼望著她,不由便將心中的煩惱掃去了一大半,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我嘗嘗。」

  放了重辣的豬蹄,表皮金黃酥脆,裡面的肉和筋卻綿軟香彈,咬下去一口,唇齒留香。

  梁氏一邊吹了吹唇,一邊忙不迭得點頭,「不錯,不錯,這個好!口夠夠重,辣得夠勁!」

  她顧不得多說,也來不及去考慮嫂嫂的形象,便立刻投入到了大快朵頤中去。

  滿滿一盆口味豬蹄,在電光火石間,已經風捲殘雲。

  梁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哎呀,五弟妹,這東西太好吃了,我都沒有顧得上給你留一點。廚房應該還有吧?」

  她出身書香門第,原本是吃相極其優雅的,但這幾年來有些自暴自棄,也不再講究這些,反倒將自己往豪爽的將門女的道路上走。

  不過,即便如此,像今日這般不顧形象的大吃大喝,還是頭一遭。

  實在是因為,她先前在娘家大嫂那受了點氣,急著發洩,這豬蹄又太過味美,一不小心就……

  崔翎卻十分高興,她擺了擺手,「我還怕二嫂不愛吃,您這麼喜歡,就說明我這一晌午的功夫沒有白費,我心裡可高興了呢。」

  她想了想,湊近梁氏耳邊,低聲問道,「其實,我有意要叫幾個信得過人去外頭盤一個酒樓,就賣這些盛京城裡從來沒有人賣過的辣菜。二嫂若是有意,不如也參一股,賺點零花錢?」

  崔翎自己並不缺錢,但她知道二嫂缺。

  二嫂性子剛烈,絕不會無故受人恩惠,她是不肯要別人錢的。

  但若是有賺錢的買賣,請她參一股,想來她也不會拒絕吧?

  果然,梁氏聽了這話,面上便露出了鬆動。

  只是入股需要本錢,做生意也不能保證穩賺不賠,她如今囊中羞澀,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她想了片刻,沉聲說道,「五弟妹這想法不錯,我有興趣,只是還容我些時間細細想想,可好?」

  崔翎這想法本就是為了梁氏而生,只要她肯,隨便想多久都是可以的。

  她笑著跟梁氏道了別,便興高采烈地提了食盒回了泰安院。

  剛踏入院子,小籬便沖著她擠眉弄眼,「五奶奶,五爺給您捎了信呢,好厚,好厚,這麼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19 10:49 AM

第五十四章 烏龍

  袁五郎夾在邸報裡捎進盛京城的信,此刻就靜悄悄地躺在妝臺上。

  杏黃色的油布紙包著,如小籬所言,確實是很厚很厚的一大摞。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該是多麼恩愛不移的夫妻,才能寫出這般深沉纏綿的書信?

  但崔翎卻有些忐忑,她白玉一般的右手往信箋伸了好幾回,都在猶豫和遲疑中落下。

  她現在都搞不清自己對袁五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感情了。

  是淡漠無所謂,還是隱約有幾分期待?

  好吧,她承認,當初願意自告奮勇嫁過來,跟袁五郎這個人沒有半毛錢的干係。

  她純粹就是出於自己的一點小私心,想要過舒坦簡單又清靜的日子。

  成婚三月有餘,期間的心境,倒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崔翎也曾經有過等袁五郎得勝還朝,就和他過普通夫妻應該過的普通生活這種願想。

  但,她所有美好的期望,在一月多前袁五郎那封看似寒暄實則威脅的信中,消失殆盡。

  而現在,黃花梨木的妝臺上,火紅的封漆鮮紅奪目,如豔麗的朝陽,又似她匣中芬芳的胭脂。

  它時刻提醒著崔翎,袁五郎從遙遠的西北邊疆捎來的第二封信,正靜靜等待她的拆封。

  她卻不知道應不應該去看裡面的內容。

  畢竟,在不久之前,她才剛剛對袁五郎有了幾分屬於一個妻子的期盼。

  她很害怕,這封信會將她還沒有堅定起來的祈望,像戳破肥皂泡泡一般被無情碾碎。

  正午的陽光大好,透過窗棱的縫隙漏進馨香溫暖的小屋,在青玉地板上映出斑駁陰影。

  有清風捲入,帶著一股刺骨的微涼,將她的心湖激起一陣漣漪。

  崔翎想了想,還是將信箋裁開。

  出乎意料,裡面不是信紙。

  而是折成厚厚一疊的畫布。

  她心裡很是好奇。便小心翼翼地將畫布打開。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幅筆鋒簡潔流暢的水墨畫。

  畫布很大,能將整個妝台覆蓋。

  左下角是一排屋宇,院子裡立著個衣袂飄飄的小人,左手綁著塊布條,看起來像是受了傷。

  畫布的右上方卻是戰場。高頭大馬上身著盔甲舉著長槍的將軍與敵人戰得正酣。

  一丈寬的畫布上。筆墨生輝,看似不經意的揮灑,卻構成一整幅西北疆域的壯景。

  崔翎看到了西北邊塞的長河落日。

  看到了草原的美麗寬闊和蒼涼。

  看到了兩軍對陣時肅殺的硝煙。拋頭顱灑熱血的決絕。

  也看到金戈鐵馬,廝殺哀鳴,生死之間只隔開一線。

  戰爭到底是什麼,對崔翎來說,其實只有一個模糊而朦朧的想像。

  她知道很殘酷,會流血,也可能會死人。

  但這一切,只建立在她前世在電視新聞或者電影紀錄片裡看到過的信息。

  對她來說,很遙遠。不真切。

  就像杜嬤嬤告訴她,袁家二郎在五年前突厥之戰中犧牲了,她也只是替二嫂感到惋惜。

  沒有親身經歷過,一切就只是想像。

  她沒有辦法做到感同身受。

  但現在,在袁五郎的畫中,那遍地的殘劍斷矛。只用墨點來表現的屍骨和鮮血,卻是那樣生動而鮮明地向她闡述了戰爭的可怕。

  她有些顫慄。

  崔翎似乎能感覺到袁五郎的心意了。

  這一次,他的畫中沒有威脅,沒有警告,也沒有恐嚇。

  她想。他應該只是看到她在去信中毫無保留地描述了她的日常生活,覺得有趣或者滿意,所以投桃報李,也告訴她他的。

  當然,崔翎萬分羞愧也要承認,在袁五郎的高超流暢又淩厲的畫技面前,她之前那些潦草歪扭的簡筆劃,不過只是小孩子的信手塗鴉。

  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袁五郎費盡心思寄來的這一幅布畫,似是沾染上了戰場的血腥,讓她膽顫心驚。

  但,這對她而言殘忍可怖的生活,於他,卻是每時每刻都要面臨的常態。

  崔翎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融化。

  她的目光不由停留在左下角屋簷下那個遠眺的小人身上。

  因為畫得抽象,所以一時也分不清是長者還是年輕人,只能從打扮依稀分辨出是個男子。

  那男子面朝疆場,舉手頓足,神情中帶著焦切。

  他的左手臂上十分醒目的位置,纏著重重布條。

  崔翎眼皮一跳,猛然從凳子上立了起來。

  她抱著畫布一路小跑進了老太君的屋子,見老太君正和三嫂四嫂聚在一處看信。

  也顧不得其他,連忙慌張地問道,「祖母,五郎他有沒有給您寫信?他受傷了嗎?怎麼受傷的?傷得厲害嗎?」

  崔翎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的反應會這樣大。

  在猜想那個受傷的小人或許就是袁五郎之後,她覺得心都要皺起來了。

  分明是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哪怕她今生都註定只與他名姓相連,但到底也只是個陌生人。

  她一定是受了那幅畫的蠱惑,被那滿紙的血腥以及遙遠的殺戮嘶鳴震撼,連心境都改變了。

  可她還是想知道,袁五郎到底怎麼了,那個受傷的小人到底是不是他。

  袁老太君一愣,「小五信上沒有跟你說?」

  她將手中的信紙遞了過去,「前些日子他左手臂中了流箭,你父親和兩位兄長心疼他,便不讓他再去前線,將他留在了沐州府。」

  對老太君來說,出征的兒孫身上掛點彩算是家常便飯,她雖也心疼,但卻並不怎麼緊張。

  沐州府,是西北屏障的最後一道關卡。

  在柔然不曾犯境之前,也是十分熱鬧繁華的所在。

  莫說隨行的軍醫都是頂尖的高手,尋常箭傷,沐州府的醫正也能治好。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更何況,小五信中說了。他手臂受了傷,鎮國將軍捨不得讓他再出征冒險。

  他被留在了城內,負責指揮軍需的供給,糧草的調度,以及收治傷病的兵士。

  相比於在前線與兇悍的柔然騎兵廝殺。這簡直是個再安全不過的差事。

  老太君忙安慰崔翎。「小五沒事,小五媳婦你可別著急。」

  崔翎正仔細看著老太君遞給她的信,袁五郎漂亮俊挺的筆鋒簡潔明瞭地寫著他的近況。與給她的畫上內容相符,但簡單直白,遠不像她,還得靠猜。

  她一時不察,猛然發現老太君不知道何時從她腋下抽過那面畫布。

  崔翎小臉一紅,抗議地喚了聲,「祖母!」

  卻聽到廉氏和蘇子畫兩人低壓的輕笑。

  廉氏一邊忍著笑,一邊點頭說道,「五弟好厚好厚的一封信。原來竟是幅畫!」

  她嘖嘖稱歎,「也虧得是五弟,能將說的話都畫出來。你三哥他……」

  廉氏抖了抖自己手中薄薄一頁信紙,無奈地搖頭,「你看,他連話都寫不清楚。就這麼幾行,前言不搭後語,我都不曉得他想跟我說什麼。」

  蘇子畫卻似恍然大悟般輕「呀」了一聲。

  她轉頭望向崔翎,眯著眼問道,「五弟妹上回是不是也給五弟寄的畫?」

  崔翎一愣。茫然而遲疑,又萬分羞澀地點了點頭,「嗯。」

  這種丟臉的事,她真的不想承認啊。

  可是四嫂都問了,她又不習慣撒謊。

  蘇子畫抿著嘴笑了起來,「這就是了!」

  她很大方地將袁四郎寫的信拿過來,指了指其中一行,「你四哥說,五弟拜託我得空時好好教你認字寫字,咱們家的媳婦雖不求是個才女,但總得看得懂書信。」

  蘇子畫失笑,「這句話,我原本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若是五弟妹上回也是寄的畫,那便通了。」

  她臉上笑意更濃,「五弟許是以為你不識字呢,所以才費了那麼大的勁給畫了畫。」

  廉氏連忙接過話來,「家裡兄弟之中,五弟不但生得最俊,也最體貼會疼惜人。」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的肩膀,語氣裡滿是真誠,「五弟妹真好福氣呢!」

  老太君也很高興。

  剛才小五媳婦以為小五是受了傷,所以那樣地著急,這算是真情流露吧。

  她原本還擔心這對被她強自撮合,又只有一夜夫妻恩的小兩口會生分了。

  但現在,一個在千里之外尚存體貼,一個記掛擔憂著遠征的丈夫。

  雖不在一處,但這份情意卻又濃又深。

  老太君想,只要他們小夫妻兩個恩愛,就算洞房夜並沒有一舉得胎,等以後小五回了盛京,那遲早是要開花結果的,她有小曾孫子抱,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兒。

  她心裡歡喜,眉眼都笑彎成了月牙。

  這下子崔翎不自在了。

  她已經好久都沒有這樣窘迫的感覺了。

  以前在安寧伯府的時候,她像個過客一般,從不投入半點情感。

  所以,心情就如同一潭平靜無波的水,談不上有什麼起伏。

  但這會兒,她卻覺得心中噗通噗通的,臉上還燒得厲害。

  是因為……開始在乎了嗎?

  暖簾輕動,宜寧郡主笑著進屋,「祖母這兒好熱鬧,弟妹們都在笑什麼?」

  廉氏嘴快,將方才的烏龍說了一遍,郡主也跟著一塊樂。

  笑過了一陣,宜寧郡主正了正神色說道,「太后娘娘這陣子身子有恙,我今日便進了趟宮。遇見了姜皇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04 AM

第五十五章 募衣

  老太君忙問道,「姜皇后怎麼說?有沒有提到咱們家悅兒?」

  袁悅兒入宮去給長齡公主陪讀。

  長齡公主是姜皇后嫡出。

  現在一提到姜皇后,老太君便本能得想到了曾繞其膝下贈以歡笑的長孫女。

  宜寧郡主眼神微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不是悅兒的事。」

  她頓了頓,接著說,「太后近日身子有些不好,吃了好些日子藥都沒有起色。姜皇后想要替太后祈福,便想到了遠在西北邊塞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廉氏問道,「這回是想要籌銀子還是捐鞋襪?」

  姜皇后是皇上的結髮之妻。

  她出身並不十分顯貴。

  她的父親姜奇海現在雖貴為承恩侯,但當時只是工部一名主事。

  也是機緣湊巧,姜奇海不知因了何事得了先皇的賞識。

  先皇聽說姜奇海有個女兒待字閨中,便隨口替當時還是三皇子的當今皇上說了這門親事。

  在先皇的幾位兒媳婦中,姜皇后的出身最低。

  但她卻十分賢德能幹,又有主意,擅長用最少的資源獲取最大的利益。

  皇上能夠在十分不利的困境中登基,除了德妃居功至偉,便要數姜皇后出力最大。

  所以,皇上十分敬重姜皇后。

  就算祚踐九五之後,後宮充盈,納了不少名門貴女,也從來都無人能撼動姜皇后的地位。

  只是,這位姜皇后如今雖已母儀天下,成為盛朝最尊貴的女人。

  但卻有些……小氣。

  明明國庫充盈,姜皇后卻總是想要集眾臣之力將事辦好。

  譬如前幾年太后的五十大壽,便是她想著法兒地從世家貴婦們那籌的銀子辦的。

  去歲皇上病情危急,她號召朝臣替皇上祈福,護國寺裡的香火銀子。她也是一文未出的。

  盛京城的貴婦們私心裡都偷偷地稱她是籌錢皇后。

  但這種話,怎麼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宜寧郡主瞥了廉氏一眼,有些不贊同地說道,「三弟妹,就數你嘴利!」

  廉氏忙吐了吐舌。假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正襟危坐起來。

  她正色問道,「姜皇后怎麼說?」

  宜寧郡主說道,「姜皇后說。如今天冷了,咱們在盛京城有炭燒有厚皮裘,暖和。但西北的將士們要征戰沙場,整日裡挨凍,實在令人心疼。」

  如今已至臘月,盛京城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

  西北疆場空闊廣遼,遠比盛京更加寒冷。

  相比之下,兇悍的柔然騎兵比盛朝的將士更適應冬日草原的氣候。

  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之下,可想而知。兩軍交戰時,西北軍所受到的阻礙和困難該多大。

  而這仗卻遲遲不肯結束。

  宜寧郡主抬頭望著老太君,「姜皇后的意思,是想要號召盛京城的貴婦們捐獻些上好的棉衣棉褲棉襪和皮裘,儘快收集齊整,派可靠的人一併押送到沐州去。」

  老太君聽了。倒是對姜皇后肅然起敬起來。

  倒不是軍需簡陋,不讓為國拼命的將士們穿暖。

  但軍餉有限,兵部供給的棉衣棉褲取料都只是中等,不及上品的棉花和裘皮來得保暖和輕便。

  若是在城內或者營帳的將士相對要好一些,但行軍打仗。常要在野外伏擊。

  寒冬臘月,半夜裡的冷風跟刀子一般,能將人的皮膚割得生疼。

  僅靠軍需供給的那點禦寒衣服,是不夠的。

  老太君聽了,沉沉點了點頭,「姜皇后能想到體恤兵士,已經足堪國母風範,果真是有一顆慈悲之心。」

  或許姜皇后平素為人是有些小氣,但在這樁事上,得益的卻是整個西北大軍。

  哪怕姜皇后自個未出分毫,有她牽線帶頭,也就足夠了。

  這事攸關生死,她老人家十分上心,便追問道,「此事,姜皇后有什麼打算嗎?」

  宜寧郡主點了點頭,「後日是姜皇后生辰,按制,貴命婦要進宮覲見,到時,姜皇后便會將這提議說出,想來貴命婦們都會應諾。不過……」

  她話鋒一轉,「姜皇后希望咱們妯娌幾個都能到場,畢竟,這也算是為了袁家軍著想。」

  有品秩的貴命婦才有進宮覲見皇后的資格。

  袁家的兒媳婦中,除了宜寧郡主外,便只有梁氏是誥命。

  廉氏也好,蘇子畫也罷,崔翎自更不必說,她們三個從來都沒有進過宮。

  能入宮覲見皇后,雖然是榮耀,但整個過程卻也相當折磨。

  不僅有嚴苛的禮儀規制,更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廉氏和蘇子畫如今剛壞了身孕,正是最該歇息的時候,宜寧郡主怕入宮一趟會累著她們兩個。

  至於崔翎,連規矩都不曾學好,在家裡反正無人要求她什麼,可到了宮裡頭……

  姜皇后曾有意將自己娘家的侄女許配給袁五郎,但老太君裝作聽不懂,算是婉拒了。

  後來,老太君卻又去跟太后去求崔氏女。

  宜寧郡主怕姜皇后對崔翎有什麼想法。

  老太君為人通透,宜寧郡主能想到的事,她何嘗沒有想不到?

  她甚至想到的更多。

  小五媳婦的母親羅氏,那可是……

  帝宮內的那段陳年舊聞,旁人或許不知道。

  但她與太后是多年的閨蜜,感情深篤,就算太后從未曾明說,但連猜帶蒙,多少也知曉幾分。

  羅氏十二年前身故。

  當今皇上的身子,也正是那時起開始由盛而衰,最後纏綿病榻不起的。

  這段隱秘而塵封的往事,雖已沉入箱底。

  但誰知道姜皇后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姜皇后此人……並不是一個豁達大度的啊!

  如今皇上病體陳屙,監國太子是姜皇后嫡出,算得是權傾天下。

  若是她有心要為難一下崔翎,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老太君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憐憫而擔憂的目光投射在崔翎姣麗如花的臉龐。

  那孩子正蹙著眉頭,一臉天真地望著蘇子畫和廉氏。

  倒是也擔憂。但擔心的顯然不在點子上。

  老太君忍不住朝崔翎招手,「小五媳婦你過來!」

  崔翎有些怯懦地問道,「祖母,我也要去?」

  老太君輕輕撫摸崔翎的額髮,將擋住她秋水一般眼瞳的髮絲撥開。

  她笑著說。「怕什麼?姜皇后生辰。祖母也是要覲見朝賀的。你跟著祖母,還怕誰吃了你不成?」

  話雖如此說,但心裡卻還是有些憂慮的。

  只是。姜皇后此番的提議實在太過誘人,這不僅關係著袁家軍的利益,也攸關西北戰場上無數將士的生存。

  更何況,皇后懿旨,便是明知道是刀山火海,做臣婦的,難道還能抗旨不遵嗎?

  老太君想了想,柔聲安慰道,「無事的。」

  她心裡篤定的是。姜皇后的生辰宴上,來的貴命婦不只凡幾,皇后也未必有暇估計崔翎。

  就算有,只要崔翎進退有度,舉止得宜,想來姜皇后也不至於在眾人面前為難她。

  姜皇后最要面子。這點風度應還是有的。

  崔翎半晌回過神來,咬著唇忐忑地說道,「可是,我沒有學過入宮朝見的規矩……」

  來盛朝十五年了,崔翎沒有正統地學過規矩。

  在安寧伯府的時候。她反正不出門,也很少湊到祖母跟前去,能躲懶就躲懶。

  遇到重大場合躲也躲不過去的時候,只要躲在堂姐妹的身後,跟著她們一塊行禮也總能蒙混過關。

  畢竟,她實在太低調了。

  低調到生了一張傾城國色的面孔,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以至於別的堂姐妹都有教養嬤嬤教導規矩禮儀,她卻除了兩個和她一樣懵懂的小丫頭外,完全無人問津。

  想想也是,她親爹都對她不上心,還指望繼母伯母為她著想什麼嗎?

  崔翎倒不是抱怨,某種程度來說,在安寧伯府沒有人理會她,是她刻意經營的結果。

  她對自己奮鬥得來的成果十分滿意。

  在堂姐妹們為了一個請安的動作重複一百次苦不堪言的時候,她在閒適地睡覺。

  在堂姐妹們為了淑女風範笑不露齒的時候,她正看著小人書開懷大笑。

  在堂姐妹們練習說話的藝術反復思量咬文嚼字時,她毫無顧忌地對木槿桔梗講著冷笑話一百則。

  此時驀然聽到祖母和嫂嫂們在商議後日進宮的事,她震驚了。

  崔翎想起曾經聽堂姐妹們說過的一件事。

  廣寧侯林家的四小姐,有一回跟著廣寧侯夫人進宮給皇后請安,就因為規矩不好,便被姜皇后不喜。

  後來,姜皇后將林四小姐指婚給了宗室裡一位肥頭大耳有癡愚之嫌的郡王。

  看似嫁入了皇家,成了郡王妃,但林四小姐嫁過去沒有多久便香消玉殞了。

  對外聲稱是暴斃,聽說其實是自縊。

  傳聞的事,說不好是誇大了還是添了油加了醋。

  只是,宮裡頭對規矩要求嚴苛,以及姜皇后不好相處,那是肯定的。

  老太君心中一動,目光裡滿是憐惜,她歎了口氣。

  轉過臉對蘇子畫說道,「後日便要入宮,現在從頭開始學,似是晚了點。小四媳婦,你弟媳婦只好便交給你了,也不用教旁的,只要後日不至於當眾出醜,便就成了。」

  蘇子畫連忙福了一身,「是。」

  崔翎睜著一雙水霧般迷蒙的大眼,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她本來指望著老太君能看在她什麼規矩都不懂的份上,替她想個法子躲掉。

  但現下看來,入宮覲見這樁麻煩事,似乎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

  好在,她也不是個一根筋扭到底的人。

  既來之,則安之。

  躲不開,那就不躲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09 AM

第五十六章 兩全

  翌日,崔翎從尚武堂中練早操出來,便徑直去了拈花堂。

  在院子裡,遇到了袁瑀。

  瑀哥兒一身寶藍色的錦服,頸間裹了條狐狸毛的圍脖,靜靜立在長簷下。

  在清晨蕭瑟陰冷的清風裡,露出一張玉雪可愛的臉龐,看起來像一枚水嫩新鮮的肉團子。

  讓人有忍不住掐一把咬一口的衝動。

  崔翎滿臉堆笑,熱情而歡喜地對他打招呼,「瑀哥兒,想不想五嬸嬸啊?」

  瑀哥兒歪著腦袋瞥了她一眼,輕輕哼了一聲,「誰想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悶聲坐在青石板臺階上,抱著胸垂著頭默默不語。

  那麼小個人,卻好像藏了好大的心事。

  崔翎便小聲對木槿說,「你先進去回四奶奶的話,就說我在門口遇見了瑀哥兒,和他說兩句話就過去。」

  她沖著木槿擺了擺手,便也拍了拍裙擺,學著瑀哥兒席地而坐。

  崔翎拿手將瑀哥兒圓潤白嫩的小臉往自己的方向掰,「你怎麼啦?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手感太好,她還是忍不住掐了一把,「說吧,有什麼煩心的事說出來給五嬸嬸聽,讓五嬸嬸高興高興。」

  瑀哥兒奮力從她的魔爪中掙脫,憤憤地道,「你不守信諾,我才不要告訴你聽呢!」

  崔翎奇道,「咦,我怎麼不守信諾了?」

  她輕輕鬆開手,卻用食指猛力刮了刮瑀哥兒的鼻子,「你說想吃水晶糕,我特特地給你做了,你說想要玩球,我不是一看你得空就過去找你玩嗎?」

  作為在鎮國將軍府裡唯一的朋友,崔翎可珍惜瑀哥兒了。

  不論讓劉師傅新做了什麼精緻美味的糕點,除了老太君外,她頭一個就想到他。

  這一月多來,光是江南的軟糯甜食。就給他送了不下十道了。

  這小屁孩,竟然還一副她對不起了他的模樣。

  真是欠揍!

  瑀哥兒倔強的小腦袋別了過去,半晌才肯說道,「說好了不論你新做了什麼菜色,都要和我一起分享的。」

  他又哼了一聲,「但前些天那個水煮魚,二哥三哥四哥都有了,就我沒。你這不是背信棄義,又是什麼?」

  崔翎啞然失笑,忍不住彈了一下瑀哥兒的腦門。「喂。你想什麼哪!」

  她有些哭笑不得。「水煮魚片裡面擱了辣椒,那東西小孩禁受不住,我也是怕辣著了你,才特意囑咐沒有給你送的。你倒好。竟還怪起我來了!」

  怪也就怪了吧,但用到背信棄義這個詞,會不會有些太嚴重了?

  瑀哥兒面色略有些鬆動,過了片刻悄悄轉頭過來問道,「辣椒是什麼?」

  崔翎想了想,「就跟蔥薑蒜一樣,是煮菜時候的一種調味料吧。」

  看著瑀哥兒仍然一臉懵懂迷茫的樣子,她呼了口氣說道,「這個一時也說不清。改日等你得空,我領你到廚房去親自看看?」

  小孩子嘛,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

  等到他親身嘗試到了辣椒的勁道,就能體會她沒有送水煮魚給他,其實是滿滿的愛心啊!

  瑀哥兒神色間分明已經意動。但卻故意說道,「君子免庖廚,還是免了。」

  崔翎最看不慣他五歲小兒裝成熟的模樣。

  她狠狠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頰,「喂,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天真,你老氣橫秋得像個老頭子,真不可愛!」

  瑀哥兒氣呼呼地打掉她的手掌,「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他鼓著腮幫子,十分堅定地說道,「我是個男子漢!男子漢!」

  崔翎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到瑀哥兒的小臉頰,因為受她的蹂躪而有些發紅,不由有些抱歉。

  她連忙伸手出去輕輕揉了揉,連語氣也溫柔了下來,「好吧,我也解釋過了,男子漢現在可以把心事告訴五嬸嬸了吧?」

  瑀哥兒望見崔翎目光裡的柔軟,小臉驀得一紅。

  崔翎有些訝異地發現,肉包子被她揉搓過的臉頰佈滿了紅霞,看起來比剛才更嚴重了。

  她張了張口,有些愣愣地問道,「瑀哥兒,你的臉那麼紅,是不是我剛才是不是用力太猛了,真的弄疼你了?」

  瑀哥兒連忙將頭撇了過去,有些心虛地說,「沒……沒……」

  為了阻止崔翎繼續追問,他索性便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我聽底下的婆子說,母親這胎若是再生了小弟弟,小弟弟就要送給二伯母了。」

  小肉團有些垂頭喪氣,「可是,我的弟弟,為什麼要送給二伯母呢?」

  原來,竟是在為這件事煩惱……

  崔翎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淩厲。

  但對著困惑的瑀哥兒,她卻依舊笑得溫和如春日暖陽,「這事啊,瑀哥兒恐怕是多慮了呢。」

  她輕輕地撫了撫瑀哥兒的背,柔聲勸解道,「要將小弟弟送給二伯母的事兒,瑀哥兒是聽老太君說過的呢,還是聽你母親說過?」

  瑀哥兒搖了搖頭,「那倒沒有。」

  崔翎接著說道,「既然沒有,難道底下一個莫名其妙的婆子說的話,還能比老太君和你母親的話更權威?」

  她輕輕笑了起來,「莫說這是沒有的事,便是有,那也是老太君和你父親母親該操心的事兒。再說了,說不定你母親肚子裡的,是個小妹妹呢!」

  瑀哥兒將信將疑,「真的沒有這事?」

  崔翎也不敢將話說絕了,畢竟還不知道四嫂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但瑀哥兒這樣殷切地望著他,她也不忍心叫這孩子繼續再費解傷身下去。

  便忙笑著說道,「小男子漢,牽掛的不該是家國大事,怎得你倒有空去胡思亂想這些!」

  她輕輕點了點瑀哥兒的額頭,「你五嬸嬸我呢,雖然是個小女子,但現下,也要為了在西北邊疆浴血奮戰的軍士們,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去了。」

  崔翎拍了拍裙擺立起身來。「今兒要是你騎射的功課完成得早,就過來泰安院找我啊。」

  她吐了吐舌頭,「今兒我叫劉師傅做椒鹽豬腳,這個不辣,你肯定喜歡吃。」

  聽到新鮮的菜名,五嬸嬸還信誓旦旦地說他一定喜歡吃,瑀哥兒總算將煩心事暫時放了下來。

  只是這孩子彆扭慣了,儘管心裡歡喜,但面上卻總是要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他十分傲嬌地抬起下巴,「椒鹽……豬腳?」

  頓了頓。接著慢條斯理地說道。「雖然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但看在是五嬸嬸的一番心意,我就勉為其難地過去替你試試菜吧!」

  這孩子,總有辦法將崔翎惹毛。

  她舉著拳頭,「喂!」

  瑀哥兒卻不知何時。早已經動作迅捷地跳開。

  他的臉上帶著得逞的得意,哈哈大笑地說道,「五嬸嬸,來抓我啊!來抓我啊!」

  等到崔翎真的追過去時,那熊孩子早就不知道已經溜到哪裡去了。

  崔翎只好氣沉丹田,用力地呼了呼氣,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去。

  然後,再憤憤地甩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往蘇子畫的屋子走去。

  馨香雅致的屋中。蘇子畫已經久候多時了。

  她隱約聽到院中瑀哥兒歡快的笑聲,忍不住搖了搖頭,一副不贊同的模樣。

  但嘴角彎起的弧度和眼底深處的笑意,卻出賣了她的心。

  瑀哥兒和崔翎相處和諧,能像個真正的孩子般歡笑。她分明也是樂意看到的。

  暖簾掀開,崔翎亭亭玉立而來,「四嫂,叫你久等了!」

  蘇子畫扶著腰,笑著說道,「不打緊的,五弟妹先坐下與我喝杯茶。」

  她叫梅蕊搬了把椅子讓崔翎坐下。

  崔翎不明所以。

  姜皇后的生辰便在明日,生辰禮自是有宜寧郡主操辦,不必擔心。

  但,她們妯娌似乎也沒有閒適到能夠坐下來喝茶談天的地步啊。

  畢竟有她這個拖後腿的在,當務之急,不是該竭力教習她規矩禮儀嗎?

  見了姜皇后該怎樣行禮。

  姜皇后若是問話,又該怎樣應答。

  崔翎印象中,安寧伯府的堂姐妹們學規矩都費了好長的時間好大的勁。

  她也有一位嫁給了郡王世子的堂姐,記得那位姐姐光是學走路就花了一月餘呢。

  當然,那時,她是將這件事當成笑話來聽的。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為了學規矩而發愁。

  是的,離明日進宮覲見姜皇后只剩下一日的時間,她很害怕會學不及。

  倒不是害怕規矩不好,姜皇后會怎樣罰她,反正她已經嫁了人,姜皇后看她再不順眼,也不能再在她的姻緣上指手畫腳。

  頂多也就是說幾句重話,叫貴命婦們暗地裡笑話她。

  崔翎臉皮厚,她才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可她在乎老太君和嫂嫂們。

  若是她明日處事不適宜,或者哪裡做錯了,惹了笑話,會帶累老太君和嫂嫂們面上無光。

  鎮國將軍府也會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她才不要這樣呢!

  蘇子畫卻十分淡定,她臉上微笑著親自給崔翎泡了一盞功夫茶。

  動作如同行雲流水,神色間處變不驚,不徐,不疾,完全看不出一絲著急模樣。

  等到茶也喝完了,閒話也聊完了。

  蘇子畫終於開口,「宮裡頭規矩繁瑣,只這一日光景,我實在也不曉得要教你什麼好。不過……」

  她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出乎意料帶著幾分狡黠,「不過,既然外頭有過關於你的傳聞,咱們不如便好好利用這點,也省得多費力氣,學那費力也不討好的規矩。」

  崔翎微愣,隨即恍然大悟。

  不用學規矩,又能夠應付明日的狀況,這主意實在是太符合她的心意了。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是裝傻充愣嘛,這個我最拿手了。」

  蘇子畫覺得崔翎悟性很高,不過,該叮囑的事她還是要繼續叮囑的。

  她湊到五弟妹耳側低聲耳語。

  屋子裡紫金鼎爐飄著嫋嫋香煙,一室歡聲笑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13 AM

第五十七章 逗趣

  既然有了應對之策,崔翎大大地鬆了口氣。

  正如蘇子畫說的,入宮朝見的禮儀繁瑣複雜,貴女們專門請了宮裡頭出來的嬤嬤教習,沒有個三五年光景,也學不地道。

  只區區一日,四嫂就算傾囊相授,她又能學得到什麼?

  像明日這樣的場合,雖然主角是姜皇后,但貴命婦們對新面孔一定都會留心。

  這種時候,除非驚豔出場,完美得跟蘇子畫一樣。

  否則,不會規矩和只會半吊子的規矩,其實相差不大。

  反正她是傳言中醜陋駑鈍的癡兒呢!

  既然天生麗質難以滿足盛京貴婦們熊熊的八卦之心,那就讓她的遲鈍來撫慰她們的心靈吧!

  蘇子畫見崔翎一副躍躍欲試的興奮模樣,不由瞥了她一眼。

  她語氣中略帶幾分提醒,「明日就照我方才跟你說的去做,也不可太過。否則……」

  蘇子畫無奈地搖了搖頭,「否則日後你可要怎樣才能將話圓回來!」

  總不能一輩子都對外裝傻充愣。

  崔翎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四嫂放心,我心裡有分寸的。」

  她親昵地上前摟住蘇子畫的臂膀輕輕搖了搖,「反正明兒我跟在祖母和嫂嫂們的身後,寸步不離,行禮問好都跟你們做,這樣總不會出差錯。」

  蘇子畫笑著點了點頭。

  她看了看鐘漏,「既然你都懂,我也不說了,你若是閑著無事也可在我這裡多玩會,若是泰安院還有什麼要忙的,五弟妹也可先回去。」

  崔翎站起身來,想了想還是又坐下。

  她湊到蘇子畫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剛才我在院子裡遇到了瑀哥兒,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大好。」

  說著,她便將瑀哥兒的困惑和擔憂告訴了四嫂。

  她將話說完。略遲疑了片刻才道,「論理這些事我不該說,可瑀哥兒與我親近,我實在不忍心見他被劣僕所累,小小年紀,就要操心這些。」

  蘇子畫眼中流露出鋒芒。

  她輕輕拍了拍崔翎的手背,「這事我知道了。」

  送了崔翎出門,蘇子畫便叫過了梅蕊,「等會你去一趟外院的校場,跟瑀哥兒的師傅說一聲。叫他的功課少佈置些。早半個時辰放瑀哥兒回來。」

  梅蕊跟蘇子畫久了。有些話不必多說,便也能曉得心意。

  她掩著嘴笑道,「奶奶一定是聽到了五奶奶跟哥兒說的話了,那個什麼椒鹽豬蹄。聽著就挺好吃的,哥兒一定會很高興的。只是……」

  梅蕊還是有些不解,「奶奶對哥兒分明這樣疼愛呵護,為什麼總是對他冷著一張臉?若是您也跟五奶奶似的,常對著哥兒笑,常跟他玩,他定也會十分親近您的!」

  蘇子畫目光中透露著幾分神往。

  然而,沒過片刻,她便將眼底的情緒收住。

  她歎了口氣說道。「自古慈母多敗兒,四爺常不在家,沒有嚴父管教,我這個做母親的,若是還不嚴厲起來。對瑀哥兒也未必是件好事。」

  做母親的,哪個心裡不疼自己的孩兒?

  只不過,袁家是將門出身,和尋常的勳貴世家不同。

  就連老太君,別看她對孫兒曾孫子那麼寵愛,但年輕時對鎮國將軍可是出了名的嚴厲。

  她現在對袁瑀要求嚴格,將來他便能多一份冷靜和自省。

  誰知慈母心,一片春暉意。

  她只是在做自己必須去做的事罷了。

  有時候,也會心疼瑀哥兒小小年紀就像個小老頭兒一樣老氣橫秋,但她刻板嚴格的面具已經塑成,也很難再重新恢復慈母的溫柔。

  幸好有崔翎!

  蘇子畫溫柔地笑了,她沖著梅蕊道,「叫師傅嘴緊一些,莫要讓瑀哥兒知曉是我的意思。」

  崔翎回到泰安院後,先是將蘇子畫的主意跟老太君說了一遍。

  老太君也覺得,這恐怕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了。

  只是,她知曉的內幕多,心裡想得也要比蘇子畫更遠。

  便依著自己的想像,將明日有可能會發生的情形,以及姜皇后有可能發問的話,絞盡腦汁地跟崔翎預演了一遍。

  等差不多了,這才鬆了口氣說道,「凡事有我呢,也沒啥好怕的!」

  她頓了頓,忽然笑著問道,「聽說你大哥這些日子在四處幫你打聽那什麼辣椒的事?」

  崔翎小臉一紅,「祖母您知道了呀?」

  她垂著頭絞著手指,「那辣椒是唐師傅從他一個朋友處得的,數量不多,昨兒做了一次重辣的香辣豬手,就沒啦!」

  老太君故意斜眼看她,「就這麼好吃?這麼好吃你都沒有請祖母嘗嘗啊!」

  崔翎連忙說道,「用辣椒入菜是海外的番邦人的習慣,整個盛朝都沒有人這樣做過的。我也是頭一次弄,想先試試家裡人的口味,再作計較的。」

  她怕老太君多心,解釋地又快又囉嗦,「您這段時間不是身子有些微恙嗎?辣菜口味刺激,孫媳婦這也是怕您吃了對身子不好,所以才不敢貿然獻菜的!」

  老太君見崔翎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覺得有趣。

  她年紀大了,有時候也像個頑童。

  聽了這些解釋,反倒故意挑著眉,不依不饒起來,「是為了我好,不給我那什麼香辣豬手也就罷了。」

  她微微一頓,「但你大哥是做大事的人,每日裡事務繁忙,你叫他為了這點小佐料鞍前馬後滿盛京城地跑,還像話不像話哪!」

  崔翎張著口愣了半晌,「可……是大哥自己要幫孫媳婦打聽的呀!」

  她說完這話,又覺得不妥。

  好像將責任都推到了袁大郎身上,顯得他自己挺不務正業的一樣。

  便連忙又道,「不是,不是,是我求著大哥幫我去跑的,都是我的不是,祖母,您寬宏大量。可千萬不要怪責大哥啊,他一片仁兄之心,都是受了我的牽累!」

  袁大郎因也喜歡吃這辣味的菜色,聽說家裡的辣椒儲備不多,便主動提出要去外頭找找。

  崔翎建議他去問問唐師傅的朋友,或者找找看盛京有沒有南邊跑海回來的商客。

  她想,諾大的一個盛京城,總有識貨的人吧?

  就算沒有,也難保不會有像唐師傅的朋友那樣,因為新奇從海外帶回來許多辣椒的人。

  所以。她便也很積極地替袁大郎出謀劃策。

  這些天來。她沒有少為了辣椒的事去叨擾袁大郎。

  先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口腹之欲。

  其次。她也有更深層次的需求。

  她還想跟二嫂一塊合股開一家專供辣菜的酒樓呢!

  崔翎以為這件事不怎麼麻煩,誰料到老太君竟然這樣不喜。

  她有些著急,又怕袁大郎受了自己連累,又怕自己就這樣被老太君厭棄了。

  這時。老太君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一把將崔翎摟緊懷中,一邊樂呵呵地笑道,「小五媳婦,你張大眼睛咧開了小嘴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真是有趣!」

  她揉了揉崔翎的頭髮,笑得更歡,「別生祖母的氣啊!祖母就是忽然想起了小時候養著的那隻小紅狐狸,那小東西緊張起來。就跟你剛才一個模樣,叫人忍不住就想逗逗看。」

  喬嬤嬤和杜嬤嬤似也被勾起了記憶。

  她們一人一嘴摻合著說道,「老太君不說還罷了,一提起還真是,怪不得我總覺得五奶奶看著面熟。原來是像咱們小時候養著的那隻小狐狸。」

  「是啊,說到那小東西,我還記得咱們養了它好些年呢,是叫什麼來著?紅玉?紅珠?」

  老太君忙打斷了她們的話,「是紅霞!」

  她陷入了回憶和遐思,一臉追憶的表情,「因為它的皮毛彤彤紅的,像是西天火紅的晚霞,所以給它取的名。」

  崔翎在老太君的腋下晃了晃小腦袋,一臉石化的表情。

  先是嚇了個半死,以為行事不妥遭了老太君的嫌棄。

  在驚慌失措中,曉得老太君只是一時起了玩心,故意逗她玩。

  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的心情吧,就被老太君跟抱寵物一樣地夾在了懷裡。

  然後聽著祖母和兩位陪嫁嬤嬤你一言我一語地回憶幾十年前她們還年幼時候的往事。

  偏偏她還不敢動彈。

  因為,此刻,老太君臉上的表情溫柔得能夠滴出水來。

  她有些不忍打擾。

  過了良久,老太君終於從遐思中醒過神來,有些抱歉地撫了撫崔翎的腦袋。

  然後,她笑著說道,「若是剛才祖母逗你玩叫你不舒坦了,祖母這便有個補償,好消息,要不要聽?」

  崔翎想,能遇到這種真的將她當成孫女一樣疼愛的太婆婆,是多麼大的幸福啊。

  她哪裡會對老太君偶爾的頑皮不舒坦?

  所以,她便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祖母說的什麼話,孫媳婦怎麼會不高興?」

  不過,好消息她還是很期待的。

  老太君也不賣關子了,「唐師傅的朋友介紹了個商客給大郎認識,聽說那商客剛從海外回來,因為貪便宜運了一船辣椒回來,原本是想在盛京發一筆財的,誰料到滿京城的酒樓都不收這東西。」

  她掩嘴笑道,「那商客正發愁堆積的辣椒無處處置呢,正好遇到了你大哥,半賣半送,只花了一點點銀錢,就全買下了。」

  一船!

  崔翎目光一亮,差一點就要跳起來。

  家裡吃用的辣椒夠用了,開辣菜酒樓的儲備也足夠了!

  甚至還有多出來的!

  她腦子轉得飛快,忽然想到了一個極好的主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17 AM

第五十八章 計策

  崔翎神色興奮地說道,「祖母,我曉得這一船的辣椒該怎麼用了!」

  老太君先前其實有些犯愁的。

  倒不是心疼銀子,莫說袁大郎買下一整船的辣椒都沒花幾個錢,便是真的以重金購之,她也不當一回事。

  鎮國將軍府袁家,吃穿用度一直都十分豪奢,並不差這點小錢。

  只是,她年紀大了,就算府庫裡的金銀堆積如山,也不願意隨意糟蹋東西。

  一整船呢!

  光是家裡小五媳婦用來入菜,幾輩子怕也吃不完。

  可這辣椒在盛京又是稀罕物,這口味勁辣霸道,能愛吃這個的人恐怕不多。

  便是她想要將剩餘的施捨於人,也沒有人願意要它。

  這會兒聽崔翎說有法子,老太君來了興致。

  她連忙問道,「小五媳婦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

  崔翎也沒有遲疑,先將自己打算和二嫂開個辣菜酒樓的想法說給老太君聽。

  她掰著手指說道,「我跟唐師傅打聽過了,盛京城裡盤個酒樓需要的銀子我正好拿得出來。」

  猶豫了一會,她還是悄悄地在老太君耳側說道,「我嫁過來時,除了祖父給的私房,父親也偷偷地塞了不少銀子,說叫我傍身用,有這麼多呢!」

  說著,她神神秘秘地比了個數。

  老太君覺得這孩子一點心眼也沒有,雖然歡喜,卻也有點不大贊同。

  尋常的媳婦兒進門,有多少私房錢都藏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叫人知道了去。

  可她倒好,當著屋子裡那麼多的婆子丫頭的面,就將自己的底給兜了出去。

  雖說泰安院的僕婦丫頭都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貼心人,這屋子裡說的話,沒有人敢透露出去零星半點。

  但小五媳婦這單純實誠的性子啊,在自家人面前是優點。出了門可就太危險了。

  老太君無奈地打掉她比劃著數字的手,「你對你二嫂有這份心,祖母很高興。」

  她微微一頓,「你想開個專做辣菜的酒樓,我也不攔著。正好咱們家在東街鬧市的拐彎處有個挺大的鋪面,前些日子剛收了回來,就留給你用。只是……」

  崔翎眨巴眨巴著眼睛望著老太君。

  老太君略沉吟了片刻卻道,「只是開酒樓這件事兒,可不能光叫你二嫂入股。」

  她笑著說,「小五媳婦。你可是有四個嫂嫂呢!你有心照顧你二嫂是好事。可若是叫其他幾位落了空。就不怕她們傷心?」

  宜寧郡主也好,廉氏也罷,甚至蘇子畫,她們都不缺錢。

  但有時候。有些事,不光是錢的問題。

  崔翎點頭如同搗蒜,「還是祖母想得周到,若是真的有這個打算,自然是不能漏掉了大嫂三嫂和四嫂的。」

  她歡喜地說道,「這樣的話,可不就能將小半船辣椒解決了?」

  老太君笑著問道,「那還有大半船呢!」

  崔翎忙道,「姜皇后不是要替遠在西北邊塞的將士們募集上等的棉衣皮裘嗎?」

  她掰著手指。表情十分認真,「我在想,辣菜有活血暖身的功用,西北寒冷,若是將士們能喝上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酸辣湯。一定立刻就暖和了。」

  老太君想到那日小籬和杜嬤嬤眼饞那什麼香辣豬手,結果才剛嘗了一口,就被辣得滿臉通紅。

  杜嬤嬤當即就望而卻步,但小籬卻是一邊喊辣,一邊停不下來。

  等吃完的時候,白白淨淨的小籬,不只臉頰紅了嘴唇腫了,還一個勁地流眼淚。

  說是辣得渾身都冒汗。

  老太君想著,不由覺得這主意甚好。

  崔翎見老太君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便又繼續說道,「長途跋涉從海外運回來的,想來該是曬乾了的辣椒,這東西攜帶也方便,還能搗成醬末。」

  她比劃起來,「祖母您想啊,行軍打仗有時候就不那麼講究,有了辣椒醬,哪怕就著乾饃饃吃,也都有味了。」

  老太君覺得很有道理,便笑著點頭,「這主意倒是不錯,等會我叫你大哥進來再商量一下。」

  她頓了頓,「不過既然要將辣椒送到西北,那就先緊著軍士們那邊了,小五媳婦你說如何?」

  事,有輕重緩急。

  開酒樓的事,相對於西北將士禦寒的難題,就得往後靠邊了。

  更何況,開個辣菜館,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一點也不容易。

  就算鋪子有了,修整也要時間。

  挑選掌櫃和主廚,擬定菜單,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事兒。

  崔翎當然分得清輕重,忙笑著說道,「酒樓的事兒慢慢來,不著急。」

  反正現在知道了南海之外的某個番邦國產這種辣椒,價格還甚便宜,只要去托跑海的人去買,不消多久就能再拉一船回來。

  這個是長久的事,真的不急於一時。

  等到了申時,崔翎正在廚房裡看著劉師傅唐師傅忙活。

  小籬雖被辣過一次,但越辣竟越對這種重口味的菜色著了迷,便也跟著一塊湊熱鬧。

  廚房裡因有了袁大郎新派人補進的辣椒,劉師傅下手便大刀闊斧起來。

  不一會兒,屋子裡便飄出又香又嗆人的味道。

  一陣輕咳中,廚房門口出現了一個小小肉肉的身影。

  崔翎連忙喝道,「瑀哥兒止步!這裡好辣,要熏眼睛的,你到外面去,五嬸嬸馬上出來。」

  誰料袁瑀一邊縮著鼻子,一邊揉著眼睛,卻還是大步流星地踏步進來。

  他酷酷地說道,「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小辣都受不了,將來還能做什麼大事?」

  崔翎無語,但她知道,別看瑀哥兒人小,主意可很大。

  他既然非要進來湊熱鬧,憑她,是趕不走的。

  只好無奈地將他拉到靠窗口的位置,這裡的空氣相對來說比較清新。

  瑀哥兒問道。「不是說要做什麼椒鹽豬腳嗎?怎麼又放辣椒?」

  崔翎笑著說,「我叫劉師傅各做了一份,給愛吃辣椒的送辣的,給不能吃的送椒鹽味的,這樣才能兩全其美。」

  她現在對袁家的人很依戀。

  對待自己的家人,她不忍心顧此失彼。

  所以乾脆就做兩份,不論什麼口味的,都能夠顧及。

  瑀哥兒聽了,心裡暖暖的。

  不多久,兩鍋豬腳都出爐了。屋子裡香氣逼人。叫人聞了就食指大動。

  小籬性子歡脫。不斷叫道,「哎呀,好香啊,我都流口水了!」

  大大的廚房裡。彌散著一種叫做溫馨的東西,越嗆人,越歡喜。

  第二日清晨,因要給姜皇后賀壽,鎮國將軍府闔家都起了個大早。

  老太君和梁氏有誥命在身,都按品秩穿了朝服。

  宜寧郡主是金枝玉葉,身上穿的是郡主的服色。

  廉氏和蘇子畫,還有崔翎,三個人沒有品秩。都穿了深色莊重的衣裳,頭上的珠環簪釵也都選了端莊雍容貴重卻又不惹人注目的。

  出門的時候,老太君和崔翎坐一車。

  崔翎還是有些緊張,「祖母,我是頭一次進宮。也不知道裡頭是啥樣的……」

  雖然昨日和蘇子畫商議過了,連祖母也贊同她裝傻賣萌的計策。

  祖母更是連姜皇后所有可能出現的問話,都給她擬出來演了一遍。

  可她還是緊張。

  老太君輕拍著崔翎的手臂,「傻孩子,祖母知道你向來機靈,到時候隨機應變罷了,不需要害怕。」

  她笑了起來,「姜皇后雖是一國之母,赫赫權威,可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注意自己的舉止行為。便是看在袁家兒郎還在西北為國浴血的份上,她也不會為難你的。」

  姜皇后是個十分厲害的女人。

  當年,她不過只是工部一個從五品主事的女兒,才智計謀卻將那些公侯千金的妯娌壓在腳底。

  她善於攻心之策,很會籠絡人心。

  倘若不是得了這樣一名賢內助,皇上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就登基稱帝。

  也正是因為如此,姜皇后更加愛惜羽毛。

  若非十分惹了她厭惡,她廣積賢名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輕易為難功臣良將家的新媳婦?

  防人之心雖不可無,但過分緊張也不是什麼好事。

  崔翎有了老太君的安慰,覺得心裡踏實了一些。

  她想了想,又問道,「祖母,今兒是不是能見到悅兒了?」

  自從她進了鎮國將軍府的大門,就經常聽到有人將她和袁悅兒聯繫在一塊。

  說她們長相神韻有幾分像。

  說她們性子也一般無二。

  底下的下人不說,光是老太君就已經提過好幾回。

  不論是出於對袁家長侄女的親近感,還是好奇想要知道袁悅兒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崔翎都很想見一見她。

  但袁悅兒在給長齡公主伴讀。

  連親叔叔袁五郎的大婚日,宮裡頭都沒有放她回來。

  儼然,像是皇家押著的一個人質。

  崔翎便是想要認識結交一下這個傳聞中與她十分相像的女孩子,也沒有機會。

  而今天,是姜皇后的生辰。

  長齡公主這個做女兒的,一定會給姜皇后賀壽請安吧?

  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見到悅兒了?

  老太君也十分期待,但她卻不敢肯定地點頭。

  連上回小五大婚,悅兒都沒能回一趟家,誰知道這次又會有什麼藉口?

  倘若不是袁大郎隔一段時間趁著下朝時,能有機會見一見自己的女兒。

  老太君真的要懷疑,是不是她最疼愛的大孫女出了什麼事。

  她這樣想著,不由沉沉歎了口氣,「且行且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22 AM

第五十九章 獨斷

  等入了帝宮,在安慶門前換了宮車。

  一路之上,崔翎謹遵老太君的吩咐,躲在嫂嫂們中間,既不出聲,也不亂瞧。

  倒也不覺得可惜。

  她前世時逛過故宮,逛過頤和園,很多名勝古跡也都遊覽過。

  對一個經歷過現代文明的穿越女來說,所謂帝宮,真的也就是「哇塞」一下,覺得好巍峨好壯觀而已。

  她並不羨慕,甚至都不怎麼好奇。

  反而,這座歷經過五朝的天子帝闕陰沉壓抑,十二月刺骨的寒風偶從窗簾的縫隙打入,總讓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

  有些不太舒服。

  好在,這段冗長的宮巷終於走完。

  換過宮轎,在一步一頓挫的搖晃中,鎮國將軍府的女眷們都到了姜皇后的坤寧殿。

  崔翎已經忘了是怎麼跟先到的貴命婦們行禮問安的。

  總之,她嚴格恪守著蘇子畫的話,躲在嫂嫂們的身後依樣畫葫蘆。

  若有人單獨問起她,她便笑。

  人畜無害地笑。

  反正總有嫂嫂們替她將話接過。

  如此,倒也順利地等到了姜皇后駕到。

  姜皇后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算不得美貌,和殿上養尊處優的眾位貴婦人相比,甚至都不如她們雍容紅潤,看起來有些乾瘦顯老。

  但她渾身上下卻散發著無法令人忽視的淩厲威嚴。

  臉上分明掛著笑容,但殿內卻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嬉笑喧嘩。

  姜皇后似乎很滿意這種權威,她微微抬高下頷,「今兒是我的生辰,太子非說要請宴一番,我原本極不喜歡這樣豪奢,但想著這也是個與眾位相聚的機會,便只好允了。」

  她行事雷厲風行,不肯拖泥帶水。

  將開場的話說完。便直切入主題,「想必眾位也有所耳聞,太后娘娘因為擔心社稷江山,顧念著西北為國征戰的將士寒暖,這些日子身子有些微恙。」

  姜皇后頓了頓,犀利的目光掃視全場。

  她故意停了半晌才接著說道,「她老人家本該安心頤養天年,卻還為了國事煩憂,我又豈能坐視不理?眾位都是受過誥封的命婦,想來愛國愛家。都與我一般感同身受。所以……」

  立刻有人將話接過。「將士們在西北保家衛國。臣婦們旁的也做不了什麼,唯有以皇后娘娘馬首是瞻,聽您的吩咐行事。」

  說話的,是姜皇后的娘家大嫂。如今的承恩侯夫人。

  眾人原先就對姜皇后的用意有幾分明瞭,如今承恩侯夫人將話說得那樣明白,誰還敢繼續裝傻充愣?

  幾乎沒有一刻停頓,貴命婦們紛紛附和。

  姜皇后十分滿意,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愉悅了。

  她說道,「既如此,我便帶頭捐出一千件上等的棉衣棉褲,一千件輕便暖和的皮裘,一千頂皮帽。剩下的,便請諸位想法子補足吧!」

  西北十萬將士,姜皇后只出一千件,剩下的九萬九千件,都要下面的人補足。

  崔翎聽得瞠目結舌。

  她想。這位也太狠了點吧!

  其實她也不太知道外面的物價如何,但上等的棉衣棉褲皮裘皮帽,一套也需要不少銀子。

  饒是在殿內的貴命婦人多,可就算平攤下來,每家也得出不少血。

  她們的丈夫一年的俸祿才多少,能經得起這樣揮霍嗎?

  也不是每家每戶都像鎮國將軍府袁家那樣,借著打仗的機會能撈些外快,有些俸祿和賞賜之外的收入。

  譬如她的娘家安寧伯府,日子就過得有些緊巴巴。

  更別提還有那等早已經沒落的勳貴,身上雖然還有著勳位爵稱,但早就已經沒有實權了。

  姜皇后這樣,不會太為難人了嗎?

  誰知道,貴命婦們卻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為難。

  她們像是早有預料,也似是已經習以為常,都十分平靜安然甚至歡喜地接受了這個任務。

  如此,募集之事就十分順利圓滿地結束了。

  午宴時,姜皇后請了老太君坐在她下首,又提了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

  整個過程,她都沒有看過崔翎一眼。

  崔翎大大地鬆了口氣。

  不過她還是不敢放鬆,仍然躲在嫂嫂們中間,有東西送過來就輕輕咬一口,沒有東西便垂著頭安安靜靜地坐著。

  皇室飲宴,菜色複雜華麗是一定的,口味上卻算不得頂好。

  崔翎不由想到了前世聽說過的一個軼聞。

  說是上貢給皇帝的東西一般都不會取最好的,茶葉也好,各地的特產也好,都是取次一等的進貢。

  主要是很多東西品質無法保證,年份好,東西就好,若是遇到了不好的年份,恐怕連次一等的東西也找不著。

  下面進貢的朝臣們害怕皇帝會責怪他們不夠盡心,所以索性都不會將最好的東西呈上。

  崔翎不曉得這件事是真是假,但吃了這頓宮宴她卻似乎有一點信了。

  在她看來,劉師傅的手藝要遠比這頓強。

  但劉師傅卻說,他當初在御膳房時,是因為無用武之地被人排擠下來,這才被賞出宮去的。

  可見,御膳房的廚子們也怕主子們的嘴吃到了好東西會變刁。

  所以寧可拿些樣式複雜樣子華麗的食物去呈貢,免得改日若是做不出這個味道來了,會被主子追責。

  尋常人家的廚子若是做菜不好吃,也不過就是解雇了再請一個。

  御膳房的廚子若是哪道菜特別不對主子的口味,趕出宮去還算是輕的。

  說不好,連腦袋都要交待了。

  崔翎盯著上的菜色發呆,驀然聽到座上姜皇后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一驚,忙抬頭往中間的鳳座上望去。

  只見姜皇后一雙犀利如寒冰的眼眸正若有似無地投向她,眼鋒冰冷,帶著隱約憎惡。

  她正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卻聽姜皇后笑著說道,「諸卿辦事素來都果斷,想來這一回,也定能很快就籌到衣物。」

  她幽幽歎了一聲,「盛京的寒冬深降,這西北還不知道要冷成什麼模樣呢。只盼大家能多盡點心,好叫咱們的勇士們莫要凍得太久。」

  自然又是一陣附和聲。

  姜皇后轉臉對著老太君道,「沐陽伯府的石小四鬧了好多日子要去西北戰場,這回我便打算叫這小子負責押送,老太君意下如何?」

  姜皇后的母親與石修謹的亡母是遠房的堂親。

  原本很久不曾來往了。

  但自從姜皇后當年嫁給皇上之後,便將這門親戚重新敘了起來。

  後來,姜皇后母儀天下,一直也都稱呼石修謹的母親為堂姐,也將石小四視作自家的親外甥。

  石修謹和九王是至交好友。

  他與太子的關係也很不錯。

  所以,當初袁家軍去西北征戰時,他曾求了姜皇后好幾回,也想要戎馬疆場。

  老太君一時不知道姜皇后用意。

  沐陽伯府如今是二房當家,原本石修謹在,就已經十分勢大。

  假若石修謹離開了盛京城,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來。

  可是,也有好處。

  石修謹是替朝廷效命,只要順利將東西交付給西北將士,就算大功告成。

  將來西北一戰得勝歸來,論功行賞也會有他的一份。

  這也算是姜皇后替石修謹撐的腰。

  老太君心裡有些沉吟,但面上卻笑得十分謙恭。

  她點頭說道,「石家小四不錯,皇后娘娘說他能用,自然是得用的。」

  姜皇后眼角微露鋒芒。

  她將臉望向默然不語垂頭進食的崔翎,笑著說道,「其實,我倒是還有一個人選。」

  頓了頓,姜皇后將目光移回了老太君臉上,「五郎新婚就為國遠征,將新媳婦一個人留在家裡,說起來,皇上和我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不如這回,也叫五郎的媳婦一併去西北吧。由石小四護送,也靠得住!」

  老太君愣住。

  若是在從前她年輕的時候,丈夫出門遠征,媳婦兒跟著一塊去,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時候坊間對女人的要求還沒有這樣嚴苛。

  她那時候都能帶兵打仗呢,不過是去一趟西北,算得了什麼?

  只不過,不知為何,這幾年來輿論對女子忽然變得苛刻起來。

  莫說叫小五媳婦一個人跟著石小四護送募集到的冬衣去西北,有千里之遙,又是兵荒馬亂的地方,難免要惹出閒言碎語。

  便是一個女子不跟著長輩出門,也要叫人議論三分。

  如今姜皇后在坤寧殿上眾人面前提出這茬來,老太君還真不知道該怎樣接話。

  平心而論,能給小五和小五媳婦一個見面團圓的機會,她這個做祖母的自然歡喜。

  可想到若有人因此說三道四,她就又有些不忍。

  姜皇后沒有等到老太君回答,就又笑著說,「你家小五媳婦,就算是代表咱們盛京城的名門貴婦,有她親自押送這樣棉衣皮裘去西北,將士們一定更加感激。」

  她目光一凜,掃視著殿中用眼神議論紛紛的眾貴命婦,語氣肅然地問道,「諸卿以為如何?」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便是心裡覺得怪異,但何人又敢有所異議?

  這件事,便在姜皇后的獨斷之中,莫名其妙被定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26 AM

第六十章 轉變

  晴空霹靂。

  彷佛有一道閃電劈頭蓋臉地朝崔翎頭頂砸下來,一瞬間,烏雲密佈,電閃雷鳴。

  在窒息數秒之後,一萬匹草泥馬在她胸中咆哮而過。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不是慶賀姜皇后的生辰嗎?

  不是要為西北將士們募集棉衣皮裘嗎?

  為什麼會扯到她的身上!

  雖然她現在決定要和袁五郎和平友好地發展看看了,但完全沒有要去苦寒戰亂的西北去和他團聚的願望好嗎!

  她也沒有那種宏圖大志想要學老太君當年鮮衣怒馬揮酋沙場。

  為國浴血奮戰的西北大軍將士們,她會在心裡默默為他們祈禱的。

  袁五郎呢,她也祝福他平安健康。

  至於她,真的寸步都不想離開溫暖和諧舒適的鎮國將軍府啊!

  她的清淨,她的閒適,她的美食,她的辣椒!

  崔翎欲哭無淚。

  她曉得自己沒有半分拒絕的權利。

  姜皇后甚至都不需要老太君的意見,就自說自話著愉快地決定了。

  在這件事上,連袁老太君這個御封的一品國夫人都沒有插話的資格,她難道還能說不嗎?

  她垂著頭默然不語,幾乎是顫抖著,將面前勺子裡的魚丸狠狠地、整個地吞了下去。

  姜皇后叫崔翎代表盛京貴婦們替西北將士送棉衣,這件事如同一顆驚雷。

  她只是輕輕地往潭水中一放,就激蕩起巨大的水花。

  這突如其來的任務,令老太君措手不及。

  她猜不透姜皇后的用意。

  等到筵席結束,宜寧郡主面色凝重地扶著老太君說道,「方才宴飲的間隙,我抽空去看了看悅兒。她沒有瘦,也沒有不精神,挺好的。」

  她微微一頓。「本來她說要找時間過來跟祖母您請安的,但出了五弟妹這事。我便替您回掉了。」

  老太君此時也沒有什麼心思與最疼愛的曾孫女閒話家常。

  她沉沉點了點頭,「嗯,宮裡頭你人脈熟,托人好好照看著點悅兒。」

  宜寧郡主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到底還是沒有張口。

  她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有什麼事,咱們回府再議吧。」

  宴席已散,姜皇后早已離座。

  老太君緊緊握著崔翎的手,一刻都不肯鬆開。「走,咱們回家!」

  一回到鎮國將軍府,老太君便將五個孫媳婦叫到屋子裡。

  泰安院的門叫可信的奴婢鎖了,看守好,屋子裡近身伺候的丫頭嬤嬤也都遣了出去聽命。

  宜寧郡主面沉如水。語氣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威嚴和沉重。

  她問道,「祖母您說,姜皇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雖然西北軍由袁家領兵,這十萬兵士中,有大半都效命於鎮國將軍。

  姜皇后替西北軍士募衣。實際上袁家也得到了實惠。

  但,此戰柔然是保家衛國,就算要勞軍犒賞,也不該由袁家的人出面啊。

  更何況,五弟妹不論如何都只是個新婚不久的柔弱女子。

  先不提她跟著石修謹一塊出遠門,會不會遭人話柄,流出什麼閒言碎語。

  光說這一路上的兇險,就叫人心裡擔憂牽掛。

  從盛京城到沐州城不遠萬里,日行千里的名駒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十五日光景。

  西北苦寒之地,州城中倒也曾有過繁華年景。

  可現在有戰事,定然不復先前之熱鬧熙攘,也可能還會有流離失所的難民,這一路行去,說不得便要受到衝撞。

  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老太君眼眸低垂,靜默不語。

  廉氏忍不住了,「閒言碎語倒不必怕,這趟差反正是姜皇后的命令,今日殿中那麼多貴命婦親耳聽到的,若有人敢說半句五弟妹的不是,便是在質疑姜皇后的威嚴。」

  她頓了頓,「不妨往好處想,或許姜皇后當真是覺得五弟和五弟妹剛成婚就分開,有些不忍,趁這機會,叫他們夫妻兩個團圓,也說不定。」

  這話當真只是自欺欺人。

  這屋子裡除了崔翎之外,都對姜皇后的作風有所瞭解。

  那可不是個心地慈善的人。

  姜皇后也從來不做無的放矢的事。

  叫袁五郎夫妻團圓?她不會有這樣的好心。

  一定是有什麼別的猜不透想不到的深意。

  老太君沉默半晌,驟然睜開雙眼。

  她沉聲說道,「姜皇后下了懿旨,小五媳婦總不能抗旨不遵。所以這一趟,是勢在必行的了。」

  崔翎已經震驚了一路,厭煩了一路,也委屈了一路。

  這會兒,她早就已經回過神來。

  姜皇后不喜歡她。

  這是她在坤寧殿中與姜皇后的視線短時相交時的感受。

  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此時此刻,她來不及也不想去費這個心思,去揣測姜皇后的想法。

  她想的是,西北之行,似乎是躲不過的了。

  既然是不可反抗的命運,那不如試著去接受。

  她想,就當是去西北旅遊吧!

  一路上能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說不定還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從方才幾位嫂嫂你一言我一言的話中,崔翎很快地篩選出了信息。

  首先,是路途遙遠。

  其次,可能不安全。

  她幾乎算是個足不出戶的嬌弱女子,要應付一路上所面臨的各種艱苦環境,或許還可以靠堅強忍耐。

  但一旦出現了什麼危險,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就沒有存活下來的希望。

  這種時候,護送著她和物資一塊去西北的那位領頭人,就至關重要了。

  崔翎這樣想著,便輕輕握住老太君的手,「祖母莫要擔憂。孫媳婦是肯去西北的。只是,正如幾位嫂嫂所言,這一路上恐怕會遇到些困難。所以……」

  她神色認真。「我想知道沐陽伯府的石四公子是個怎樣的人,他到底靠不靠得住?」

  要是石修謹是個壞人。半途上丟下她,或者轉手將她賣了。

  等到回來時,只要說路上遇到了搶匪或者流民,將她沖散了,或者擄了走。

  那她的人生,就算是完了。

  她必須要萬分確定,石修謹的人品是否可靠。

  這一點上。老太君倒是十分肯定的。

  她連忙說道,「石小四性子是有些衝動,耳根子軟,容易受人蠱惑。但這孩子有一個好處。就是為人講義氣,重信守諾。」

  袁五郎臨走前不過隨口一提,說果子巷那邊若是遇到了麻煩事去尋石修謹,勞煩他照看一下。

  石修謹便能為了那個宋梓月,將安寧伯府的五爺給揍了個半死。

  他不是好色的人。絕不是因為宋梓月的美色。

  而是因為對袁五郎的承諾。

  老太君親拍著崔翎的手背,「此次是由石小四護送你,祖母還是放心的。」

  石小四和袁五郎是至交好友,感情好得比尋常的親兄弟還要親。

  這孩子又重信諾,又講義氣。對崔翎一定會十分敬重有禮的。

  老太君並不怕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

  崔翎心下略鬆了口氣。

  只要能夠確保和自己同行的人,不會出賣她,也不會害她,這一路上的危險,等於少了一半。

  聽姜皇后的意思,頂多十天,那些要捐募的棉衣皮裘就會準備好,她也要啟程出發的。

  那麼,留給她準備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了。

  好在,她前世常常出國旅行。

  而旅行前呢,她又習慣做各種攻略。

  她自小親情缺失,後來在感情上又遭遇重創,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個十分沒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不論身在何方,只要是去陌生的地方,她總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成行。

  崔翎決定要趁著這不長的時間好好調研一下。

  從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城,會途徑哪些城鎮,大致上能有幾條路線。

  這一路之上所經過的城池鎮子,都各有哪些特點,有什麼奇特的風俗,需要注意些什麼問題。

  甚至,若是能想法子瞭解一下途徑城鎮的美食,各地不同的飲食,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至於隨行護衛以及攜帶人員的問題,她想過了,就都由祖母和大哥決定。

  祖母那麼疼她,大哥還念叨著她做的辣菜呢,他們一定會為了她的安全,好好安置本領高強的護衛的,這一點,她毫不擔心。

  崔翎這樣想著,一路上的愁眉苦臉頓時便就煙消雲散了。

  梁氏嘖嘖稱奇,她問道,「五弟妹剛才眼角還掛著眼淚呢,這會怎麼臉色又晴朗了?」

  她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來,「是不是想到要和五弟團圓,就算路途遠了些,也不覺得害怕了?」

  崔翎整這一雙明眸,理直氣壯地說道,「既然西北是一定要去的,那麼苦著臉哭成個淚人兒,也於事無補啊。」

  她目光堅定地點頭,「既來之,則安之,這會兒哭也沒用,倒不如好好想法子叫著一路上能過得更舒坦一些,總之要安全地抵達沐州府才行!」

  崔翎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

  與其哭哭啼啼地上路,害得祖母擔心,嫂嫂們記掛,自己心裡也不舒坦,還不如就當成是一次歷練,一次出遊。

  從好處來想,盛京城的貴婦名媛們,哪裡有這樣奉旨出遊的機會?

  絕大多數的女子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出盛京吧?

  宜寧郡主、梁氏、廉氏以及蘇子畫聽了這話都十分震撼。

  只有老太君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孩子,果然沒有叫她失望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31 AM

第六十一章 準備

  崔翎從前愛躲懶,是因為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

  但這一次,她很清醒地知道,姜皇后的命令對她來說,是一個「不可抗力」。

  她無從推脫,也不可能再耍一次裝病的把戲,這樣會連累家人。

  所以,在接下來的這幾天裡,她便積極地投入到了去西北的準備工作中。

  先是更加勤奮地鍛煉身體。

  每日清晨卯時不到,總能在尚武堂看到一個柔弱又堅韌的女子,紮馬步,練拳,跑步,耍槍。

  崔翎是這樣想的。

  如今正值寒冷的冬季,盛京尚且如此酷寒,遙遠而空闊的西北邊塞的寒風,想必如同尖銳的冰刀,能將人的皮膚割開個口子。

  一路西去,氣候環境一定是越來越惡劣的。

  若她身嬌體貴,柔嫩脆弱,恐怕還來不及到西北,就得病倒了。

  崔翎知道,假若她真的在路上病倒了,就算石修謹恪守對老太君和袁家的承諾,為她請醫治病,但他皇命在身,肩負著重任,是不可能為了自己停下前進的腳步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姜皇后犒賞勞軍,賞的是棉衣皮裘。

  如今已是十二月初。

  集齊這些物資至少還需要有十日光景。

  那便是在月中出發。

  從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府,快馬加鞭,需要十五日。

  押送物資的車隊不如單騎走得快,便是日夜兼程,總也要二十來日才能到達。

  那時便已經是過年了。

  這是最順利的情況。

  假若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耽誤了行程,這批棉衣皮裘送到沐州府時,恐怕這天氣都要轉暖了。

  那這些禦寒衣物送過去還有什麼意義?

  石修謹這趟差事,看似簡單。是姜皇后體恤後輩白送他一個功勳。

  可這建立在他一路暢行無阻能順利到達沐州的前提。

  假若他耽誤了時間,那麼,西北將士們受凍令人憐惜。他和押送的這群人都要受到責罰。

  所以崔翎知道,她絕不能在路上生病。

  否則。就算石修謹有心,也不可能放慢車速停下腳步,等她大好了才再上路。

  時間上不允許。

  盛朝的醫療水平如何,她心裡是有數的。

  一個尋常的感冒發燒,都有可能斷送一條生命。

  若是在杏林高手雲集的盛京或者大的城鎮或許還好,可她看過了,沿途鮮經過的多是一些小鎮。甚至還有好長一段路是荒野。

  那種地方,缺醫少藥的,連個像樣的醫館都找不到。皇裔戰神

  假若她的身子不爭氣,那麼石修謹便只有兩個選擇。

  拖著上路。或者將她寄存在當地。

  這兩個選擇,對一個病人來說,都有致命的危險。

  崔翎不想要冒這樣的風險。

  所以,她更努力地去鍛煉身體,務必要讓自己強壯起來。

  她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向袁大郎請教沿路必經的路線,除了官道,她還想知道那些可以抄近路的小道。

  袁大郎雖然沒有親歷戰場,但他保持著與父親和弟弟們的通訊。

  他還每日都去兵部報道,認真研究從西北發來的邸報。

  所以。他人雖然不在西北,但對那裡算得上十分精通。

  袁大郎也很詫異姜皇后的決定,甚至是有些憤怒的。

  他不像老太君瞭解帝宮那段陳年往事,一心以為,姜皇后此舉是出於皇帝的授意,目的是在打擊鎮國將軍府如日中天的氣焰。

  袁家手握重兵,自從盛朝開國立業起,從未吃過敗仗。

  不論在朝中,還是在民間,威望都很深。

  將士們只知有鎮國大將軍,為國征戰更多的是出於對袁家軍和鎮國大將軍袁世韜的膜拜,而非為了盛朝的江山社稷,也不是因為對帝王的敬畏。

  這一點深受皇上的忌諱。

  皇上早就想要收回兵權了。

  也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袁家的打壓和警告。

  袁大郎想,他的女兒袁悅兒便是皇上這忌憚的受害者,大好年華不能承歡膝下,被鎖在深宮之中陪伴一個任性跋扈的公主,連家都回不得。

  而現在,輪到了新進門的五弟妹嗎?

  想到和袁悅兒一般燦爛開朗的五弟妹,袁大郎心裡就憋悶得慌。

  原本這門親事,他就覺得虧待了五弟妹。

  到底也是伯府千金,可五弟妹因為要嫁過來,整樁婚事從請婚到完婚,整個過程只走了區區一月。

  許多應該有的禮儀,因為時間倉促,就都直接省略跳過了。

  她嫁過來的第二日,五弟就出征了。

  自此三月,除了來往過兩封書信,再沒有別的。

  倘若是別的女子,傷心委屈難過也好,自怨自艾也罷,難免要幽怨哀傷,滿身的沉暮之氣。

  但五弟妹,卻從來都沒有苦著臉叫家裡人瞧了心裡不舒坦。

  這個年紀與他女兒相仿的姑娘,不論受到多大的委屈,總是笑眯眯的。

  她孝順祖母,尊重兄嫂,友愛侄兒侄女們。

  為了融入這個家,為了能得五弟的歡喜,她不僅學武,還去讀書。

  這些就算不論,光是想到令人欲罷不能的水煮魚和香辣豬蹄,袁大郎就捨不得叫五弟妹去西北。

  他心裡悶悶的,覺得皇上這回真的是欺人太甚,將袁家逼得太緊了。

  其實,鎮國將軍府早就已經想到了要急流勇退。

  這些年也慢慢地將部分兵權交還朝廷。

  可問題是,那些征西將軍武威將軍武寧將軍之類的,不得用啊!

  柔然犯境,開始幾場戰役,盛朝軍士節節敗退。

  袁家也是不得已才頂上去的!

  五年前,因為要保家衛國,袁家已經失去了最可貴的二郎。

  難道皇上真的以為。袁家就十分願意叫其他的兒孫冒著犧牲的危險上陣殺敵?

  不過只是不忍皇上為難,不忍天下蒼生飽受戰亂之苦,這才臨危受命罷了!

  只可惜。皇上既要用他,卻又疑他……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袁大郎的憤怒只敢吶喊在心裡,他沒有辦法抗議,甚至都不敢抱怨出聲。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等到這次擊退了柔然,袁家就解甲歸田。

  皇上若還有容人雅量,那麼就頂著鎮國公的虛爵在盛京繼續生活。

  假若皇上容不下,那就帶著全家老小去西陵城。

  那是祖母的故鄉。

  憑藉著這累世積攢下來的聲威。團結友愛的家風,教養出色的子侄,以及府庫中不可計數的金銀財寶,他就不信。袁家走不出隆中蘇家現在的繁榮昌盛來。

  但這想法,還需要時間慢慢來謀劃。

  眼下,五弟妹去西北的事,最迫在眉睫。

  袁大郎想要萬無一失,索性便請了石修謹過來一同商議。

  石修謹很快到了。

  同來的還有他的胞妹丹姐兒。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與這對兄妹稍稍說了一會話,便假借精神不濟,帶了丹姐兒一塊進了裡屋歇息。

  有些事,人多了不好說。

  況且,有她在。這些孫兒輩的孩子們,也不方便說話。

  她相信袁大郎能很好地安排好,所以便主動將空間給他們幾個留了出來。

  崔翎也想要跟著老太君一塊進裡屋。

  石修謹雖然是親戚,但她畢竟是個新媳婦,總沒有大伯子和表兄弟議事,她不回避的道理。

  雖然是與她切身相關的事,但她相信等袁大郎和石修謹商量出了個子丑寅卯,一定會將注意事項都告知她的。

  她很信任袁大郎。

  袁大郎卻從來不講究這些。

  他叫住了崔翎,「五弟妹也留下來一併商議商議吧。」

  石修謹聞言,抬起頭來,看到一張傾城絕世的臉。

  他心裡有些驚詫,覺得這張臉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可具體是在哪裡見的,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不過,他心底的驚詫很快就被一種與有榮焉的情緒代替了。

  他很為袁五郎感到高興。

  先前聽說袁五郎臨陣娶妻,娶的還是安寧伯府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露過臉的九小姐,他就替自己的好兄弟擔心。

  坊間的傳聞他也聽說過了,並且深以為然。

  倘若不是生得醜,或者癡愚駑鈍,誰家到了適婚年齡的女兒不肯出來走動?

  各種花會燈會,可是貴族女兒為數不多能夠出門玩耍見識的機會,正常的女孩兒都十分珍惜的。

  他很怕袁五郎娶到不合心意的妻子。

  若是旁的人家便也罷了,可袁家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他是知道的。

  袁五郎要是娶錯了妻,這一輩子的幸福算是斷送了。

  後來,聽丹姐兒說,袁五嫂是個絕世的美人兒,石修謹還不信。

  要真是美人,怎麼盛京城裡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過?

  他也不求袁五嫂生得有多麼美麗,只求她不是癡傻愚鈍之人。

  今日這麼一見,看袁五嫂舉止得宜,進退有度,說話乾脆又直切重點,完全不是傳言中的模樣,他便放了心。

  不止如此,她果真生得十分美貌,與袁五哥赫然是一對金童玉女。

  石修謹在偷看崔翎,崔翎也偷偷打量他。

  她一直聽到石修謹的名字,但卻還是頭一次見到他。

  石修謹長得高高瘦瘦的,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來是能把崔家五堂哥揍成豬頭樣的狠角色。

  只從外表,也看不出他的性子如此衝動。

  崔翎想到,接下來她的安危要交托到這個人手裡,不免便有些猶豫。

  她想了想,決定要試探一下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36 AM

第六十二章 啟程

  自盛京去西北的路線,百姓商賈會走官道。

  官道寬闊,沿途遍設驛站和歇腳的茶肆客棧,與城鎮相連,往來商客繁多。

  最是便捷,也十分安全。

  只不過,因要遍佈重鎮,難免要多走些彎路,需要花費的時日便長。

  除了官道之外,尚還有一條小路。

  從盛京直切而下,若得一匹腳力好的寶馬,一路疾馳,十來日便能到沐州。

  先前袁五郎趕去西北與父兄會合,便走的這條小道。

  只不過,雖節省了時間,但一路之上多是蜿蜒小路,也鮮少遇到能投宿的店棧,甚至有時幾日路程都難得見飲水。

  倘若不是有充足的準備,或者矯健的身手可以在山林中覓食,那麼,不僅要受餐風露宿之苦,還可能會將性命丟在荒山野嶺。

  寒暄幾句過後,崔翎淺笑著問道,「去西北,不知道石家表弟打算要走哪條路?」

  石修謹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將禦寒的冬衣送到西北。

  走官道確實舒坦安全,但卻會耽誤他的行程。

  走小道,卻又平添了許多不確定的危險,且這一路會十分艱苦。

  他需要做個選擇。

  而這選擇,能試煉出他是個怎樣的人。

  石修謹似也有幾分為難,只是沒有猶豫太久,他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他說話的聲音乾脆俐落,「咱們此行若是走官道,定必是來不及的,到時候耽誤了皇后娘娘的差事,是吃不了兜著走的罪,這個險,我不敢冒。」

  石修謹說著。拿起桌案上早就已經備下的筆墨,草草在紙上畫了幾筆。

  他指著這圖形說道,「五表哥來信告訴我。去西北尚還有一條近道,他仔細地畫了地形。據他所言,那條小路雖然狹窄,但卻能過二轅馬車。」

  姜皇后募集的冬衣,棉衣棉褲和皮裘皮帽各十萬件,不是小數目。

  必是要裝箱押在馬車上運去西北的。

  只要那小路足夠過二轅馬車,那便可以成行。

  崔翎便點了點頭,在她聽袁大郎說這兩條路線的時候。一早便覺得走官道是沒有前途的。

  她雖然惜命,但既然皇命壓身,這件差事又是於國於家都有利的,她便想要做好。

  為了不給姜皇后有責罰她的機會。就算石修謹選擇了要走官道,她也會勸他試一試走近路。

  崔翎接著問道,「我聽大哥說,那條路甚是荒涼,沿途沒有人家。常有匪徒出沒,是不是有些不大安全?」

  遲到的禦寒衣物和丟失的禦寒衣物相比,很顯然還是遲到來得輕一些。

  石修謹卻十分自信,「五表哥單槍匹馬都能過得,我帶著大隊人馬。又有何危險?再說,咱們這回押送的朝廷的物資,是要送給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的,誰敢動?」

  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就是山野草莽也講義氣的,這個五嫂嫂不必擔心。」

  崔翎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心想,石小四這樣輕描淡寫,她不擔心才怪呢。

  別看小說戲本裡的綠林好漢,好似個個都有情有義的,但現實生活中,俠盜義賊畢竟是少數。

  天高皇帝遠的,又是偏僻陡峭的山林間,賊才不管你押的是誰的東西又是要送給誰。

  崔翎覺得石修謹武勇膽量是有了,卻少了幾分謀略。

  她便有些洩氣。

  原本想著,若是石修謹是個能夠依靠的人,她就萬事不管將身家性命都交給他。

  但現在看來,這件事實在有待商榷。

  她還是得靠自己。

  於是接下來袁大郎和石修謹商議抄近路的細節時,崔翎聽得便格外地認真。

  事關自己的生死,她再也不敢偷懶藏拙,躲在人後了。

  銀票首飾要帶,不論去哪裡,有銀子在手,底氣便足。

  就算一路平安無事,多給些賞錢,使喚底下的婆子丫頭也更便利不是?

  護心的銀鏡防身的短匕要帶,防人之心不可無,留點近身的武器在手,若是遇到危急時,也不至於束手就擒,連反抗都沒有能力。

  出於對石修謹的不信任,崔翎還特地去求了王老太醫要了幾顆保心丸。

  回來的途中路過藥鋪,叫木槿將常用的幾個藥方都抓了幾副回來。

  她覺得自己都快有被害妄想症了,老是想著半途會有山匪搶劫,那些人吹迷煙用迷藥,將整個車隊一網打盡。

  為了應付這可能出現的極端悲劇,她準備了各種清熱解毒的藥丸以及……一把鑷子。

  清熱解毒的藥丸或許可以救急。

  而鑷子則是在頭暈乎乎的時候,令自己清醒的最好工具——紮一下,疼!

  如此,等到姜皇后那邊順利將衣物募集齊全,崔翎這兒的東西也都打包好了。

  出發那日,石修謹親自到鎮國將軍府來接。

  當他看到裝了足足一車的儲備物資時,驚得差點下巴都要掉下來。

  他訕訕地說道,「因要走那條近道沿途沒有補給,所以小弟不只裝了足夠的糧食,還特特地帶了廚師和大夫,五嫂嫂你實在是沒有必要……」

  崔翎沖他笑笑,「反正都是要去西北,多一車少一車也不礙事的。」

  她輕輕掩嘴,「都是些我素日常用的東西,不值一提的,倒叫石四表弟看了笑話。」

  石修謹忍不住小聲嘀咕,連鍋碗瓢盆都戴上了,還說不值一提……

  他咋了咋舌,到底也沒有再說什麼。

  正如崔翎所說的那樣,反正都是要去西北的,一共去了九大車還是十大車,還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老太君眼看著時辰不早了,車隊馬上就要啟程,眼睛便忍不住有些濕潤。

  她緊緊握住崔翎的手,捨不得放開。

  崔翎卻笑嘻嘻地說道。「祖母的身子還未大好,外頭天寒地凍的,快回去吧!」

  她拿臉去蹭了蹭老太君的臉頰。「該交代的您都交代了,該記住的我也記住了。放心吧,我一定會平安到達的,到時候也給您畫信,您可不許嫌棄我畫得不好!」

  老太君想到小五夫妻兩個鴻雁來往都是畫畫表達的事,不由掃去一些悲傷情緒。

  她眼角的晶瑩還未散去,卻又忍不住笑著捶了捶崔翎,「你這孩子!」

  她現在特別覺得小五媳婦難能可貴。

  這幾日。小五媳婦一邊準備著行李,一邊告訴她要帶這些東西是作何用處。

  她聽了頗為感慨。

  藥材也好,醬料也罷,甚至米麵油糧。都是一路之上可以用到的東西。

  就算用不到,到了西北,也不會浪費。

  老太君想,若是她再聽到安寧伯府的人說什麼九姑奶奶不夠機靈請親家老太君多擔待之類的話,真想甩那些人一臉的茶葉過去。

  這孩子細緻到連夏日防蚊防蟲的草藥都給備上了……

  哪裡不機靈了?

  崔翎又和四位嫂嫂道別。

  宜寧郡主這些日子以來。將對袁悅兒的慈母之心都寄託到了她身上,這會兒要送別,早就哭成了個淚人。

  袁大郎原本該勸著的,但他心情也不好,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廉氏好不容易有了個可以和她一起練早操的搭子。又時常能夠嘗到層出不窮的辣菜開始覺得人生是美好的。

  可她才重返幸福了沒有多久,五弟妹就要短暫離開了。

  看到郡主哭,她也扭著頭不停擦眼淚。

  廉氏和蘇子畫新孕,正是情緒最敏感的時候,見到秋風掃落葉都難免感傷,更何況是家裡有人要遠行?

  兩個人都輕撫著肚子,暗自啜泣著,比當初送丈夫去戰場時還要哀傷。

  崔翎一下子慌了。

  她連忙說些輕鬆俏皮的話去逗家裡人。

  但這些人都只顧著哭,怎麼都勸不聽,連她百試百靈的冷笑話都不管用了。

  沒有辦法,崔翎只好狠狠地跺了跺腳,「大嫂別哭了,您一哭,就惹得大夥兒都哭了。祖母年紀大了,身子還不好,哭壞了怎麼辦?」

  她一邊拿袖子去給宜寧郡主擦眼淚,一邊說道,「您的眼淚太招人了,三嫂四嫂可還懷著身子呢,她們不能哭!」

  宜寧郡主素來都十分端莊威嚴,這還是頭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用手肘打了過去,語氣裡帶著幾分委屈,「五弟妹你凶我!」

  崔翎深深歎了口氣,覺得家裡這幫子女人,在她剛過來時,還都個個嚴肅的嚴肅,端莊的端莊,淑雅的淑雅,冷酷的冷酷。

  怎麼才隔了幾個月,就都成了這樣?

  她無奈地哄了一回,「嫂嫂們,你們看,我這馬上就要上路了,可若是你們這樣哭哭啼啼的,我心裡怎麼放得下?這一路上牽腸掛肚著你們,吃也要吃不好,睡也要睡不好,若是病了怎麼辦?」

  這樣說了,幾位嫂嫂們才終於漸漸止住了哭聲。

  該走了,崔翎四下環顧,見侄兒侄女們也都到了,卻唯獨沒有瑀哥兒的身影。

  這幾個孩子裡,她和瑀哥兒感情最好。

  臨別前也沒有和那小傢伙打個招呼,她覺得有些可惜。

  不過她想,這孩子傲嬌得很,一定是捨不得看著自己離開,所以躲在哪裡暗自哭泣吧?!

  她這樣想著,便也略略地釋了懷。

  彎身上了馬車,打開車簾最後一次與家人道別,在略顯刺骨的寒風中,崔翎終於要踏上遠行的征途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41 AM

第六十三章 入城

  寒冬臘月,北國飄雪。

  崔翎裹著厚厚的大毛斗篷,整個人縮成一團偎在馬車一角,連伸一根手指的力氣都不想浪費。

  車裡顛簸搖晃沒法燒炭,只能用灌熱水的銅湯婆子暖手暖腳。

  但湯婆子裡的水若是涼了,就得立刻換新的,否則堅硬的金屬擱在腿上,更冰涼。

  但行路艱難,又趕時間,哪裡有這等閒情逸致時不時停下來燒一壺熱水?

  所以此刻,崔翎嫌棄地將涼了下來的銅制湯婆子用腳尖一點點踢出斗篷。

  「哐當」一聲,她用力過猛,不小心將將那東西踢到了木板上。

  「五嫂,怎麼了?」

  車簾外,是石修謹關切的詢問。

  崔翎呼了口氣,忙道,「無事,湯婆子不小心掉了。」

  石修謹笑著說道,「定是水又涼了,不過這回五嫂嫂得多等一刻了,咱們剛過了沐州地界,再過不久,就要到沐州府了!」

  他故意咋了咋嘴,「我從前來過沐州府一次,城裡頭商客往來絡繹不絕,雖不及盛京繁華熙攘,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呢!哎,我記得有一家林記酒樓的烤全羊特別好吃,那味道啊,真真是……」

  崔翎立刻打起了精神,「烤全羊?」

  她掀開車簾,「這會兒戰亂,那什麼林記酒樓還開張著嗎?」

  石修謹十分得意,這一路上每回遇到袁五嫂精神不振的時刻,他都謹記袁大郎的教誨,不時地報一兩個西北有名的菜色,袁五嫂便立刻容光煥發起來。

  儘管到現在為止,都只不過是畫大餅,但屢試不爽。

  這叫他頗有成就感。

  為了不叫這效果太快消失,他繼續畫餅。「當然啦!沐州府雖然是與柔然之間最後一道關卡,但這道屏障卻十分牢固。」

  他頓了頓,「如今又有五哥鎮守。林記酒樓怕什麼?當然得照常迎客了。」

  車簾裡灌入的冷風刺骨,崔翎感覺到自己腳邊一團肉嘟嘟的小東西瑟縮起來。

  她連忙將車簾放下。又拿腳尖去蹭了蹭那團肉圓,「喂,聽到沒有,你石表叔說已經過了沐州地界,很快就要到沐州城了!」

  那肉丸子猛力蠕動幾下,掙扎著起身,「真的嗎?就快有床睡了?」

  繡著牡丹吐蕊的錦繡棉被下。露出一張圓潤可愛的小臉蛋來。

  赫然便是瑀哥兒。

  瑀哥兒從錦被中露了個小臉,許是覺得有些冷,便又蹭啊蹭,將小腦袋蹭到了大毛斗篷裡面。

  再蹭啊蹭。他的腦袋便駕輕就熟地枕在了崔翎腿上。

  崔翎氣得牙癢癢,毫不客氣地在他腦門上彈了一栗子,「喂,我也很累好嗎?你這樣壓著我的腿,我都快要氣血不暢了!快點起來!」

  誰料到那小傢伙連眼都不屑睜開。一副拽不拉幾的模樣,「我冷。」

  他聳了聳鼻子,「我年紀那麼小,跟著你去到這樣遠的地方,一路上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才撐到現在。若是在最後關頭,我病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對,沒有錯,這就是威脅。

  瑀哥兒可從來都沒有打算掩飾這一點,他的嘴角咧開一個得逞的微笑,「我要是病了,有個三長兩短,就不提家裡,也不提五叔,就是五嬸嬸您,您難道忍心?」

  崔翎恨不得揍瑀哥兒一頓,「我可沒有想要帶你來吃苦,是你自找的!」

  原本在袁家和眾人告別時,她還為沒有看到瑀哥兒而感到遺憾。

  誰料到,她的遺憾沒過多久,就變成了暴怒。

  這熊孩子不聲不響地躲在了她的藥材食材車裡,等過了三天三夜,已經行了好長一段路之後,才捨得從裡頭出來。

  崔翎嚇得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

  石修謹也很震驚害怕。

  但是,車隊是有任務在身的,不可能再折轉回頭將那熊孩子送回去。

  五歲的小孩子託付給外人,交他們護送回盛京鎮國將軍府,崔翎又不放心。

  瑀哥兒能瞞天過海躲進去西北的車隊中,算准了時間才下來嚇他們一跳,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她還怕,就算叫了信得過的人將瑀哥兒送回去,誰知道他半道上會不會耍詭計又逃脫繼續跟著他們的車隊?

  所以思來想去再三,崔翎只好勉強同意了將瑀哥兒留下來。

  瑀哥兒說,他走前已經跟蘇子畫留了書,講明了行蹤。

  但崔翎覺得,瑀哥兒留不留書,蘇子畫都一樣會急死。

  蘇子畫如今還懷著身孕,孕婦最忌憂思過慮。

  她便立刻逼著瑀哥兒再寫一封信,告訴家裡頭他現在已經平安地與五嬸嬸會合,表叔也發誓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

  這還不算。

  她自個也用醜得像爬蟲一樣的字體,認真嚴肅而堅定地向蘇子畫表了決心。

  她在,瑀哥兒在。

  她死,瑀哥兒也還在!

  派了武藝高強的護衛,騎著最快的上等寶馬,一路快馬加鞭趕回鎮國將軍府給送信。

  等過幾天後,收到了蘇子畫的回復,這才安下心來。

  只是,此去西北原本就是個十分艱難,存著無數風險的「旅程」。

  崔翎自身尚且是泥菩薩過江,又多了瑀哥兒這個「甜蜜的負擔」,她的精神一下子處在了高度警覺和高度緊張的狀態。

  這輩子她都沒有操過這麼多心。

  起風了,要擔心瑀哥兒會不會冷。

  下雪了,整日捂著他胖乎乎的小手小腳,怕他生了凍瘡。

  隨軍的廚師做菜有些不拘小節,她怕瑀哥兒吃不慣,總是要親力親為。

  然後石修謹也被這頭飯菜的香味吸引了過來,嘗過一次之後,就賴著不走了。

  那些護衛的統領們,每當到飯點時。總是眼淚汪汪地望著她。

  她到底不忍,有一次便特意多做了一些,捨了一點給他們。

  結果……

  結果一到飯點。隨軍廚師便一副點頭哈腰的表情,希望袁五奶奶可以不吝賜教。

  她很悲催地。變成了整隊人馬的廚娘。

  而這些,究其根本,都是以為瑀哥兒這個小屁孩!

  崔翎覺得,這一路上,她為了瑀哥兒真的算得上是殫精竭慮了。

  她幾乎將這前半輩子積攢下來的所有精力一下子就給用了個精光。

  兩輩子加起來,她從未當過母親,但是當親媽該有多麼辛苦。她這回算是提前感受到了。

  更可氣的是,瑀哥兒還總是有辦法將她氣得火冒三丈。

  這傢伙傲嬌,彆扭,明明是好話。也總要說得跟吵架一樣,討厭死了。

  但真的要下手懲罰他呢,崔翎又不捨得。

  所以,就算氣得最厲害的時候,她也不過是高高舉起。然後輕輕放下。

  沒有辦法,誰叫她喜歡這個孩子呢!

  而且她肩膀上還承載著袁家老小對她寄託的厚望呢,不能叫他生病,也不能叫他吃苦,就連難過掉淚傷心,也最好不要有。

  她幾乎是要將瑀哥兒當個小祖宗一樣供起來了。

  不過,瑀哥兒對崔翎來說意義非凡,倒也不全然只是一個負擔。

  嗯,至少有了這孩子,漫長遙遠而寂寞的旅途,變得不再害怕恐慌。

  瑀哥兒雖然有時候挺嘴賤的,但他的舉止行動卻總是十分貼心。

  她口渴時,他替她倒水。

  她睡不著時,他和她說話。

  她害怕時,他安慰她,說他會保護她。

  她懷念舒適溫暖的家時,他眨著眼默默地陪著她。

  就算是他惹了她生氣,他也總有辦法賣個萌耍個寶做些貼心的舉止,將她的滿腔怒火輕輕澆滅。

  因為有了瑀哥兒,崔翎這一路上真的算是幸福且忐忑,甜蜜且負擔著。

  好在不論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總算都一一克服了。

  眼下,沐州城的大門就在前方,勝利即將到達,她當然不能容許瑀哥兒在最後關卡生起病來。

  所以,崔翎又很快地蔫下來投降了。

  遠遠地,能看見沐州府的城門巍峨雄壯地立在視野之內。

  光從進了沐州地界之後所見,倒也沒有看到紛亂的百姓和蕭瑟的荒景。

  路上漸漸多了行人,他們行路淡定安詳,絲毫不見身在戰禍的驚恐惶亂。

  所以,石修謹畫下的那些大餅,看起來還真的有可能實現。

  崔翎拉著瑀哥兒的小手開始計劃,「你石表叔說,等咱們到了沐州城,就帶我們去吃那什麼林記酒樓的烤全羊。烤全羊你吃過麼?」

  瑀哥兒搖頭,臉上露出幾分心疼,「烤全羊……是不是有點殘忍啊……」

  崔翎瞪了他一眼,「那你吃雞腿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殘忍,你吃牛肉的時候怎麼不覺得殘忍?」

  她淬他一口,「真是矯情!」

  瑀哥兒連忙投降,「好啦,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吃過。」

  他低聲嘀咕,「當然沒有吃過了,我才多大,平常也不大出門,也不像某人,一天到晚只記掛著吃的。」

  崔翎已經到了懶得理他碎碎念的地步了。

  她自動屏蔽了瑀哥兒的嘀咕,興致勃勃地說道,「烤全羊呢,全在火候。師傅的手藝好不好,只消吃一口就能辨別出來。」

  這年代的烤全羊滋味如何,其實崔翎並沒有抱很大的信心。

  原汁原味或許是有的,但腥味膻味一定也是大大的。

  不過她現在不怕,她隨身攜帶了許多調味料,就算林記酒樓的烤全羊不好吃也沒有關係,頂多她自己搞一個唄!

  懷著這等美好的憧憬,崔翎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不知不覺就進了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45 AM

第六十四章 見面

  沐州城的府衙設有瞭望塔。

  塔高不過五層,但在多為低矮平房的沐州城內卻獨樹一幟,能俯瞰整個街景。

  這原本是為了方便令尹監察城外柔然人的異動。

  但現在,卻成了五郎袁浚坐立難安的所在。

  高高的塔頂搬了桌几椅凳,袁五郎臨風而坐,修長的手指捏著白玉瓷杯,輕微顫抖的杯中水透露著他不安的內心。

  那女人……要到了……

  他已經忘了剛收到盛京來的邸報時,是何等的心情。

  有排斥,有鄙棄,有厭惡,但也有擔心吧?

  隨著時間一日日地接近,不斷地收到石修謹送來的消息,他心中不知道何時竟將那排斥鄙棄厭惡的情緒一一拋卻,就只剩下了擔心。

  甚至,還有一些隱約的期待。

  想到這裡,袁五郎不由有些鄙視自己,不是說好了不再對那個女人心懷希望的嗎?

  這時,身側有個低沉慵懶的聲音發出一陣悶笑,「這會兒石小四他們才剛入城,嫂夫人到這裡還有些時候,你急什麼?」

  那男子一身華貴的大紅狐狸毛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正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

  他用左手撐住精緻美好的一張面孔,眉眼之間帶著調侃笑意。

  五郎過去毫不留情得捶了他一拳,「誰著急了?」

  他雖然這樣說,但那焦慮的表情,微顫的手指。以及目光裡的期待,無不出賣了他的心情。

  袁五郎也自覺這話太假,不由別過頭去。

  半晌,終於被他找到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我只是擔心瑀哥兒,他一個才五歲的小屁孩,這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我替四哥心疼他!」

  其實。生在袁家的男孩子,雖同是金尊玉貴地長大,但與盛京城其他王公貴族家的子弟卻不一點也不一樣。

  他們自小習武,鍛煉膽量,因為從小就對戰場嚮往,所以血脈裡流淌著的都是躁動不安的冒險精神。

  換句話來說,若是旁人家的小公子留書出走。偷偷溜到西北來,那得是件嚇破肚腸的事。

  但對袁家來說,這卻不過只是一個歷練。

  不論是袁五郎,還是瑀哥兒的親生父親袁四郎,他們都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反而還很欣賞這孩子的勇氣和執行力。

  況且,這一路上有石修謹和那麼多皇家護衛跟著,他們對瑀哥兒的安全。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袁五郎擔心崔翎倒是真的,擔心瑀哥兒這種說辭,顯然有些假。

  但九王一向是個很體貼的好朋友,他沒有繼續戳破袁五郎那顆不誠實的心。

  他在瞭望臺上向城門入口的方向遠眺,目光逐漸變得深遠綿長。

  嗯,又要見到那有趣的女子了呢,真好!

  驀的,他遠遠地看到有浩浩蕩蕩的車隊出現在視野中,便忙起身說道。「阿浚,是他們來了!」

  九王的話音才剛落下,便聽得耳邊一陣「蹬蹬蹬蹬」,袁五郎玄色的身影如同閃電,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他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但下一瞬,眼中卻流瀉著苦澀。

  優雅地起身,倜儻地整了整衣衫。將大紅狐狸毛的斗篷裹得更緊一些,然後從容地踩著不大不小的步伐,從五層瞭望塔上徐徐走下去。

  青黑色的建築,白的雪。火紅嬌豔的男子身上,有淡淡的傷。

  沐州城的繁華出乎崔翎的意料。

  她以為戰禍紛亂中,那些店鋪酒肆多少也要有部分關張。

  所謂君子不居危樓之下,本來嘛,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假若是她,曉得城外就是戰場,她才不可能繼續待在城中,一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瑀哥兒鄙夷地望著她,「只有傻子才逃呢!」

  他肉嘟嘟的臉輕輕一別,昂起了高傲的下巴,「袁家軍戰無不勝,有祖父掛帥,這仗怎麼可能打到城裡來?」

  車簾之外傳來石修謹贊同的話聲,「本來就是嘛,五表哥坐鎮沐州城,城裡的百姓放心得很,是傻了才會關張歇業,那不得損失銀錢嗎?」

  他接著說道,「你想啊,逃難說起來就兩字,做起來真的很容易嗎?先是要打包行李,總有些打包不下的,那不就得扔了嗎?這是一層損失。」

  某個人說起感興趣的話題來,一向很是滔滔不絕。

  果然,這話題一旦開始,就沒有了結束的時候。

  石修謹繼續噴口水,「出逃的路上,不要花費盤纏嗎?住店不要錢?吃飯不要錢?趕路不要錢?萬一遇到了山匪豪強,將人綁了將財物搶了,這豈不是損失中的損失?」

  他一副不將話闡明了不罷休的模樣,「就算運氣好,到新的地方安了家,那紮根下來,重新建立人脈鋪子,不需要花錢?你說過兩年柔然的仗打完了,沐州城又繁花似錦,他要不要回來?回來重新開始,是不是也要花錢?」

  崔翎無奈極了,她不自覺地與瑀哥兒對視一眼,然後兩個人節奏同步地翻了個白眼。

  為了阻止石修謹繼續無邊的嘮叨,她立刻就高聲對瑀哥兒說道,「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這裡的商戶都還繼續開門營業,他們真是太有遠見了。」

  瑀哥兒也十分配合,「是啊,不聽表叔闡明分析這其中的道理,我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還是表叔見多識廣又博學多聞。」

  石修謹得到了認同,總算見好就收。

  他哈哈笑了兩聲,言語間卻頗為自得,「見多自然識廣,博學必定多聞。瑀哥兒你可得好好學著點。」

  崔翎和瑀哥兒再次同步地翻了個白眼。

  和石修謹熟了之後,她覺得這男人果斷是個巨大的奇葩。

  石修謹生了一張十分斯文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翩翩公子,安靜文秀。

  但他又偏偏十分衝動熱血,行事雖有武勇,但卻沒有腦子。

  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衝突很奇葩了吧?

  但這人沒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他還生了一顆與相貌和舉止截然不同的八卦之心。

  自從開始蹭上她做的美食之後,這貨便自覺與她親近起來。

  不僅體現在平時說話不再用敬語,說話做事也不再十分客氣。

  讓崔翎最無語的是,這貨無時不刻地關注著馬車內的動靜,目的不是為了保障她和瑀哥兒的安全,而是為了……為了能夠和他們暢通無阻地說話!

  瑀哥兒談起練功辛苦,別人家五歲的小孩都在玩泥巴。他卻要讀書練武。

  石修謹立刻就插話,「哎呀,人不學不進步,瑀哥兒你以後是要當將軍的,人家玩泥巴的小破孩以後是要做不學無術的紈絝的,你們兩個走的道路不一樣,沒有可比性!」

  崔翎想起在袁家的時候高床軟枕。對比之下,顛簸憋悶的馬車車廂簡直是個囚籠。

  石修謹也要插話,「哎呀,五表嫂,話可不是這樣說的,要是嫌憋悶你可以出來騎馬啊,咱們護送押運的兵士可是想要在溫暖的馬車裡都不行,你還是知足吧!」

  連偶爾,崔翎和瑀哥兒說個悄悄話,石修謹也不肯放過。

  不是趴在車簾外。「五表嫂和瑀哥兒你們在說什麼?是在說我的壞話嗎?哎呀,對我有什麼意見直說就是,我改!我改!我改還不行嘛?」

  就是一臉的哀傷,「行路之寂寞並不是真正的寂寞,真正的寂寞是,五表嫂和瑀哥兒兩個在說悄悄話,我僅在一簾之隔,卻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崔翎和瑀哥兒一致認定。石修謹是個極品。

  極品,是世間最可怕的事物,現在甩脫不得,等到了沐州城。哼哼哼,立刻就有多遠躲多遠。

  為了防止石修謹繼續開口水仗,崔翎和瑀哥兒決定裝死。

  他們對視一眼,便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不再說話。

  這時,石修謹忽然大聲喚道,「五表嫂!五表嫂!」

  崔翎沒有理他。

  他不放棄地繼續拿手指敲馬車的窗棱,「瑀哥兒!瑀哥兒!」

  瑀哥兒閉目養神,假裝已經睡著。

  石修謹不達目的不罷休,「喂,幹嘛不理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咱們已經到了沐州令尹的官邸,如今五表哥正帶兵駐紮在此地。」

  他接著大呼起來,「哎呀,我沒有騙人,趕緊出來!五表哥來迎我們了!」

  話音剛落,馬車便頓住。

  崔翎偷偷地將車簾子掀開一些,果然是到了。

  她聽到有低沉慵懶的聲音道,「夫人在車上,不若直接將馬車駛入裡頭吧。」

  這聲音很好聽。

  不過,似乎並不是她記憶中袁五郎的聲音。

  崔翎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她幾乎就沒有和袁五郎有過幾句對話,從頭到尾,也不過就聽他說了兩三句話,然後他就走了……

  一晃四個多月過去,她還記得他聲音是什麼樣的才怪呢。

  如此,馬車進了令尹官邸的內堂。

  瑀哥兒蹦蹦跳跳從馬車上下來,然後又拉著崔翎一起下車。

  他隨手指了指前方,「看,五叔等咱們等急了呢!」

  院子裡的人都去幫石修謹搬貨了,這會兒除了她和瑀哥兒,還剩下了兩個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院中。

  一個美麗妖孽,穿著一身大紅。

  一個滿臉鬍渣,一身玄黑色。

  崔翎抬起頭來,猛然發現,她不知道眼前那兩隻到底哪個是袁五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50 AM

第六十五章 將錯

  崔翎尷尬極了,也懊惱極了。

  不遠萬里歷經艱辛來到西北與丈夫團聚,卻人在對面不相識,這是怎樣一件奇葩狗血的事啊!

  但它就是發生了,以這樣猝不及防的詭異姿態。

  其實,認不得袁五郎這件事,仔細說來也不能完全怪她。

  就那麼黑燈瞎火的一夜,且袁五郎不到中途就走了,她就算當時與他打過照面,時隔那麼久,記不住也很正常啊,普通人不都有一點臉盲嗎!

  何況,她那夜知道自己闖了禍,一直都垂著頭不敢看他。

  只除了一個格外挺拔俊毅的背影,她對袁五郎的容貌真的一無所知。

  而此刻,眼前這兩個身形相似同樣俊挺男人立在她跟前,她實在有些為難,不曉得到底哪個是與她拜過堂成過親締結過百年婚盟的五郎袁浚。

  但當著瑀哥兒的面,崔翎會承認她慫到連自己的丈夫都認不出來嗎?

  她決心要憑藉自己過人的推理能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真正的袁五郎給認出來。

  崔翎清澈明亮的目光極其迅速地往兩個男子身上掃射而去。

  照石修謹所說,她的丈夫袁五郎現在坐鎮沐州府,負責調配軍需,以及看護前線受傷下來的兵士,充當整個西北大軍的後勤。

  沐州令尹將官邸讓出,他現在相當於是整個沐州城中最能夠發號施令的人。

  身為主將,衣著總不能穿得太寒酸。

  紅狐狸毛的斗篷雖然有些過於豔麗,但確實十分華貴。

  而滿臉鬍渣的那位身上只穿了一身玄黑色的粗布勁裝。看起來有些普通,倒不像是坐鎮指揮的主將,更似主將身邊的護衛統領一類。

  崔翎再偷偷瞥了一眼他們的長相,心下便有幾分主意了。

  她記得幾位嫂嫂不止一次地說過,袁五郎長相肖母,和幾位哥哥生得很不一樣。

  他還是盛京城裡著名的美男子,每回出門都能收到妙齡少女們各種愛慕的。

  滿臉鬍鬚的那位看五官還是清秀的,只是那把連著鬢角的大鬍子。顯得有些過分粗獷了。

  這與嫂嫂們的形容不符。

  倒是那披著大紅狐狸毛斗篷的男子,漂亮得像個女人一樣。

  那皮膚白皙柔嫩得跟剝光了殼的雞蛋般,完全符合嫂嫂們對袁五郎這張臉的描述。

  這時,瑀哥兒歡快地奔向了漂亮男子,像隻小野猴子一樣直接從他腿上攀爬而上,不一會兒便穩穩地落在了他懷中,態度十分親昵。

  崔翎想。瑀哥兒向來傲嬌,若不是跟自己的親叔叔,他才不會這樣親近呢。

  想來抱著瑀哥兒這人,便該是袁五郎沒有錯了。

  雖然……

  崔翎的眉心閃過短暫的皺痕。

  雖然確認了哪位是袁五郎,但她阻擋不了內心對這人的排斥。

  這男人不符合她心中對丈夫的期望。

  她一直都覺得,能讓她將感情和人生統統交付的男人,應該像袁大郎一樣。

  或許不夠俊美。稱不上是什麼美男子。

  也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甚至話都不是很多。

  但他足夠穩重,讓人安全感爆棚。

  他也十分寬容體貼,沒看到大嫂宜寧郡主多麼端莊強勢的當家大奶奶,每當在袁大郎面前時,就成了一個嬌羞可愛的小女人?

  崔翎很羨慕大哥大嫂恩愛的感情,所以便很期待,她的丈夫五郎,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想像總是很美好,現實卻骨感地令人心碎。

  她老遠就能聞到那男人身上有隱約的脂粉香味傳來。味道紛雜,有海棠的濃郁,也有茉莉的清香。

  若不是他自己擦粉,便是身邊圍繞著許多女人……

  不論是哪一種,都是她厭惡的類型。

  是的,花心好色的風流鬼是她平生最討厭的一種男人,她也沒有辦法認同臭美自戀的娘娘腔。

  但眼前這個男人將她花心好色和臭美自戀臭味相投地結合在了一起。

  這實在讓崔翎不可忍受。

  正當她猶豫時,瑀哥兒在那男人懷中奇怪地問道。「五嬸嬸,你是害羞了嗎?我五叔在看著你呢!」

  時隔四月有餘,五郎袁浚再一次看到崔翎這張美若天仙的臉龐。

  說心裡一點也不激動期待?那一定是騙人的。

  這段時間從和老太君及大哥的書信來往中,他得知令自己厭惡的小妻子在家中卻如魚得水。很快地贏得了所有家人的喜愛,他心裡是驚詫的,也很好奇。

  袁五郎從小跟在老太君身邊長大,和幾位嫂嫂之間也相處十分愉快。

  他很瞭解大家的性子,不只老太君,大嫂宜寧郡主及幾位嫂嫂,哪個是好糊弄的人?

  假若崔翎表裡不一,一直都在眾人面前演戲,裝成好孫媳婦,好弟媳,或許能蒙混過關一兩日,但時間久了,總要露出馬腳,不可能毫無破綻。

  老太君看人的眼光最是犀利,她一定能看出來的。

  能被老太君和幾位嫂嫂這樣掏心掏肺地喜歡,連大哥來信中的語氣裡,都帶著幾分對悅兒才有的寵溺,可見這女人若不是真的好,那心機該深沉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袁五郎不傻,他知道如果崔翎是個心機深沉可怕的人,就不會在洞房花燭夜犯那麼大的錯誤。

  隔牆有耳,不在萬分確定的情況下吐露真言,這是每個貴女都受過的言誡。

  也只有不帶腦子的女人,才會大喇喇地將心底那點小盤算說出來。

  他開始想,只憑成婚那日她幾句無心之語,就去判定一個女人的品性。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雖然那兩句沒心沒肺的話,真的傷到他了。

  但他是個男人啊,將來是要替她遮風擋雨的頂樑柱,是不是也該放下計較,多一點男子漢應該有的氣量來?

  父親已經明說了,等柔然這仗打完,袁家就交釋兵權,解甲歸田。

  他以後是要和這個女人白首不相離的。假若心裡存著成見,那日子該過得多彆扭?

  她既然不是無可救藥,他也該往後退一步。

  就當是給她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袁五郎強自按捺心中激蕩的情緒,朝崔翎的方向邁了兩步,「夫……」

  那個「人」字還未吐出口來。便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裡,萬般苦澀地被洶湧的失落吞了下去。

  因為,他的妻子連正眼都沒有瞧他,就朝著隔壁的九王盈盈拜倒,福身道了句,「夫君萬安。」

  晴天霹靂。

  就好像春光無限的明媚暖陽忽然之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烏雲遮蔽了日光,整個天色暗沉。然後電閃雷鳴,下起了狂風驟雨。

  雨點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冷,終於豆大的雨滴凝結成凍,變成了尖銳犀利的冰雹。

  袁五郎的心被冰雹砸得鮮血直流,疼得不能自已!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雙拳緊擰,一言不發地悶聲從崔翎身邊經過,然後向院門的方向走去。

  同時被這響雷震撼驚嚇到的,還有瑀哥兒和九王。

  瑀哥兒身手麻溜地從九王懷中爬了下來。經過崔翎的時候,狠狠地跺了跺腳。

  他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五嬸嬸,你!哎!」

  然後飛速地追著前面那個格外蕭瑟的背影出了去。

  崔翎覺得莫名其妙,猛然她心裡一動,難不成……難不成她搞錯了?

  但九王卻沒有給她這個自省的機會。

  他笑意盈然地說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先進去喝杯茶,和我說說路上見聞?石小四來信中提過一兩樁。只是他這個人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一大堆,讓人一頭霧水呢。」

  崔翎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九王獨處。

  她訕訕地笑道,「行路艱辛。有些乏了呢。」

  九王一臉了然的模樣,「對,先休息,休息了再說也是一樣的。」

  他頓了頓,眼中流轉著促狹的笑意,沖著門外大聲喊道,「阿浚,夫人累了,辛苦你將夫人送去雅情小築。」

  袁五郎無比憋悶地坐在院子門口的臺階上,他聽到了裡面的叫聲,但一點都沒有想理會的願望。

  他太憤怒了,也覺得十分難以置信,做妻子的怎麼能連自己的丈夫都認錯呢?

  這豈不是分分鐘就要紅杏出牆頭的節奏?

  就算新婚夜兩個人之間有一點點不愉快吧,但第二天敬茶時不又相見了嗎?

  而且,她還親自送他到了二門。

  他搞不清,那女人是當真認不得他了,還是故意作弄他?

  但不論是哪一種情形,他都無比確定的是,他的心情很差。

  他是個男人啊!

  哪怕還沒有和自己的妻子建立感情,但哪個男人親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別的男人夫君會無動於衷?

  何況,九王還是那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一個男子。

  他雖然也曾和九王並列過盛朝最受歡迎美男子的稱號,但他現在這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和九王比完敗好嗎?!

  袁五郎氣呼呼地想,他是來打仗的,不是來比美的。

  滿臉鬍鬚是因為太忙碌專注於戰事,沒有時間修面。

  穿玄黑色的衣裳是因為耐髒,粗布麻衣則輕便自在,也是為了方便做事。

  但那女人顯然只憑藉外表,就認定了夫君,這簡直是……太不能饒恕了!

  瑀哥兒陪著袁五郎同坐在石階上,一臉凝重表情。

  他沉沉地拍了拍五郎的肩膀,老氣橫秋地問道,「五叔,你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歎了口氣,這孩子還是決定要為崔翎說句好話,「別放在心上,五嬸嬸一向這樣糊塗,我們都習慣了,我打賭她一定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只是腦子有點不大好使,您大人大量,別生她的氣了吧!」

  袁五郎黑沉著一張臉,轉頭問道,「那你是要我原諒她?」

  他的臉丟大發了,要輕易原諒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瑀哥兒忽得笑了笑,「當局者迷,但旁觀者清,若是五叔想要知道五嬸嬸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若就和九王叔叔通個氣,將錯就錯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12:55 AM

第六十六章 就錯

  五郎袁浚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不過一瞬,他臉上又現出憤憤的怨夫表情,咬牙切齒地冷哼一聲,「我倒是要瞧瞧,那女人什麼時候才能認清楚自己的丈夫!」

  九王雖然花名在外,聲名可謂狼藉,但五郎對他卻十分信任。

  他們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弟,多年感情,比尋常人家的親兄弟還要深厚。

  他十分篤定,就算任由崔翎錯認夫君,九王也不會對她有任何不敬。

  也許,瑀哥兒說得沒錯。

  若是現在他就撥亂反正,告訴崔翎她認錯人了,言談之間,難免會帶有不好的情緒。

  他像個刺蝟,她裹住內心,那麼這場冒險換來的相聚,就毫無意義。

  倒不如,真的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看最真實的她,到底是副什麼模樣。

  瑀哥兒吐了吐舌頭,「五叔,你放心,我會時刻盯著五嬸嬸,不叫她和九王叔叔走得太近!」

  他人小鬼大,雖才五歲,但是心中卻有著自己的主意。

  像剛才這種情形,若是他將事情說破,不只五叔顏面掃地,五嬸嬸更是下不來台。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輕輕拿起,再輕輕放下。

  之所以提出叫五叔將錯就錯的建議,也是為了想要緩和個兩三天,再找個機會叫五叔和五嬸嬸和好。

  瑀哥兒對自己心愛的五嬸嬸是很有信心的。

  雖然有時候蠢了點,但蠢得可愛啊,他尤其喜歡五嬸嬸氣得炸毛求又毫無招架之力的模樣。

  他深深地相信。五叔和自己品味相同,也一定會愛上這場面的。

  這些且不提,就說五嬸嬸燒菜的手藝,那也是一流的。

  連大伯父都愛不釋口呢,五叔一定逃不過!

  等到五叔看到了五嬸嬸身上的優點,嗯嗯,還會和她計較認錯人這樣的小事嗎?

  院子裡,又傳來九王強忍住笑意的高喚。「阿浚,還在嗎?帶夫人去雅情小築吧,你費心思收拾了好多天,夫人一定會滿意的。」

  袁五郎「騰」得一聲站了起來,邁著無比沉重的步伐,進到院中。

  他苦著臉,沖著崔翎悶哼了一聲。「夫人,請!」

  崔翎拉著瑀哥兒的手跟在袁五郎身後。

  她覺得前面那位滿臉鬍鬚的大叔有些神神叨叨的,樣子古怪得很。

  腦子裡有一閃而過的念頭,不會她真的認錯了人,這位才是真正的袁五郎吧?

  但隨即,她又猛力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

  假若她真的認錯了人,就算院子裡那位滿身脂粉氣的美男子沒有否認。這位鬍鬚大叔也沒有理由會默認下來啊。

  男人,不是最在乎這種嘛!

  崔翎思慮再三,覺得自己的思路還是比較靠譜的,她應該沒有犯什麼錯誤。

  她便也漸漸放下了心防,開始四下張望,欣賞一下沐州城令尹官邸的風景。

  瑀哥兒見他們兩個一路無話,有心想要給他們製造機會。

  想了想,這孩子便輕咳了兩聲,「五嬸嬸,你覺得我五叔怎麼樣?」

  崔翎悄悄地放慢腳步。特意等鬍鬚哥走得遠了些,這才壓低聲音說道,「虧你在路上時把你五叔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結果是個……」

  考慮到瑀哥兒還是個孩子,不宜接收不合適的信息,便生生得將娘娘腔三個字吞了下去。

  她無奈地擺了擺手臂,「哎,沒啥。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我不和你多說。」

  不論怎麼說,袁五郎總是瑀哥兒的親叔叔不是。和親叔叔比起來,嬸嬸再好也隔了一層。

  崔翎才沒有那麼傻,會在瑀哥兒面前說袁五郎的壞話呢。

  瑀哥兒卻不依不饒,「五嬸嬸,那你是喜歡男人穿華服皮裘,還是打扮得簡單一點?」

  他尖銳的小眼瞥見前面不遠處五叔的腳步幾乎黏在了地上不動,語氣不由加重了點,「你覺得我五叔的打扮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

  崔翎頓住腳步,表情認真嚴肅地望著瑀哥兒。

  半晌,她用手指按在瑀哥兒的眉心,警告地說道,「你五叔穿成那樣我管不著,但你可不行!祖母和你母親將你交托給了我,在沒有回到家裡之前,你都由我負責。」

  她義正言辭地說道,「你自個說自己是男子漢的,男子漢嘛就要有男子漢的樣子,你若敢跟你五叔學穿得花裡胡哨的像個女人,信不信我拿竹竿子打斷你的雙腿?」

  真是該一吐為快的話,怎麼也憋不住。

  崔翎對那紅衣男子的穿著品味十分怨念,心中早就已經吐槽了千萬遍。

  連她個青春正好的妙齡少女,都不敢穿這麼妖豔的大紅色毛斗篷好不好!

  他身為男人,竟然這樣心安理得地穿上了不說,舉手投足間,還處處聞到脂粉香。

  這簡直太奇葩了!

  她直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這樣奇葩的男人是她將要共度一生的丈夫,這個事實令她震驚失望,還有些悲痛欲絕。

  如果不是因為袁家的人對她太好,她當場就要受不了好嗎?

  但她難得來一趟,總不能一來就和丈夫吵架,這要是傳了回去,祖母一定會難過的,所以她的情緒,一直都處於極度忍耐的狀態。

  瑀哥兒不說還好,他一說,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各種怨念如同黃河決堤,一發而不可收拾。

  若不是顧念瑀哥兒年紀小,還有外人在場,她真的就要直接在這裡爆發出來了。

  崔翎目光犀利,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瑀哥兒,言語中頗帶有幾分警告威脅。

  她道。「快,跟五嬸嬸發誓,你絕不會跟你五叔似的不男不女!你以後要當個光明磊落的男子,站如鐘坐如松,渾身上下散發著汗水的味道,而不是胭脂香!」

  瑀哥兒精靈的眼睛咕嚕嚕地轉,已經完全明白五嬸嬸這是在怨念啥。

  他多想立刻就告訴她,五嬸嬸您搞錯了。那是九王叔叔,我五叔才不是這樣的呢!

  但,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陣陣悶笑,那是五叔強忍都忍不住的笑聲。

  他生生將要道出口的真相,又收了回去。

  五叔笑了呢!

  他再努力努力,五叔就不怪五嬸嬸了對嗎?

  瑀哥兒睜大雙眼,「五嬸嬸。你不要這樣凶,我會害怕的。不過……」

  他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不過我答應你,我是男子漢嘛,流血流汗不流淚,以後身上得攢一身的汗味。絕對不學人家熏香。」

  崔翎這才滿意,捏了捏瑀哥兒的臉頰,「乖!」

  她指了指前面步伐慢得跟蠕動一般的鬍鬚男,笑著說道,「要不你長大了再留一把鬍鬚吧!就跟你大伯父似的,做一個美髯大漢,如何?」

  男人嘛,就是該有肌肉,該揮汗如雨,該留鬍子!

  袁五郎她是管不了。但瑀哥兒這樣的好苗子,可堅決不能再長歪了去,她會痛心疾首的!

  瑀哥兒偷笑著說道,「哎,我聽五嬸嬸的,長大了留鬍子。」

  他心情很愉悅,果然五嬸嬸的審美品位和他相似,他早就對大伯父那一把濃密茂盛的大鬍子心生嚮往許久。覺得那才是美男子的最高境界。

  想不到,五嬸嬸竟也是這樣認為的!

  五郎袁浚忍不住抬手摸了把鬍子,心想,這樣看來。這把礙眼的鬍子還是繼續留著好了。

  不知道怎麼得,方才還雷霆密佈的心情,忽然之間就一下子晴空萬里起來。

  等到了雅情小築,便有下人將飯菜端了上來。

  袁五郎沉著聲音說道,「石小……石公子在外面和將士們一起用午飯了,這是給兩位準備的西北菜,嘗嘗是不是可口,若是不合口味,再叫人重新換。」

  崔翎覺得耳中嗡嗡作響,這聲音好似有些耳熟。

  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一桌的牛羊肉給吸引住了。

  西北菜重視原汁原味,不會有太多花裡胡哨的調味,缺點在於太忠於原味,腥膻味厲害。

  果然,還未將菜夾到口中,便有一股很濃郁的膻味撲面襲來。

  她忍著這股嗆人的味道輕輕咬了一口,果然肉嫩多汁,保留了原材料最純樸自然的內涵。

  只是,她吃不慣啊……

  瑀哥兒捏著鼻子嘗了一口,馬上就吐了出來,「哎呀,這個味道好大!」

  他睜著一雙水晶瑩瑩的大眼睛,一臉的求助,「五嬸嬸,這個不好吃,侄兒想要吃你給做的飯菜嘛!」

  每次瑀哥兒有求於崔翎時,總是要自稱一句侄兒。

  嚴肅的小老頭偶爾賣個萌,強烈的反差,會把人的心萌暖得化開。

  崔翎對瑀哥兒這招毫無抵抗之力,再加上這次她自己也吃不慣這種重口味,所以連忙點了點頭說,「好,五嬸嬸這就給你做去!」

  她說完才想到,如今是在人家地頭上。

  剛來就嫌棄人家廚子做菜不好吃,不知道會不會失禮。

  她便轉頭弱弱地望著鬍鬚男,「那個……不知道這院子裡有沒有設有小廚房?借用一下,不礙事吧?」

  袁五郎早就對大哥信中提及的那些美食好奇不已。

  聽崔翎說打算要自己做菜,他當然求之不得了,「雅情小築就設有小廚房,夫…….夫人需要什麼食材,儘管吩咐,我立刻叫人去取。」

  說實話,他雖然來了西北好幾個月了,但對這裡的飯菜也頗覺難以適應。

  只不過他是個做大事的男人,平素不太好意思拘泥於這些小節,所以每頓飯都是囫圇吞棗似地湊合著對付了。

  這會兒,猛然有面對一頓美食的希望,他私心裡也十分期待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1:02 AM

第六十七章 自縛

  袁五郎雷厲風行,不一會兒後,雅情小築的廚房內便擺滿了各式食材。

  當然是以牛羊肉為主,也有雞鴨。

  只是現下正值冬季,綠葉蔬菜十分難得,好勉強才從地窖中尋到了幾顆乾癟的白菜。

  崔翎看了眼食物堆積成一座小山的廚房,有些為難。

  她想了想,對著袁五郎問道,「不知道與我們同來的那位軍廚可在?」

  好吧,她承認她是個超級吃貨,但動手能力卻不是頂強。

  在大盛朝養尊處優了十五年呢,想吃什麼東西向來都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就算前世有再好的手藝,也要退不了不是嗎?

  由於時間有限,今日她想要做簡單點的香辣牛肉和蔥爆羊肉片。

  但不論哪道菜,都很考驗刀功。

  牛肉要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狀,太厚則不夠入味,太薄則容易過乾過老。

  羊肉要削成薄片,薄如紙,又不能切破。

  崔翎自覺自己的刀功無法勝任,便想到了一路而來那位隨軍的廚師陸老頭。

  別看陸老頭做菜的方式太過寫意,十分地不拘小節,味道也便差強人意,但他卻有一手入木三分的好刀功,切菜狠准快,時常還能雕刻些果花製造點小驚喜。

  袁五郎忙答,「正在外面候著,這便叫他進來。」

  陸老頭果然在外頭等著了,待聽得裡面叫喚,便忙進來。

  崔翎將牛羊肉該如何切,都一一告訴了他。說時遲那時快,陸老頭擼起袖管便開始忙活。

  有了處理材料的能手,這兩道菜便算打好了基礎。

  而去腥膻最好的妙招,則是調味,現在,該是浩浩蕩蕩地從盛京城不遠萬裡帶過來的調味料大顯身手的時刻了!

  崔翎笑眯眯地對瑀哥兒說道,「我從家裡帶來的那車東西,他們幫我放在了這裡的庫房。你和這位大叔去幫五嬸嬸把那個裝調味料的紫檀木箱子帶來。」

  她輕輕摸了摸瑀哥兒的頭,「打開看看,裡面做成了許多小隔,放滿了瓶瓶罐罐,別拿錯了!」

  瑀哥兒對幫廚這件事總是十分積極,他忙應了一聲,便歡天喜地地拉著袁五郎跑了出去。

  對於袁家五奶奶從盛京城拉了一車箱的貼身物品這件事。袁五郎是聽說了的。

  他當時只當是女人家麻煩,帶的都是些日常生活所需以及衣裳首飾等。

  但此刻親眼看到庫房裡堆積如山的,是一捆捆的藥材,滿滿當當的調味料桶,各類水酒飲料零食,以及各種乾制的食材時,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袁五郎指著這些東西問道。「這就是你五嬸嬸的隨身物品?」

  瑀哥兒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從家裡逃出來時,就是藏著五嬸嬸的車裡待了三天三夜。」

  那輛車就像是個百寶箱,吃的喝的連零嘴都有了。

  若不是外頭傳來熱騰騰食物的香氣,將他渴望吃點熱食的心吊了起來,他還不想下來呢。

  瑀哥兒駕輕就熟地從零食堆裡抽出一個油紙包湊在鼻子前聞了聞,獻寶似地捧給了袁五郎,「五叔,嘗嘗這個,是五嬸嬸親自醃制的梅子乾。可好吃了!」

  他也不管袁五郎吃不吃,硬塞到他手裡。

  然後從頭到尾將崔翎的這些寶貝都介紹了一遍,「五嬸嬸怕一路上太冷會得風寒,路上吃得不好可能會鬧肚子,所以就將幾種常用的藥材都打包買了許多。」

  他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少年老成搖頭晃腦的模樣,「一來為了防身,二來。用不掉的也可以給上前線的軍士們備著。」

  袁五郎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不知道該說那女人是心思細膩呢,還是膽小怕死,總之這一瞬間,他的胸口似有奇怪的情緒湧動起伏。叫他覺得全身都不大自在。

  為了掩飾這種不自在,他急忙指著木桶問道,「這裡頭又裝了什麼?」

  瑀哥兒笑嘻嘻地說道,「是辣椒醬!」

  袁五郎不解問道,「辣椒?」

  瑀哥兒便將五嬸嬸是如何尋到辣椒,又是如何慢慢地在鎮國將軍府裡刮起了一股吃辣風暴,然後大伯父是如何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一船辣椒的事都說了一遍。

  他竭力伸開手臂,比劃著說道,「那麼大一船都是辣椒,這輩子都吃不掉啊,太祖母可犯愁了!五嬸嬸卻說,這辣椒可是好活血暖身的好東西,不若她讓她帶到西北來,熬煮成各式辣湯,好叫戰士們喝了暖和!」

  瑀哥兒指著上面貼著不同封條的木桶說道,「這裡頭裝的是乾辣椒,那幾桶則是五嬸嬸叫人搗成了醬的辣椒醬,功用不同。」

  他言語間十分自豪,昂著小腦袋得意極了,「五嬸嬸雖然寫字難看,但術業有專攻,她對食物的研究我敢說,天下再沒有比她更厲害的了!」

  一副「跟著五嬸嬸有飯吃」的滿足表情。

  袁五郎聽了,不安分的饞蟲像是蔓草,在春風裡滋生瘋長。

  他一眼看到了整整齊齊擺在架子上的紫檀木箱子,打開一看,裡面正是崔翎形容的各種瓶瓶罐罐,便給瑀哥兒看了一眼,「是不是這個?」

  瑀哥兒點頭,「嗯,就是這個,五嬸嬸的調味料箱!」

  袁五郎便抱著箱子,拎著侄子,邁著大刀闊斧的腳步,匆忙向小廚房奔去。

  他們到的時候,陸老頭已經按照崔翎的吩咐將牛羊肉處理好了。

  崔翎接過調味料箱,從裡面選了合適的調味料,開始醃制去味。

  熱鍋,爆香,翻炒,在陸老頭幾個簡單動作之後。廚房裡便彌散著一股無比誘人的食物香味。

  考慮到瑀哥兒是個小孩,不宜多食辣椒,崔翎便叫陸老頭給他單做了一份微微微辣的。

  瑀哥兒毫不客氣地接過,就著餡餅眨巴眨巴地咬下去。

  牛肉的多汁肥美,羊肉的綿軟柔嫩,咬在嘴裡,美在心中。

  袁五郎滿臉豔羨地注視著瑀哥兒盤子裡的菜,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渴望和嚮往。

  崔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問道,「這位小哥是不是還沒有用飯?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吃一些吧。」

  介意?傻子都不會介意好嗎?

  面對如此噴香誘人的飯菜,袁五郎被勾引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倘若不是還沒有對崔翎公開身份,他早就大喇喇地坐下來,和瑀哥兒一樣無比陶醉地吃起來了。

  聽到如此邀請,他立刻點頭,毫不客氣地坐在瑀哥兒身邊。「那就多謝夫人了!」

  袁五郎咬下一口牛肉,眼睛便頓時大放光芒。

  天哪,有多久沒有吃到過這樣的美味了?是盛京城的望香樓?還是在江南的君再來?

  不,那些名滿天下的酒樓雖然菜色豐富,但哪裡記得上這香辣牛肉口味誘人?

  再嘗嘗這蔥爆羊肉,好神奇,羊肉竟還能切成如此薄如蟬翼的一片。經過熱油的洗禮,以如此優美的弧度捲曲,像一朵花,又似天邊的雲。

  五郎袁浚陶醉了!

  這時,他猛然聽到那女子清脆動人的嗓音說道,「陸師傅,還剩下一些,幫我裝起來。」

  袁五郎倏得睜開雙眼,沉聲問道,「夫人是想要送菜給……將軍去?」

  九王自打來了西北。便不讓人稱呼他王爺,一向是以將軍自居的。

  崔翎瞥了他一眼,「石家四爺不是去搬東西去了嗎,他這個人嘴巴挑剔,估計也吃不慣這裡的飯菜,我既然做了,還多了,便給他留一點。怎麼說我也是他表嫂,難道還能叫自家兄弟餓著肚子?」

  至於那娘娘腔,她看著就渾身不舒坦,怎麼可能還要去送吃食給他?

  一看他就不懂欣賞好嗎?

  她做的美食。只給懂得欣賞的人吃!

  但話雖這樣說,這鬍鬚男到底是那華麗花哨的男人的手下,他既然提出了,不送過去是不是會被詬病?

  不論如何,總算是拜過堂的夫妻,就算沒有夫妻情分,也得看在祖母的份上。

  祖母可最疼袁五郎這個小孫子了呢!

  崔翎正在思量要不要從石修謹的飯菜裡摳一點出來,叫人給那邊送去。

  鬍鬚男已經馬上接嘴說道,「將軍口味比較清淡,向來都有專人供他飲食,這辣味的菜我看來是極好吃的,但將軍一定不會喜歡這樣的口味。」

  他十分肯定地點頭,「我看夫人不必勞煩走這一趟了!」

  崔翎心裡也是滿心不願的,既然鬍鬚男都這樣說了,她也樂得省點力氣。

  便笑嘻嘻地將飯菜放在食盒裡溫著放好,自己也拉了把椅子,毫不介意地坐到了瑀哥兒對面用起午飯來。

  她喜食葷,牛肉是她大愛。

  香辣牛肉一向都是她十分鍾愛的一道菜色,所以吃起來便格外覺得滿足和幸福。

  但在美食的道路上,崔翎一向是看得更高,想得更遠的。

  她一邊吃著,一邊對瑀哥兒說道,「本來想做乾拌牛肉的,但這會兒時間來不及,我怕餓著你,便先做了香辣牛肉。嗯,等會我便叫陸師傅將牛肉用大料煮著,晚上再吃乾拌的好嗎?」

  瑀哥兒當然說好。

  為了在被迫隱姓埋名的五叔面前顯示自己的優越感,這小傢伙還毫不客氣地湊到了崔翎的身邊,在她臉頰上「吧唧」一下,將他滿嘴的食渣留在了她白皙幼嫩的臉上。

  他偷襲得逞,越發得意,「五嬸嬸做什麼,侄兒就吃什麼!」

  說完還挑釁似得看了袁五郎一眼。

  袁五郎氣得差點跳起來,恨不得拎起這小子就往門外扔。

  但現在,他只能將滿腔的恨意化作食量,悶著頭努力地吃飯,誓要將這些食物全部吃光。

  誰叫他同意了這小屁孩所謂的「將錯就錯」之計呢!

  於是現在,不得不便要作繭自縛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1:06 AM

第六十八章 看火

  一頓美味豐盛的午餐,不僅可以飽腹,還能解乏。

  崔翎覺得自己現在才算是真正地活了過來。

  從盛京一路而來,因要趕路,每頓飯都像打仗一樣地做,儘量都是挑揀些簡單的來做。

  雖然石修謹和隨行的將士都覺得飯菜美味,但其實之於她,那些菜色還只停留在匆忙之間對付對付的檔次。

  如今總算是暫時安頓了下來,她打算要好好做些美食來補償自己。

  西北喜食牛羊肉,烤全羊自不必說,醬牛肉、鹵牛腱、羊棒骨,甚至弄個羊肉火鍋什麼的,也是極好的呀!

  崔翎在大盛朝的米蟲十五年,讓她逐漸褪去了前世的好勝心,有了幾分知天樂命的性子。

  只要能吃得好睡得好,她就能自動屏蔽周圍的環境。

  知足才能常樂嘛!

  不過她也有牽掛,就是不知道要在沐州城待多久,是不是還得親自出面將姜皇后的懿旨傳達到每一位為國浴血奮戰的將士耳中。

  要不然,姜皇后命她隨車隊來到西北,難不成當真只是為了成全她夫妻團聚?

  想到那天坤寧殿中姜皇后那陰狠的眼神,她心裡就有幾分不安。

  來時路上她也曾想過的,以她的年紀和素來的低調,是不可能得罪姜皇后這尊大神的。

  那麼也只有上一代的恩怨了。

  不可能是政治鬥爭,要是的話,這會兒安寧伯府哪裡能夠還穩穩當當地在?

  如此。便只剩下情感恩怨了。

  崔翎想,她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在此之前和她父親崔成楷一直都恩愛得很。

  就算要出什麼問題,也得是她父親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年輕時的崔成楷倒確實生得一副好相貌,英俊帥氣,有著讀書人的儒雅,又有男子漢的陽剛。

  難不成……

  崔翎拍了拍小心肝。決定讓自己的思緒打住,否則非得臆想出一段由陳年舊情引發的驚天動地的大陰謀了。

  她忙將目光投射到那些辣椒身上。

  千辛萬苦拉了一車來,總不能扔在這裡發黴,還得找個時機將如何烹製辣菜之法傳授給行軍的大廚,才不算她白來這一趟。

  不過,這些費腦子的事情,還是等石修謹回來了再說吧。

  雖然……石修謹的腦結構也不算正常……

  崔翎放下了心事。便一心一意地蹲在廚房,候著煮牛肉的鍋。

  袁五郎看著她那副專心致志的模樣,不由壓低聲音問瑀哥兒,「你五嬸嬸在家時也總這樣?」

  所謂淑女遠庖廚。

  廚房有熏煙、有熱氣,到處都是食材,難免還會有碰到些生鮮的。

  淑女們被煙熏壞了不好,身上沾染了腥臭味不好。弄髒了衣裳也不好。

  對家底殷實的世家權貴來說,廚房裡的事兒都廚子呢,這個廚子做的東西不合口味,那就再換唄,哪裡能叫家裡的夫人奶奶小姐們親自上陣呢?

  再說,盛京城的貴女們想要吃什麼,都只需要動一下嘴,根本不必親力親為。

  身邊只要有一兩個手藝出眾的婢女嬤嬤,做出來了什麼精緻的點心,可都是算在自個頭上的。

  就算是號稱全能才女的他的四嫂蘇子畫。也並不都是凡事都事必親躬。

  所以,他長那麼大,還真的是頭一次聽說,有喜歡待在廚房的名門貴婦。

  瑀哥兒的腦袋像小雞啄米似地點個不停,「嗯,在家就這樣,常常在泰安院的小廚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候說好了要來找我玩。就因為做個什麼雞翅膀,就忘記了。」

  他像個小老頭似地沉沉歎了口氣,「不過,在家時有木槿姐姐打下手。小籬姐姐也時常湊過來幫個忙,唐師傅和劉師傅還有廚房許多大師傅都會一起做,哪像現在這樣,連看火都要五嬸嬸自己來?」

  崔翎吩咐陸老頭去做別的準備工序了。

  瑀哥兒還是個小孩子,也不好差遣鬍鬚男,這院子裡也不見有什麼丫頭婆子伺候著,她無人可用,便只好自己趴在地上看著火候。

  袁五郎聽著不自覺便有些心疼。

  不管怎麼說,他的女人呢!

  不遠萬里跑過來路上吃了那許多苦也就算了,竟然連看火的事兒還要自個來。

  他不由憤憤問道,「來時帶著的丫頭婆子呢?難道家裡就放心什麼人都不帶,只叫你五嬸嬸一個柔弱女流出遠門?」

  一路上那麼多大男人呢,就獨獨她一個女子,光是流言蜚語,就得傳得難聽。

  他不信大哥大嫂會忘記這茬事,祖母辦事,他更是信賴得很。

  瑀哥兒嗤之以鼻,「太祖母叫了好些嬤嬤丫頭們跟著來的,但一路往北天氣越凍,那些嬤嬤丫頭們在盛京城養尊處優慣了,身體禁不住折騰,紛紛病倒了。」

  他歎了口氣,頗有些痛心疾首,「五叔您瞧,咱們老祖宗叫家裡女眷們練早操,還是很有道理的,一到關鍵時候,這練不練的區別就出來了。」

  往西北送棉服皮裘的車隊著急趕時間,沒法給病倒了的嬤嬤丫頭們到鎮子上正經治療,只是交由隨軍的大夫開藥治療。

  但風寒之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是什麼小事,需要慢慢調養的。

  車隊哪裡有這個空給嬤嬤丫頭們治?

  所以只好在路過城鎮的時候給了重金交托給醫館收容。

  沿途不斷有人病倒,統共放下了好幾批,好不容易小籬姐姐堅持到了最後,卻還是在入沐州城界之前不敵風寒,重重地病倒了。

  到最後,依然堅挺。活蹦亂跳的,便只剩下他和五嬸嬸。

  瑀哥兒想,他雖然年紀小,但每日都強身健體習武的,身子骨十分強健。

  但五嬸嬸能在一路餐風露宿的惡劣情況下堅持下來,他只能用袁家的早操來解釋了。

  袁五郎聽了這話,不由對崔翎刮目相看起來。

  他偷偷問道,「你五嬸嬸在家時。竟還練早操?」

  成婚夜藏香園她刺痛人心的話言猶在耳,她不是說過她這輩子最大的想法就是混吃等死偷懶度日嗎?

  竟還會遵守家規,去尚武堂練早操。

  這一點,也令瑀哥兒十分不解,「細細想來,五嬸嬸雖然號稱自己喜歡偷懶,但讀書做菜操練。似是一個都不曾拉下呢。」

  他笑嘻嘻地沖著袁五郎挑了挑眉,「照大姐姐的說法,這都是愛的力量!」

  別看瑀哥兒年紀小,但早慧。

  蘇子畫和梅蕊感慨崔翎刻苦用功時,曾說過一句,「五郎臨走時要我多提點一下五弟妹琴棋書畫,約莫是想要一個有才情的妻子。你看五弟妹分明不愛識字讀書,卻還是這樣做了,可見五弟妹是真心將五郎的話放在心上的。」

  就這麼一句話,瑀哥兒記在了心上。

  對情情愛愛的這種東西,他實在太小了,不能明白。

  可是,他知道去做不願意去做的事,需要花費多麼大的勇氣和毅力。

  從不願意學的東西,到主動去學,其中需要付出的艱辛就更不知凡幾了。

  就好像他。一開始不肯學武,因為對父親的崇敬和對母親的畏懼而勉強自己去學。

  後來,又努力地將習武變成自己唯一的樂趣和愛好,並且漸漸喜歡上了這件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經歷了多少心靈上的巨大震撼。

  由此,瑀哥兒便認定,五嬸嬸對五叔,也一定像他對父親母親一樣。既有崇敬,又有畏懼。

  袁五郎一愣,隨即舉起拳頭做出一個要揍下去的姿勢。

  他壓低聲音問道,「你個小破孩。知道什麼愛不愛的,胡說八道些什麼?悅兒也真是的,什麼好的不教,盡教弟弟們這些!」

  想了想,他又覺得有些奇怪,「你大姐姐不是一直都在宮裡,連我和你五嬸嬸成婚都沒有回家,你是怎麼見著她的?」

  瑀哥兒搖了搖頭,「我也好久沒有見過大姐姐了。」

  他垂著頭扁著嘴,「上回大伯母嫌大伯父腰上長了許多肥膘,不及年輕時帥氣了,大伯父餓了好幾頓飯,就想要將肚腩上的肥肉給消掉,大姐姐感歎的時候說了,這就是愛的力量!」

  大伯父多貪吃的一個人啊,只是為了大伯母一句無心之語,就生生地餓了好幾頓,不是真愛,哪裡能做得出來?

  袁五郎這回倒沒有再多說,只是他望著崔翎的眼神漸漸深了。

  他看到那個嬌柔纖瘦的女子為了要掌握最佳火候,幾乎將整個身子都貼在了地上,心下一陣顫動。

  挺拔俊逸的身軀「騰騰」往前行了幾步,他站在崔翎身側,蹲了下去,「地上髒,夫人還是去凳子上坐著吧,這裡的火,我來看。」

  崔翎轉過頭來,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沾了一點煙灰。

  但她絲毫未覺,只是露出善意的微笑,「只是看個火而已,有什麼做不得的。但是小哥你,若是有事忙,可不必陪在這裡的,我有瑀哥兒作伴,還有陸師傅幫忙,不要緊的。」

  雖然對這位滿臉鬍鬚的小夥感覺還不錯,但男女有別不是麼?

  哪怕瑀哥兒在,但這位小哥老待在這裡,她也害怕袁五郎會有想法。

  嗯,就算她對自己的丈夫再不喜,但御賜的姻緣無法作廢,放著袁家這麼好的人家,她也不想再有什麼改變了。

  但鬍鬚男卻絲毫沒有退縮,他果斷地學她單膝跪地,望著爐口熊熊燃燒的烈火,眼眸中也似燃燒著火,「不礙的,將軍吩咐過,這幾日叫我跟著夫人和小少爺。」

  許是因為爐火的炙熱,他的嗓音不由帶了幾分嘶啞,「夫人有什麼吩咐,儘管說,無命不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1:11 AM

第六十九章 決定

  西北民風開放,遠不及盛京城對女子諸多苛刻戒條。

  再加上如今又在打仗,戰火紛飛時,誰還瞎講究什麼男女大防?

  崔翎想到沿途所見,愈靠近西北,途經城鎮的街市上看到的年輕女子便愈多。

  有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結伴嬉行。

  還有正當芳華正茂的商女沿街叫賣。

  她想了想,或許袁五郎入鄉隨俗,又是非常時刻,便不再以盛京的陳腐規矩苛責自己,所以才派了個男護衛來跟著她和瑀哥兒?

  但到底她還有幾分謹慎之心。

  既然鬍鬚男非要趴下來看火,咳咳,那她就將這個光榮而接地氣的活讓給他吧!

  崔翎不客氣地起身,看了看自己裙擺上的污痕。

  她笑眯眯地拉住瑀哥兒的小手說道,「這鍋牛肉要煮很久,時間還早,來,咱們兩個先回屋去歇個午覺吧!」

  瑀哥兒遲疑地問道,「這樣……不太好吧?」

  五叔為了親近五嬸嬸,都肯不顧形象趴在地上了。

  五嬸嬸卻要揮一揮衣袖離開,這是不是有些不大負責任啊!

  崔翎卻毫不在意,她轉頭對著鬍鬚男笑嘻嘻地說道,「如此便麻煩小哥在這裡替我看火了,陸師傅應該很快就到,在他來之前,小哥只要保持現在的火勢便成。」

  將話說完,她便拉著瑀哥兒的小手歡快地離開了。

  煙霧繚繞的廚房中,尚還殘餘著辣椒的嗆鼻。

  袁五郎的心卻拔涼拔涼的。

  他知道,崔翎急著離開。多少是因為要避嫌的關係。

  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外男,哪怕有上頭的命令,但也總覺得不方便。

  她這樣知禮守禮潔身自好,原本他應該十分感動的。

  離開盛京之後,他心裡對她唯一的牽掛,不就是怕她會紅杏出牆嗎?

  現在看來,人心裡一旦存了偏見。就很難再認真客觀地看待別人了。

  瞧,他的擔心就多麼地自私陰暗幼稚可怕!

  正因為這樣,袁五郎心裡越發覺得不是滋味。

  除了覺得自己懷疑崔翎的人品實在可惡之外,也有點淡淡的惆悵。

  她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枉自己留了一把她覺得那樣有男子氣概的鬍鬚,她的目光也沒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這是因為他對她來說。完全不具備魅力麼?

  這個念頭剛從袁五郎腦海中閃過,他自己就先被驚了一跳。

  喂喂喂,他現在到底是在想什麼!

  不是最怕崔翎會給他戴綠帽子麼,可他現在腦子裡盼望著的竟是她意志不堅。

  就算她紅杏出牆的對象是他,那也是紅杏出牆好嗎?

  假若她真的被他勾引到了,他保管要比現在更心痛一萬倍好不好!

  正當袁五郎懊惱糾結地猛捶自己之時,好不容易忙乎完了的石修謹踏著香味尋到了小廚房。

  石修謹看到袁五郎趴在地上發瘋。萬分驚詫。

  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忙上前將人扶起,「五表哥,你這搞得灰頭土臉的是在幹啥?」

  袁五郎看到石修謹那張欠扁的臉,就想到這傢伙一路之上都蹭在自己夫人身邊大吃大喝。

  據瑀哥兒說,石小四一天到晚都湊在他們馬車旁邊,不管聽到他們說點啥都想要搭話。

  就算知道那愣頭小子心裡絕對沒有不該有的壞心思,但這可是連他都沒有享受到過的待遇啊,他千方百計地要留在這裡,崔翎卻不給他半點機會。

  石小四這貨卻……

  袁五郎胸中湧過一股濃烈的嫉妒之意。像是濤濤江水,洶湧連綿不息。

  他猛然想到祖母信中所提及果子巷的那段故事,氣便不打一處來。

  拜託,他只是吩咐了一聲,若是那頭有什麼為難的事照看一下罷了,誰叫石小四有事沒事天天跑過去了?

  連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不分青紅皂白,連事情都沒有搞清楚呢,就將崔家的五公子打了。

  這便罷了。更叫袁五郎生氣的,是石小四的豬腦子!

  這貨到底是憑哪點自信,會那麼篤定地認為,宋家那位好有本事的梓月小姐。就是他袁五郎的「紅顏知己」?

  袁家是什麼樣的家風!

  他袁五郎是什麼樣的人!

  石小四罔顧與他二十來年的兄弟情義,對他的人品產生了那麼大的誤解,這令他忍無可忍。

  新仇加上舊恨,「仇人」相見,便分外眼紅。

  袁五郎忍不住用肅殺的眼神狠狠地盯向石修謹,「你再說一遍!」

  石修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問五表哥怎麼搞得灰頭土臉的啊?」

  袁五郎怒喝道,「我灰頭土臉,還不是因為你這混小子!」

  他厲聲呵斥,「別以為你在盛京城做的好事我不知道,枉稱什麼好兄弟,可你竟懷疑我的人品,真是該狠狠揍你一頓才對!」

  石修謹見五表哥記恨的竟是那件事,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訕訕說道,「哎呀,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其實,石修謹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他當時要不是聽信了崔九小姐那些不靠譜的傳言,以為自己崇拜的五哥娶了個不如意的媳婦兒,怎麼會相信宋梓月那些明言暗示?

  要是早知道,袁五嫂不僅生得美,還這樣有趣,他才不會上那個當呢。

  不過,那件事舅祖母不是已經了結了麼?

  淫蕩猥瑣的崔五公子成了打獵能手,他這個將人揍得半死不活的也成了救人英雄。

  至於宋梓月,也得償所願進了崔家。成了崔五公子的屋中人。

  大家各取所需,一場本該鬧大的風波,消彌於無形。

  皆大歡喜。

  既沒有影響到五表哥的聲譽,也沒有任何對他不利的閒言碎語。

  整件事,袁五嫂都看著呢,連她都沒有一字一句的怨言,都過了那麼久了,五表哥還嘰歪個啥?

  石修謹這樣想著。一下子覺得自己腰板挺直起來。

  他眼尖發現了留給了自己的飯菜,便毫不客氣地端過,豪氣干雲地用起午飯來。

  袁五嫂的手藝,自不用說,自從他嘗到了辣椒之味後,便愛上了這種火紅的誘惑。

  一頓飯吃得自然無比酣暢和滿足。

  等他剛將碗筷放下,忽聽袁五郎悶悶的聲響。「朝廷派你運過來的物資,都已經點清楚了吧?」

  石修謹點頭,「嗯,和你部下負責運送糧草去前線的押運官都點清了。」

  袁五郎挑了挑眉,「既如此,那你稍後就立刻跟著押運官去前線吧。外頭如此寒冷,冰天雪地的。將士們能早一日穿上溫暖的棉衣皮裘,就能少挨一日的凍。」

  他聲音沉冷,帶著一絲嫌棄,「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出發!」

  這貨礙眼,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了。

  石修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這理由無可挑剔。

  聽說今夜又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寒天,將士們雖有帳篷和火炭,但因為要時刻觀察柔然的動靜,所以負責盯梢的兵士註定又要在寒冬裡度過一個難眠之夜了。

  從沐州城到前線,約莫兩三個時辰便到。

  石修謹此刻就出發。就能趕到天黑日落之前將東西送到。

  這不僅是他此行的使命,也是一樁無量的功德。

  只是……

  他問道,「那五嫂呢?姜皇后令她一塊前來,說是要給前線的將士們鼓舞士氣呢!」

  袁五郎聽言,眉頭不由一皺。

  老太君信中提及此事,他當時就困惑不解。

  姜皇后的提議是為了警告袁家?

  還是想置崔翎於危險境地?

  他一時想不大明白。

  只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崔翎既然已經千辛萬苦來到了西北。已經算是完成了皇命,到底要不要親身歷險戰場,那便由他說了算。

  袁五郎思忖片刻,搖頭說道。「你五嫂是柔弱女子,前線還在打仗,刀槍無眼,流箭紛雜,太危險了。姜皇后的心意由你轉達也是一樣的。」

  石修謹想了想,倒也是。

  雖然暫時沒有崔翎的美食有一點可惜,但他對戰場更加嚮往。

  他絲毫不覺這次任務安排是袁五郎對他最深的嫌棄,反而十分感激,「五表哥,你對我真好!我一定不辜負你的信任,將這些東西親手交到將士們手中!」

  袁五郎想了想,又說道,「啊,你稍等啊,你五嫂好像還有什麼辣椒要帶到前線去。」

  他高聲喊了幾個護衛出來,「那些東西,那位陸師傅一定知道怎麼用。你們幾個搬上東西,再請了陸師傅,跟著石四爺一併都去一趟前線吧。」

  石修謹領了命令,雄糾糾氣昂昂地便出了去。

  袁五郎臉上總算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很好,將這沒有眼色喜歡礙事的傢伙請走了。

  把陸師傅這個能幫崔翎做事的人,也一併帶走了。

  接下來,他的妻子若再想做什麼新菜,無人幫廚的話,總不能再抗拒他了吧?

  他腦海中不自覺飄出他切菜她炒菜,無比和諧美好的場面來。

  袁五郎想,既然錯過了最好的相認時機,現在倒也不急於一時。

  否則,明明是她錯在先的,想來以她那種性子,一定會先怪怨他欺瞞於她吧?

  與其得來不易的和平相處那麼快地打破,倒還不如就先這樣,等到她認可了他的人品,他再以高大俊偉的姿態承認,沒有錯,他便是她的男人。

  這樣,或許會好一點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1:32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7-20 02:01 AM 編輯

第七十章 見月

  袁五郎尚在做著美夢,門外便傳來一陣匆忙的步履聲。

  長隨槐書面帶焦切地踏入小廚房,見自家五爺正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大是震驚。

  槐書以毒舌出名,因與五郎自小一處長大,說是主僕,情同兄弟,兩人平時說話隨便慣了,並不講究尊卑。

  若是在以往,見到此等景象,槐書定不會放過機會,必要好生嘲笑五郎一番。

  但今日,他卻只上前將五郎扶起,「五爺,柔然人不知從哪裡得知石四爺要押送禦寒衣物去前線,派了一股騎兵在城外八十里處設伏。」

  袁五郎神色一凜,「戰況如何?石小四可有受傷?」

  槐書忙道,「幸虧咱們暗派了兩隊人馬跟隨,將柔然騎兵圍剿殲滅,石四公子並未受傷,仍按照原計劃往前線去了。」

  他頓了頓,「我們的人活捉了兩個柔然騎兵,現下正關押在戒堂。九王爺說,他不喜見血腥,叫五爺您過去審訊呢。」

  鎮國將軍和兩位小袁將軍不在,沐州城原本該由五爺統兵。

  但九王是王爺之尊,又是監軍,五爺謹遵父兄的命令,不論何事,都以九王馬首是瞻。

  袁五郎為難地看了一眼爐灶裡熊熊燃燒的烈火,想了想,將火鉗子放到槐書手上,「那你來看火!」

  槐書覺得莫名其妙,「看……看火?」

  袁五郎一邊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一邊叮囑道。「保持這個火勢,不夠添柴,切記莫讓灶火滅了。」

  他轉頭看了眼雅情小築正屋的方向,「記得安排幾個下人在屋子門口候著,若是五奶奶和瑀哥兒起了,也好有個伺候的人。」

  話音剛落,他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雅情小築。

  槐書對著火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小聲地嘀咕道,「叫我看火?五爺有沒有搞錯啊!我槐書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也有許多事務纏身,這會子,哪裡有這功夫來這看火?」

  他深深地呼了口氣,恰好看到門外有個年輕的女子路過,便忙叫道,「止步!」

  那姑娘回過頭來。「槐書大哥,有什麼吩咐?」

  槐書認出那是在醫堂幫忙的見月姑娘。

  他便忙向她招了招手,「不知道見月姑娘這會在忙什麼?」

  那叫見月的姑娘衝著他羞澀一笑,「白管事說,五將軍的夫人和侄兒剛從盛京城過來,就住在雅情小築休息。現下府裡頭暫時缺人手,白管事便叫我先過來幫個忙。」

  她頓了頓。眼中帶著幾分憂思,「槐書大哥知道的,府裡原本的下人都叫令尹大人遣散了大半,這幾日醫堂裡又來了好些傷兵,剩下的僕役都叫過去幫忙了, 原本人手就緊……」

  槐書張了張口,「那也不能叫你……」

  見月姑娘不是府裡的奴婢。

  她是城外柳家莊莊主的女兒。

  柔然犯境。曾一度將鐵騎伸向沐州城外四五十里的地方,柳家莊便是其中一處。

  三個月前。五爺接獲密報,說柔然鐵騎正在柳家莊屠莊。

  等趕過去時,整個莊子二十來戶人家上百口人都已經遇難。

  後來,五爺在柳莊主家的地窖裡發現了已經暈過去的見月姑娘,親自抱了她回來。

  見月姑娘甚是堅強,曉得自己全莊人被屠,只是哭了一陣,就強忍著眼淚要求五爺安排她到醫堂幫忙。

  她是這樣說的,「柔然狗賊殺害我父母和族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一個弱質女流,雖不能上陣殺敵,但也不甘就這樣受將軍的恩惠,請將軍讓我去醫堂幫忙,也算是為了袁家軍盡一份綿力。」

  槐書很敬佩見月姑娘的堅強和勇氣。

  這會兒聽到白管事真的將人當成下人一樣使喚,他不由有點生氣,「來,跟我去找白管事說理去,你是這裡的客人,也不是下人,怎麼能叫你來伺候人?」

  見月姑娘溫柔地衝他笑笑,「說什麼伺候不伺候的,五將軍救過我的命,我便是真的伺候他夫人,又有什麼關係?」

  她嘆了口氣,「再說,府裡缺少人手,槐書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槐書想了想,這倒也是。

  原先和柔然的戰況緊張,先後來了好幾位將軍都不敵柔然鐵軍。

  令尹大人嚇破了膽,便將內眷兒女都送出去投親靠友,府裡的下人們也遣散了大半。

  後來袁家軍來了之後,一路過關斬將,不只將丟失了的城池都收了回來,還將柔然人趕回了老家。

  沐州城這才算是安穩了下來。

  但令尹府那些遣散出去的僕役,卻都走得遠了,一時半會叫不回來。

  說要再另外招些人手回來幫忙,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好在,行軍打仗的人都不怎麼講究,只要有人做飯,有人洗衣,留守令尹府的這些將士和護衛們倒也沒有絲毫怨言。

  包括五爺在內,除了做飯洗衣之外,所有人都是自己管理自己的,倒也不怎麼需要僕役。

  後來五爺便索性將大部分人手都調到了外院的醫堂,幫著軍醫給那些前線受傷下來的將士治傷。

  日常採買都是將士們親力親為,只在廚房留了幾個煮飯的廚師,浣衣房多留了些洗衣的婆子,其餘的都去了醫堂。

  眾人各司其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一時之間,還真的不容易抽出人手去照顧五奶奶和瑀哥兒。

  槐書撓了撓頭,「既然如此,就只好委屈見月姑娘幾日了。」

  他補充道,「你放心,我家五奶奶一定不會為難你的。」

  對於五奶奶的性子。其實槐書有些不大確定。

  他只在五爺出發前隱隱約約地見過五奶奶一面,是個天仙似的美人沒有錯。

  可是看五爺一開始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的模樣,想來性子也不怎麼頂好。

  但,袁家的規矩,五爺只有在四十無子時才能納妾,可見這輩子呀,不管五奶奶是好還是不好,這一對都要綁在一起了。

  槐書又不傻,當然要給五奶奶多說幾句好話。

  見月見槐書手上還拿著火鉗。便忙問道,「槐書大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槐書不好意思地說道,「啊,五爺叫我看火呢。」

  可是他外頭還有好多活要忙呢,哪裡有功夫將時間耗在這裡?

  原本是想叫別人替他代管的。可現在這個人是見月,他就覺得開不了口……

  白管事叫見月姑娘來照顧五奶奶,已經夠委屈人的了,他怎麼還好意思將人當小丫頭般使喚人家看火?

  見月卻笑著從槐書手上將火鉗子拿過來,「我知道槐書大哥有事要忙,這裡就交給我吧。」

  她指了指正屋的方向。「我在這裡一邊看著火,一邊注意著那邊動靜。若是五奶奶有吩咐,我再過去不遲。」

  這姿態擺得極低,倒好似真的將自己看成了是個丫頭。

  槐書心裡覺得一陣心疼。

  但他是真的有事在身,便只好先由著見月,「見月姑娘,你真好!那這裡就拜託你了!」

  見月望著槐書離開的背影,目光裡隱約閃現著鋒芒。

  她唇角露出嘲諷微笑。「我真好?呵呵……」

  此時此刻,崔翎和瑀哥兒還在酣睡。

  從盛京一路到沐州。他們兩個都是在馬車裡歇息的。

  因為要抄近路,走的不是寬闊的官道,所以馬車的空間也並不很大。

  若只是崔翎一個人還好,後來又多了瑀哥兒,白日行路尚可湊合,夜間兩個人窩在一塊就擠得很。

  好不容易看到了高床暖枕,崔翎和瑀哥兒都雙眼放光,誰還顧得上身上許久不曾好好洗過,衣襟袖口還沾染著地灰?兩個人直接甩了鞋子,連外衫都沒有脫掉,就爬上去你佔一頭我佔一頭地挺屍了。

  這一覺睡得酣沉,醒來時外頭天色已經墨黑。

  屋子裡烏漆麻黑的,只藉著天外隱約漏進來的一絲光線,影影綽綽地看見幾個影子。

  崔翎低聲問,「瑀哥兒,你醒了嗎?」

  瑀哥兒在另一頭摸摸索索地過來,「五嬸嬸,我在。」

  小傢伙順著棉被爬了過來,毫不客氣地蹭到了崔翎的懷中,「我肚子餓了,也不知道咱們的牛肉怎麼樣了。」

  崔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陸師傅知道詳細的做法,他老人家很熱心的,見咱們遲遲不去,定先做上了。」

  她擔心的可不是晚飯,而是這座寂靜無聲空空如也的院子。

  雅情小築裡沒有伺候的下人,這一點她剛過來時就發現了,她和瑀哥兒睡得那樣死,都沒個人來叫喚提醒一聲,可見這裡就真的只有她和瑀哥兒兩個。

  如今是戰亂時刻,令尹官邸的僕婦都遣散出去避難了,這個可以理解。

  可一個幫忙的下人都不給她留,袁五郎這是什麼意思!

  倒不是她現在身嬌體貴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其實她平常雖然懶惰,那也只是能夠偷懶而已,真的到了必要的時候,她的動手能力還是挺強的。

  問題在於,她初來乍到,對這個地方根本就不熟悉好嗎?

  她現在連燈油在哪都找不到,倒是該如何下床摸到廚房。

  崔翎嘆了口氣,語氣裡很是抱怨,「你五叔真是小氣,連個使喚的人都不給咱們留。」

  瑀哥兒心裡深以為是,但他覺得好不容易五叔和五嬸嬸之間的關係有所緩和,絕不能敗在這樣的小事上。

  他便急忙說道,「屋子裡挺暖和的,似是燒了銀霜炭,五叔若是真小氣,怎還記得要為咱們暖屋?一定是事務繁忙,忙得忘記了。」

  這句話說起來有些心虛。

  因為瑀哥兒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五叔剛才還趴在小廚房裡替他五嬸嬸看灶火的火候呢。

  但崔翎卻勉強地信了。

  好吧,這裡是離戰火最近的地方,事有權宜,本就不能和盛京城家裡相比。

  她無奈得聳了聳肩,摸索著在黑燈瞎火中下床。

  好在雖是嚴寒的冬月,夜裡卻仍有星月。

  崔翎打開屋門,藉著夜色尋到了油燈和火摺子,彎身將燈點上。

  然後再重新回到床前,將肉丸子抱下來,給他著了厚毛絨的斗篷緊緊裹住,「咱們去廚房看看去。」

  剛走到院中,忽聽有女子聲響傳來,「是五奶奶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1:54 AM

第七十一章 擄劫

  崔翎抬起頭來,看到一個穿著打扮質樸的女子提著燈籠怯生生地立在她跟前。

  那姑娘看起來十五六歲模樣,生得不算頂美,卻自有一股纖弱風流的韻味,叫人看了生憐。

  她吃不準對方是什麼身份,便點頭說道,「我是袁崔氏沒錯,不知道姑娘是……」

  那姑娘衝著崔翎盈盈福了一身,「我姓柳,名叫見月,承蒙五將軍相救,如今在令尹府安身。因為府裡缺人手,所以這幾日先過來幫著照顧五奶奶,還有小公子。」

  她很熱情,又帶著幾分示好地上前想要去拉瑀哥兒。

  瑀哥兒卻最不喜歡叫陌生人觸碰了,本能得往後一躲。

  柳見月也不生氣,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婉約地笑著,「將軍吩咐在廚房看火,見月是聽見這屋子裡的動靜了才過來瞧瞧的。」

  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問道,「我偷偷地看過,牛肉早就熟了,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崔翎聽柳見月自我介紹,就知道她不是府裡的丫頭了。

  承蒙五將軍相救這種話,聽著有點點覺得突兀及奇怪,總覺得好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一般。

  是為什麼呢?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對方,幽暗的燈火之下,柳見月一雙水汪汪的眼眸中,不時閃過複雜情緒。

  有羨慕,有嫉妒,有討好,也有些別的什麼。

  崔翎暗暗心想,這姑娘不會是看上袁五郎那個娘娘腔了吧?

  在看到袁五郎真人之後。她就對先前要好好和他過日子的決定,再次產生了懷疑。

  而且這次。她的懷疑變成抗拒,如同蔓草滋生瘋長。漸漸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天哪,如果袁五郎是那個鬍鬚男,她一定會十分樂意和這樣具有男子氣概的丈夫好好培養感情的。

  可為什麼要是個長得比女人還要嬌媚,還喜歡穿一身豔紅色的娘娘腔?

  她最受不了這種男人了好不好!

  所以,在無比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位柳見月姑娘,也許可能大概說不定對袁五郎產生了某種特殊的情懷後,崔翎心中,不只沒有半分醋意,還為見月姑娘感到可惜。

  她心裡在咆哮著。姑娘你頭腦是不是秀逗了,愛慕一個比你漂亮又比你娘氣的男人這樣真的好嗎?

  不過這種事,她也僅只是想想 ,才不會說出來呢。

  崔翎現在的想法再簡單也不過了。

  反正她和袁五郎是御賜的婚姻無法更改,她的大婦地位穩如泰山,根本不需要在意鶯鶯燕燕們的威脅。

  她只要袁五郎能安安穩穩地活著就好了。

  其他的事,她才不管呢。

  那姑娘想要飛蛾撲火,只要袁五郎肯接受,她是一點意見也沒有的。

  崔翎這樣想著。對柳見月的態度便比剛才還要更好一些,她笑著說道,「牛肉用大料煮熟,因為瑀哥兒喜歡吃鬆軟些的。所以我特意交代了要多煮一些時候。」

  她抬頭看了眼天色,「都到這個時辰了,火候已經足夠。等我過去將東西取出來,然後調味就行。」

  瑀哥兒聞言饞得砸吧了幾下嘴巴。「五嬸嬸,趕緊的。我餓死了!」

  崔翎便接過柳見月手中的燈籠,「柳姑娘,你也還不曾用飯吧,一起來吧。」

  她認路很厲害,雖然雅情小築是頭一次來,但她卻還記得去廚房的路該怎麼走。

  等到了廚房,先是將牛肉取了出來,瀝乾,切成片狀。

  她刀功很差,切得薄厚不大均勻。

  不過這會兒陸師傅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瑀哥兒又一直嚷嚷著餓了,她也就顧不得美觀,只好自己上了。

  然後便用秘法調製,將各種所需要的調味料與牛肉片完美結合,最後撒上蔥薑蒜末。

  一道完美的乾拌牛肉便烹製完成,色澤誘人,香味撲鼻。

  瑀哥兒被這香氣吸引,也不大客氣起來,從鍋裡找出中午生下來的餡餅,就著這菜吃了起來。

  崔翎也餓了。

  她笑著招呼柳見月,「姑娘看了一下午的火,一定也餓了,不介意的話,和我們一塊吃點吧。西北的牛羊肉比盛京城的好,去了腥味和羶味之後,再佐以調味,真的是人間美味呢!」

  柳見月目光一閃,臉上有些訕訕的。

  但她還是依言舉起筷子夾過一塊,「既然五奶奶誠意相邀,見月如果再推脫,倒是不識好歹了。」

  一口牛肉下去,她滿臉驚喜地道,「果真好滋味呢!」

  崔翎從來都沒有將這姑娘當成情敵,甚至都不覺得對方是個威脅,仍然以十分平常的心態對待。

  見柳見月臉上讚美的表情不似作偽,她還很高興。

  是的,美食就是有這樣神奇的魔力,親手製作的食物得到別人的認可,不管對方是誰,都讓人歡喜不禁。

  她心情愉悅,便也連續夾了好幾筷子放到口中咀嚼。

  牛肉已經完全鬆軟了,咬下去很乾脆地就融化在唇齒之間,和著調味的清香,口中流瀉著無比的滿足。

  只是……

  崔翎眉頭一皺,覺得口中似乎多了一味不該有的苦味。

  她是皇帝舌,對食物的滋味特別敏感,掌勺的師傅多放了一勺鹽少放了一勺醬,她都能很敏銳地發現。

  這牛肉,有問題!

  她連忙對著瑀哥兒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牛肉有點苦?」

  瑀哥兒一臉懵懂,「沒有啊,挺香的,特別好吃!」

  但話音剛落,瑀哥兒的小手一沉,筷子便應聲而落。

  崔翎這才確定。這鍋牛肉叫人下了藥,她心急如焚地推了幾下小屁孩。「瑀哥兒,你怎麼了?」

  這時。「撲通」一聲,坐在桌幾另一頭的柳見月也應聲倒下。

  她勉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但雙腿卻有些踉蹌,好不容易從袖子裡摸到了貼身藏著的小錐,想要刺痛自己,讓自己清醒起來。

  但雙手卻十分無力,小錐從她手掌心中滑落在地。

  她終於還是抵抗不住腦海中這股強烈的暈眩,一頭栽倒在桌上。

  過了一會兒,柳見月將深埋的臉從手臂中探了起來。她望著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崔翎和瑀哥兒,眼底閃過愧疚淚痕。

  她低聲默念道,「對不起,五奶奶,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全莊的人都被柔然人殺了,是袁五將軍救了她的命。

  她心裡傾慕袁五將軍的英勇,但這份心意她藏得很好,卑微而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從不叫人察覺到。

  就算夢裡編織過最美麗的幻境。但她曉得,她一個西北邊疆的孤女,和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是毫無交集的。

  更何況。她愛慕的人,已經有了妻子。

  所以,她對袁五奶奶是羨慕的。心裡也難免會生出嫉妒的情緒來。

  但她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對袁五奶奶使什麼壞,做出像現在這樣人怒人怨的卑鄙事來。

  她還指望著。若能得到這位奶奶的歡喜,說不定還能帶她去盛京城。她沒有什麼豪情壯志,哪怕只是進鎮國將軍府當一個卑微的丫頭,只要能遠遠地望著她心裡的那個人,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然而,事與願違。

  在她想要在袁五奶奶面前好好表現的時候,卻有人從天而降。

  那人五官深邃,不似中原人長相,一眼就看得出來是柔然賊子。

  她奮力反抗,想要用頭簪將那人殺死,為家人報仇。

  可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的反抗在勇猛彪悍的柔然賊子面前,簡直像是兒戲一樣可笑。

  那人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制服,在她想要尋死之際冷然說道,「你最小的兄弟還在我們手上呢,若是你就這樣一死了之,你猜他會不會立刻去陪你?」

  柳見月震驚極了。

  柔然鐵騎踐踏柳家莊時,她被父親藏在了一個早就已經棄用了的地窖。

  等她被袁五將軍救出來時,只看到滿莊子的屍體,聽說整個莊子都被全軍覆滅,她當時悲痛欲絕,立刻就昏厥了過去。

  滅莊的意思,是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二十來戶,上百口人,全部都死了。

  但那柔然人卻又說,她的小弟弟還活著!

  柔然人從懷中取出了一頂棉帽,以及一枚玉珮,「你小弟弟長得虎頭虎腦的,甚是可愛,不過,假若你這個做姐姐的不配合,那可愛的小傢伙也活不到明天了。」

  那人語氣森冷,帶著從地獄來的殺氣,「要你弟弟生,還是死,都由柳姑娘你自己決定。」

  對於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柳見月怎麼能夠見死不救?

  就算要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一定要將自己的弟弟救回來的。

  所以,她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

  跳躍的燭火,森冷的廚房,柳見月竭力忍住自己的害怕顫抖,用粗繩將崔翎細細地捆好。

  當她的手指觸碰到瑀哥兒時,她到底還是不忍。

  她的小弟弟和瑀哥兒差不多年紀,一想到那孩子在敵人的牢獄中過著痛苦不堪的日子,她的心就一陣陣疼。

  念屋及烏,她覺得自己麼有辦法對瑀哥兒下這樣的手。

  好在,柔然人只知道袁五將軍的妻子要來,並不知道他的侄兒也一併到了。

  她和柔然人的交易裡,也並沒有算進這可憐無辜的孩子。

  柳見月思慮再三,終於還是良心佔了上風,趁著來接應的人沒有來,她便將瑀哥兒抱著放進了廚房裡儲物的矮櫃中,再重重將櫃門合上。

  過不多會,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個伙伕打扮的中年人,饒是在黑夜,也一眼就看出這人來自柔然異族 。

  那人指著已經被柳見月綁起來的崔翎問道,「這就是袁五的妻子?」

  柳見月紅著眼點了點頭,又一手抱住那人手臂,「我都照你說的做了,請把我弟弟還給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06 AM

第七十二章 綁架

  那柔然人冷笑一聲,「急什麼?等到柔然攻破了沐州城,你弟弟自然會還給你的。」

  柳見月臉色一下子煞白,「你答應過我的!」

  她抱著那人手臂不肯撒開,「是你說,只要我幫你把袁五將軍的夫人從這裡弄出去,你就將弟弟還給我,你怎麼能言而無信?」

  令尹府的守備嚴密,尋常人等沒有辦法輕易混入。

  她頭一次見這柔然人,是在東街的集市上。

  那時她正跟著府裡的採辦出來置辦一些年輕女子日常所需。

  那人以她兄弟威脅,她腦海中不知道經過多少鬥爭,才終於選擇做這不得好死昧良心的事兒。

  她從浣衣處偷了與那人身量差不多的護衛衣裳。

  告訴他府內的地形。

  還特意將西牆的一處狗洞打寬,好叫他能順利進來。

  方才趁著看火之際,又將能將人迷倒的蒙汗藥混在了牛肉湯中……

  她連將袁五奶奶五花大綁這種事都親手做了,可這個人現在告訴她,要等柔然攻破了沐州城,才會將弟弟還給她。

  這豈不是在玩弄她於鼓掌之中?

  柳見月眼看這人不是想要信守承諾的模樣,說不定連她弟弟還活著的事也是假的,只不過是騙她幫他們擄劫袁五奶奶的一個藉口,心中又急又怒。

  她為了自己的弟弟,去傷害恩人的妻子,已經是天理不容。

  如今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個多麼大的蠢貨,竟然任由殺父滅族的賊子三言兩語就牽著鼻子走了!

  她一時激憤,心中便存了幾分死志。

  眼瞅到旁邊掛著的菜刀,撈起一把,便奮力向柔然人砍去。

  柔然人力大無窮。對這樣不關痛癢的小打小鬧都沒有放在眼裡,只是伸手用力往柳見月的肩膀上劈下去,那可悲的姑娘就應聲落地。

  菜刀掉落。走勢不巧,恰正插到了她腿上。一時血流如注。

  那柔然猛汗啐了一口,「不自量力!」

  扛起趴在桌幾上昏迷不醒的崔翎,便大踏步地離開。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人經過。

  因為令尹府裡所有的兵力,此刻都集中在了兩個地方。

  一處是戒堂,伏擊石修謹的那隊柔然騎兵中,還餘下了兩個活口。

  袁五郎正在對這兩人突擊審訊。想要知道柔然人是如何知曉石修謹押送著禦寒的衣物恰正那時從那處經過。

  另一處則是醫堂,這次柔然騎兵的伏擊,雖然順利地被跟隨的護衛隊擊破,贏了個漂亮的仗。

  但是柔然鐵騎彪悍兇猛。殺傷力十分驚人,護衛隊中也有不少兵士受了傷掛了彩。

  每到這種時候,醫堂裡總是忙得人聲鼎沸。

  幫護的人忙不過來,便也要從內院調集些人手過去。

  雅情小築離外院有些距離,不論是醫堂還是戒堂。都比較遙遠。

  所以,柔然人可以輕易躲過稀疏的衛隊,毫不費力地扛著崔翎出去,輕車熟路地摸到了西牆處的狗洞。

  狗洞外有人問道,「紀都大人。得手了嗎?」

  那叫紀都的柔然人冷笑一聲,「那是自然,咱們快走,莫叫裡頭的人發現了,功虧一簣。」

  狗洞外的人也十分得意,「這回將袁世韜的兒媳婦捉住了,若他們再來戰時,便那將女人扒光了掛在車頂,看袁家軍還囂張不囂張!」

  紀都先將崔翎送了出去,然後自己再貓著身子從狗洞裡鑽出。

  他警告似地對自己同夥說道,「這娘們怎麼處置,是頭領的事,咱們聽命行事就好,莫要犯了口舌之誡,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別的麼蛾子,你我,都擔當不起。」

  話音剛落,院裡好似有巡夜的衛兵經過,問了聲,「什麼人?」

  紀都反映敏捷,立時學了一聲貓叫。

  巡夜的衛兵側耳傾聽一番,嘟囔了去,「大冷天的,這裡竟還有貓子。」

  紀都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遠離了,這才低聲呼了口氣,「還不快走?」

  雅情小築的廚房門前,槐書滿面震驚地望著狼藉一片的地面。

  再走得近一些,他看到了躺在地上鮮血直流的柳見月。

  他慌得手腳都顫抖了,連忙上前去探見月姑娘的鼻息,「見月姑娘,見月姑娘,見月,你醒醒!醒醒!」

  一邊撕下自己的衣襟,用力地將她腿上的菜刀給拔了出來,然後替她止血。

  一面扯開嗓子用力嘶喊,「快來人,快來人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見月悠悠轉醒,滿臉哀傷痛悔地望著槐書,「對……對不起!」

  她眼角流落無聲的眼淚,氣若遊絲地說道,「是柔然人!柔然人將袁五奶奶擄劫走了,往……往那個方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槐書渾身一震,「什麼?五奶奶被柔然人綁走了?」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沐州城一共有四座城門,固若金湯。

  東門和西門都已關閉。

  南門留給從中原而來的官商百姓,進出都需要憑通行文書,驗明正身後才能放入。

  北門連通戰場,附近百姓早已經疏散到了城中,所以只給西北大軍的將士們開啟城門。

  柔然人,相貌長得與盛朝人不同,是一眼就能夠辨別出來的。

  守門的將士火眼金睛,絕不可能錯放進一個柔然人。

  柳見月竭力伸出手來,攤開手掌,赫然是一顆雕刻著異族花紋的金扣。

  她顫抖地說道,「這是我從那人袖口扯下來的,你看,這紋飾是柔然人的圖樣。那人……那人將五奶奶帶走了,快點,快點叫人去追!」

  頓了頓,她忽然又想起了瑀哥兒來。

  便忙指了指廚房的矮櫃,「我將小公子藏在了那裡。快,快看看他怎麼樣了!」

  說完這句話,她便失去了渾身的力氣。再一次地陷入了昏迷。

  槐書連忙從矮櫃裡將瑀哥兒抱了出來,還好。那孩子雖然臉色有些微紅,但鼻息卻是均勻的。

  恰正這時,袁五郎和九王都收到了回稟,知道了雅情小築發生的變故趕了過來。

  槐書將從柳見月口中得知的事再回稟了一遍,「小公子無事,睡一覺便好,只是五奶奶……」

  袁五郎恨恨地拿拳捶在牆上。「柔然人進出城不容易,這會兒咱們追過去,一定還來得及!」

  他沖著九王抱了抱拳,「王爺。我不能坐視自己的妻子被擄不管,這沐州城便交托給您了!」

  九王眼底也閃過擔憂,他點了點頭,「阿浚,你放心去吧。這裡有我。」

  他從槐書手中接過瑀哥兒,輕輕將這孩子抱在懷中,「瑀哥兒也有我呢!」

  等到袁五郎帶著槐書急匆匆離開,九王望著昏厥過去的柳見月皺了皺眉。

  剛才袁五郎急怒攻心,滿心滿眼都被妻子被擄佔據。來不及思考。

  槐書也只當柳見月口中所說的「對不起」和「都怪我」當成了是她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袁五奶奶被擄而愧疚的自責。

  但九王置身事外,神智卻比他們兩個都要冷靜。

  想到彼時正好經過一場與柔然鐵騎的交鋒,府裡的人手大多都集中到了戒堂和醫堂,雅情小築附近巡夜的衛隊比以往要少了一些……

  假若這是柔然人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果然是殫精竭慮了。

  但令尹府守衛森嚴,就算府裡的兵力和人力都被分散了,可若沒有人裡應外合,也很難做到來去不驚動任何人。

  這種時候,出事時在場的柳見月便顯得十分可疑。

  九王倒不是已經認定了柳見月的罪行,他只是覺得這姑娘知道的一定比他想像的多。

  照瑀哥兒如今昏沉的模樣,想來是被下了迷藥。

  瑀哥兒雖然年紀小,但體格卻很好,能將他迷倒的藥物,也一定能將柳見月這樣嬌柔的弱女子迷倒,但那姑娘卻沒有呢,她甚至還有力氣和柔然人搏鬥。

  而她話中最大的破綻,還不止於此。

  她說,是她將瑀哥兒藏進櫥櫃的。

  如果她是在柔然人不曾到來之前,就將瑀哥兒藏起來了,那麼她是如何知道柔然人要來?

  但若是在柔然人施暴之後,那就更說不通了。

  她根本就沒有藏起瑀哥兒的機會和時間。

  九王眼眸微沉,目光閃動,有熠熠星輝。

  他沉聲對著貼身的護衛說道,「將這位柳姑娘弄醒,叫她說實話,她到底對袁五奶奶做了什麼,叫她一字一句地說清楚,否則……」

  與袁五相比,他雖然生了一副比女子還要妖冶美麗的容貌,但是他的心,卻比袁五狠多了呢。

  一陣巨大的顛簸之中,崔翎悠悠轉醒。

  她覺得腦袋生疼,好似要炸開了一般,耳邊傳來冷風的呼嘯,像餓狼的嘶鳴,叫人聽了心裡發慌。

  這是在哪?

  她扶著額勉力撐起身子,發現自己此刻身處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木箱子裡。

  箱子很小,只夠她舒展開雙臂的距離。

  木板與木板之間隔著縫隙,此刻是夜裡,透過那縫隙望出去,仍然是一片漆黑。

  沒有風。

  那想必木箱子之外,還有一層遮蔽物。

  她在顛簸,而且顛簸劇烈,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這是一輛移動的馬車,行的並不是平坦的大道?

  在片刻錯愕混沌之後,崔翎終於意識到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她這是……被人綁架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16 AM

第七十三章 機會

  不論再堅強聰慧的女子,遇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都會感到驚恐害怕。

  饒是崔翎活過兩世,上輩子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此時面對著無邊的黑暗也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現正在哪裡,會去往何方,又將遭遇怎樣的命運。

  身體,被牢固的繩子緊緊綁住,時間久了,渾身都酸疼得快要死掉。

  還有……瑀哥兒!

  瑀哥兒分明是比她先倒下去的,可這孩子此刻並沒有與她待在一起。

  不知道是被裝在了這馬車裡的其他箱子中,還是遇到了其他的危險。

  崔翎一時有些絕望,她不知道該罵自己蠢笨,還是該死!

  明明腦補過無數次遭遇蒙汗藥時的情景,可她竟還是毫無防備地中了招,沒有一點警惕之心。

  若只是她自己一個人受難也好,可現在,瑀哥兒生死不明。

  還有那個叫柳見月的姑娘,記憶中她是第二個倒下的,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崔翎心中一陣懊悔和後怕,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絕望。

  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溢出,先是涓涓細流,慢慢彙聚成長江大海。

  倘若不是還存著最後一絲理智,不能叫賊子聽見她的動靜,她也許都已經忍不住嚎啕大哭。

  實在是,現下這處境,大大地超乎了她的想像。

  她一時驚惶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崔翎咬住唇悶聲流了好一會眼淚,好不容易緩了過來。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五歲少女,在宣洩了情緒之後,還能夠及時地將理智找回來。

  是的,再艱難的困境,只要肯動腦筋。總會找到破解的方法。

  而眼淚卻是弱者的宣示,悲傷和難過一點用也沒有,如果只會絕望地哭。那就等死吧!

  幽暗裡,崔翎猛地縮了口氣。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想不明白的事可以慢慢想,但首先她必須要鬆開自己身上的繩子,長時間的壓迫血脈令她渾身都僵硬酸痛。

  再繼續這樣下去,她恐怕會因為氣血不流暢而暫時不能行走。

  她不再自怨自艾,竭力在不大的空間裡尋找著解困的方法。

  先是活動一下手腕,輕輕舒緩已經僵硬的手指。

  然後再盡力地讓手指攀得更遠一些。好摸索看看繩子的線頭被藏在了什麼地方。

  她咬住唇儘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身體和手腕卻從不停止掙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這森冷寒夜裡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濕。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崔翎好不容易在背後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繩結。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個小節點。用力一扯,竟然是個活結!

  被緊緊纏繞的軀體像是得到了呼吸,整個都膨脹起來,將圈圈層層的繩索慢慢地擠開,然後從她身上鬆鬆地滑落。

  她猛力呼了兩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活絡著筋骨。

  這時,馬車停下來了。

  崔翎連忙貼在木箱子上,側耳傾聽車外的動靜,她不想錯過任何可以分辨出她行蹤的蛛絲馬跡。

  有人在問,「這麼晚了要出城。有沒有通行證?」

  一個聲音很粗的男人回答,「這些餿水要趁著天黑運到城外的農莊餵豬,沒辦法,大夥都嫌臭,只好夜裡等人少了再運出去。通行證自然是有的,軍爺,給!」

  那檢查的軍爺磨蹭了一會,「通行證倒是真的,不過這些日子查得緊些,我得看看你這裡頭運的貨真不真。」

  聲音很粗的男人笑著說,「軍爺也是為了城防安全,您若是不怕耽誤時間,就儘管看了。一共六大桶泔水,怕味兒熏著路上的行人,所以都在上頭釘了木釘。要不,我給您起開一個!」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將木蓋兒打開,果然一陣撲鼻的臭味隨風飄了出來。

  守城的軍士被嗆得不輕,「得了,得了,別一個個起開了,這味兒真濃,怪不得你們都得半夜出城呢,趕緊走吧!」

  崔翎約莫猜到此刻正在沐州城的城門口。

  綁架她的人是冒充了送泔水出城的莊夫,車上的確有泔水桶沒有錯,但也還夾藏了她這個大活人!

  她意識到這是她最好的逃生的機會。

  若是錯過了這村,就再也沒有這店了。

  等到出了城,郊外到處都是山林荒原,賊人隨便往哪裡一躲,她從來都沒有來過這地方,天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啊,就算能有命逃出來,也沒有命能回來的。

  崔翎這樣一想,便連忙猛力敲打著木箱,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嗎?放我出來!有人嗎?放我出來!」

  她生怕自己的喊聲在兩三層的木箱裡透不太出去。

  想了想,便在木箱子裡拳打腳踢,想盡辦法地讓箱子猛烈晃動。

  「哐當」一聲,剛才已經打開了蓋子的泔水桶應聲落地,泔水灑了一地,臭氣熏天。

  守城的軍士終於注意到了不對勁,連忙將車子攔住, 「打住,這木桶裡到底裝了什麼?」

  崔翎在木箱子裡猛烈地敲擊,「軍爺,救我!我在這裡!」

  那軍士聽到女子的呼聲,「不行,你把所有的木桶都給打開,到底裡面裝了什麼,怎麼會有女子的呼救聲?難不成你們是專門拐帶婦女的人販子?」

  那聲音低沉的男子見再遮掩不過,便立刻跳上馬車,一邊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一邊用力揮趕馬匹,想趁著城門還不曾合上的機會,硬闖過去。

  他顯然成功了。

  因為崔翎感覺到馬車像是發瘋了一般飛馳疾駛,身後緊追不捨的隊伍離開得越來越遠,漸漸她只能聽見風聲和馬蹄匆忙急驟的迴響。

  她的心情,從滿懷希望地以為自己得救了,一下子跌落谷底。

  她懊惱極了,一番抵死的掙扎不僅沒有能夠安然自救。現在還徹底暴露了自己已經醒來並解開繩索的訊息。

  想來過不多久,只要等歹徒發覺已經沒有危險之後,她就要迎來滅頂之災了吧。

  不。不對。

  歹徒不會殺她的。

  若只是為了要殺她,又怎會千方百計地從守衛森嚴的令尹府中將她弄出來?

  大概也只有不明真相的城門守衛才會認為這夥人是拐賣婦女的罪犯。

  不過。那軍士還算警惕,能在最後關頭發現那夥人的不對勁,想必也聽到了最後那個人說的陌生語言了吧?這些人該是柔然人沒有錯的!

  只盼,守城的軍士可以儘快把這個發現報告上去。

  若能叫袁五郎知曉,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來救她……

  崔翎明眸微轉,不由苦笑一聲,「也是我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才會忘記了這是戰場。兩軍交戰,陣前被敵人擄走了主帥的兒媳,這豈不是大亂軍心之事?」

  她用力猛捶自己的腦袋,「也只有你這個豬腦子。到此時才看清這一點。」

  現在什麼都很清楚了,擄劫她的人是柔然人無疑。

  她只是不知道,瑀哥兒有沒有與她一樣,也遭遇了這些人的毒手。

  倘若是要求財,那她身上還有貼身藏著的巨額銀票。

  她雖然疼惜金銀。但是金銀與性命相比,那簡直是浮雲,他們要,都給他們就好了啊。

  可對方擄她,是為了政治訴求。不論是在兩軍對陣前將她祭旗立威,還是把她當做談判的籌碼和棋子,一旦她落到柔然人的手上,那結局一定很慘。

  要麼無比慘烈地死在陣前,臨死前一定還會遭受到各種折磨。

  要麼叫袁家人無比為難之後,接著慘烈地死在陣前,臨死前不止自己要受到各種折磨,袁家的內心也受盡各種折磨。

  廢話,鎮國將軍袁世韜身為西北大軍主帥,代表的是盛朝的威嚴。

  莫說是小兒媳被抓,便是他親娘成為敵人手中要挾的砝碼,他也只能大義滅親,鎮國大將軍,是不可能為了私人感情而讓國家利益受損的。

  崔翎覺得自己這回是死定了。

  區別只在於,她的死相是慘烈還是非常慘烈。

  她歪著頭想,反正總是一死,那倒不如繼續尋找時機,想辦法多折騰幾下。

  這裡總還算是盛朝地界,柔然人再兇狠,也沒有那個能力成群結股地過來在盛朝的國土上耀武揚威。

  現在是夜裡,天色烏漆麻黑,這些人還能借著天色掩藏自己的容貌。

  等到了天亮,一路上總有路過的人……

  天時地利人和,總體來說,是對她有利的。

  否則,若是等這些人將自己送到了柔然境內,處在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地步,那這條命,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人家手裡。

  崔翎已經想好了,若是僥倖能逃出去,自然再好也不過了。

  她才十五歲呢,大好年華,正剛剛開始。

  這世界如此美妙,袁家又幾乎符合了她所有對家庭的嚮往,她是傻了才捨得放棄離開呢!

  她一定要活著回到盛京,睡她的高床暖枕,吃她的珍饈美食,做她混吃等死的絕世米蟲!

  可若是運氣不好死在了這裡,那總也比在陣前叫袁家人看著她受辱被欺淩傷心為難強呀。

  一具屍體有什麼震懾力?

  除了能叫袁家軍更加憤怒之外,反而會挑起前所未有的士氣。

  也只有在十萬將士面前,活生生地扼殺一朵美麗凋零的花朵,才會有叫人絕望顫慄的效果。

  比起一個死人,柔然人的主帥一定更想要一個活生生的袁五奶奶。

  也就是說,她再怎麼折騰,這些人都一定不敢親手弄死她的。

  而這,便是她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20 AM

第七十四章 營救

  這時,崔翎猛然想到,方才出城時,賊人曾謊稱這是裝泔水的大車。

  雖然做了十五年四體不勤的伯府小姐,但常識她還是有的。

  泔水可以充作餵豬的食料。

  高門大戶多在城郊擁有農莊,以供府內日常蔬果魚肉飲食。

  所以日間食餘和廚下泔水,多半要裝桶密封,然後趁著夜裡行人稀少時運出城去。

  裝泔水的大車不可能密閉,木桶上頂多蓋一層布條,以便路人和守城兵士分辨。

  而崔翎如今身處的這個木桶剛才因為她的奮力掙扎,曾將外面的泔水桶撞到過。

  當時她分明只聽到過一次「撲通」聲響,也就是說,裝著她的木桶,外圍已經沒有障礙物了,只要她想法子將桶身弄倒,就能順利從車上滾下去。

  崔翎冷靜下來之後,發現自己頭腦越發清明。

  許多剛才被她忽略了的事,一一浮上心頭。

  首先,從馬車的時速和過去的時間來推算,這會兒應該出城有些距離了。

  約莫,二十里路是有的。

  按照車廂內木桶的顛簸程度來看,這段路一定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坎坷山路。

  這樣一想也對。

  她曾經聽石修謹說過,如今的沐州城已經關閉了東西二門。

  南門開放,迎過往的商客百姓,以及從盛京傳來的邸報物資,是通往盛朝其他城池的唯一出入口。

  北門則是通往戰場的必經之路,不走百姓,只容軍士通行。

  若果真是柔然人擄劫她的,那麼他們不可能經過北門回柔然。

  而是要從南門出城,然後在沐州城附近綿延不息的山脈間繞行,從陡峭山路中穿梭走遠路回到柔然大營。

  這便意味著。她此時可能是在沐州城附近的山林中。

  先前慌亂失措,崔翎所有的智商都暫時短路了一下。

  但現在,為了這最後一絲生存下來的希望。她幾乎將全身所有的雷達都全部開啟。

  她想起了在盛京時,曾向袁大郎借閱過沐州城地圖的。

  當時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因為對石修謹不大信任,所以想要將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僅記住了石修謹所給出的兩條可能路徑沿途會經過的城池村鎮,記住了山野林間哪處可能會有淡水和充饑的野果,哪處可能會有野狼猛獸夜襲。

  她還記住了沐州城外綿密分佈的山林走勢。

  好吧,崔翎承認,她來到盛朝之後的這十五年,一直都是處於節能環保的懶循環狀態。

  懷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她基本上懶得花費心思去爭取什麼,懶得想,懶得說,更懶做。

  因為覺得不值得。或者沒必要。

  但唯獨有兩件事,她卻肯為之殫精竭慮,不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件,是美食。

  第二件。就是自己的小命。

  而現在,此刻,正是她生死存亡的關鍵!

  崔翎聳了聳肩,扭了扭頭,然後轉動一下手腕和腳腕。做好熱身運動。

  等到下一個曲度比較大的顛簸時,立刻傾力往側面一壓,木桶應聲翻倒。

  她忍不住為自己喝彩,「做得好!」

  然後,她十分艱難地將木桶將反方向挪動,一點點,一點點,再一點點。

  終於,木桶從馬車上跳躍而起,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一路滾落而下。

  崔翎被木桶巨大的衝擊力撞得生疼,但是她心情卻很愉悅。

  木桶的蓋子掉了,她看到夜色映照下發著微弱熒亮的光線,有濺起的水珠滴落到她眉梢眼角。

  那是被積雪掩藏著的青山。

  樹影高聳入雲,密密麻麻的一片,有陰冷的寒風卷過,樹葉「沙沙」,抖落一大團的冰沙。

  那是延綿不盡的林海和雪原。

  她都要笑出聲來了,真好,這裡果然如她所料,是沐州城外的山脈。

  而她終於,掙脫了擄劫她的那些人的魔爪,重獲新生!

  木桶撞擊在一棵參天古樹的軀幹,崔翎連忙抱住頭蜷縮身體,將自己卷成一團。

  只聽「砰」的一聲,木桶應聲四裂。

  在巨大的衝力中,崔翎雖然受了點皮肉之苦,但神志卻還清醒著。

  她深深呼了口氣,然後嘗試著坐起,站立,走動。

  手臂和臉上有涼涼的液體緩緩地在流,可能是擦破了皮,但很好,她的筋骨並沒有受傷。

  她還能走,能跑,能逃。

  聽到不遠處馬蹄停歇轉向往回趕的聲音,她來不及多在這裡休息停留,便立刻閃身穿進了山林。

  她知道夜裡的山林中可能會有危險的猛獸。

  但她寧肯成為猛獸的夜宵,也不要叫自己落到柔然人的手上!

  但崔翎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也小看了擄劫她的這兩個柔然人。

  紀都從前常在夜間捕獵,目力遠比常人要好,儘管是在這漆黑一片的山林間,他所能看到的視野也要比別人更大一些。

  他一路追蹤到木桶的碎片處,看到地上有一行歪扭的腳步,一路往深山裡面而去。

  副手那耶見人丟了,氣得哇哇大叫,「這娘們竟然敢跑!若是叫我將人逮了回來,一定要叫她嘗嘗我這鞭子的厲害!」

  臨行前,他們是在汗王面前許下軍令狀的。

  若是此行未成,回到部落之後,都要領受懲罰。非常時期,為了以儆效尤,不叫底下的勇士喪失士氣,他可以想像到,這懲罰該有多麼地可怕!

  他不像紀都,是汗王的小舅子,就算出了事,也有王后作保。

  像他這樣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平民,若不能將這袁家的娘們帶回去,恐怕會掉腦袋。

  事關性命,本來就凶野強悍的人。自然更加窮凶極惡。

  紀都瞥了那耶一眼,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說道,「你去那邊搜。我去這邊找。」

  那耶不疑有詐,果斷地應了。揮舞著長鞭便向對面山林子中走去。

  紀都看著那耶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故意指了錯誤的方向給那耶,並不是想要獨佔功勞,實在只是因為有些看不慣那耶的為人。

  那耶貪功冒進,性格又暴虐激進。

  紀都覺得,假若這逃跑的女子遇上了那魔星,一定得吃不少苦頭。

  倒不是憐香惜玉。

  兩國對壘,彼此都是敵人。他還沒有饑渴到會對敵將的妻子動心的地步。

  純粹只是出於他軍人的一種尊嚴吧。

  擄劫一個女人來為戰爭增加籌碼,不是用實力,而是用陰謀詭計取勝,這本來就已經是件足夠低劣的事了。假若這一路上還要繼續折磨這個可憐的砝碼。這會令他覺得受到了侮辱。

  更何況,這女子在此等危急境地,竟還能從他眼皮底下逃脫,也算是個人物。

  儘管對方是個女子,紀都也不吝惜給予自己的欽佩和讚賞。

  所以。他堅持要自己找到她。

  在他手裡,她能少吃一點苦頭,至少在到柔然汗王的營帳之前,可以完整無傷。

  他這樣想著,便等那耶的身子徹底在林中消失不見。才沿著那排細碎的腳步往裡頭走去。

  地上的腳印清晰地指引著崔翎的方向,紀都毫不費力地發現了她藏身的所在。

  他好整以暇地抱著胸停下,對著空闊的山林說道,「出來吧。」

  沒有人回答。

  他性子不急,也沒有上前將躲在樹幹之後的女子一把拽出來,只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和袁五交過手,他是個可敬的對手。我尊重他,所以不願意對你動手,如果你不想叫我為難的話,還是乖乖地自己走出來吧。」

  頓了頓,紀都補充著說道,「你就躲在樹後面,對嗎?我都能看見你的裙擺。」

  崔翎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生的希望,就在這一瞬間,晦暗不明。

  她很清楚,自己的行蹤已經被人窺破,再躲藏已經毫無意義。

  只是,她還不想認命。

  就算反抗也不過是徒勞,她也想再試一試!

  深吐了口氣,崔翎從樹幹之後徐徐走了出來,瑩瑩白雪的光皚映照在她潔白無瑕的臉上,一雙晶瑩璀璨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子。

  她從烏黑如緞的髮髻上輕輕拔下一根簪子,毫無畏懼地抵在頸間。

  冷淡而高傲的輕笑從她唇邊傾瀉而下,「想要讓我乖乖就擒?那是不可能的。你若再逼近一步,信不信我會將這簪子狠狠地插下去?」

  紀都冷笑,「袁五夫人是不是搞錯了,我是擄劫你的匪徒,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脅一個匪徒,這豈不是太可笑了?」

  他接著說道,「我勸夫人還是不要做這樣的無用之功,將簪子放下,否則丟了自己的小命,我最多也不過是道一聲可惜,而夫人卻再也看不到袁五將軍了呢。」

  崔翎冷哼一聲,「哦,真的嗎?」

  她驀得輕笑起來,語聲裡不帶一絲溫度,「我以為你們汗王會下死令,要你一定帶活的回去呢!既然生死不論,你還怕什麼?」

  紀都被她識破心事,還步步緊逼,不由有些惱意。

  他當真害怕她會將簪子往太陽穴處用力一插,到時候香消玉殞,徒留一具屍體,袁家軍暴怒不說,汗王也要處置他做事不力。

  這樣想著,紀都目光一沉,也不再多說什麼,徑直便用手中飛刀將崔翎手上的簪子打落。

  他一個飛身,便已經將那嬌弱女子鉗住,「我本不願傷你,但你若再作無謂抵抗,我的同伴也不會容許,我勸你,還是安生一點吧!」

  崔翎掙扎不得,傷心絕望,這次是真的死了心。

  正在這時,忽聽得五丈開外,一個滿是怒意的聲音喝道,「狗賊,放開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24 AM

第七十五章 救出

  崔翎轉過頭去,看到身穿玄黑色勁裝的男子手持銀槍,伏在棗紅色駿馬上,如同一道閃電,正疾馳而來。

  那男子滿臉鬍鬢,神色略帶幾分憔悴黯淡,但眼神中卻燃燒著滔天怒火。

  他翻身棄馬,轉瞬之間便近在咫尺。

  長槍刺破夜裡冰涼的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紀都頸間,抵住他耳後最脆弱的命脈。

  是鬍鬚男!

  崔翎似看到了救命稻草,奮力疾呼,「救我!」

  袁五郎將槍頭一挑,鋒利的鐵刃便在紀都脖頸割破一道細細的小口。

  他怒斥道,「紀都,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兒,所以上回你落敗,我沒有乘勝追擊。只不過是因為,我還期望著有朝一日,能與你再在戰場上交鋒,光明正大地一決勝負。誰知道你卻是這樣的卑劣小人,還玩這些偷摸擄劫的把戲,真令人失望透頂!」

  所謂英雄相惜,對於勢均力敵的對手,哪怕是涇渭分明的敵我,袁五郎仍然抱以敬意。

  紀都是柔然第一勇士,兵法謀略都十分出眾。

  為人又豪氣干雲,最不屑用小人伎倆,稱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對手。

  袁五郎還曾想過,假若他日盛朝和柔然兩國握手言和,說不定他和紀都還能有把酒言歡的機會。

  然而,他萬萬那不曾想到,本應該在戰場上揮斥方酋的猛將,竟做起了暗地老鼠的勾當。

  紀都聞言卻笑了起來,「謝謝你曾經高看過我,但你現在知道了,我不過是個只會耍陰謀詭計的卑鄙小人,實在當不得你的敬佩。」

  長槍抵在他的命脈,但他臉上絲毫不見慌亂。

  他也不曾放鬆對崔翎的鉗制。只盼望這裡的動靜,不要將像狼一樣兇狠的那耶引來。

  袁五郎只需要再用力幾分,那鋒利的槍頭便能沒入紀都的身體。

  但投鼠忌器。崔翎還在紀都手中,他害怕還未將紀都殺死。崔翎就已經死在紀都手下。

  兩房僵持不下,一時竟保持著這可怕又可笑的姿勢。

  崔翎察覺到紀都的手已經比先前鬆開許多,覺得這是個十分有利的逃跑機會。

  但,她還需要時機。

  她想了想,開口對那一動不動的兩個人小聲建議,「天氣那麼冷,我看光站在這裡似乎解決不了問題。不如,你們兩位商量一個決出勝負的法子?」

  寒冬臘月天,西北山野林間,還是一日之中最冷的半夜。

  崔翎雖然是穿著厚厚的斗篷被擄劫出來的。但已經在寒風裡吹了那麼久,早就全身冰涼。

  頭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發燙。

  她覺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如果這兩個人還打算繼續這樣僵持,在這徹骨的夜風中站個一整夜,那麼她一定堅持不了多久。說不定再過一小刻,就會倒下去。

  所以,她很努力地勸說他們,「不然,就好好打一架。誰贏了誰就帶我走。若是覺得動手有些粗野,那你們也可以文鬥,經史子集猜謎語,隨便選哪樣都成。」

  總之,就是不要再繼續站著不動了,因為她可能沒有辦法再支撐太久。

  袁五郎覺得牙疼。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氣才能一路追蹤到這裡,在她被壞蛋掐住脖子的瞬間,以英雄救美的姿態出現,及時地阻止了紀都將她的傷害。

  她沒有感激涕零,也就罷了。

  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猶帶淚痕,他看了心疼,這種時候只要她能安然無恙,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誰還會去計較什麼感激不感激的。

  但現在,她這是要怎樣?

  建議他和紀都不論文鬥或者武鬥,哪怕打一架也好,也要儘快地決出勝負?

  他和紀都僵持不決,並不是因為彼此顧忌,不敢下手,而是在仔細地觀察彼此的處境和弱點,等到胸有成竹,自然手到擒來。

  這是高手過招和地痞流氓之間胡打一通的區別!

  崔翎看到鬍鬚男越發僵硬的臉色,不由有些洩氣,「真的不能爽快一點嗎?」

  紀都聞言卻笑著說道,「爽快一點?你倒是挺有趣的。」

  他犀利的目光瞥向袁五郎,「來吧,不如我們在這裡好好較量一番,若是你能贏,我便讓你把人帶回去,若是你輸了,可也不要怨天尤人,我已經給過你機會。」

  若憑本心,他根本就不屑於做這種搶匪毛賊才做的擄人勾當。

  但這一回,是大汗欽命,他這個做臣子的,只有服從。

  便是他願意捨棄自己的小命來成就氣節,但他難道還能置家族於危境不顧嗎?

  再說,他的姐姐是柔然王后,若是柔然亡國,對她和兩位小外甥而言,便是地獄和末日。

  為了這些,就算再鄙棄自己,也要將這陰暗的勾當做到底的。

  袁五郎冷哼一聲,「這可是你說的,若是我贏了,便將人帶走。到時,希望你能謹守諾言,不要再與我胡攪蠻纏。」

  話音剛落,兩條身影便就纏鬥在了一起。

  崔翎被紀都扔在一邊,總算透了口氣。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然後靠坐在一旁的大樹身上。

  原本,她是想要趁著那兩個人交手時偷偷溜走的。

  據她觀察,紀都還有一位同夥,但那人此刻應該不在這附近,而鬍鬚男不可能單騎前來,所以還會有後援。

  她只要想辦法騎走鬍鬚男的棗紅馬,往下山的方向走,不出意外的話,就會碰到令尹府中來營救自己的其他人。

  所以,這個法子一定很可行。

  但千算萬算,她遺漏了兩點。

  首先她現在幾乎處在精疲力盡的狀態,頭暈腦袋沉身體僵硬腿腳綿軟,渾身一點力氣都無。

  不要說是逃跑這樣的重體力活了,就是在這積雪不化的雪地裡再多走幾步路,她都覺得是件莫大的難事。全身的力氣彷佛被抽幹了,連腿腳都邁不開一步。

  還有,她不會騎馬……

  否則。只要能有上馬的力氣,或還可拼上一拼。

  鑒於此。崔翎覺得也沒啥好折騰的了,與其累個半死,也不能改變什麼現狀,倒還不如索性就坐在這裡休息,直到那兩個男人決出勝負。

  要是鬍鬚男贏了,她自然歡歡喜喜地得救。

  若是鬍鬚男輸了,了不得。她就找一顆順眼一點的樹直接撞死唄!

  勢均力敵的兩個男人打架,就像是一齣精彩粉塵的戲劇。

  你以為結束了,卻有絕地反擊。

  你以為大勢已去,但不到一瞬。便又發生神轉折。

  在各種跌宕起伏和高.潮迭起之後,崔翎已經被眼花繚亂的打鬥場面晃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昏沉的雙眼,入目的仍舊是兩個相互糾纏的身影。

  只不過,比之剛才。兩個人身上都各自掛了彩。

  紀都的臉頰流淌著血珠,而鬍鬚男手臂上的傷口似是咧開了,將衣衫濕了一片。

  崔翎腦海中的意識在一點點流失,身體也一刻比一刻越發沉重,連呼吸都越來越微弱下來。彷佛下一秒,她就會沉溺在昏睡之中長眠不醒。

  她好想開口叫他們打快一點,因為她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兩個人還有什麼必要繼續打下去呢?就算分出了勝負,但誰又是贏家?

  柔然不需要一個死去的袁五奶奶。

  鬍鬚男捧著她的屍體回令尹府,也不能向他的主子交待。

  她眯著眼,萬分虛弱地開口,「別……」

  別再磨磨蹭蹭了,快點見分曉行嗎?

  一陣陰冷的風吹過,將她沒有說完的話給吹走了……

  這時,一張獐頭鼠目的醜惡面孔出現在她面前,「嘿嘿,原來你這倒黴婆娘們在這裡!」

  那耶毫不客氣地將人扛在肩上,大聲對著纏鬥中的紀都喊道,「紀都大人,我把這娘們捉住了,先押回馬車去,您速戰速決,將尾巴甩掉了立刻跟過來哦!」

  他扛著崔翎大踏步地往山上馬車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一邊還對崔翎惡狠狠地說著狠話,「你這可惡的婆娘,竟然敢逃跑,看小爺我等會兒如何收拾你!袁家五奶奶是嗎?倒是生了張標緻的臉,但這有何用?看小爺不用鞭子給你把臉抽花!」

  袁五郎急怒攻心,顧不得還在與紀都纏鬥,便飛身過去要救崔翎。

  他一槍飛龍在天,銀槍電閃蛇形,電光火石之間,便直直地插進了那耶後腦勺,一時血流如注,腥臭的鮮血染濕了地上白雪。

  那耶倒地,神智已然有些不清的崔翎便也掉入了雪坑之中。

  袁五郎躍身將她打橫抱起,「噓」地一聲將棗紅駿馬引來,然後飛身上馬,向著山下奔馳而去。

  紀都原本要追,但一轉念卻又將腳步停住。

  他歎了口氣,低聲念道,「袁五郎,當日你不曾逼我入絕境,今日我便也放你一馬,這樣,你我算是兩清了。下回若是再見,可當真只能做不死不休的敵人了。」

  到底,他的心還是不夠狠。

  紀都有些懊惱,同時還在思量如何回去跟大汗交差。

  但胸口壓抑良久的那塊大石終於卸下,令他倍覺輕鬆。

  良久,他上前用腳去踢了踢那耶,毫無反應。他又將人翻過來探了下鼻息,一片冰冷。

  他目光一沉,嘴角露出輕快笑意,將死透了的那耶一把扛起,哼著柔然民間的小曲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28 AM

第七十六章 別死

  天光微亮,晨靄煙沉。

  袁五郎緊緊擁著崔翎騎在棗紅駿馬之上,一路飛奔疾馳,絲毫不顧他的左臂傷口崩裂,此時正在流血。

  殷紅的血從他濕透了的袖上掉落,滑入潔白的積雪,開出妖冶美麗的梅。

  他不時心疼地看一眼懷中昏睡過去的妻子。

  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已失去以往鮮活的色澤,像是個晶瑩剔透又纖細易碎的水晶娃娃。

  美麗,卻又毫無生氣。

  樹梢有雪珠被風吹落掉在她長而卷翹的睫毛,變成水,然後慢慢在她眼角滑落,猶如淚。

  一如袁五郎此刻焦切害怕的心情。

  西北苦寒之地,與繁華熙攘的盛京城相比,就如同荒漠之於溫室。

  在他心裡,他的妻子崔翎是一朵從小在溫室中養大的小花,嬌豔可愛,但十分脆弱。

  她能從盛京城一路無畏地來到西北,已經是一個奇跡。

  但這會,她所經歷的,並不是一個有驚無險備受呵護的旅程,而是一場真實的擄劫。

  差一點,就差一點,紀都就成功了!

  袁五郎望著這張美麗脆弱,卻又別樣堅強的小臉,一時神色恍惚。

  他沒有想到,他的妻子竟這般聰慧勇敢。

  假若不是她想方設法求助,激烈抵抗間將泔水車的偽裝識破,守城的兵士或許就會被匪徒蒙混過關,輕易地將車放行不說,也就徹底丟失了她的消息。

  而她的努力,雖然沒有能及時自救。

  但卻給他留下了珍貴的線索。

  他一路尋她而來,憑藉的便是地上泔水的痕跡,以及馬車經過時車輪留下的印記。

  袁五郎想,假若是別的女子遇到這樣危急可怕的境況又會怎樣?

  盛京城的那些名媛貴婦們。自不必說,一早就嚇暈了。

  他的幾位嫂嫂算得上是堅強果決的女子,一樣也會束手無策。

  思來想去。大約也只有年輕時的祖母,才有足夠的勇氣和膽量。會與匪徒周旋,想法子鬥智鬥勇,竭力自救,以期可以逃出生天。

  而他的妻子,不僅努力給他留下線索,還親手逼停了馬車,順利地從天羅地網中逃走。

  他很驚喜。但更覺心疼。

  這樣想著,袁五郎柔聲輕喚,「翎兒,翎兒。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要到家了!」

  他雖是單騎上山,但槐書和從令尹府帶出來的兩隊兵馬應該緊隨其後。

  再稍微走一段路程,想必就能見著他們了。

  懷著這樣的信念,他可以無視左臂傷口咧開時一陣陣錐心刺骨的痛楚。也可以忽略越發疲憊的身軀和沉重的頭腦。

  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過了良久良久,一騎兩人卻始終還在深山老林中打轉,也一直都沒有遇到前來接應的槐書等人。

  袁五郎覺得自己有些體力不支。假若再不停下來休息,恐怕連他也要一併倒在這蒼茫的林中。

  他抬眼瞥見不遠處有一處石窟,想了想,便將馬停下。

  這匹棗紅駿馬是他的坐騎,名叫浮蘇,已經跟了他五年,他平素悉心照顧,彼此頗有靈犀。

  他伏在浮蘇耳邊,柔聲說道,「浮蘇啊,我和翎兒都有些體力不支,恐怕只能在此處休息了。你一向最是聰敏,這一回咱們要不要再來試一次?」

  浮蘇乖順地低鳴,像是回應他的問話。

  袁五郎用沒有受傷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鬃毛,「浮蘇,那我就請你下山,幫我把槐書招來帶到這裡來,我信你一定可以辦到的!」

  他眼中帶著期盼和祈禱,「你可以辦到,浮蘇,對嗎?」

  浮蘇蹭了蹭袁五郎的臉龐,在他身邊打轉了兩圈,低鳴著轉身,然後便一溜煙往山下跑去。

  袁五郎舒了口氣。

  他其實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浮蘇是否能將援兵帶來,這期間尚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但他和浮蘇多年相處,彼此之間互相依戀珍視,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情形,浮蘇都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務,所以這一次,他仍然選擇信賴。

  目視著浮蘇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袁五郎抱著崔翎進到石窟之中。

  天色太冷,身體不適,他們需要一個相對溫暖的場所保持溫度,然後積蓄體力。

  袁五郎四下環顧,發現這石窟遠比他以為的要大,而且很深。

  這裡應該是獵人臨時休憩的所在。

  因為地上鋪有厚厚的稻草,角落裡還有些已經生了鏽的捕獸器,缺了角的鋼刀,還有野獸的獠牙。

  他目光一亮,頓時覺得一下子充滿了希望。

  上山捕獵的獵人在此處休整過夜,那麼這裡,說不定還會有取暖的火石。

  他將崔翎輕柔地放到稻草上,讓她的身子斜斜倚靠在山壁,然後自己四處摸索探尋。

  果然,在一個烏漆麻黑的角落,他找到了火摺子以及一堆柴火。

  數量雖然不多,但是臨時取暖,應該足夠了。

  袁五郎連忙生火,然後將崔翎抱在懷中,靠在溫暖的火光邊上,感覺到懷中妻子體溫漸漸地復甦,他甚至感覺到她如紙片般的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許是太過疲累,也可能是因為柴火太暖。

  袁五郎覺得自己目光逐漸迷離,過不多久後,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翎緩緩醒來。

  她見自己被一個陌生的懷抱緊緊擁住,她被男人陽剛的氣息包圍。

  有些汗臭,帶著深濃的血腥味,甚至還有幾分土味,不怎麼好聞,但是神奇地,卻似乎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的頭還是昏昏沉沉的,腦筋有些不大清楚。

  迷迷糊糊地轉過頭,朦朦朧朧看到一張憔悴失色的面孔。是個粗獷而威武的男人。

  他一身玄黑色的衣裳,滿臉鬍鬢,離得那麼近看。能看出生了一張俊朗帥氣的臉。

  這不是匪徒紀都,也不是獐頭鼠目男。而是救了她的鬍鬚男。

  崔翎安全感滿溢,正想要靠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繼續沉睡,猛然想到自己已經嫁了人,她的夫君是娘娘腔袁五郎,而並非這位富有男子氣概的鬍鬚男。

  她如同被淋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過來。

  天哪,她怎麼能隨隨便便地和別的男人抱在一起。而且還摟得那麼緊!

  這裡是盛朝,不是前世那樣的開化時代。

  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女子若是和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有肌膚之親,便算是失貞。

  若是年輕未嫁的姑娘。那麼除非和這個男人成親,否則就要送到庵堂做一輩子的姑子。

  像她這樣已經嫁人的新婦,遇到這種情形,旁人扣個通姦的帽子也是有的,到時候可就不是做姑子這樣簡單。說不定得被裝進豬籠沉塘。

  崔翎想到這裡,渾身的力氣就好像瞬間回到了體內。

  她動作敏捷地推開鬍鬚男,以飛一般的速度從他身邊撤離,然後緊縮在牆角,「雖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你也不能這樣趁機吃我豆腐。」

  她絮絮叨叨地說道,「我已經嫁為人婦,而且我的夫君還是你的官長,若叫他曉得你這樣輕薄我,信不信他會剁了你的手?」

  鬍鬚男靜默不語,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柴火之前,一動也不動。

  崔翎不管,繼續說道,「但好在我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人,你是為了救我,才不得已碰到我的,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和你計較這個了。只是……」

  她接著說,「只是光我不計較還不成,這世上還有許多見不得人好的小人。那些人啊,最是嘴碎,唯恐不亂,假若有什麼難聽的話傳出來,先別說我,就光是你,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吧?」

  鬍鬚男身子微顫,半晌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句,「好吵……」

  崔翎皺著眉頭上前輕輕碰了碰他,「你到底聽沒聽到我說的話?」

  她見對方沒有反應,又戳了他兩下,「喂,喂!我的意思,是咱們兩個是不是應該好好合計一下,等出了這裡回了沐州城該怎麼說?總之,你可千萬不能透露出一星半點,你曾經將你的手搭在我身上過的意思啊,否則……」

  話未說完,鬍鬚男忽然身子一歪,整個人朝著她的方向幡然倒地。

  崔翎的小腿被鬍鬚男沉重的身子壓住,她抗議地喊道,「喂!喂!你壓疼我了!」

  鬍鬚男滿面潮紅,額頭冒汗,但雙眼緊閉,一言不發。

  崔翎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她伸手去探鬍鬚男的額頭,剛觸碰到就猛地縮了回來。

  「好燙,他發燒了!」

  借著柴火的光線,她的目光移到了他濕漉漉一片的左手臂上。

  她小心翼翼地撕開那片衣裳,視力所及,不由一陣驚呼,「天哪,這傷好深!」

  鬍鬚男強壯的左臂上,赫然劃著兩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一道是箭傷,深可見骨,本來已經結痂,但方才打鬥時似是太過用力,將傷口撕裂開來,露出陰森可怖的傷口和新肉,令人看到不寒而慄。

  另一道則是刀痕,是新傷,長長的一道,幾乎橫跨了他整個手臂,因為沒有得到及時處理,所以鮮血直流,這袖子上的新鮮血跡,都是來源於此。

  崔翎檢查傷口的手,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對不起,你別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31 AM

第七十七章 垂涎

  現在該怎麼辦?

  崔翎茫然無助地望著因高熱而滿臉潮紅的鬍鬚男,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

  她雖然沒有學過醫,但歷經兩世,該有的常識還是具備的。

  鬍鬚男現下高燒不退,還處於昏厥狀態,要不是因為失血過多,就是傷口受到了感染。

  這情況在前世,或許只是一支退燒針和一點抗生素就能解決的事。

  但這裡是距離現代文明十分遙遠的陌生時代,一點微不足道的小病,都可以叫人丟了性命。

  更何況他們現在不在盛京,也不在沐州城,而是在荒野山林之中。

  缺醫少藥,沒有食物和水,甚至連床可以保暖的棉被都沒有……

  對於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來說,這境況都算是一種考驗,更何況是一個昏厥過去的傷病員?

  崔翎覺得這樣光坐著不行。

  這男人現在需要救治,否則隨時都有生命之危。

  他捨命救她,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不論如何,她都要替他做點什麼。

  她想了想用力抽出自己被壓著的小腿,然後將鬍鬚男的身體往旁邊更舒服的稻草上搬去。

  她的腿還是軟弱無力。

  但她扶著山壁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石窟的入口,往外望去。

  天光已經大亮,現在是清晨。

  觸目所及,一片厚厚的山雪,潔白無垠,一眼望不見盡頭。

  看地形和環境,此刻他們應該還在山上,但白雪高林遮蔽了視線,讓她一時分辨不清具體的位置。

  崔翎很想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但裡屋傳來鬍鬚男微弱痛苦的低吟。

  她連忙頓住腳步。從懷中摸出一條潔白的手帕,平攤在雪地上。

  扒開第一層雪,只取相對潔淨的第二層。將它們捧到帕子上然後包起,回到石窟。

  她得先給鬍鬚男清洗一下傷口。

  等到他手臂上的血痕都被清理乾淨。她又撕下自己裡衣的裙擺,緊緊地綁住他的左手臂止血。

  她包紮傷口的水平十分業餘,稱得上歪七扭八,但好在力度足夠,白緞上除了最初染了一絲紅痕,後面就不再潺潺冒血。

  這算是先將血給止住了。

  接下來還要退燒。

  在缺醫少藥的情形下,崔翎所能想起的物理降溫手段。大約也只有冰敷和擦拭身體兩種了。

  冰敷倒是容易辦到,這裡是冰天雪地的山中,像剛才那樣用帕子捧了雪過來便成。

  擦拭身子就……

  崔翎看了眼鬍鬚男痛苦的表情,心下到底還是不忍。

  罷了。現在情況危急,算得生死一線,她又不是土生土長的盛朝女人,心裡將男女大防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又何必非要矯情這個?

  再說。不就是男人的身體,她又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害羞個毛線。

  崔翎這樣想著,便一刻也不肯耽擱。

  她扶著石壁走到外面,想了想。索性將身上的斗篷取了下來鋪在地上。

  一陣陰冷的山風吹來,如同刀鋒割在她身上臉上,冷得身子都直打顫。

  她縮了縮肩膀,咬著牙將大捧的雪往斗篷上放。

  斗篷面積大,裝的雪便多,多裝一點,也好少出來吃兩趟冰風。

  她也不舒服呢,若是再凍倒了,和鬍鬚男兩個都人事不省,那麼存活率就會大大降低的。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才不想要死呢。

  崔翎回到石窟中,毫不客氣地將鬍鬚男的上衣給扒了下來,用帕子裹著白雪在他上身認真擦拭。

  初時,她還能心無雜念,認真淡定。

  但過了沒一會兒,她就羞愧地發現,她走神了……

  不是她沒有心懷高尚的救人之心,實在是這男人的身材太好了,好到讓她十五年都不曾動過的心,那麼猝不及防地蕩起了一絲漣漪。

  若不是還顧及著自己已婚婦人的身份,她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對鬍鬚男趁人之危上下其手了。

  鬍鬚男此刻上半身的衣裳都已經褪下,露出他堅毅的下巴,悠揚的頸脖,還有堪稱完美的上身曲線。

  不是那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肌肉男,也不是一點肉都沒有的竹竿。

  他身上的肌膚是淺淡的麥色,上半身的肌肉纖濃得宜,線條優美流暢,美好得令人見了有想要摸一下咬一口的衝動。

  就在崔翎忍不住要對鬍鬚男伸出魔爪時,理智將她拉了回來。

  她猛烈地搖頭,「不行!不行!你是有夫之婦,怎麼能隨隨便便碰丈夫以外的男人?現下這樣替他物理降溫,是為了救他的命,可不是為了要吃人家的豆腐!打住!」

  雖然袁五郎不是她理想中丈夫的樣子,但人家並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只是長得娘了一點,打扮花裡胡哨了些,就因為這個她就給他弄頂綠帽子回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何況,人家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守著她這個不怎麼可心意的老婆就已經夠可憐的了。

  她若是再好上別的男人的色,也實在太對不起他了。

  崔翎決定要無視鬍鬚男這巨大的誘惑,她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地替他擦身。

  好不容易感覺到他體溫降低了一些,這才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重新替他將衣衫穿好。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緒,她還特地將他的衣裳整理地整整齊齊。

  這時,她肚子忽然一陣咕咕作響,她餓了。

  昨夜就沒有好好地吃,才不過剛吃兩筷子牛肉就被人藥倒了,經歷過一夜的折騰,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肚子君能支撐到現在才提出抗議,她已經很感激了。

  但這冰天雪地的,能找到什麼吃的東西果腹?

  崔翎看了眼鬍鬚男逐漸恢復的臉色,又搬了幾根稻草蓋在他身上。然後才又出了石窟。

  她決定要出去看看。

  漫天雪地,除了樹木,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走出去約莫幾步路後。發現地上鋪著淺淺的馬蹄印記,應該是鬍鬚男夜裡騎來的那匹棗紅色駿馬。

  那駿馬腳步淩亂。馬蹄印雜亂無章,看起來是迷失了方向。

  崔翎有些困惑,為什麼鬍鬚男將唯一能將他們運送回城的駿馬放了走。

  就算他們兩個現下體力不支,需要休息,他也完全可以將馬栓在附近,等身體情況好一點了,兩個人再騎馬下山。

  求人不如求己。這可比等別人來救援靠譜多了。

  不過,崔翎相信,鬍鬚男這樣做,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

  就沖著他能在她最危急的關頭從天而降。從兇悍的柔然賊盜手中救了她的性命,她也覺得不論如何,都要信任這個男人。

  她將目光從馬蹄印記上收回,抬頭再看四周參天的古樹。

  應該是榛葉類的,但她見識淺薄。認不出具體的品種,只知道這樹長得很高,頂上的枝葉繁茂,葉子和枝椏大多被山雪覆蓋,偶爾積雪掉落。露出葉子的本尊,倒還保留著翠綠的顏色。

  她目光一亮,榛葉類的樹上說不定還能找到松果榛子什麼的!

  崔翎在附近溜達了一圈,找到一顆相對來說細弱一點的樹,抱著樹幹就用力地搖了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倒也不是完全的無用功。

  總算還是給掉下了一些類似松塔之類的東西。

  她跑過去從裡面剝弄著,發現裡面竟然還藏著松果!

  許是這裡向來很少有人過來,林中的松鼠也來不及將所有的松子都吃掉,所以掉下來的松塔裡,大部分都有松果,很少落空。

  崔翎高興極了。

  看鬍鬚男現在的狀況,他們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似乎除了等待救援,別無他法了。

  而等待,是需要有糧食儲備的。

  喝的還好,可以取食乾淨的雪水。

  裡面還有柴火,甚至可以想辦法將雪水加熱。

  但方圓百里沒有人煙,要解決吃的問題,卻有些困難了。

  山林裡應該是有野獸的,但她一個弱女子,身體還不舒服,做不了捕獸的大事。

  別說抓野獸來吃,她別讓野獸給吃了就是萬幸了。

  如此,他們便將面臨沒有食物的危機。

  光有水,沒有吃食,頂多能夠撐過三天,加上她和鬍鬚男傷的傷,病的病,恐怕能撐過一日一夜,就已經算了不起了。

  但若是救援遲遲不來呢?

  而現在,崔翎擔憂思慮的問題得到了解決。

  這批榛葉類的樹上長了類似松塔一樣的東西,裡面有飽滿的松果,可供果腹。

  松子具有很高的營養價值,假若這裡的樹上都有松子,那麼她想法子多搜集一些,就能依靠這些東西來填飽肚子了。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然後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跑到樹下猛力地搖了起來。

  「嘩啦嘩啦」,源源不斷的果實從樹上掉落下來,下起了松塔雨。

  崔翎很快就獲得了大豐收。

  她用斗篷裝了滿滿的松塔回去,在石窟的角落裡找到了廢棄不用的鐵鍋。

  清洗整理過後,她便將所有的松子都倒入鍋中,然後想法子在柴火上架起來,這種情況下,炒食有些太費力了,她便又去取了雪水放入鍋中,打算做煮松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香味飄蕩出來。

  崔翎輕輕碰了碰鬍鬚男,「喂,你要是醒了,便先起來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鬍鬚男身上的燒已經退去了大半,臉上額頭不再發燙。

  但他卻蜷縮成一團,身子瑟瑟發抖,「冷……」

  崔翎側耳傾聽,「什麼?你說什麼?」

  鬍鬚男的身子往崔翎身上貼了過來,「冷,好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36 AM

第七十八章 小鬍

  崔翎沒有辦法,只好任由鬍鬚男將身子蹭到她身側。

  石窟的地上凹凸不平,鬍鬚男幾次晃動都碰到了凸起的山石,額頭處激起一道深深的紅痕。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輕撫著他的頭枕到自己腿上。

  柴火燒得洞窟中十分溫暖,有火光照到鬍鬚男臉上,映出他挺拔的鼻峰,俊秀的眉。

  崔翎有著片刻的失神。

  有那麼一刻,她彷佛回到了前世臨終前的場所。

  在那個遠離城市的山間別墅,她經歷著最糟糕的心情和最可怖的命運。

  一場聲勢浩大的天災,地動山搖,將她辛苦建立的房子一瞬摧毀,她被兩根橫樑阻擋在屋子的角落裡,雖然沒有受傷,但卻被困住動彈不得。

  沒有食物,沒有飲水,她的生命很快就要枯萎。

  當時,她萬念俱灰,想像著自己短暫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這一生,從未有人真真切切地愛過她,保護她,願意為了她拋棄一切捨棄生命。

  她是父母超生的產物,她不是他們願望中的男孩,他們對她只有失望和嫌棄,沒有半分愛。

  為了籌錢繼續生兒子,她很早就不被允許上學。

  若不是她實在太聰慧,令學校裡的老師破格減免了學費,平時又幫忙掙零花養活自己,她根本就不可能讀完高中。

  她從十歲起,就是自己養活自己了。

  後來靠助學貸款和國家獎學金上完了大學,打兩份工來賺生活費,還要擠出一部分來供養弟妹。

  在她窮困潦倒時,她的父母,姐姐,以及受過她恩惠的弟妹。一個都沒有冒過頭。

  後來她發達了,這些人倒是立刻像聞到了蜜糖的蒼蠅圍了過來。

  親情嗎?

  崔翎冷笑,那樣的家庭沒有親情。只有利益。

  她上輩子窮極一生,都不曾感受到過半分親情溫暖。那些趨利避害的家人,哪個都不可能會為了她有什麼壯舉,莫說拋棄生命了,就是叫他們拿出一點點錢來,恐怕都做不到。

  至於愛情……

  她和初戀都是窮苦出身的苦孩子,惺惺相惜在一起。

  但初戀在面臨抉擇的時候,幾乎都沒有作過什麼掙扎。就選擇了名利富貴。

  是,他打著孝子的名義,聽起來是有好多無奈。

  但假若他真心愛她,那要兩全其美的方法也並非沒有啊。他只不過是不想放棄成功的捷徑罷了。

  她也曾想過,如果後來她沒有成功,仍只不過是一名窮困潦倒碌碌無為的平凡女子,那已經功成名就了的初戀,還會來找她要求再續前緣嗎?

  答案。是否定的。

  彼時兩人的地位懸殊,他身在雲端,她踩著塵埃黃泥,怎麼可能還會有繼續在一起的交集?

  他已經嘗過富裕的美好,不會再退回來。與她過貧窮簡單的生活了。

  所以,這算是愛情嗎?

  或許最初有過純粹的心動,但後來慢慢地就變了。

  那個男人連共同熬過艱難的勇氣都沒有,又怎會為了她捨棄一切甚至生命?

  但此刻,崔翎望著鬍鬚男那張英俊美好的面容時卻想,這男人會呢!

  不論他是出於道義還是遵照上峰的命令,他都在她最危急的時刻趕來,從柔然賊子的手上將她救了下來,奮力相搏,不惜性命。

  在她替他擦拭身體的時候,她看到了。

  在他背後的幾處要害,都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刀痕,顏色鮮豔,是才受的新傷。

  雖然刺得不深,但那也不過是因為他武藝高強罷了,若是對手再強大一些,那這些刻在要害處的傷,說不定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這個男人是真的以命相搏地要救她的。

  這一點,讓她感動的同時,心底某一處的弦也像被吹過的春風輕輕撥動了一下,彈奏出無限美好的樂聲,充滿了希翼和柔情。

  崔翎這樣想著,一時百感交集,目光也柔得能滴出水來。

  但很快,她就醒過神來,用力地捶打自己兩下,「你只是感激他救了你,一時權宜,才這樣做的!對,你只是一片好心,不忍他病著還要撞到腦袋而已!」

  等到他醒了,或者援兵到了,這一切就會結束。

  她等石修謹將冬衣的事交待完,就會跟著他一起回到盛京,繼續過她悠閒自在的米蟲生活。

  而他,就像是天邊的一朵雲,被風一吹,就散了。

  這場夢,都還沒有開始做,就已經醒來。

  崔翎心中寂寥,閉上眼靠在石壁上養精蓄銳,但許是身子太過疲乏,一時不察,便就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腿上的人動了動,一雙溫暖的手臂上前環住她的腰肢,緊緊地。

  她太睏了,私心裡也覺得無法抗拒這樣的溫暖,便索性不再去管,頭一沉,繼續睡眠。

  崔翎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又快要暗沉下來了。

  她垂頭下去,發現枕著她大腿睡覺的病鬍鬚竟然不見了。

  幾個時辰之前,那傢伙還是一副病得快要死了的模樣,這才隔了多久,他就不見了。難道他已經好了,能夠站起來走路,所以將她一個人扔在這裡,自個跑掉了?

  她連忙站了起來,剛走了兩步路,腳下一個踉蹌,「撲通」一聲就栽倒在地。

  石窟外傳來關切的問話,「出了什麼事?你醒了?怎麼了?」

  是鬍鬚男富有磁性的嗓音。

  崔翎鬆了口氣。

  還好,這人還算有良心,並沒有趁著她睡著偷偷跑掉,也算沒有辜負她麻木了的大腿。

  她扶著山壁爬起來,一邊回答,「沒事,沒事,我只是不小心。」

  鬍鬚男從外面進來。手中拎著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

  他腳步看起來還有些虛浮,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但至少已經能走能動能打獵了。

  和剛才那個病懨懨躺在地上。一副快要死了模樣的男人,完全就不是一個人嘛!

  這是不是說明。這男人雖然還受著傷,但已經沒有大礙了?至少,不必擔心他會不會還有要「死」的風險了?

  崔翎驚詫於鬍鬚男超強的生命力和體力,心裡想著到底是強壯的硬漢,燒退了就立刻生機勃勃,要是換了像袁五郎那樣瘦成竹竿狀的娘娘腔,說不定就得一病不起了。

  她先是指了指他手中的東西。「哪裡來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接著說道,「你的燒才剛退,怎麼能到處亂走?要是被野獸發現了吃掉你怎麼辦?就是著了涼再發起熱來。也不好啊。」

  她說話時如同炒豆子,劈裡啪啦一陣,而且氣勢十足。

  袁五郎看著覺得很逗,他忍住笑將手中提著的獵物沖著崔翎晃了晃,「獵了山雞和野兔。你一定餓了吧?餓了就來幫我一起整理,等會兒咱們烤來吃。」

  他瞥了眼還架在柴火上已經黑成炭的松子,忍住笑意說道,「那東西恐怕不能吃了,我只是覺得如果再不出去獵點東西來。那咱們就都得餓死,這樣而已。」

  崔翎一時語結,見鬍鬚男看起來龍精虎猛的,似乎已經沒啥大礙了,便也就罷了。

  她將袁五郎手中的小野兔接過來,抱在懷中,眨巴眨巴著眼問道,「等會先弄山雞,若是夠吃了,就不要打它的主意了好嗎?你看它,多可憐!」

  這是隻漂亮的小灰兔,生了肥厚的兔毛,毛茸茸的,又可愛,又暖和。

  她一抱在懷中就捨不得撒手了。

  袁五郎見她喜歡,臉上露出難得的寵溺,「你喜歡,就留著吧,若是不夠吃,我再出去獵幾隻山雞便是。」

  對他來說,這會兒雖然算是體力不支,對付不了大型的動物,但要抓幾隻山雞野鳥,卻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再出去一趟罷了。

  若是能討美人歡心,再出去十趟也值得啊!

  崔翎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她緊緊摟住小灰兔,笑嘻嘻地沖著鬍鬚男說道,「你真好,謝謝!」

  像是個千辛萬苦終於討到了糖吃的孩子。

  五郎袁浚被這一句「你真好」酥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轉過頭去,看著憔悴卻擋不住風華美麗的崔翎正垂頭輕輕撫摸著小野兔順滑的毛髮。

  她神情專注認真,臉上充滿了歡欣喜悅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曾歷經磨難,剛從生死關頭逃出生天。

  他一時看得癡了,忽然聽到耳邊女子清脆歡喜的說話聲,「小灰兔,以後你就叫小鬍好嗎?」

  小狐?

  袁五郎連忙說道,「這不是狐狸,怎麼能叫小狐?」

  他連忙擺手,「沖著一隻小兔子,叫它小狐狸,先別說它樂意不樂意,叫的人不覺得彆扭嗎?」

  此鬍非彼狐!

  崔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因為想要紀念一下是鬍鬚男給她帶來的小灰兔,她又何必給可愛的兔兔取這麼一個男人味十足的名字?

  小鬍,才不是狐狸的狐,而是鬍鬚的胡!

  看著鬍鬚男那樣駑鈍,她便也有些意興闌珊。

  袁五郎對這個話題卻仍舊依依不捨,「不然就叫它小兔?或者小灰?你看它是灰色的!」

  崔翎抱著小鬍不大想理他。

  但想到還要靠他處理山雞的內臟羽毛,便只好生硬地說道,「叫什麼名字才不重要呢,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兔子了。」

  她強詞奪理,「再說,叫小鬍的兔子,聽起來就很拉風,多帥氣,我保證這世間絕無僅有。」

  袁五郎狐疑問道,「拉風?」

  崔翎抓著頭痛哭地呻吟一聲,「好了啦,你不要管我的兔子叫什麼名字,快點去處理山雞,我肚子好餓,快要餓死了!」

  為了堵住他的口,她誘惑地說道,「你也嘗過我的手藝吧?知道我對料理食物有一手吧?嗯,所以你快點把山雞處理好弄乾淨,就來等著嘗我做的崔氏叫花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40 AM

第七十九章 幻覺

  聽聞有美食,袁五郎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崔翎的手藝他已經嘗到過了,同樣的食材在她手中總能做出不一般的味道來。

  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他的妻子出手不凡,狠,准,快,一擊即中,只是一頓她口中「簡單湊合」的香辣牛肉,就立刻將他的味蕾征服,從此欲罷不能。

  她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他毫不質疑,深深信服。

  只是,這裡荒郊野外的,除了這兩隻山雞什麼都沒有。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手藝再好,難道還能做出朵花來?

  但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他便忍不住期待起來,說不定,還真的有了不起的驚喜呢!

  美食當前,崔翎將心底那種怪怪的情緒暫時撇開,全身心進入廚娘模式。

  她毫不客氣地差遣鬍鬚男,「先將毛拔了,內臟清理乾淨,用雪水多洗幾遍。」

  袁五郎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將山雞處理完了。

  他提著東西進來,「接著就放火上烤對嗎?」

  五郎心裡暗自嘀咕,這不就是普通的烤雞嘛,也不知道哪裡特別了,值得她自信成那樣。

  崔翎搖了搖頭,「哪有那麼簡單?」

  她從袁五郎手中接過山雞,「你先到外面去 尋一些寬一點的樹葉,再弄一點濕泥進來。這山雞,就交給我處理。」

  其實,真正的叫花雞,是不用拔毛的。

  裹了厚厚一層濕泥,放火上烤制,直到泥裂落地,烤雞始成。

  但這種做法只出現在小說和傳記之中。現實生活中的叫花雞,卻不是這樣做的。

  現代人注重衛生,講究飲食的健康。雞毛是一定要拔乾淨的,內臟也是一定要去除的。在烤制之前,還先要經過一道醃制的程序,不僅可以去腥,還能更入味。

  然後再用荷葉包個幾層,外面裹上濕泥,放入烤箱。

  但這會既沒有荷葉,也沒有醃料。更不可能有什麼烤箱,崔翎便只能展開想像的翅膀,自由發揮了。

  趁著袁五郎出去搞泥土,她偷偷地從懷中取出兩個白玉瓶。沖著它們邪魅一笑。

  沒有錯,對於身在古代的頂級吃貨而言,隨身攜帶調味料簡直就是不得不做的一道工序,居家,旅行。哪怕散步,一瓶在手,美食我有,萬事不愁!

  這兩個小瓶子裡裝的分別是鹽和辣椒醬。

  有了這兩樣東西,還愁這道崔氏叫花雞不好吃嗎?

  剩下的。便只要看火候了!

  崔翎細心地將鹽巴均勻地塗抹到了山雞肉上,辣椒醬還不急著放,一會兒可以做蘸料。

  如此將調味過的山雞放置一邊,也算是進行醃制。

  等到袁五郎取了樹葉泥巴過來,她再用樹葉細細密密地將雞身包裹得嚴嚴實實。

  然後塗上厚厚一層泥土,再架在篝火之上,慢慢地,均勻地,轉動著山雞,開始了漫長而充滿期待的烤制之旅。

  寒冷的冬季山嶺,瑩瑩篝火驅散嚴冬,將石窟烘得如同春天般溫暖。

  崔翎和袁五郎席地而坐,目光專心致志地望著逐漸飄散出誘人香氣的叫花山雞。

  空氣裡,除了香氣,還有曖昧。

  因為要合作烤山雞,兩個人不得不坐得很近。

  孤男寡女,同處一窟,一個是熱情如火,一個又乍動春心,烤著烤著,這氣氛難免就夾雜了些火熱情緒。

  眼看鬍鬚男靠得離她越來越近,崔翎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了挪。

  她心中如同小鹿般惴惴直跳,非但不討厭,還有些喜歡這樣的親密,很自然,很水到渠成。

  甚至有那麼一刻,她心裡在想,不如放縱自己一回吧!

  只要謹守住自己對袁五郎的本分,在心裡默默地享受一下這樣的甜蜜感覺,應該也不是罪。

  但下一秒,她就又深深陷入了懊悔自責和內疚中。

  就算袁五郎再不符合她心意,但既然婚盟已成,她也總要有一點契約精神的不是嗎?

  她千辛萬苦地跑到西北邊疆來,是為了和袁五郎改善關係,而不是為了紅杏出牆!

  想想盛京城鎮國將軍府那和諧美好的一家!

  想想疼愛她的祖母,包容她的嫂嫂們,還有可愛的小侄兒!

  想想她計劃中的辣菜館和那一整船辣椒!

  想想一輩子做米蟲的宏偉願望!

  她怎麼能給袁五郎戴綠帽子呢?哪怕只是精神上也怎麼好意思!

  袁五郎見崔翎剛才還充滿歡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黯然,不由關切地問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崔翎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不舒服。」

  她想了想,略帶幾分遲疑地說道,「這回承蒙你相救,我心裡很是感激,只是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將來我也好……報答。」

  袁五郎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我姓袁,單名一個浚字,你以後叫我阿浚便好。」

  既已經出生入死,那又何必要再隱姓埋名?

  他能感覺到崔翎對他也是有好感的,早不似從前洞房時那般冷淡疏離。

  這是一個很好的轉變,而他想要的還不止是這些。

  所以,他決定坦誠自己的姓名。

  鎮國大將軍的第五子,名叫袁浚,這是盛京舉城皆知的事兒。

  他想,只要報上袁浚的大名,憑這丫頭那點聰明勁,就一定能夠猜到他是誰了。

  到時,若是她震驚埋怨,他都由著她,反正這裡荒郊野嶺,就他們夫妻兩個在,她也跑不到哪裡去,這誤會慢慢解釋清楚就罷了。

  但崔翎的反應,卻讓他深深失望。

  崔翎總覺得袁浚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但到底是在哪裡呢?

  基於袁家軍中許多軍士雖然不是鎮國將軍府袁家的子弟。但也跟著姓袁,所以她沒有起疑心。

  只是純粹覺得這個名字耳熟。

  帶著狐疑和試探,她的目光在袁五郎臉上不斷地打量著。

  嫂嫂們都說五郎膚白俊秀。生得和死去的婆婆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略有些女相。

  嫂嫂們還說五郎愛美。十分注重自己的相貌和穿衣,一向都是盛京城貴介公子中的潮流典範。

  所以,儘管心中懷著最後一絲僥倖,但崔翎也不得不斷定,眼前這位滿臉絡腮鬍,頭髮亂糟糟不修邊幅,穿衣隨便的鬍鬚男。跟傳說中的袁五郎是半毛錢干係都沒有的。

  否則,若是她認錯了丈夫,為什麼他不抗議?娘娘腔不反駁?

  連瑀哥兒也沒有糾正她?

  這只不過說明她心底的這點小渴望,是個最大的幻覺。

  她隱隱有些失望。

  但失望過後。卻更添了幾分清醒。

  崔翎再往旁邊挪了一步,神色已然淡定冷靜下來,「噢,原來是袁小哥。等我們安然回到了沐州城,我一定會將你英勇救我的事告訴我夫君的。論功行賞,定不會少了你的。」

  這句話說得十分客氣有禮,但聽在袁五郎耳中卻似天雷陣陣。

  在愣了好長一會兒後,他才醒過神來,這回是徹底明白了自己在妻子心中就是個毫無地位的傀儡啊。

  她怎麼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嫁到袁家來!

  袁家五郎單名一個浚字。這是盛京城人盡皆知的事,只要稍微上點心就能知道的。

  就算沒有人提前知會她,但合婚的帖子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哪怕只要看過一眼,就能記得住。

  就算記不住,好歹也會有個印象啊。

  但看崔翎這懵懂的模樣,顯然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夫君叫什麼名字的。

  她不會以為袁家五郎的名字,就叫袁五郎吧!

  袁五郎氣得牙癢癢,耳邊聽到崔翎略帶遲疑和試探的問話,「不知道小哥是哪裡人,可有家室,有沒有娶妻,家裡有沒有孩兒?」

  他一股無名怒火湧上胸頭,語氣生硬地回答,「盛京人,已經娶妻,還不曾生子。」

  那頭又帶了幾分好奇問道,「哦?看你年歲輕,是不是成婚不久,就來到西北打仗了呀,那你夫人可真不容易,你平日若是得空,可要多寫寫家書回去,否則,她會擔心的。」

  袁五郎心想,他的夫人巴不得他不在家才好,又怎麼會想他?

  不容易?

  她在盛京城高床暖枕享受清閒,再沒有人比她過得更容易的了!

  他心裡十分懊惱,若不是手中叫花山雞的香味實在太過誘人,算一算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出爐的時候,在她身邊他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他寧肯待在山風陰冷的外面透透氣,以紓解一下他內心無邊的苦悶和憋屈,也不願意繼續和她在這裡繼續這麼悲傷的話題。

  崔翎的心情逐漸趨於平靜。

  她原本覺得鬍鬚男肯為了自己捨身相救,多少也是對自己有所好感的。

  他那緊緊跟隨的腳步,緊追不捨的小眼神,難免透露出他的心事。

  但現在看來,這些都不過只是她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人家只是有使命感罷了!

  鬍鬚男有妻子呢,又怎麼會對她一個才見了幾面的人產生什麼好感?而且她還是他上司的妻子!

  她懊惱極了,若是此刻地上有洞,她真的立刻鑽進去躲著,堅決不要再看到這張充滿男子氣概的陽剛的臉。

  這時,石窟外隱約傳來一陣馬蹄聲,伴著「夫人,五表嫂,五嬸嬸」的急喚。

  她目光一亮,激動地站了起來,終於有人找到這裡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43 AM

第八十章 真相

  九王一身華麗的狐裘,親自帶人來尋。

  護衛手持的火把如同星子,蜿蜒成一條星河,將夜間山野映得亮如白晝。

  瑀哥兒飛身撲到崔翎懷中,哭成個淚人,「五嬸嬸,五嬸嬸,終於找到你了!」

  他胖乎乎的小手緊摟著五嬸嬸不放,深埋的腦袋不斷抽搐,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傷心。

  到底還是個孩子。

  崔翎輕輕摸摸他的頭,「瑀哥兒真厲害呢,五嬸嬸就等著你來救我。」

  她心下深深舒了口氣。

  原先還擔心瑀哥兒也落入了那些柔然人的手上,原來他安然無恙,真是萬幸。

  她抬頭,將目光瞥向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

  他眼神中似也藏著炙熱,但態度卻十分疏離,隔著三兩層圍上來的人群,就這樣遙遙望著,並沒有要靠近的意思。

  崔翎暗暗歎了口氣,倒也不覺得傷心。

  其實,若真的擺明瞭態度,井水不犯河水,對她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她微微垂眸,眼角的餘光不自覺地掃了一眼鬍鬚男。

  他似乎並不怎麼高興,沉著臉靜默不語,神色黯然地接受旁人遞過來的斗篷。

  心裡,有微微的刺痛。

  有些情緒,在毫無防備時猝不及防地來了,她還不曾習慣擁有,就將永遠失去。

  石修謹從人群中擠上前來,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崔翎一番。

  披著的斗篷濕噠噠的,臉上沾有污漬,靠近耳邊的側臉隱有傷痕,額頭有幾處擦傷。

  看起來很是吃了一些苦頭。

  他的目光明明帶著幾分心疼,但說出來的話卻總是那麼欠扁。

  「五嫂嫂先前還信不過我,但你看。我在的時候你好端端的,我一走你就被壞人擄劫了,可見。我還是很靠得住的嘛!」

  好像將昨日一出城門就給人堵截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崔翎白了他一眼,「你若是靠得住的話。也就不至於被人揍得鼻青臉腫了。」

  石修謹忙撫著鼻樑上的傷誇張地問道,「真的那麼明顯嗎?是不是鼻樑都歪了?哎呀,小爺我可還未曾娶妻。」

  他憤憤地說道,「要是害小爺娶不上天仙似的夫人,我就抄傢伙將柔然給滅了!」

  其實,眼角下方雖有些淤紅,但鼻樑處卻只是輕微的擦傷。

  石修謹雖然屬性二。但也並不總是這樣誇張。

  崔翎心裡曉得這二貨恐怕是見她情緒低落,故意說些誇大其詞的話,想要逗她開心。

  她很配合地撲哧一笑,「沒歪。還能討到比天仙更漂亮的夫人。」

  袁五郎立在角落裡神情幽怨地看著他們說笑。

  他苦澀地想,她輕易俘獲了家人的歡心,連石修謹都能與她像熟識已久的人般閒話家常,為何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傷害?

  撇去新婚夜的事不提,也原諒她認不出他長相。

  可是她竟然不知道他叫什麼!

  該是有多無視他這個人。才會發生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槐書將袁五郎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裡,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自家五爺這樣飽含著委屈不忿的眼神,真是可憐極了。

  他有些擔心地問道,「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袁五郎冷哼一聲,「不關你事。」

  這時,石窟裡傳來一陣陣撲鼻而來的香味。

  那香味如此濃烈,直沖入眾人的鼻間,在這深夜裡勾動起已經沉睡的饞蟲。

  石修謹第一個受不了,他狐疑問道,「這裡面在烤什麼?」

  崔翎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她舔了舔唇,「呀,我的叫花雞熟了!」

  她看了看眼巴巴帶著無比期盼神情望著她的石修謹和瑀哥兒歎了口氣,「好吧,你們兩個也進來吃一點吧,只是東西不多,只獵到了兩隻山雞,只能給你們一點點嘗個鮮。」

  話音剛落,鬍鬚男卻動作迅捷地轉身回去石窟。

  沒過多久他雙手各抓著一隻飄香四溢的烤山雞出來,外面的泥和著樹葉都已經去除,露出金黃色鮮嫩欲滴的雞肉,看起來誘人極了。

  崔翎以為鬍鬚男是一番好意,只是幫著將叫花雞拿出來,然後分給石修謹和瑀哥兒吃。

  誰料到他挑釁地沖崔翎一笑,然後甩開膀子左右齊開,各往烤雞上咬了一口。

  就這樣一邊啃著雞肉,一邊大搖大擺地從崔翎身前經過。

  面對目瞪口呆的崔翎,他神色不善,語氣生硬地說道,「這兩隻山雞是我獵到的,也是我處理乾淨的,和土裹泥,甚至連翻烤,都是我一人在做,憑什麼要將雞肉分給別人吃?」

  這番孩子氣的言語完全強詞奪理,與他威武的形象截然不符。

  崔翎剛想要說些什麼,卻只見他揮一揮衣袖,不留下一片雞絲地離開了。

  圍攏過來的護衛見他過去,自動自覺地空出一條道來。

  早有人將馬牽到他身前。

  翻身,上馬,哪怕他昨夜還發著高熱在生死線上掙扎過,這時候的動作卻依然矯健迅捷。

  好奇怪,雖只穿著再普通不過的麻衣,卻總讓人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氣場。

  似乎這裡所有的護衛都以他馬首是瞻,他走到哪裡,他們的目光就到了哪裡。

  崔翎心頭一跳,狐疑地皺眉。

  鬍鬚男不知和高頭大馬上衣著華麗的男子說了什麼,兩個人同時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留下一句話,便同時舉鞍揮動了鞭子策馬而去。

  崔翎心頭困惑,到底也無處紓解。

  她不小心看到瑀哥兒愧疚不安的神情,以為這孩子是因為沒有叫花雞而感到懊惱。

  不由笑著俯身捏了捏他小臉,「你想吃呀?沒有關係,等咱們回了沐州城,五嬸嬸就做給你吃。」

  她湊在他耳邊悄聲說道,「這裡缺少調味料。也沒有水源,那兩隻山雞弄得不怎麼乾淨,吃了說不定還要鬧肚子呢。也沒什麼可惜的!」

  石修謹面上卻有探究的神色。

  他是個急性子,心裡想的事從來都憋不住。思慮了半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五嫂嫂,你和我五表哥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事?」

  崔翎以為他問的是娘娘腔,神情不由揚過一份煩躁。

  她有些鄙視袁五郎了,就算他不喜歡她,但看在她不遠萬里來到此處的份上。是不是也該在別人面前多給她留一點面子?

  像今日這樣的劫後餘生,只要是個相熟的人,都會表達一下他的關心。

  何況他還是她的丈夫呢!

  他遙遙立在十丈之外,如此高貴冷豔地冷眼旁觀。只要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們夫妻感情很差好不好,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崔翎心頭怒氣冒了出來,臉上便帶了一層薄薄的怒意,「有什麼事。能有什麼事?」

  她憤憤說道,「就算有什麼事,你也該去問他,對,你順便替我跟他說一句。我被柔然人擄走生死一線,還要麻煩他花力氣前來尋找,山裡風大,萬一弄髒了他的衣裳,可真是對不住他了!」

  不管是瑀哥兒,還是石修謹,身上穿的都是昨日的衣裳。

  滿身風塵,一臉憔悴,至少說明他們一直都在為她擔心著急。

  不像那個人,這樣緊要關頭,虧他倒還有心思換衣裳!

  石修謹睜大眼莫名其妙地看著崔翎,「五嫂嫂在說什麼?難不成五表哥是因為弄髒了衣裳和您鬧的彆扭?」

  他撓了撓頭,萬分困惑,「不對啊,五表哥大方得很,才不會為了這種小事不高興。再說,就他那身破衣裳,也不值幾個錢,弄髒弄破了扔了便是,也值得發脾氣?」

  崔翎瞥了他一眼,「那也叫不值錢?」

  她雖然不通庶務,但好歹也是伯府出身,通體雪白不帶一根雜毛的上品白狐裘十分難得,這樣的品相,這樣的色澤,這樣的裁剪,這身衣裳價值不菲。

  石修謹越發困惑,「五表哥為了方便做事,身上穿的可是和護衛們一樣的粗麻棉衣,雖然用的都是上品的棉花,但也稱不上如何值錢吧。」

  他忽然腦海中靈光一現,嚷嚷著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五表哥一定是看五嫂嫂你沒有和他商量就把那麼美味的山雞給我和瑀哥兒,吃味了!哈哈哈,五表哥竟然也有這麼沒有風度的一天,哈哈哈,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彷佛有一根大石重重砸落到崔翎心上。

  她愣了許久,結結巴巴地問道,「你說什麼?」

  石修謹忽然不覺崔翎的口氣有些不對,他樂呵呵地繼續說道,「我說呀,五表哥恐怕是有些吃味了……兩隻山雞而已,他平素很大方的,應該不會這樣介意。」

  他語聲曖昧,頗有些調侃意味,「五表哥也真是的,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只要說一聲,我和瑀哥兒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何必要當著大夥的面,做那等小兒行徑。噗,他竟然在兩隻山雞上都各咬一口呢!那麼多將士都看著的,到底還要不要他的主將形象啦?」

  在兩隻山雞上各咬一口……

  崔翎眼神嚴厲地朝瑀哥兒望了過去,只見那小屁孩此刻夾緊雙腿,垂著小腦袋,一聲不吭。

  她心中呼嘯奔跑過無數匹草泥馬,心想袁五郎這個混蛋騙她也就罷了,連瑀哥兒這小屁孩也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簡直是……

  因為受了風寒身體還很虛弱,再加上急怒攻心。

  崔翎猛然覺得頭一暈眼一花,腿一軟,就倒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47 AM

第八十一章 擔當

  再次醒來時,天光明亮,已是翌日。

  崔翎怔怔地望著床頂的紗幔發呆,有一搭沒一搭地數著藕色軟煙羅罩幕的紋路。

  身體流失的力氣,在經過一夜的酣睡休整之後,慢慢地又流了回來。

  除了肚子有些空外,她不覺得自己還有哪裡不舒服。

  但她不想起床。

  因為她還沒有消化昨夜那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也不知道推開這扇門該如何面對那事。

  說愧疚懊悔?還是有的。

  畢竟認錯丈夫這件事,說起來真是天雷狗血,假若遇到苛刻一些的婆家,說不定當場就一紙休書劈頭蓋臉地砸到她頭上。

  可她並不是故意的。

  對,不論是成婚那夜還是翌日敬茶,甚至臨行送別,她都一直垂著頭儘量不去看袁五郎。

  她的確是存了私心。

  大家都說,柔然這仗不好打,袁家軍沒有三五年回不來。

  三五年呢!假若她將袁五郎的樣貌記在了心裡,難免也要跟著替他擔驚受怕。

  崔翎並不是在找藉口為自己開脫。

  她是個記性還不錯的人,並沒有什麼所謂的臉盲症。

  相反,前世的經歷讓她對信息十分敏感,只要是見過的人,不管過了多久,她都能夠記得住。

  她的記性太好了,這是她故意不去看袁五郎外貌的原因。

  因為,一旦記住了這張臉,她就不會忘記。

  平素祖母和嫂嫂們聊天時提起袁五郎,她會想起那張臉。

  聽說西北往朝廷送去了戰爭的邸報時,她會想起那張臉。

  收到西北送來報平安的家書,她會想起那張臉。

  她是袁五郎的妻子,必然不斷會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袁五郎。每次聽到時,她都會想起那張臉。

  時間久了,祖母擔心的時候。她難免也要跟著擔心。

  家人牽掛的時候,她心裡也會跟著一起牽掛。

  這大大違背了她肯嫁到袁家來的初願。

  她想過安靜閒適的生活。說她沒心沒肺也好,自私刻薄也罷,她的目的就是這樣不單純。

  崔翎一直以來想的都是這樣,她願意孝順侍奉袁老太君,很樂意跟嫂嫂們友好相處,也完全可以成為侄兒侄女們和藹親切的五嬸嬸。

  就算將來袁五郎得勝歸來,要她履行一個妻子應該履行的義務。她也不會反對。

  但那時的她,真的並不願意為一個陌生的丈夫,承擔思念擔憂牽掛的責任。

  所以,她選擇逃避看到袁五郎的臉。這樣圖片信息和文字信息無法有效結合,每當別人在她面前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她腦海裡其實只有一個挺拔的背影。

  如此,便自然也談不上會牽記掛心。

  擔心一個人是很累的事,而她只想混吃等死過米蟲一樣舒坦的生活。如此而已。

  至於為什麼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嘴角露出苦澀笑意。

  她的婚事辦得十分匆忙,從安寧伯府接到聖意到她出嫁,都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婚事是由大伯母操辦的,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參與過。

  一來,是因為她懶。

  反正她的挺身而出解決了祖父一個很大的難題。她心裡知道陪嫁方面,祖父是不會虧待她的。

  至於那些瑣碎的事,就由大伯母去操心吧,她才懶得管呢。

  二來,人家也沒有讓她參與的意思呀。

  作為安寧伯府內的透明人,她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

  以至於大伯母雷厲風行地替她在極短的時間內置辦好了一切所需,這期間竟然一次都沒有問過她的意思。

  大婚的喜服要什麼款式啊,綰髮的金冠有幾斤幾兩重啊,都是大伯母直接就決定了的。

  她貪懶,倒也沒有什麼意見。

  所以,她其實並沒有看到過合婚的帖子,自然也就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在安寧伯府時,也沒有什麼交好的長輩或者堂姐妹。

  她親娘早死了,父親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繼母自然懶得管她。

  所以,鬼使神差地,竟從未有人告訴過她未來的夫君叫什麼名字!

  下人們偶然提起,直接會叫九姑爺。

  祖母和長輩們說起來時,都稱他是袁家的五郎。

  堂姐妹們自然更不會說起他的名字了。

  後來嫁到了袁家後,嫂嫂們提起袁五郎時,都叫他五弟。

  老太君用小五來稱呼他。

  便是丹姐兒石修謹提起他來,也都是叫五表哥的。

  她倒是從哪裡去知道原來她的丈夫大名叫袁浚!

  崔翎自我檢討一番後,覺得她自己的理由還是很站得住腳的。

  所以心裡便開始埋怨了起來。

  好吧,就算她剛開始的時候推理錯誤認錯了丈夫,可是袁五郎你為什麼要撒手離開?

  頭一次可以理解為他很生氣。

  可是後來有過好多次可以將誤會解釋清楚的機會,他卻又三緘其口,不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是想要看她的笑話?還是冷眼旁觀看看她究竟蠢得有多離譜?

  如果先前是因為瑀哥兒在一旁怕丟了臉面,那昨夜在山窟中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問他叫什麼名字,多好的機會,他直接威武霸氣地說他是她丈夫不就得了,非要故作深沉地丟出他的名字來為難她。

  就算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讓他不高興了,但她不知道,他可以糾正啊!

  崔翎覺得有點委屈。

  若一早就知道完全符合她審美的鬍鬚男才是袁五郎,她一定會秉承來這裡的初衷,好好地修補和袁五郎之間的關係,非常努力地和他培養感情。

  說不定……

  她想起在石窟時那抑制不住的心跳,以及看到他赤裸上身時腦海中奔湧不息的想法,就覺得十分懊惱。

  天知道她發覺自己有紅杏出牆的苗頭時,心裡那種忐忑不安害怕自責是多麼地強烈!

  可現在。石修謹卻告訴她,與她歷經艱險在石窟中待了一夜的人,才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覺得受欺騙。覺得被愚弄,覺得不甘心。又覺得有點丟臉。

  正當崔翎心潮起伏,五味陳雜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是瑀哥兒,「五嬸嬸,你醒了嗎?我給你拿了好吃的杏仁粥,能不能進來?」

  這聲音裡帶著十分明顯的討好和不安,與瑀哥兒素日傲嬌彆扭的形象嚴重不符。

  但崔翎還在氣頭上。她並不打算理會他。

  袁五郎雖然是她的丈夫,但因為不熟,之前也沒有打過照面,所以對他的欺騙。她雖然覺得很不爽有各種複雜的情緒,但其實也還好。

  畢竟她自己也有錯在先,埋怨袁五郎的理由,說起來也不那麼理直氣壯。

  但瑀哥兒也這樣耍她,她真的是出離憤怒了。

  崔翎憤憤地想。若不是先前在院中時,瑀哥兒撲向了紅衣男,她一定會更謹慎一些地推理。

  甚至,她也極有可能假裝恍惚,等著袁五郎先來認她。

  但出於對瑀哥兒的信任。她也想和自己的丈夫有個比較良好的開局,至少也不要讓人家覺得自己不熱情很怠慢,所以才率先開了這個口。

  誰知道……

  瑀哥兒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認錯了人,可是這破孩子竟然一次都沒有提醒過她!

  如果先前是因為袁五郎在,袁五郎沒有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瑀哥兒尊重自己的叔父,不好意思越俎代庖。

  可後來,這破孩子還和自己一塊兒睡過午覺!

  他和她有單獨相處的時間,有的是機會告訴她認錯了人。

  但他沒有……

  崔翎覺得一陣心寒。

  瑀哥兒才五歲而已,一個孩子,她倒是不會胡思亂想他會有什麼別有用心的用意。

  那孩子之所以這樣做,多半還是因為在他心中,袁五郎的地位和權威,要遠遠高過於她。

  讓她難過的,也正在於此。

  不管是先前在鎮國將軍府,還是從盛京城到西北這千里迢迢的一路,她自認為對瑀哥兒算是無微不至,掏心掏肺了。

  論照顧妥帖,就算是四嫂蘇子畫親自來做,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她以為和瑀哥兒之間朝夕相處,多少也能贏得他的真心。

  可現實是如此地殘酷,瑀哥兒眼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遠,明明知道,卻不肯出聲將她拉回。

  崔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去埋怨一個孩子,但她還是覺得心灰意冷。

  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面對瑀哥兒了。

  就算讓他進了屋……

  他一定會認錯,而且態度良好,而她說起來總是長輩,又怎麼好意思真的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更何況,瑀哥兒生得可愛,他撒嬌賣萌起來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抵抗不了。

  可她還不想就這樣原諒他……

  這樣想著,崔翎索性就將整個頭埋進了被窩之中。

  她想,瑀哥兒若是進來,看到她這樣,想必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雖然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有些不好,但是很抱歉,她現在正在氣頭上,管不了那麼多。

  再說,雖然瑀哥兒只有五歲,可是他早就已經啟蒙,也應該需要知道「不管是誰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這個道理。

  他不是一直都說自己是男子漢嗎?

  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堪當為男子漢的,首先,他需要學會擔當。

  門「吱呀」一聲開了。

  但進來的並不是瑀哥兒。

  袁五郎目光複雜地望著蒙在被子中縮成一團的崔翎,終是歎了口氣,「快點出來吧,父親知道你來了,親自回了沐州城,他想要見見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50 AM

第八十二章 和氣

  崔翎聽到袁五郎的聲音時,真想就此埋在被窩中再也不起來。

  可素未謀面的公公特意從戰場上下來想要見見她,於情於理,她都沒有辦法推拒。

  磨蹭了許久之後,她偷偷地將頭從被子裡探出來,偷偷看了一眼袁五郎的表情。

  他立在床頭靜靜看她,臉上的表情冷淡,說不出是歡喜還是嫌棄。

  崔翎怯生生地問道,「我現在要換衣裳,能不能……能不能請你轉過身去?」

  雖然現在已經確定了他是她的丈夫,可他們兩個還不熟呢。

  她還沒有開放到,能夠當著個見面沒幾回的男人的面大喇喇地穿衣裳的地步。

  袁五郎挑挑眉,心想這回倒是學乖了,只是叫他轉身,並沒有直接趕他出門。

  她難得如此乖巧,原本倒是該順著她一回。

  只是他心中那股難以紓解的怨氣,還橫著不走,思想來去也不能叫她如願。

  他板著臉說道,「你我夫妻,有什麼好避忌的?」

  崔翎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鑒於她先前認錯過夫君,多少心裡也有些不安愧疚,總覺得袁五郎若是生氣了,也算情有可原。

  只要他不過分,為了將來的安定團結,她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吧。

  她為難地指了指衣櫥,「那個,我想要拿衣裳。」

  這等於便是委婉地請他離開了。

  只是袁五郎卻似渾然不懂,他抬眼望她,「你去拿呀。」

  床上的女子怯怯而懇求的眼神,他不是沒有收到。

  實際上,雖然心裡各種不忿埋怨覺得不甘,但這些憤怒的情緒只要一見到她的臉,就總會自動自覺地消失。

  昨夜還恨恨地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對這個沒有心肝的女人動什麼感情,擔什麼心。

  可聽到她昏厥的消息時,他還是忍不住在這裡守了她一夜。

  令尹府裡缺少女婢。若不是他,她以為是誰抱她上榻。替她脫衫,又是誰將大夫開的藥一勺一勺費了老大勁給她灌下去的?

  可她倒好,醒來看到他的頭一句話,就是叫他轉過身去。

  袁五郎正憤憤然間,猛然看到床上的人兒朝自己微微一笑。

  那笑容絕美,仿若梨花綻放,叫人看了心旌蕩漾。

  他心裡忽得一皺。沉著臉徑直走到衣櫥前,從中挑了一身顏色暗沉些的衣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扔到崔翎的被子上。

  他語氣生硬地說道。「父親喜歡女孩子文雅些,這套衣裳合適。」

  卻絲毫沒有要離開或者轉身的跡象。

  崔翎緊繃的身子往被窩裡又縮了縮,咬了咬唇再次發聲,「夫……夫君,能不能請你將身子轉過去。我要換衣裳。」

  她前世也有過幾個男人的,知道關係親密的時候,看著對方穿衣也是一種樂趣。

  夫妻嘛,枕邊人,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崔翎想。假若她和袁五郎撇去身份,只單純是他們兩個人。

  憑她對他的好感,還真的不介意與他有這樣的閨房之樂。

  可他們不是還在鬧彆扭嗎?

  這場詭異的烏龍,她還沒有全部消化,暫時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情與他接著玩下去。

  他真的非要站這裡,直盯盯地觀賞她穿衣的整個過程,好叫他們之間尷尬不睦的狀況升級?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好言相勸,「夫君,求你了,只要一會會就好。」

  但袁五郎卻根本不買帳。

  他神情有些不耐煩,「你快一些,莫讓父親久等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離開,甚至索性拖過把椅子在她床前坐下。

  崔翎覺得,袁五郎是故意要和她對著幹的。

  她有些不大高興,先前的事吧,就算是她的不對,可他起碼也要擔四成半的干係,憑什麼一副她是罪人必須要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樣?

  他的態度,有些刺痛她了。

  也觸碰到崔翎心底某根不服輸的神經。

  怒極反笑,這麼一來,她反而淡定了下來。

  崔翎不是真的沒有經過人事的十五歲姑娘,不是沒有看過男人,也不是沒有叫男人看過。

  對她來說,被袁五郎這個已經建立了合法婚姻關係,又完全符合她的審美,她還頗有幾分心動的男人看光,還還真的不算什麼事。

  更何況,她在被窩下面並不是一絲不掛,裡面還穿了內衫的。

  之所以叫袁五郎離開,不過只是為了避免尷尬,叫他行個便宜。

  說起來,也是不想阻斷了以後和平友好的夫妻關係的發展可能,畢竟,儘管發生了一些小意外小插曲,但她從未想過要放棄和袁五郎的婚姻。

  可他絲毫不領這個情。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處處對他低聲下氣?

  崔翎惡狠狠地瞥了袁五郎一眼,便索性不再管他。

  她動作麻利地從被窩裡爬起來,露出月白色的裡衣。

  寬鬆輕垂的面料影影綽綽地展現了她玲瓏窈窕的腰線,香風移動,看起來誘惑極了。

  她優雅地下床,毫不顧忌地扭動著小腰從袁五郎面前經過,從衣櫥裡挑了身鵝潢色的棉襖,看起來既活潑又明快。

  慢條斯理地換上,末了,她還故意走到袁五郎面前,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無比自然地問道,「夫君,好看嗎?」

  自然是……好看的。

  崔翎本就生了一張傾城絕世的面容,她青春靚麗又身材姣好,真真算得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這是一張連女人看了都會喜歡的臉,更何況袁五郎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眼前這慵懶嬌憨的美人兒是他的妻子,他排斥過,怨恨過,但也心心念念地記掛過的女人。

  心底深處某一處細軟的部分,猛地被觸動。

  想要狠狠折磨她報復她的決心。一下子就被擊潰攤到。

  他好似……好似被她迷住了!

  袁五郎費了好大力氣才別過臉去,沉著聲呵斥道,「什麼好看不好看。都說了父親喜歡淑雅一些的女孩子,你非得穿這樣明快豔麗的衣衫。你!」

  分明是想要說得嚴厲一些的,但話到嘴邊,語氣竟越來越柔軟。

  說到後來,他已經分不清是訓斥還是誇讚。

  崔翎見他吃癟,心裡覺得好過一點了。

  頭一次見公公,她也想要在鎮國將軍袁世韜面前留下個好印象。

  但淑雅不淑雅的,不是該和氣質談吐掛鉤。和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有半毛錢干係?

  她嫌棄地瞥了眼袁五郎替她挑的絳色棉裙,那是路上為了低調特意另買的成衣,從剪裁到質量都不算好,根本就不是見客穿的衣裳。

  看著袁五郎神色一下子從激昂到頹廢。像是個鬥敗了的公雞,崔翎心情很好。

  她善於總結,從和他為數不多的幾次交鋒中,發現他其實是個單純易懂的男人。

  看起來張牙舞爪,其實內裡卻有著一顆柔軟的心。

  她稍微表露出幾分可憐。他就會猶豫不定。

  她若反其道而行之,他便能像現在這樣潰不成軍。

  原來是個外剛內柔的男子啊!

  崔翎輕輕笑了起來,她十分放鬆地自顧自洗漱梳妝,還篤悠悠地用了袁五郎帶來的清粥小菜。

  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她才笑意盈盈地站到袁五郎的面前。「咱們走吧,莫讓父親等得急。」

  袁五郎氣得牙癢癢。

  但正如崔翎所說,他的父親鎮國將軍袁世韜這會恐怕已經到了。

  前線軍情如火,父親能夠白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望自己的兒媳婦,已經非常不容易,說不定只是見一見人,問幾句話,就又要重新出城回到營房的。

  時間很緊張,他耽擱不起。

  所以,就算心裡有再多奇怪的感覺,在這時候,他也只好忍了。

  崔翎心情愉悅地跟在袁五郎身後。

  一路上偶爾碰見巡邏的兵士,看到她時,眼神總會特別明亮。

  她毫無架子,也對他們點頭致意微笑,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那些兵士便偷偷地說,「看,小五將軍的夫人像仙女一樣,不只漂亮,還和氣,五將軍能娶到這樣的妻子,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呢!」

  「對呀,對呀,看夫人緊緊跟在五將軍身後,寸步不離,真是個好女人呢。」

  「夫人笑得那樣開心,看起來他們一定很是恩愛,好羨慕啊,不知道我將來能不能也娶一個總是笑眯眯的妻子。」

  「聽說夫人還有一手好廚藝呢,那天雅情小築小廚房的香氣都飄到老遠之外的聚英堂來了,連九王爺都在問夫人煮的是什麼菜,夫人真是賢惠呢。」

  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多半都是誇讚崔翎的。

  崔翎只聽到零星半點,就已經十分得意。

  果然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叫某人非要和她鬧彆扭吧,瞧,一出門就由自己的手下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大夥兒都覺得娶了她,可是他的福氣呢!

  袁五郎耳聰目明,這些話自然聽了個齊全。

  看手下們都被崔翎這副美麗的皮囊迷惑,他恨不得捶胸頓足,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了。

  她賢惠?和氣?

  真真是……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恰好撞見她充滿笑意的眼眸,那雙眼燦若星辰,像是蘊含著星辰大海,有著吸引人的魔力,叫他只要看一眼,就失去了吐槽她的能力。

  袁五郎愣了半晌,終於醒過神來。

  他萬分無奈地歎了口氣,語氣不知不覺軟了下啦,「父親想已經到了,不要東張西望,跟著我的腳步走,緊著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54 AM

第八十三章 投緣

  也不知是真的著急,還是故意要折騰崔翎,袁五郎的腳步奇快。

  崔翎一路跟在他後面小跑,饒她是刻苦鍛煉過的人,也吃不消,過不多久便有些氣喘吁吁。

  好不容易到了外院的正堂,只見一個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的中年人正端坐喝茶。

  那人約莫四十來歲,身形寬闊,十分魁梧雄壯。

  整張臉上長了密密麻麻的絡腮鬍,與留守盛京城的袁大郎有七八分相似。

  她暗自驚歎一聲,隨即想,公公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的鎮國大將軍!

  光是這一米九多的身高,快要三百來斤的體重,兩軍對陣前什麼都不幹,就往那兒一站,便能嚇退不少敵軍。

  與公公大人的英姿相比……

  崔翎嫌棄地瞥了一眼袁五郎,心裡冷哼一聲,這做兒子的,還差得遠了。

  鎮國將軍袁世韜為人豪爽,既不愛擺架子,也不大講究這些禮儀規矩。

  他率先立了起來,迎到門口,笑著對崔翎問道,「這是小五媳婦?我和你爹曾是同窗呢。」

  崔翎連忙彎身要向鎮國將軍行大禮。

  雖說成婚已經好幾個月了,但她這是頭一次看到公爹大人,他還沒有受過她的媳婦茶呢,這大禮是一定要行的。

  但鎮國將軍大手一揮,似是對這些繁文縟節十分不耐。

  他聲音略有些粗,聽起來跟從甕裡發出來一樣,雖然低沉,但是特別有男人味,「也不是在外頭,不必這樣,我不愛這套。」

  媳婦茶要喝,但磕頭什麼的就免了。

  他豪氣干雲地叫崔翎坐下。

  然後面有厲色對袁五郎說道,「小五,你差點把兒媳婦弄丟了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為父叫你看守沐州城,可別以為這是件清閒的差事。你倒好,連個小小的令尹府也守不住,還好意思吵著跟我說要上戰場?」

  鎮國將軍教育兒子就是爽快直接,一邊說著一邊一拳頭上去。

  袁五郎都不敢吭聲。

  崔翎現在看袁五郎很不順眼,看到他別父親大人結結實實地教訓,真心想要叫好。

  本來嘛,她不遠萬里來到這兒,他便有保護她安全的責任。

  叫她被柔然人劫走差點丟了性命,難道還抵不過她認錯丈夫這樣的小事?

  袁五郎和自己鬧彆扭。處處都要和她對著幹。她也沒有必要對他客氣啊。

  崔翎見袁五郎那滿臉憋屈卻一聲不吭的小樣。立刻意識到鎮國將軍的威嚴。

  她當即決定,不論如何都要緊緊抱著鎮國將軍的大腿不撒手。

  還有什麼能比狐假虎威這一招,對袁五郎更有殺傷力的?她甚至都不必自己出手,就能將袁五郎鬥得滿地找牙。

  她見公公大人行事不拘小節。也沒有普通人家那種等級分明的長輩意識,分明就十分痛恨那些繁文縟節,不由便認定,鎮國大將軍必定是個豪爽之人。

  豪爽之人,最看不慣的,就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了。

  她決定收起賢良淑德的端莊模樣,投其所好,將自己塑造成迎合公公大人口味的女漢子。

  果然,鎮國將軍沒和小兒媳聊幾句。便覺得這孩子天真直率。

  與普通的貴族千金不同,小兒媳婦豪氣,沒有那麼多忌諱避嫌,他問什麼,她總能直截了當地找到回答的點。還不斷衍生出新的話題來。

  袁世韜很高興,便追著崔翎多問了幾句。

  從兵法謀略,到行軍佈陣,他發現只要提起,小兒媳婦總能夠搭得上話,雖有些說得不夠精湛,但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見解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他說得興起,便徹底將袁五郎晾在一邊,完全忽略了小兒子的存在。

  崔翎分明看到袁五郎眼神中滿滿的驚詫和委屈,她心情愉悅極了。

  想了想,便又故意問道,「爹,您這趟進城能夠待多少時候?」

  袁五郎身子微震,他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崔翎。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丫頭順著杆子往上爬的本領這樣強,這也才沒有過多久吧,就已經直接喊「爹」了!

  要知道父親大人雖然不愛講究繁文縟節,但還是極注重自己的威嚴的。

  別說是哥哥嫂嫂們了,就算是身為小兒子的他,都不敢這樣放肆,總是畢恭畢敬地尊稱父親大人。

  可這丫頭竟然敢……

  然而更令他驚奇的是,他無比威嚴的父親大人,竟然毫不覺得這聲爹有何不對。

  像是無比自然的一件事般,微笑著對崔翎說道,「原本是想來看看你,喝了你的媳婦茶就走的。不過,這會兒,和你這丫頭談得上,我想,便用過午飯再走。」

  他頓了頓,擺手說道,「反正柔然主將受了傷,他們鳴金收兵已經好幾天了,想來也不至於突然起戰。」

  事實上,以如今袁家軍的狀態,就算柔然突然發難,也能夠很快就控制住局勢。

  再說,前線有三郎和四郎鎮守,可比五郎這孩子靠譜得多,他放心得很。

  崔翎便上前一步,笑著說,「那就好!我聽祖母說,您最愛吃糕點。這會兒時間充裕,您等著,兒媳給您去做點桂花糕。」

  她微微一頓,想了想又說道,「我記得三哥喜好吃豆沙餡餅,四哥愛蘿蔔酥,我一併都做些,您再給他們帶回去吧!」

  在盛京袁家的時候,老太君時不時會念起出征的公公大人還有三哥四哥。

  崔翎聽得多了,便就知道了他們的喜好。

  沒有想到公公大人生得如此人高馬大,竟然喜歡吃甜點。

  不過沒有關係,甜點嘛,她最拿手了。

  她料到鎮國將軍和袁五郎肯定還有話要說,便乖順地退了出來,就找了附近一個廚房,要了材料便開始馬不停蹄地製作點心起來。

  正堂裡,從崔翎一走,鎮國將軍臉上的笑容就開始變成了威嚴。

  他對著袁五郎說道,「你媳婦兒本是伯府出身的嬌嬌女。能大老遠來到這兒來,已經很不容易了。你不好好陪著照顧著,竟還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你說,是不是該打?」

  這話義正言辭,而且都是事實。

  袁五郎半句都沒法反駁,只好低著頭說,「是,是該打。」

  鎮國將軍見小兒子認罪態度良好,便也不再繼續說他。歎了口氣道。「原本你祖母臨時替你定下媳婦。也不知道這姑娘人品性情如何,我和你兩個哥哥都挺擔心的。」

  他輕輕拍了拍袁五郎的肩膀,「但今兒我可是見著了真人,你媳婦兒真是不錯。被柔然人擄劫差點危在旦夕這樣的事。尋常姑娘碰到了,不得害怕得要死?你瞧她,可半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聽說昨夜還昏睡著呢,才過了一夜,就又生龍活虎了。

  至少從她臉上表情,神色舉止,可一點都看不出來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她不曾表露在臉上,也看不出一絲一毫對此介懷。

  可見啊。這是個心胸寬闊的。

  這樣的性子,很對鎮國將軍的胃口。

  袁五郎這會兒也不知道是該咆哮還是默認了。

  誠然,崔翎認不出他讓他覺得心靈很受傷,但是他讓她遭遇危險卻更令他感到心疼。

  他仍舊靜默,垂著頭一聲不吭。

  鎮國將軍見狀。以為這些話勾起了袁五郎的自責,看這孩子手臂上還綁著,想來新傷舊傷加一塊了,便也不大好繼續說他。

  他只好歎了口氣,將話題岔開,「聽石小六說,是柔然的第一勇士紀都親自來劫的人?」

  紀都出身於柔然勢力極大的世家,柔然王后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因為對武學有著天賦,他少年成名,很早就有柔然第一勇士的美稱。

  此次柔然帶兵挑釁盛朝邊境,主將便是紀都的父親紀裡海,只是後來紀裡海受了傷,柔然大汗生怕失去先機,索性便親自領兵征戰。

  鎮國將軍雖然生得粗獷,但是心思可細密著呢。

  柔然大汗派了第一勇士來劫他的兒媳婦,打的是什麼主意,他如同明鏡一般。

  想到脾性那麼對他胃口的丫頭,差一點,就要成為兩軍對戰時敵人陰險毒辣卑鄙的犧牲品,他心裡就一陣滔天怒火。

  他是個很顧家也很護短的人,除了國,在他心中家字最重。

  心中,柔然人不僅急著要侵佔盛朝的國土,還打算要用無恥的手段去傷害他的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若是不將那些人打回姥姥家去,就枉稱是戰無不勝的鎮國大將軍了!

  袁五郎眼中也冒著火焰。

  他鈍鈍地說道,「柔然大汗一計未成,必定要再施一計,翎兒和瑀哥兒留在這裡危險,既然姜皇后的旨意已經送到,孩兒認為,還是儘快送他們回盛京為好。」

  這時,他忽然四下張望,「咦,瑀哥兒呢,他說是要等您,怎麼這會兒人就不見了?」

  鎮國將軍也奇道,「瑀哥兒剛才還在這裡,怎麼你們一來,這孩子倒是走了?」

  槐書悄聲說道,「回爺的話,小公子見著您和夫人過來了,就悄悄退出去了。我瞧他神色不好,已經叫人跟了上去。」

  袁五郎心裡一愣,隨即想到了緣由。

  他覺得頭疼。

  一個將計就計,雖然叫他更清楚明白地看清楚了崔翎的為人,曉得他的妻子並不是他想像中那樣可惡的模樣,他也漸漸地對這個本該屬於他的女人,產生了心動的感覺。

  但同時也造成了十分嚴重的後果。

  不只他和崔翎之間的誤會更深,連瑀哥兒也深受其害。

  此時鎮國將軍在這裡,袁五郎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件事不是什麼驕傲的事,還是讓他默默地消化掉就好。

  他想了想,笑著說道,「槐書,我和大將軍還有話要說,你去幫忙找一找瑀哥兒,就說,就說五嬸嬸做了他最喜歡吃的蘿蔔酥,叫他趕緊過來,否則就沒有他的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2:58 AM

第八十四章 解釋

  因為雅情小築離正堂太遠,崔翎便不想費那個腳程回去。

  她選了離得最近的聚英堂的廚房,叫人去取了需要用到的米麵雞蛋以及各種材料來。

  廚上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曉得這一餐是她替鎮國大將軍做的,都十分配合。

  甚至,還有個老黃頭的掌勺師傅主動請纓,要替她打下手。

  崔翎自然求之不得,對於美食,她雖然掌握了充分的理論知識,但若是當真自個動手,味道雖然一定不錯,但賣相可就差了。

  她第一次在鎮國將軍面前顯擺手藝,必須一鳴驚人才好。

  崔翎做這些點心十分用心,倒不是她勢力,想要討好袁世韜這個未來最有力的靠山。

  雖然她不會否認獲取鎮國將軍的喜愛,以此來達到鎮壓袁五郎的目的,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從公公大人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

  她甚至想,假若當初穿越的時候認好門,托生到了故去的婆婆肚子裡,在袁家那樣幸福和諧充滿歡樂溫情的家中長大,她現在就不會是這副模樣。

  假若有溫情,誰願意冷漠?

  崔翎十分專注地和老黃頭一塊,將桂花糕,豆沙餡餅和蘿蔔酥都做成了。

  她想了想,又吩咐老黃頭,「既然還有多餘的米麵材料,不若就煩請黃師傅按著剛才的法子,再多做一些吧,若是這兒蒸籠不夠,也可以拿到旁的廚房去蒸。」

  眼下這些若只做給家裡人吃,自然是夠了。

  但平素在鎮國將軍帥帳裡出謀劃策的,可不只是袁家人。

  既然如此,不若再多做些,雖然不可能叫十萬將士都嘗上一口,但那些平素出入帥帳的副將們,總也能有個口福。

  老黃頭是個十分機靈的人。一聽就明白了。

  他樂呵呵地道,「看來前線的將士們有福了!」

  說完,便也不含糊,立刻將已經做好了的糕點放上蒸籠,趁著這功夫,又指揮著別的師傅們一起來搭把手,將剩餘的麵粉都和開了。

  角落裡,有個小小的影子一直怯怯地望著廚房裡的熱火朝天。

  他在那蹲了很久了,但卻不敢上前,甚至連出聲都沒有勇氣。

  是瑀哥兒。

  崔翎其實早就已經看到了那小傢伙。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很容易就叫她的心軟了下來。

  其實。她真的不算個小心眼的人。

  連被柔然人劫走差點掛掉這樣的事。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又怎麼會真的和個五歲的小孩子計較?

  她雖然生氣瑀哥兒在關鍵時刻誤導了她,但後來想了想,瑀哥兒又不知道她蠢到連老公都認不出來。又怎麼能怪他呢?

  至於後來,瑀哥兒的確與她有過單獨相處的機會,可當時他們兩個都累得不行,沾床就睡倒了,後來沒多久,就遇到了那件事……

  崔翎心裡不斷為瑀哥兒找理由。

  這實在是因為,縮在角落裡的小傢伙委委屈屈忐忑不安的表情萌化了。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繼續和他生氣。

  這樣想著,她便故意咳了一聲,對著老黃頭說道。「大將軍用完午飯就要離開,大夥兒手下速度快些,若是還有能幫得上忙的人,不妨請來一塊做。」

  果然,瑀哥兒聽了這話。垂著頭小小步地挪到崔翎身邊。

  他胖乎乎的小手輕輕扯了扯五嬸嬸的裙擺,「五嬸嬸,我……我也能幫忙的……」

  崔翎故意不理他,但也沒有掙脫他肉嘟嘟的小手。

  她眼看著快要到午飯的時間,廚房裡的人手卻都幫著她去做了點心。

  想了想,便就對老黃頭問道,「黃師傅若是得空,不如替我跑一趟,問問你們九王爺,今兒他的廚房我佔用了,若是他不嫌棄,稍會兒的午飯我便多做一些,他也一併用著?」

  聚英堂的小廚房,平時只負責九王爺的膳食。

  這一點,崔翎在過來的路上就聽人說了。

  所以她想,只要能將九王爺的午飯問題給解決了,那麼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繼續差遣他的人手替她幹活。

  只是,人家是王爺呢,她不好自說自話,哪怕只是做個樣子,也要先叫人去問一問的。

  瑀哥兒見崔翎仍舊不理他,神情十分失落。

  但他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心智比同齡的小孩要成熟得多。

  他默默地放開崔翎的裙子,然後挽起袖子,去水池邊舀水洗手。

  清潔乾淨了,再默默地加入了揉麵粉的戰團。

  這些廚房裡做事的師傅們,都曉得這位小公子是鎮國大將軍的孫兒,袁四將軍的兒子,也是他們王爺十分喜歡的一位小輩,自然也就由著他。

  他做事十分認真,學東西也快。

  不一會兒,便將糕點捏得有模有樣。

  過不多久,老黃頭回來,「將軍說,他和大將軍一塊用膳,麻煩夫人您多做一些便是。」

  崔翎狐疑問道,「將軍?」

  老黃頭笑著回答,「我們王爺自從到了這兒,便不叫我們喚他王爺,闔府上下都只稱他將軍呢!」

  崔翎這才釋然,怪不得,她當初聽到有人喚將軍,還以為是在說袁五郎呢。

  結果……

  這顯然也是誤導了她的一個因素。

  假若九王不要貪圖虛榮心,叫別人喚他作將軍,好顯得他威猛有力一點,學會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材和氣質,好好地讓人叫他王爺,她肯定一早就能發現不對勁。

  這樣想著,她的嘴角不由便癟了癟。

  既然得到了主人的允許,崔翎便毫不客氣起來。

  她看了看廚房裡的食材許多,不只品相上等,還十分新鮮。

  在硝煙彌漫的西北沐州城,能找到食材並不稀奇,但是能找到這樣高規格高品質的,可就十分難得了。

  果然,皇室成員的排場就是不同。

  有這麼多可以用的材料,崔翎便可以恣意發揮。

  眼下既無人手。她便也不在意自己不甚精湛的刀功了,將牛羊肉或切成片,或切成條狀,分門別類地放好,醃制,然後將配菜準備好。

  崔翎趁著間隙,時不時地往瑀哥兒的方向望去。

  那小屁孩正襟危坐,神情十分認真,不像是在捏糕點,倒跟參加科考差不多的嚴肅。

  她面上雖然不顯。但是嘴角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過不多久。第一籠糕點出爐。撲鼻的香氣襲面而來,廚房裡芳香滿溢。

  因做得多,崔翎十分大方地請廚房的師傅們都嘗一嘗。

  師傅們嘖嘖稱歎,都說味道可口。

  瑀哥兒卻沒有好意思伸手去拿。

  趁著許多食材還是醃制的過程中。崔翎決定要和他好好談一談,假若他能給她一個理由,她一定會不計前嫌地和他握手言和。

  然後,繼續做一對相親相愛的好朋友。

  她將三樣點心各挑了一份,然後輕輕拍了拍瑀哥兒的肩膀,指了指外面,然後徑直走了出去。

  瑀哥兒似是十分驚訝,隨即臉上湧現出一片狂喜。

  他顧不得自己臉上手上都還沾著麵粉,就一路小跑著跟了出去。

  崔翎將盤子遞過去。「吃吧。」

  瑀哥兒感動莫名地接了過來,聲音都快要顫抖了,「五嬸嬸,您,您原諒侄兒了?」

  他一直和崔翎感情很好。在家時一起讀書一起玩,在路上互相照顧疼惜對方。

  可就是因為他的一個餿主意,卻讓他們之間逐漸累積起來的深刻感情一下子消彌無蹤了。

  崔翎不再理他,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他,他害怕極了。

  他沒有同齡的玩伴,崔翎是他唯一的朋友。

  假若他唯一的朋友因此而誤會了他,疏遠他,厭惡他,他該怎麼辦?

  一想到這點,他就覺得受不了。

  剛才幾次靠近,五嬸嬸都拒絕了他,他感到十分失落,而且難過。

  但現在,五嬸嬸卻主動叫了他出來,還給他吃糕點,這是不是意味著,五嬸嬸願意原諒他了?

  瑀哥兒一顆小心臟「噗咚噗咚」地跳動著,他幾乎都快要哭出來了,「五嬸嬸,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不管什麼事都對你說,絕對不會再有秘密。」

  他攀上她手臂,輕微地搖晃,「五嬸嬸,我們和好吧!」

  崔翎心裡早就軟了下來,但是該說的話卻必須要說。

  她目光嚴厲地望著瑀哥兒,「好好說話,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原諒你呢!你這樣晃著我看著頭疼,說不定心情一不好,就永遠也不要原諒你了。」

  瑀哥兒連忙停下手上動作,一臉討好地望著她,「我聽話!」

  崔翎歎了口氣,問道,「那天你見了你五叔和九王爺,為什麼直接撲到九王爺的懷中讓他抱?你五叔那樣疼你,但你卻這樣忽視他,你心裡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嗎?」

  這話說得繞口,但其實她只是想知道,為什麼瑀哥兒對九王爺那樣親昵。

  這是誤導她認錯老公的一個很大的點,她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

  瑀哥兒連忙回答,「九王叔叔常來我們家,有時候也會陪我玩。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之間像哥們兒呢。我小時候,他常和我玩爬樹的遊戲,每回我們一見面,我就喜歡這樣爬到他身上……」

  像猴子上樹那樣爬到九王爺的懷中,這是瑀哥兒和九王爺之間獨特的招呼方式。

  至於為什麼會忽略袁五郎……

  瑀哥兒小臉微紅地說道,「我以為,五叔有五嬸嬸抱,就很開心了,沒有想到他會失望什麼的……」

  他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

  九王叔叔抱著他,五叔抱著五嬸嬸,誰都不落空,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小孩子的思路果然不走尋常路,崔翎聽了都想要找塊豆腐撞死他了。

  她猛力吸了口氣,「那後來,你知道了我認錯人,為什麼不提醒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02 AM

第八十五章 教訓

  瑀哥兒訕訕地將他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然後,又一臉委屈地看著崔翎,「我只是怕你和五叔會吵架,希望你們兩個冷靜一下。」

  他還是個孩子,心裡當然沒有那麼彎彎繞繞,只是自己覺得這樣比較好,就這樣建議了。

  崔翎重重吐了口氣,摸了摸瑀哥兒的小腦袋,「哎,看來五嬸嬸錯怪你了。」

  五歲的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得男女感情上的事。

  他不曉得夫妻之間最最要不得的,就是有誤會不說,所以出這種自以為高明的餿主意,她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小孩子嘛,想得沒有那麼多也沒有那麼深。

  但袁五郎竟然會聽從一個五歲小孩對他感情上的意見,真令她大吃一驚。

  崔翎聯想到在家時,嘴快的三嫂廉氏說過的話。

  三嫂說,「五弟啊,別看他英俊又機靈,盛京城的姑娘們愛慕他的不少,但他做事就是一根筋。咱們家有那條不能納妾的規矩,他待己便十分嚴苛謹慎,生怕將來會委屈了自己的妻子呢!」

  袁五郎,應該似乎也許可能,還是個雛兒……

  感情經歷一片空白的老處男,在對待女人的思維上,估計和五歲的小屁孩沒有太大的差別。

  所以,這貨才會真的由個小孩子牽著鼻子走吧?

  還將計就計呢,把別人都當成傻子看的結果,只有陰溝裡翻船一個。

  她十分嫌棄地往正堂的方向瞥了一眼,便聽廚房裡老黃頭喚她,「夫人,您來瞧瞧,這些肉好像醃制得差不多了。」

  崔翎起身,一邊將小點心直接往瑀哥兒口裡塞,「喏,趕緊趁熱吃。」

  她將話說完,便放下盤子。徑直往屋子裡走去。

  主材料和配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接下來便是熱鍋開炒。

  因為不確定鎮國將軍和九王爺的口味,她還是一菜兩做,辣的和不辣的各做了一份。

  不一會兒,手起鏟落,香辣牛肉,乾鍋牛肉,蔥爆牛肉,爆炒肥羊,紅燜羊肉先後出爐。再加上老黃頭原本就在燉著的牛尾湯。菜色還是很豐富的。

  聽到老黃頭說九王爺相對偏好清淡點的食物。反正廚房裡的食材多的是,時間也還寬裕,她便又炒了幾個素菜。

  如此,便將做好的食物擺在了食盒中。叫人拎著往正堂那邊去送。

  袁五郎正和父親大人還有九王爺談論接下來的戰局,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肉香。

  他抬眼便看到崔翎拉著瑀哥兒的手歡歡喜喜地進了屋。

  說驚喜,那是自然的。

  能吃到美食除外,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崔翎竟然和瑀哥兒和了好,這點尤其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咳咳,在他看來,崔翎是個有點小心眼,還特別會將責任往別人身上推的姑娘。

  像這回。明明是她傷害了他的心,但事到臨頭,好像又全成了他的不是,到現在還在和自己吹鬍子瞪眼睛著。

  說失落,也有一點。

  她能原諒瑀哥兒。為什麼就不能也體諒一下他?好歹他也捨命去救她了不是嗎?

  崔翎笑眯眯地布菜,將辣的和不辣的分別放了兩攤,「爹,這就是從盛京城帶過來的辣椒佐料的菜色,有些人喜歡,有些人吃不慣,您先小口些嘗嘗!」

  她指了指旁邊一模一樣,只是顏色不那麼紅豔的一盤,「若是不好吃,就吃這個,一樣的做法,區別只是添沒有添辣椒,味道也是極好的。」

  鎮國將軍對這些辣菜早有耳聞,袁大郎給他寄的家書裡,可不止一次提起過的。

  這會兒,那些令他心生嚮往的辣菜就擺在眼前,顏色格外鮮豔嬌麗,香氣裡帶著點火辣,光色澤和香氣就足夠誘人了。

  鎮國將軍連忙夾了一筷子嘗嘗,他威武的臉龐先是皺了皺,似是對口味預判不足,被辣得搶了一口,連噓了兩聲,再過一會,便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滿足。

  正如英雄愛烈酒,他平生最好的就是那一股衝勁。

  而今兒這辣菜,不僅美味,還帶給了他一種渾身舒爽的感覺,在寒冷的冬日都能熱出一身汗。

  他一邊嘖嘖稱讚,「好吃!夠爽!帶勁!」

  一邊抖了抖筷子,第二筷,第三筷,接連地伸了下去。

  這頓飯吃得十分舒暢,袁家這中青少三代自不必說,用大快朵頤和風捲殘雲來形容最貼切不過。

  就連一向講究優雅姿態的娘娘腔,咳,不,九王爺,也吃得停不下筷子來。

  崔翎用一頓飯徹底收服了鎮國大將軍的心,在臨走時,他幾乎已經把她看成了親生女兒,好像袁五郎才是那個不受歡迎的毛腳女婿。

  鎮國將軍在袁五郎的腦門上連續彈了好幾個栗子,「戰火並不曾延續到沐州城,這兒的情形不錯,你有空帶著兒媳婦多多逛逛,這兒有王爺坐鎮呢,不差你一個。」

  「不過……」他話鋒一轉,「你的擔心也有道理,柔然大汗那麼不要臉,又不擇手段,上次擄劫兒媳婦失敗了,難保不甘心要再來一次,等過兩天石小四的事兒完了,你就送兒媳婦和瑀哥兒出城吧。」

  石小四還有別的任務,所以暫時不在沐州城。

  等他辦完了事,這戰火繽紛的,不是久留之地,還是趕緊地回盛京城去令人安心。

  鎮國將軍想了想,面色微凝,他認真地叮囑,「小五,這幾天,我命你時刻跟著你媳婦兒,寸步不離!若是再有什麼閃失,看我不打得你皮開腚綻!」

  皮開……腚綻……

  崔翎別過臉去,忍不住偷偷笑起。

  袁五郎的臉色卻一下子灰敗起來,但當著父親大人的面,他除了垂頭再垂頭,還能怎樣?

  瑀哥兒決定要為可憐的五叔解圍。

  他輕輕拉了拉鎮國將軍的手,「祖父,瑀兒好久不曾見到父親了,您這回能不能也帶著我一塊出城?我……我想父親了!」

  鎮國將軍有點為難,「瑀哥兒啊,雖說你是袁家的男兒。遲早都是要有這麼一天的。可畢竟你還小,戰場可不是你想像中那等模樣……」

  他想了想,「不如這樣,等祖父回去了,換你父親過來可好?你想他了,他也想你呢。」

  瑀哥兒卻十分堅決,「祖父,孫兒是男子漢,不怕戰場。您帶著我去,我保證不給您添麻煩!」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帶兵打仗的。

  可帶兵打仗是什麼?他卻沒有太大的概念。

  是披上金甲。帶著兵器。騎在高頭大馬上與敵人進行你死我活的較量?

  還是長劍出鞘,馬上回合,拋頭顱灑熱血的生死之爭?

  瑀哥兒對戰場所有的想像都來自於長輩的口述和書本,還有想像。

  他的父親也在那呢!

  不論是出於對父親的孺慕之情。還是對戰爭的想像,他都很想看一看戰場是什麼樣的地方。

  否則,他又何必放棄盛京城的高床暖枕,窩在車廂裡三天兩夜,也要偷偷跟上來?

  這一路上,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呢。

  但為了要來看一看,他一聲都沒有吭。

  鎮國將軍見瑀哥兒的態度堅決,想了想,便也就答應了。「好吧,那你收拾收拾東西,待會兒就跟祖父走,等過幾天,再跟你石四叔一塊回來。」

  他很疼愛孫子。不希望瑀哥兒受傷,但假若這孩子有這個勇氣,他也不想扼殺。

  好在最近和柔然處於僵持不下的態勢,也算是雙方的一個喘息的機會,前線的情形倒也沒有那麼糟糕可怕,瑀哥兒要來,只要安心待在他的營帳,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瑀哥兒歡天喜地地去收拾了。

  鎮國將軍也要求將沒有吃完的菜色打包,聽說有個姓陸的廚子已經跟著石小四的車隊去了前線,他心情大好,便還叫崔翎寫了幾個新鮮的菜式做法帶上。

  臨行前,他偷偷對崔翎說,「小五這孩子命苦,出生沒有多久他娘就沒了,我這個當爹的總不在家,他便由老太君養著。隔代教養,難免寵溺,家裡的兄嫂又都讓著他……」

  鎮國將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不遠處正在發呆的袁五郎,深深地歎了口氣,「讓著寵著,就成了現在這副德行,說機靈吧有時候就愛犯糊塗,說他蠢吧,倒也有靠譜的時候。叫我這當爹的,真是不曉得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正說著呢,袁五郎感覺到父親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不好意思,總之,條件反射地垂下了腦袋,還偷偷將身子背了過去。

  鎮國大將軍見他那副小家子氣,心頭火氣便就上來了。

  他指著袁五郎那瑟縮的小背影氣得鬍子一翹一翹的,「小五媳婦,爹教你一個治這小子的法子。他以後若是再這樣不著調,你也別跟他客氣,直接揍他一頓,揍到他趴下,他自然就給你服軟了!」

  崔翎心內竊喜,她也想揍袁五郎很久了,只是她是個弱質女流,袁五郎可是人高馬大的,這想揍也揍不了啊!

  她便有些為難地道,「爹,媳婦兒想要將五郎揍趴下,這個難度有點大。除非……」

  鎮國大將軍大手一揮,「這有何難的?假若他還有膽反抗,你只管給爹寫信,看爹不替你教訓他!」

  他沖著袁五郎吼了一聲,「小子,我有話要說,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06 AM

第八十六章 試探

  袁五郎硬著頭皮過來,「父親,有什麼吩咐?」

  別怪他孬,他正常的時候還是十分帥氣英偉的,也從來都沒有害怕過什麼人。

  兩軍對陣時,連柔然第一勇士紀都他都不放在眼裡,完全是一個倜儻瀟灑桀驁不馴的偉男子。

  只是,每當碰到鎮國將軍,他就蔫了,像是老鼠遇到貓,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他對父親的畏懼,源於童年。

  因為在老太君身邊長大,兄嫂們又都對他十分寵愛,簡直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不論他想要什麼,都肯給他。

  他儼然是鎮國將軍府一大小惡霸。

  但在別人面前囂張霸道橫行無忌的袁五郎,在父親袁世韜面前,卻總是屢屢受挫。

  說也奇怪,鎮國將軍對其他兒子都不算嚴厲,唯獨對最小的五郎,要求卻特別嚴苛。

  他覺得小兒子被寵壞了,性子嬌氣得很,他不在家時鞭長莫及,但只要他在家,那就絕對不能姑息,否則這孩子長大了就是一紈絝,哪裡還有袁家男人的樣子?

  所以便對五郎特別嚴,一言不合,就是一頓好打。

  揍著,揍著,這霸王似的孩子就給揍乖順了,漸漸的,能叫他出拳頭的時候也少了,但是給孩子留下的心理陰影也鑄成了。

  直到現在,袁五郎二十歲了,對鎮國將軍還是十分敬畏。

  他一看到父親伸出大手,哪怕人家只是想撓一撓癢,他都覺得十分有壓力。

  對父親說的話,自然就更不敢反駁了。

  鎮國將軍將袁五郎拉了過來,「你媳婦兒知書達理,比你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她不在便也罷了,她在這裡時,你記得凡事多聽聽她的。」

  他頓了頓,吹了吹鬍子說道。「為父已經跟你媳婦兒說過了,若是你做得不好,她便要替為父教訓兒子,你若敢還手,哼哼!」

  崔翎得了保證,便心滿意足地去收拾餐桌,將公公大人指定要帶走的東西打包。

  鎮國將軍見狀,壓低聲音說道,「兒媳婦有些不大待見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為父雖然老了。但眼睛還沒有花。一定是你叫人家吃了苦頭。她嘴上不說,心裡還怨著你呢!」

  他將袁五郎的耳朵扯了過來,「兩口子之間,有什麼說不開的?床頭打架床尾和嘛。多簡單,這還要為父來教你嗎?」

  袁五郎臉色瞬間紅了,他扭扭捏捏地道,「父親!」

  但目光卻隱隱閃著光亮,腦海中飄出幾幅綺麗的畫面,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無疑,他先前壓根就沒有想到了和好還有這種方式,父親大人果然不愧是長輩,經驗一定很豐富。給他提供了這麼寶貴的一個思路。

  要不要……今晚……試試呢?

  鎮國將軍還是很有眼色的,看兒子這副模樣,知道是動了心。

  他咳了一聲,悄悄說道,「別說你不知道。你祖母臨陣還給你娶親是個什麼意思,如今媳婦兒不遠萬里來了,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知道了嗎?」

  袁五郎送父親走後,心神便一直有些恍惚。

  反正令尹府裡的事兒有九王在,他便索性什麼都不幹了,真的聽鎮國將軍的話跟在崔翎身後,寸步不離。

  崔翎看著心煩,但也沒有辦法。

  雖然袁家不大講究規矩,凡事只要舒心就好,但外面可不是這樣呢。

  盛朝普世的價值觀中,妻子是要以丈夫為尊的。

  袁五郎是她的夫君,按照道理來說,就算之前他們之間發生了一點誤會,但要妥協讓步的,卻一定該是她這個做妻子的。

  否則就不符合男權社會的倫常了嘛!

  所以,他現在只是她走哪跟哪而已,也沒有對她做什麼,她真的是一點都不好拒絕的。

  崔翎想了想,覺得也罷,瑀哥兒跟著鎮國將軍出了城,賤兮兮的石小四也不在,整個令尹府裡,除了聚英堂的廚子老黃頭外,她也沒有個熟悉的人。

  可聚英堂是九王爺理事的地方,她又不能老在那待著。

  況且,這府裡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崗位,各司其職,就算是老黃頭,也沒有那個功夫陪自己瞎聊天不是嗎?

  人生地不熟的,光憑她自己,就算是要摸索清回雅情小築的路,都不容易。

  所以,袁五郎愛跟就跟著吧!

  就這樣一直磨蹭到了晚上。

  崔翎眼看天色已黑,忍不住催促說道,「夫君,我看時辰也不早了,您日理萬機,想來還有許多事務不曾處置,不如……」

  她先前悄悄地找了袁五郎身邊的槐書打聽了一下,知道他一直都睡在外院。

  既然他在外院有固定住所,昨夜似乎也並不曾非要和她擠在一處。

  那麼今夜,應該還是挺安全的吧?

  倒不是崔翎抗拒和袁五郎發生點什麼,事實上,他們如今是夫妻,發生點什麼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真正的袁五郎不是九王那樣纖細柔弱的娘娘腔,而是個英俊偉岸的猛丈夫,這一點她還是十分滿意的。

  若他非要留下來請她履行妻子的義務,她想,她也不會十分反對。

  但,和男人不同的是,女人是感官動物。

  她私心裡,還是希望不要那麼著急,等雙方的感情再融洽一些,有些事自然就可以水到渠成。

  誰叫他們是御賜的婚姻,這輩子都註定要被綁在一起,拆都拆不開的呢?

  日子還很長,又何須急於一時?

  但袁五郎可不是這樣想的。

  經過鎮國大將軍的提點,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這句箴言。

  一想到先前喚崔翎起來時,她那柔軟的肢體和曼妙的身姿,他覺得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毫不遲疑地道,「我留在這裡睡。」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完全表現出了他想要睡在這裡的願望有多麼地堅決。

  袁五郎今年二十出頭了,為了想要得到兄嫂們那樣和諧幸福的婚姻,他一直都潔身自好,謹慎自持,連半點女色都不肯沾。

  像他從小一塊長大的好朋友九王爺。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一屋子的女人。

  好吧,九王爺情況特殊,不必提他。

  就說他的表弟石修謹,雖然不曾娶妻,也不大流連煙花之地,但房中人卻也總有幾個的。

  唯獨他,真的是一片清風,守身如玉。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要說沒有點念想。那一定是騙人的。

  只是他自小在袁家那樣的環境下長大。耳濡目染。便覺得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現下清心寡欲一些,也沒有什麼不好,反正遲早也是要娶妻的。娶了妻子之後便可……

  在西北戰況紛雜,他其實已經忘記了還有這茬。

  但白日裡經過父親大人的提點之後,差點被他遺忘了的那股欲念便一下子冒出了頭。

  它如同野草滋生瘋長,又似藤蔓蜿蜒蔓延,最後變成熊熊烈火,在他身體中燃燒。

  袁五郎覺得,自己已經成婚了,崔翎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間。理應同睡一床。

  新婚夜情況特殊,他們沒有洞房,那麼現在補上,也不遲啊。

  這樣想著,他便加強了語氣。十分堅定地道,「對,我就在這裡睡。」

  崔翎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有能將拒絕的話說出口來。

  他們是合法夫妻,洞房夜他放過她一馬,她還是覺得滿感激的,這會兒若是再推三阻四,不僅要惹怒袁五郎,叫他們之間本來就心存芥蒂的關係,再添薄霜。

  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總是生氣也不好。

  再說,明明知道這一關是逃不掉的,她也不想再推脫,那就矯情了。

  如此,兩人便各自洗漱,然後並排躺到了一塊。

  紅燭滅,紗帳關,屋子裡一片漆黑。

  因為安靜,便連呼吸聲都格外清晰,就像此時,崔翎隔得老遠,都能聽到袁五郎起伏的心跳,和越來越重的鼻息。

  說實話,她其實並不反感。

  先前在城外的荒山石窟中,她其實已經有些心動了,只是那時礙於自己是有夫之婦,謹守著綱理倫常職業道德,以及她那混吃等死的小夢想,所以將那點心動化成了心房上的漣漪,只是冒了個泡,就消失不見了。

  但命運常愛和人開玩笑。

  她以為毫無可能的愛情轉了個彎就有了新的答案,她心動的男人原來就是她的丈夫呢!

  就算心裡還憋著一股氣,但是她內心卻有小竊喜。

  嗯,雖然現在就補上洞房,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太快了,但假若他非要,她又何必拘泥?

  崔翎這樣想著,便閉上眼,一動不動地躺著。

  這種事,總歸還是男人主動比較合適,她只要默默承受就好。

  袁五郎聞到妻子身上的芬芳,心旌搖動,身體裡那股昂揚的欲望似已經蓄勢待發。

  但該怎麼開始才比較自然又不會叫她受傷呢?

  書到用時方恨少。

  袁五郎現在有些後悔了,當初石小四偷偷弄來的春宮圖,他本來應該仔細研究一番的,但當時他卻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當初拒絕之後,他還挺為自己堅強的意志力而感到驕傲。

  但現在,卻後悔得要死。

  到底……到底該怎樣做呢?

  還好,就算是個未經過人事的處男,對這方面也有著天生的本能。

  袁五郎悄悄地將身子靠近崔翎,清了清嗓子,就將手悄悄地探了過去,恰巧碰到了她精巧細緻的鎖骨。

  手指上傳來溫度,觸手溫潤柔軟,像是經年的美玉,又滑又嫩,十分好摸。

  他見崔翎並沒有拒絕,也沒有抵抗,一動不動地任由他的手指在她鎖骨上輕撫,心中便更激動了,他覺得這是要他繼續下去的暗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10 AM

第八十七章 聊天

  崔翎耐著性子等了老半天,都不見有什麼動靜。

  袁五郎的手指像是頭餓了幾百年的野狗,而她的鎖骨則是肉骨頭,他一旦啃上了就無法撒手,磨來磨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指仍然還在那處打轉。

  陌生的觸碰激起她身上的悸動,但他遲遲不肯深入,令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還有什麼顧慮?

  是新婚夜她那幾句口無遮攔的話還困擾著他?

  還是自己沒有認出他這件事讓他始終都過不去這個坎?

  顯然,崔翎是多慮了。

  袁五郎這時滿身的激情都昂揚起來,別提多想策馬奔騰一逞威風。

  但問題是,他實在是沒有經驗,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溫暖馨香的身體,卻無從下手。

  其實,盛朝的大家公子很早的時候就有這方面的啟蒙了,成婚之前,必定是會有專人教學一番的,絕不會出現新婚夫妻洞房夜結果卻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情形。

  然而袁五郎卻是個例外。

  由於袁家特立獨行的家風,他長久以來都在為未來的妻子守身如玉。

  老太君臨陣請婚,他和崔翎的婚事辦得十分倉促。

  大夥兒都忙著準備婚禮事宜,又都覺得他這麼大的人了,身邊最好的朋友九王就是花叢高手,那方面的事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小黃書一定看得不少,所以便就省略了這一步驟。

  新婚夜,他喝多了酒,心裡還帶著情緒,欲念並不怎麼強烈。

  所以,崔翎自作主張地免去了這一過程,他雖然生氣,但其實也略存僥倖。

  但此刻不同。袁五郎的身體和心,無不一致地確認他喜歡身邊這個女人。

  他想要她。

  又磨蹭了許久,天色已經從先前的昏黑變成深墨。夜已經很深了。

  袁五郎終於鼓起勇氣,將寬大的手掌慢慢往下移。

  觸手是一大片滑膩的肌膚。然後有山巒驟起,那像棉花一樣柔軟的手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就像是個頑皮的孩子,不停地揉捏,終於漸漸找到了一絲法門。

  崔翎被這樣的觸碰逗得心裡癢癢的。

  身體還未情動,但卻勾動起記憶中一些久違的感覺,袁五郎充滿男子魅力的身軀就在一側。幾乎與她緊密相貼,他身上陽剛的男人味不斷衝擊著她,令她快要被融化了。

  但是,她的丈夫沒有什麼經驗。他的生疏和青澀毫無疑問地顯露著他的純情。

  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會在她的山巒上探索一整夜。

  果然,比起鎖骨,袁五郎對新發現似乎更加鍾情。

  他不知疲倦地把玩著、探索著,手中那溫香軟玉似乎帶了魔力。讓他怎麼都不捨得放下。

  崔翎從起初的悸動和輕微的顫慄,到最後無聊得發睏。

  她在考慮,要不要幫他結束這過於漫長的探索,直奔主題,然後早點安歇入睡?

  但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她覺得反撲這件事可能做起來很爽,但事後需要面對的麻煩更多。

  他是很傲嬌的人呢!

  初次行房,就反被妻子調教,估計在袁五郎看來,這會是個特別不能接受的事兒,有傷他男子漢的自尊心,說不定,以後還會留下心理陰影什麼的。

  得不償失的事,崔翎是不願意去做的。

  對這樣沒有經驗自尊心又特別強的老處男,她能做的事,大概也只有等待。

  然而實在是等得太久,她有些昏昏欲睡。

  再加上前兩日才經過了生死一線的逃脫,她的體力也還沒有完全恢復。

  在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之後,她發出了均勻細密的鼻息,終於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袁五郎沉溺在新發現中不可自拔,他見崔翎對他大膽放肆的動作毫無抗拒,不由心生歡喜,便嘗試著想要更多。

  他一手仍舊握住她的雲峰,另外一隻手卻一路向下摩挲而去。

  她身上的肌膚真的很滑,腰肢纖細,盈盈一握。

  再往下,便是神秘誘惑的幽潭。

  袁五郎不敢冒昧深入下去,嘶啞著嗓音柔聲問道,「翎兒,我可不可以……」

  紗帳裡靜寂無聲。

  袁五郎不甘心,繼續問她,「翎兒,你不說話,我便當你是准了哦?」

  空氣裡依舊是一片沉默。

  他終於敢伏在她身上看她,卻發現姣好如月的臉斂去了白日裡的狡黠,她雙眼深閉,鼻息均勻,早已經沉沉睡去。

  袁五郎又怒又氣又惆悵又委屈,又暗自懷疑是不是自己摸索錯了?

  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情,他又怎麼能睡得著?

  所以,便只好撐著身子呆呆看她,一直看到天明。

  翌日醒來時,崔翎睜開眼就看到了黑眼圈嚴重的袁五郎正側著身子注視著她。

  她嚇了一跳,剛想喝斥問他怎麼在這裡,猛然想到昨夜種種,心底忽然生出些抱歉來。

  她不好意思地往被窩裡縮了縮,遮住大半張臉,低聲說道,「夫君,你醒啦!」

  袁五郎悶悶地答,「嗯,醒了。」

  話雖然這樣說,但他臉上重重的黑眼圈和憔悴失落的情緒表明,他說不定一夜未睡。

  崔翎悄悄地在被窩裡摸了摸自己的身上,發現衣衫完整,除了胸口的扣子有幾個被鬆開了外,其他的地方都整整齊齊的。

  她也不知道是該擔心還是高興。

  想了想,覺得老是這樣也不行,要是今夜袁五郎還是如此,少不得,她就親自上陣吧。

  儘管昨夜沒有成事,但不知是出於憐惜還是別的什麼,崔翎發現,她對袁五郎的怨念竟然比先前少了許多,心底深處某些刻意被壓制的愧疚衝破重重阻礙,湧上了心頭。

  其實有些事她心裡也很清楚,在她和袁五郎的這段婚姻中。她是受益者。

  袁家不僅給了她久違的家的溫暖,給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還讓她重新找回了自己。

  至於袁五郎……

  也許他的深情只留給成為他妻子的那個女人。並不是因為她是崔翎而喜歡她,但只要她一日是他的妻子。想來他都會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丈夫。

  而她卻完全沒有為人妻子的自覺,不願記住他的臉,也不肯打聽他的名字。

  這樣想,是她虧欠了他呢。

  崔翎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便小心翼翼地催促他起床,「夫君,聽槐書說你每日晨起要去練功的。這會兒既醒了,那我伺候你起來穿衣可好?」

  按照她平素的性子,是絕不會說「伺候」這個詞語的。

  但眼下,袁五郎用熬了一夜的黑眼圈瞪著她。她下意識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想著說些好聽的軟話,一來是示好,二來也是希望能夠撫慰一下他那顆求而不得的心。

  袁五郎知道自己該起床了,但他現在一點也不想。

  身體的疲倦是一樁。不想錯過和崔翎的耳磨廝鬢是另外一樁。

  而且,他明顯地感覺到她對他的態度好了,若昨日的她是一朵帶刺的月季,那現下便是親和的牽牛,便是在寒冷的冬季。卻令他有如沐春風之感。

  他根本捨不得離開,便扯了扯嘴角,「今兒的晨練免了。」

  崔翎心裡「咯噔」一聲,心想這人不會是想將昨夜沒有完成的步驟做完吧?

  她連忙坐起說道,「啊,那夫君你再休息一會吧,我起來給你做早餐去。」

  下一瞬,她的手臂卻被一雙溫暖厚實的大手握住,那雙手如此有力,只是輕輕地一拉,她便已跌入他懷中。

  頭頂,有深沉低啞的聲音響起,「我不去晨練,你也不要去做早點,咱們就這樣待著,好好聊會天吧。」

  他將下巴抵在她臉頰輕輕地摩挲,「你看,我們雖成婚好幾個月了,但還沒有好好地說過話,你甚至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這幾日城中無事,你我夫妻難得有這樣的良機,便在一處好好說說話吧!」

  鬍鬚有些紮人,磨得崔翎覺得發癢,好奇怪,她卻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

  她沒有辦法拒絕他的合理要求,只好輕輕地點頭,「你想聊什麼?」

  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在他身上尋找一個更舒服的位置,然後將腦袋枕下。

  他的胸膛很寬闊,也很厚實呢,靠在上面能夠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莫名就覺得好安心。

  袁五郎見崔翎一下子又乖順地像隻小狗,心情激蕩起來。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黑如墨緞的長髮,目光微動,卻問道,「聊聊你心裡的袁五郎是個什麼樣的人?」

  崔翎輕輕動了動,想要掙扎著起身去看袁五郎的表情,這樣她才好判斷他問這句話時真實的想法是什麼。

  但他的手臂粗壯,撫著她的又是受傷的左臂,她怕自己動得厲害會碰到他的傷口。

  想了想,便還是決定老實回答。

  她的聲音很輕,卻無此地清晰,「我不想騙你,所以若是你聽了不符合你的心意,也不要生氣。」

  袁五郎心下微沉,卻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嗯,我答應你,不生氣。」

  他想起了新婚夜聽到的那些話,想來接下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應該也不會怎麼好聽。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想要和她共同赴白頭,就要將之前所有的心結都解開。現下,她也有這個重修於好的意願,他又有什麼好猶豫不決的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15 AM

第八十八章 請教

  崔翎一雙盈盈美目,仿若秋水般悽楚迷離。

  她幽幽歎道,「我母親早逝,父親不知因何緣故對我不大在意,安寧伯府人口龐雜,各懷心思,所以闔府之中,對我上心在意的人,竟找不出一個來。」

  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再熱的心也難免會變的冷漠。

  她頓了頓,「所以,老太君請婚,家裡的姐妹都不肯嫁,只有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袁五郎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對當時的她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

  這段姻緣是皇帝賜婚,就算崔家倒了也不礙她在袁家的地位。

  據算他是個兇惡跋扈的莽夫,她也打定了主意要嫁。

  她看上的是鎮國將軍府的富貴繁華,以及這份婚姻可以給她帶來的好處。

  崔翎輕輕伸手摟住袁五郎的腰,更貼近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臟的跳動起伏。

  她柔聲問道,「夫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自私涼薄?只考慮自己的好處,卻從來不顧及別人?」

  袁五郎微微有些愣神。

  雖然這些彎彎繞繞他心裡也是明白的,但聽她如此赤裸裸地告白,卻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靜默許久,點頭說道,「確實……有些自私……」

  但隨即他又歎了一聲,「但難道我便不自私嗎?」

  在他們這場姻緣中,沒有誰是不自私不涼薄的。

  老太君,皇帝,安寧伯,崔翎,乃至他……

  崔翎見他神情,不由鬆了口氣。

  她抬起頭沖著他笑笑,「雖說我打定主意要嫁你,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我來說,卻也十分重要呢!」

  她一早就想過了,袁五郎若是個可以過日子的好男人,她便也好好與他相處,生幾個孩子,過簡單平靜的日子,未必不能相攜一生。

  畢竟,她要的不多,不過只是安穩平靜的生活罷了。

  但若他不是個值得相守的良人,那她自也有法子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是皇帝賜婚的貴女呢,丈夫的寵愛與否,並不能影響她穩若泰山的地位。

  除非皇帝更改了主意,或是安寧伯府倒了,不然,只要她堅持,誰又能勉強得了她?

  袁五郎望進她星辰一般的眸子,語氣不由便軟了下來,「哦?說說看!」

  崔翎想了想,身子略往上伸了伸,將手圈住了他脖頸,「我先前沒有記住你的長相,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都是我不對,你若是還不高興,可以罰我的。不過……」

  她話音一轉,「現下我知道你是這樣一個好人了,所以先前的誤會咱們好好說清,然後都忘了吧!以後,你在這裡保證自己不會受傷,我回了盛京也會好好生活,等你回來了,咱們再好好過日子,這樣好嗎?」

  與袁五郎是因為崔翎是他的妻子而喜歡她不同,崔翎對袁五郎產生好感,並不是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若是換了九王是袁五郎,她是不會產生情動或者歸屬感的。

  她願意靠近他,只因為,他是他。

  袁五郎身子微微震顫,她的話,他都聽懂了。

  他心中湧現出一股巨大的狂喜,排山倒海地衝擊著他的心臟。對,這世間還能有什麼比這更令他著迷的情話?

  在驚濤駭浪之前,先前那一點點小小的委屈和憋悶,就好像是微不足道的小水花,不過一瞬間,就能夠被吞沒消失不見。

  他一時情動,身體的某個部位便又蠢蠢欲動起來。

  但他又不敢貿然行動,難得你儂我儂,他不想毫無準備地開始他們的第一次,假若成功倒還好,假若失敗了,將來他怎麼面對自己的妻子啊!

  所以,袁五郎強自克制自己的情感,只在崔翎的額頭輕輕一啄,便立刻放開了她。

  他動作迅捷地起身穿衣,一邊對她說道,「一日之計在於晨,我想了想,不去晨練還是有些不大好,翎兒可以再歇一會,我去去就來。」

  說完,他便像是被鬥敗了的野狗,夾著尾巴逃跑了。

  這樣的開局似乎還不錯,崔翎看著那倉皇逃離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目光不由柔和下來,哼著江南小調悠閒地起身洗漱,然後又去了她最鍾愛的廚房。

  小校場中,袁五郎正舉著長槍揮舞,他十分賣力,能聽到槍頭劃破冬風嗤嗤作響的聲音。

  他已經保持這樣的亢奮足有半個時辰了,但卻一點都沒有疲軟下來的跡象。

  一旁九王斜斜倚在美人榻上,他裹著厚厚的貂皮大氅,頭頂還撐著可以遮風的皮毛冠蓋,正在怡然自得地喝著熱茶,不時瞥一眼他的好兄弟。

  他皺了皺眉,對著槐書問道,「你家五爺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又是受了某人的氣?」

  自從崔翎來到沐州城,袁五郎就整個人都變得不太正常。

  根據袁五郎和崔翎相處過程中的吃癟概率,九王不得不判斷,此刻他的好兄弟如此孜孜不倦地練習槍法,恐怕還是和崔翎有關。

  槐書也覺得莫名其妙,昨夜他家五爺睡在了五奶奶的雅情小築,還不許他跟過去在外頭伺候。

  五爺既然一整夜都沒有被五奶奶趕出來,這便該是小別勝新婚,恩愛纏綿著的啊。

  怎麼會一大早就起來跑到小校場發瘋?

  誰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他對著九王搖了搖頭,「我家爺昨夜歇在雅情小築呢。」

  九王俊美的臉上隱約露出一點失落,但他掩飾得很好,不過轉瞬就又恢復了他一慣的優雅淡定,「既如此,他怎得還這樣?」

  他細抿了一口茶,對著仍然揮灑汗水的袁五郎說道,「阿浚,停下來喝杯茶吧。」

  袁五郎又甩了兩個花槍,這才停住。

  寒冷的冬日裡,他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勁裝,但此刻,衣裳已經濕透。

  他似乎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接過了槐書遞過來的外套穿上,然後大喇喇坐在九王旁邊的小椅上,「哎呀,流了一身汗,就是暢快啊!」

  牛飲幾杯茶水過後,他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位見月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九王目光裡露出一絲狠戾,「她說,是紀都以她小弟弟的生命威脅,她不得已才為他大開了令尹府的牆門。她在牛肉裡下藥,你的夫人崔氏,也是她親手捆綁了交給紀都的。」

  頓了頓,他又說道,「柳見月說了實話,我便也沒有怎麼折騰她。不過這樣恩將仇報的人,令尹府是不准她留了,我叫人送了她去臨城。」

  西疆臨城,是盛朝最苦寒的地方。

  柳見月雖然只是鄉野間長大的村姑,但她卻是莊主的女兒,自小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臨城那樣的地方,對她來說,是從未經歷過的災難。

  九王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不管話裡頭藏了多少的驚心動魄,他都似一尊巍然不動的佛。

  他輕輕抬手,望了眼杯盞中微微晃動的茶水,嘴角微微翹起,「我這樣處置她,你不會是心疼了吧?」

  袁五郎趕緊「呸」了一聲,「我一片好心收留了她,她卻暗算我的妻子,我心疼這樣的人做啥?你也把我想得太……」

  隨即他又一愣,猛然想到平素時柳見月對他總是十分殷勤,常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莫非……

  九王悶聲笑起,「阿浚,你還真是遲鈍呢。」

  柳見月愛慕袁五郎,整個令尹府裡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唯獨袁五郎自己,渾然未覺。

  袁五郎再次「呸」了一聲,「愛慕我的姑娘不知凡許,難道我要一個個疼惜過來?何況她差點害死了翎兒,就算你不處置,我也不會饒她。」

  先不是紀都手裡到底有沒有柳見月的弟弟,便是真有那固然值得同情。

  可是,為了自己的弟弟,去做傷天害理的事,那也是天理不容的,只能說有今日,不過是她咎由自取罷了。

  九王看了眼臉上略帶失落的槐書,原本想要再說什麼,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不過,袁五郎從前對待女人,雖然並不放在心上,卻也還有一顆憐香惜玉之心,如今見到了他的夫人之後,卻似是變得嚴厲起來。

  那女人,就真的這樣就有魔力嗎?

  他這樣想著,腦海中便不由閃現出那日她騎在牆頭的搞笑模樣來,不知不覺便盯著袁五郎走了神。

  袁五郎回頭看到九王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不由有些訕訕的,「喂,你看我做啥,我臉上難道長了花?」

  九王神色回轉,眼眸微垂,他挑了挑眉說道,「嗯,你的臉上還真的長了花,這會兒花都開了,紅得很。」

  他頓了頓,「說吧,又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能叫你大清早地來這裡練了半個時辰的槍法。」

  袁五郎呼了口氣,「能有什麼為難的事?」

  驟然,他的目光一亮。

  他想到自己困擾的問題,在他的好兄弟面前,那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嗎?

  要知道,九王貪花好色的名聲裡雖然藏了水分,但人家可是真槍實刀有過經驗的人。

  說不定,還真的可以好好討教討教!

  袁五郎想了想,便又說道,「咳咳,說起來,倒還真的有一件為難的事要請教你呢。」

  他轉身故意沉著臉對槐書說道,「我有重大的機密要和九王爺說,你先退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22 AM

第八十九章 九王

  槐書還當真以為兩位將軍有什麼了不得的軍事機密要談,連忙帶著院中伺候的人退下。

  一時間,小校場內空蕩起來,只剩廊台下交頭接耳的兩人。

  袁五郎湊在九王耳側,幾次欲言又止,饒是他一臉的鬍鬚,也遮掩不住面色的緋紅。

  半晌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咬了咬牙,壓低聲音說道,「先前我看到王爺書架上有一本花樓佳人傳,這個……借給我吧!」

  九王正要下肚的茶水噎了一下,差一點就要噴出來。

  他滿臉震驚地問道,「阿浚,你要我借你什麼?」

  花樓佳人傳是坊間赫赫有名的小黃書,當然明面上,這還是一本禁書,除了有權有勢的非常人有辦法得到,尋常百姓只聞過其名,從未見過其書。

  既然叫做花樓佳人傳,那麼書中描寫的顯而易見,便就是青樓女子的故事了。

  但這書不只描寫青樓女子悲慘的命運,連她們與恩客之間的事,也事無鉅細都描寫了出來。

  裡面除了有十分大膽露骨的文字描寫,還配以大量的插畫。

  那些插畫直白寫實,將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描繪地淋漓盡致,沒有自制力的年輕人看了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

  有些無良商人還將這些插畫單獨整理成冊,私下炒賣,據說一本已經被賣到了五百兩銀。

  九王實在沒有想到,一向謹慎修身自律地跟個和尚似的袁五郎。竟然要問他借小黃書!

  袁五郎臉色越加發紅,他內心裡也覺得挺丟臉的。

  但為了今夜不再有心無力,能將自己的小妻子徹底征服,他覺得丟這個臉也值得。

  九王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對好兄弟還是有信心的,九王一定會替他保守秘密。

  更何況,他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問九王借過小黃書,九王也不好意思叫人知道他有小黃書。

  所以,借書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九王知!

  他這樣想著,便索性將身子伸了過去,悄聲說道,「喏,就是你藏在書架裡層的那本,書封花裡胡哨的那個。大家好兄弟,拿過來瞧瞧唄!」

  九王怔怔盯著袁五郎,半晌忽然笑出聲來,「莫不是……阿浚你莫不是昨夜被嫂子趕下了床?」

  他嘴角微翹,目光裡卻隱約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袁五郎面上有些訕訕的,但男人最好的就是一個面子。他才不會承認昨夜並未得手的事實。

  他不自覺昂首挺胸起來,「哪有!你嫂子別提多喜歡我了。」

  微微一頓。他索性將手伸了出來,「趕緊地,把書借我!」

  九王目光微垂,「好吧,稍候我找出來,叫少悟給你送去。」

  少悟是他貼身的長隨,自小一起長大的跟班。

  袁五郎這才滿意。重重地拍了拍九王肩膀,樂呵呵地說道。「好兄弟,果然講義氣!」

  他練了一早上的槍法,這會子渾身都是汗,黏膩膩的,十分難受。

  想了想,便站起身來,對著九王說道,「那我先回去沖洗一下,換身衣裳再去找你。」

  九王回了聚英堂,便徑直到了小書房中。

  他立在書架前,從中抽出了袁五郎所說的那本書封花裡胡哨的花樓佳人傳,輕輕翻開來,裡面卻是一本兵法謀略。

  少悟問道,「王爺又看兵書嗎?」

  九王萬般無奈地搖了搖頭,半晌才啞著聲音說道,「袁五將軍要問我借這書,我記得裡面的內頁當初給了你,少悟,你還帶在身上嗎?」

  他在世人眼中是個放浪形骸的好色之徒。

  為了將這點坐實,他不只收集美女,還常常以重金購入這樣的禁書。

  但其實,他並不似傳言中那般喜好美色呢,所以,美人也罷,禁書也好,他自己並不親沾。

  所以,袁五郎一下子問起,他其實有些為難。

  書的封頁他留下了,套在兵書外頭,但內頁是在盛京時就給了隨身的護衛少悟,至於少悟會不會將這東西一路帶到西北來,這個他也不好說。

  誰料到少悟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憋了半天終於開口,「回王爺,那書……少悟帶著。」

  九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拍了拍少悟肩膀,「我們少悟今年也要二十了吧,也是該娶媳婦了。」

  他嘆了口氣,「你這年紀放到尋常人家,恐怕孩子都生了三兩個了,也就是跟著我,才一直孤單到現在。哎,少悟你放心,等回了盛京,我一定給你挑個好妻子。」

  少悟越發不好意思,但明擺著那本小黃書,他一路從盛京帶到了西北,如此貼身珍藏,足見他內心的狂野,想辯駁也沒有底氣啊。

  所以,他便只好垂著頭乖乖地聽著。

  九王倒沒有指責他的意思,只是頗有幾分感慨。

  這些年來,整個盛朝的百姓都以為他這皇帝唯一的胞弟,一定過得十分尊榮。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呢!

  皇兄膝下子嗣單薄,只有太子一個兒子。

  假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這盛朝帝位,便理所當然應該由他來繼承。

  所以,這些年來,姜皇后母子防他就跟防黃鼠狼似的,在他身邊布下了萬千眼線,一有風吹草動,連哪日多打了一個噴嚏,姜皇后也立刻就能知曉。

  他今年二十,是前兩月才過的生日。

  放眼古今,皇子年滿十五必定要出宮另立王府,但他早過了年紀,又是皇弟,卻還滯留宮中。

  他和太后幾次請求要搬出帝宮。姜皇后總以皇家子嗣稀少皇帝疼惜兄弟為由,不肯放行。

  別人還以為是天大的榮耀,只有他知道,這是天大的猜疑。

  這一切雖然都是姜皇后主理,但皇兄雖然身子不好,神智卻是清醒著的。

  假若皇兄有意要改變,也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可見皇兄對自己,也是不信任的。

  他自己身在囚籠。便難免也連累身邊的人。

  假若少悟跟的不是自己這個倒霉王爺,想來如今早就已經成家吧?

  九王這樣想著,優雅精緻的面容不覺有幾分哀傷,他嘆了口氣,「待會把那書的內頁取了來,交給袁五將軍吧。至於你……」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等回到盛京,你想買幾本就儘管買去,爺不管你。」

  少悟面有遲疑,「王爺,您真的要這樣做?袁五將軍的夫人,那可是……崔家九小姐啊!」

  他倒不是心疼一本小黃書。而是心疼王爺!

  崔九小姐,可是王爺揣在心中唸唸不忘了兩年的人兒。連姜皇后都答應了等王爺滿了二十出宮另開府後,就給王爺和崔九小姐賜婚的!

  如今,心愛的人近在咫尺,卻已經成了他人之婦。

  這個他人,若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好,也許這輩子再不得相見也是好事一樁。

  可偏偏那人卻是王爺最好的兄弟袁五將軍!

  躲不得,逃不開。卻又不能言說。

  這幾日王爺心中已經夠苦的了,偏還要親手去送小黃書給袁五將軍!

  這簡直……簡直太殘忍了!

  九王目光裡透著幾分痛楚。隨即斂去眉間悽楚神色,他淡淡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莫名的嚴厲,「少悟,從前的事,以後不許再提了。」

  他目光垂落,擺了擺手,「用個木匣裝了,將書送過去吧。」

  少悟無可奈何地離去,空落落的書房內,便只剩一道孤獨的剪影。

  九王慢慢走到桌案前,扶著桌邊坐下,他的目光空洞而幽遠,也不知道投射向何方。

  兩年前,崔家二郎大婚,他在安寧伯府見到了一位有趣的姑娘。

  酒過三巡,他臨時起意,想去安寧伯府的荷塘看月,便帶著少悟悄悄從筵中溜走。

  然而,有這等雅興的,還不只是他。

  等他靠近崔家後院的觀月池時,只見層層疊疊的荷葉中間那座四角見方的小亭內,早就有了歡聲笑語。

  他看到一個絕美的少女盤膝坐在亭內的石廊上,一手毫無形象地拿著油膩膩的雞爪,一手卻指著天上圓月念詩,「塘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啃雞爪。」

  皎潔的月光之下,碧波荷塘之中,如此美景良辰,出現一個啃雞爪的少女,本該是件十分違和的事。

  但好奇怪,當時的他卻覺得看到了天下最美麗的風景。

  這有趣的少女從此便留在了九王心中,再也無法抹去。

  九王以親王之尊,喜歡什麼女子從來都是手到擒來的事。

  然而,這一次,他卻是動了真情,所以不願意用以往的手段行事,使這有趣的姑娘蒙受零星半點的污名。

  透過隱秘的方式,他得知這女孩是安寧伯府崔家的九小姐,十三歲,並不曾定親。

  九王知道姜皇后忌憚自己,但他仍舊想要碰一下運氣。

  他想要明媒正娶崔九為正妃,姜皇后竟然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但姜皇后也有要求,她以皇帝身子不好恐並無時日為由,要求九王在宮中再住兩年,等到他年滿二十,她便給他和崔九賜婚。

  盛朝貴族女子大多都是及笄之後再說親嫁娶的,九王算了時間,等兩年之後,他滿二十,她剛好十五,正是最適宜成親的年紀,便欣然答應了。

  誰知道,兩年之期還未至,皇上竟將他的心上人轉賜給了他的好兄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27 AM

第九十章 和諧

  袁五郎自得了那秘籍之後,便立刻將自己關在屋中。

  他天生聰穎,理解能力甚強,不消多時,便將這本書中的插畫瀏覽了一遍。

  原來竟要從此處入手,又由那處收住,個中玄妙,令他瞠目結舌之餘,也倍感新鮮。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妖精一樣的圖畫,眼中沒有半分猥褻,滿滿都是專研的精神!

  是的,開弓沒有回頭箭。

  袁五郎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他覺得就這麼匆忙地掃視一遍,只能學到個皮毛,遠不足以令他掌握其中的精髓。

  想了想,反正近日來沒啥事,日常事務有九王坐鎮,並不需要擔心。

  他便決定今日閉門不出,全身心地投入到鑽研中去,務必要讓自己在今夜之前將這書中的彎彎繞繞全部學會,好在自己的小妻子面前一鳴驚人。

  如此,便吩咐了槐書在外頭守著,只說自己在檢閱機密軍情,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

  崔翎親手熬了點粥,左等右等袁五郎不來,便想著不如給他送過去吧。

  她先前跟槐書打聽過,知道袁五郎一般都在滄瀾院中處理事務,夜裡也歇在那。

  一大盅糙米粥,幾盤小菜,將食盒裝滿,她便提著出了雅情小築。

  靠著好心的巡邏侍衛們的指引,好不容易摸到了滄瀾院,誰料到卻吃了個閉門羹。

  槐書十分盡責地守住院門,不讓她進去。

  他的語氣雖然萬分為難,但攔在門口的手臂卻絲毫沒有動搖過,「五奶奶,爺在裡頭檢閱機密軍情,吩咐了不讓任何人進去的,您看……」

  不是他不懂人情世故,實在是軍令如山。

  袁家軍之所以可以傲世獨立,當了這數百年的常勝將軍,便在乎他們嚴明的軍紀。

  五爺在屋中研讀機密的軍機呢。說不定前方戰局有了什麼變化,可真怠慢不得。

  在這一點上,崔翎倒是十分通情達理。

  她抬手舉了舉手中的食盒,「那就麻煩槐書小哥幫我將這些送進去吧。」

  槐書鼻子一嗅,聞到了食盒中傳來的食物香氣,面上露出十分神往的表情。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五爺說的是任何人都不許打擾,這個任何人裡,也包括我。」

  崔翎無奈地歎了口氣。將食盒遞給了槐書。「既如此。那就送給你吃吧。」

  她精心用牛骨湯熬出來的粥,不僅味美,還很有營養,既然袁五郎不吃。那就便宜了這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槐書吧。

  槐書受寵若驚地問道,「給我?真的給我?」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樂得都快要跳起來,「那槐書就不客氣了,多謝五奶奶!」

  自從昨日五奶奶在聚英堂的廚房裡顯露身手之後,整個令尹府的人都知道五奶奶一手絕妙的廚藝,色澤香氣味道皆是一等一的,人人都渴望有機會能夠品嘗一二。

  現下,他有了這麼個解饞的機會。自然高興得不得了。

  崔翎望了一眼滄瀾院緊閉不開的門扉,心下也在擔心前線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緊急戰況。

  讓她分外牽掛的是,瑀哥兒剛跟著鎮國將軍去了前線。

  她不敢想像,若是戰情突起變化,瑀哥兒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麼跟四嫂交待。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她一步三回頭十分忐忑地回到了雅情小築。

  也不知過了多久,閉關修煉的袁五郎終於從書案前站了起來。

  他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推開門出去,「槐書!」

  槐書聞聲而動,也不知從哪間屋子跑了出來,「五爺,您的緊要軍情處置妥當了吧?」

  袁五郎面色微沉,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嗯。」

  他一眼瞥見牆角處的食盒,問道,「是五奶奶來過了?」

  槐書連忙贊道,「還是爺慧眼如炬!五奶奶晌午前來過了,小的也很想放她進去,但爺您吩咐過的,不論任何人都不准打攪,所以…..」

  他驕傲地挺了挺胸膛,「所以,儘管十分為難,但小的還是將五奶奶攔下了。」

  袁五郎原想喝斥幾句的,他和崔翎好不容易重歸於好,槐書卻讓她吃了一個閉門羹,倘若她生氣了怎麼辦?

  但隨即想到,他在屋中其實並不是在檢閱什麼軍情,而是……

  他俊臉微紅,也就仗著滿臉胡渣叫人不好分辨,大手一擺說道,「做得不錯。不過……」

  話鋒一轉,手指向那牆角孤零零的食盒問,「那又是怎麼回事?」

  槐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五奶奶原本是過來給您送飯的,您既不讓進,所以她便將飯賞給了我。」

  他眨巴眨巴了下嘴,表情意猶未盡,「哎,五奶奶真是神奇,她怎麼就能將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米粥煮得如此美味呢?」

  話音剛落,便聽到對面一陣「咕咕」聲響。

  袁五郎咽了口口水,見槐書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連忙拿手去扇他腦門,「得了便宜,就不要賣乖了,趕緊拎上食盒,跟爺去雅情小築!」

  槐書雙眼一亮,眼看著馬上天色將黑,又到了要吃晚膳的時候了……

  他連忙應下,屁顛屁顛地跟在袁五郎身後,一路小跑往內院方向走去。

  果然,還沒有到雅情小築,便問道一股香味從廚房中傳出。

  崔翎今夜沒有心情做好吃的。

  她心裡記掛著前線不知道有何變故,又擔心瑀哥兒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公子,在營帳那邊不知道是否過得慣,所以沒有興致折騰飯食。

  但對於一個吃貨來說,沒有心情做飯,和不做飯,還是兩回事。

  她下了碗麵,用中午剩下的肉糜辣醬絆了來吃。

  還沒有動筷子呢,便聽到袁五郎的動靜,「翎兒,我回來了!」

  崔翎連忙迎接出去,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是說有緊急軍情嗎?」

  她整著一雙擔憂的雙眼,接著問道,「是不是前線柔然人又有什麼異動?瑀哥兒在那邊不會有危險吧?要不咱們想法子將他接回來?」

  這一串連珠炮一般的問話,叫袁五郎有些愣住。

  隨即,他想起方才撒的瞞天大謊來,不由訕訕地道,「沒有,柔然人哪有什麼異動?瑀哥兒有父親大人和兩位哥哥照看呢,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他見崔翎臉上不斷閃過狐疑的神色,連忙說道,「我是有點重要的事情在辦,但那與戰情無關,一定是槐書沒有聽清楚,瞎說的,倒還得你擔心了。」

  一旁槐書狐疑地小聲嘀咕,「不是五爺您自個說有緊急軍情要檢閱的嗎?怎麼怪我?」

  袁五郎咳了兩聲,越發覺得槐書一點眼色也不會看,當真是礙事得很。

  便肅然板起了面孔,「好了,你食盒也送過來了,這裡沒有你的事了,回去吧。」

  槐書張了張口,戀戀不捨地望著桌上麻辣香味撲鼻的麵條,萬分艱難地向崔翎倒了辭,這才委委屈屈地出了門。

  他覺得自己很是冤枉。

  明明是照著五爺的吩咐一步步行事的,半點都沒有自作主張啊,但為什麼五爺還要罵他?

  被罵兩句倒也罷了,最可惡的是害他丟了到嘴的美食!

  他越想越委屈,但卻沒有辦法反抗,誰叫那個蠻不講理的是他的主子呢!

  崔翎聽聞袁五郎操心的事,並不是前線的戰情,便鬆了口氣。

  她連忙站起來問道,「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袁五郎嗅了口桌上的麵條,忍不住舔了舔舌頭,「這個好像不錯,我能先吃一口嗎?」

  崔翎點頭,「吃吧,正好麵條還有餘下的,我再去下一碗就好。」

  袁五郎聽了,便不再客氣,立馬坐下,伸筷,夾起,將麵條捲入口中,細細品嘗。

  他這一整日為了鑽研小黃書,基本上就沒有吃過什麼東西,原先徜徉在書的海洋中時,還不覺得有什麼,現下一看到噴香撲鼻的麵條,才發覺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種時候,隨便來一樣吃食都能令他意動,更何況眼前這碗色香味俱全的麵條呢?

  淺金黃色的麵條雖然粗細不勻,但浸在紅油醬汁內卻絲毫不覺得淩亂,反而有一種參差不齊的美。

  淋在上面的肉末澆頭,每顆細小的肉丁上都泛著赤醬色的油光。

  香味,從碗中徐徐飄入他鼻間,非常地有層次感,麥香,肉香,還有醬香,源源不斷地糾纏交織,揉成一股越發濃烈越發誘人的食物香氣,令他渾身的毛孔都張開。

  這一碗絕世好麵,勾動起他全部的食欲,三下五除二,立刻便吃了個底朝天。

  等到終於飯飽,袁五郎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滿足地讚歎,「翎兒,娶了你這樣的妻子,真好!」

  這讚美真質樸,但崔翎卻很喜歡。

  她心情愉悅,便也順著他的話說道,「是呀,能嫁給你這樣識貨的丈夫,似也不賴呢!」

  兩人雙目相交,似有電火交纏,綿綿情意,盡在脈脈之間。

  袁五郎一時情動,身體的欲念又高高昂起,他啞著聲音說道,「翎兒,不然……咱們回房再聊?」

  這一回,哼哼,他打定主意要一展雄風,就讓他們達到生命的大和諧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3:34 AM

第九十一章 過年

  腹有詩書氣自華。

  所謂成竹在胸,大抵便是如此。

  袁五郎自諳已經熟讀「兵書」,神色間便十分自信。

  崔翎見他躍躍欲試,到底也不好當頭潑他一盆冷水。

  再說,撇除他的意願,只說她自己,對他也並不是毫無感覺。

  這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丈夫呢,目前看來,從氣質到性格,甚至長相,都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既如此,她又何必矯情地欲拒還迎?

  她便垂著頭,乖乖地被他拉著手,跟著到了內室。

  天色將暗,袁五郎彎腰點上了紅燭。

  這對散發著幽幽香氣的龍鳳燭,是他先前精心挑選的,據說是用月季花油煉製的,有叫人舒緩精神的作用。

  當時只是以備萬一,沒有想到竟真的還有用得上的一日。

  他轉身,含情脈脈地望著崔翎,「翎兒,我們……」

  崔翎眼眸星動,略帶羞澀地點了點頭,「嗯。」

  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他身上散發出濃烈而雄厚的男子氣息,不斷地飄入她鼻間。

  讓她整個人都酥軟了下來。

  掌風起,紅綃帳應聲而落,在燭光中影影綽綽露出兩個相互交頸的鴛鴦剪影。

  一室春風,無限旖旎。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終於結束。

  袁五郎雖是第一次,但因為具備了豐富的理論知識,所以表現尚佳,可圈可點。

  他無限滿足地將妻子摟入懷中,嘴角溢出一聲舒適的低吟。

  崔翎眼神迷離,神思還停留在高高的雲端之上,略有些恍惚。

  這時,她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氣飄了過來,帶著些腥濃的味道,近在咫尺。

  她連忙坐起去看。只見袁五郎左臂的傷口不知何時又崩裂開來。

  殷紅的血珠潺潺冒出,沾到了錦被之上,還有些許滑落在他手指間。

  應該是方才用力過猛的緣故……

  「你的傷口流血了!」

  袁五郎抬手看了看,毫不在意地道,「沒事,一點小傷。」

  他現在渾身都舒坦得要死,真是一點都不想動,這破傷口流了一點點血而已,就讓它去吧。

  崔翎無奈極了,她起身尋了兩條乾淨的帕子。先是將傷口清理了一下。然後再綁上。

  她歎了口氣。「總算明白爹為什麼說你不靠譜了!」

  原本流一點點血,對於一個英武不凡的男人來說,她相信,也許真的不是什麼大事。

  但袁五郎的左臂新傷舊傷。都是好大一個口子,反復地崩裂過好幾回。

  假若再這樣不注意的話,也不知道這傷要什麼時候好,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他還口口聲聲說要上場殺敵呢,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惜……

  袁五郎「嘿嘿」傻樂,卻將崔翎箍得更緊了,「那以後我都聽你的!」

  如此又過了兩日,崔翎猛然想起明日就是除夕了!

  過年對於盛朝百姓來說,無疑是頭等重要的大事。

  往年在安寧伯府的時候。當家理事的大伯母在十二月初時就開始為過年忙碌了。

  她自己性子懶,過日子也糊塗,竟沒有想到這一茬。

  但不曾料到,這令尹府裡連到了這時,竟一點都沒有過年的氣象。

  就算是因為柔然犯境起戰禍。大夥兒神經緊繃,都想著要抵禦外敵的緣故,但過年這麼重要的事,總不能一點點苗頭都不露啊!

  總要準備點紅包,多做點年菜,犒賞一下這些守護令尹府的兵士也好。

  崔翎便去滄瀾院問袁五郎,「夫君啊,明日就是除夕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俗話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更何況是過年這樣重要的傳統節日。

  前線的兵士暫且不提,城裡的兵士也有很多是從外地來的,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都是憑著對袁家軍的信任和追隨,但每到夜間,難免都會思念家鄉和親人。

  過年原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假若還讓他們冷冷清清地過,豈不是太可憐了?

  袁五郎聞言卻十分震驚地摸了摸頭,「什麼?這麼快就到除夕了?」

  他一下子便著急起來,「哎呀,這可怎麼辦?我以為還有的是時間準備,所以一時耽擱了下來,年貨也沒有來得及去辦!」

  過年時節,街上的商販也要回家享受天倫之樂的,所以商鋪酒肆一律閉門關張。

  明日就要除夕了,這時候再想要採購齊全物資,恐怕有些難。

  袁五郎急得團團轉,連忙叫了槐書過來,「你趕緊去問問白管事,府裡可有採買過年用的食材以及日常所需?」

  他這些天來心思完全都在崔翎身上,一時竟沒有想起還有過年這茬。

  崔翎無奈極了,只覺得她的丈夫空長了一副精明的外表,但內裡卻還是個丟三落四的孩子。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說他什麼,只能希望白管事是個靠譜的,提前準備了下來。

  過不多久,白管事來了。

  跟在他身邊一起來的,還有九王。

  九王依舊一身華麗的裘袍,映襯得他姣美的臉龐愈發精緻,舉手投足間更有一種淡定優雅,令人無法忽視。

  他如同星辰的目光先是在崔翎身上停留,隨即立刻分開。

  頓了頓,他略帶調侃地說道,「聽說阿浚最近忙得團團轉,將過年的事兒都給忘了,我來瞧瞧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袁五郎和九王之間沒有那麼多客套和講究。

  他聽了這話,也沒有生氣或者懊惱,只是一個勁地捶著自己的腦袋,「哎呀,我這個豬腦子,先前都想到要提醒一下白管事的,這不是事多,一下子就給忘記了嗎?」

  驀的,他不知想到了什麼,一雙眼睛驟然亮起。

  袁五郎沖著九王嘿嘿一笑。「王爺!」

  九王挑了挑眉,「什麼?」

  袁五郎索性將手臂搭在了九王肩上,「好兄弟,我曉得你坐鎮令尹府中,早就將一應事宜都安排妥當了,所以,過年事宜,你也都準備好了對嗎?」

  他沖著他眨巴眨巴眼睛,目光裡帶著無限期待,「告訴我。你是來雪中送炭的!」

  這表情帶著些小狡黠。從某個角度看去。和瑀哥兒十分相似。

  可瑀哥兒才不過五歲呢,袁五將軍卻已經過了二十!

  九王痛苦地呻吟一聲,「喂,阿浚。能不能注意一點形象?你是主將呢,莫要叫人看了笑話!」

  世人常說鎮國將軍府的五爺是個謹慎自持冷漠嚴肅的人。

  九王想,那一定因為那些人沒有機會深入瞭解袁五郎的緣故。

  在他心中,他的好兄弟袁浚,雖然看起來比石小四要沉穩妥當一些,但追根究底,他們兩個的本質卻是一樣的。

  只不過區別在於,石小四的二貨氣質不論對誰都揮灑自如,流露地淋漓盡致。

  但袁五郎的傲嬌賣萌。卻只限於在家人和最親近的朋友面前。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榮光,還是他的悲哀。

  無奈地歎了口氣,九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啊,在你忙碌地抽不開身的日子裡。我已經令人將年貨採買齊備,這兩日廚上也增派了些人手。」

  皇兄派他來當這個監軍,是因為朝中太子監國,分身乏術。

  姜皇后娘家不顯,子侄中也尋不出什麼拿得出手的人物。

  為了制衡鎮國將軍府袁家的兵權,皇兄兩相權衡,便只好先派他出面來作監軍。

  可卻以前線危急的藉口不准他親赴戰場,說是體恤他的安全,其實不過只是怕他和袁家將士們過從甚密罷了。

  皇兄名旨讓他鎮守沐州城,說白了,雖然給了他監軍的身份,卻只讓他有督促後勤的權利。

  他在令尹府內,其實接觸不到太多軍情,能做的便也只有替前鋒的將士解決後顧之憂的事了。

  九王神情微黯,但面上卻仍然帶著笑意,「我來,是想告訴你,萬事有我,沐州城的事你不必掛心。」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明日便是除夕,阿浚,你不妨帶著尊夫人一道去趟帥營,與大將軍還有袁三哥和袁四哥一道過節。」

  就算是在戰火正烈的時候,元帥的營帳總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況,這些日子柔然軍中不知道出了什麼緣故,一直高掛免戰牌中。

  想來,此時若是過去,也不至於有什麼危險。

  袁五郎聽聞,有所心動,但卻還是搖了搖頭,「不行,我和翎兒去了,你一個人在令尹府何其寂寞?但令尹府又偏生不能缺了主事的人。」

  他不斷搖頭,「不行,如今非常時期,父親大人也不會講究這些俗套的,我和翎兒還是陪你一道在令尹府內過年。」

  行軍打仗的人,沒有任何節日。

  也就是最近戰情不知道為何突然平淡了下來,這才有這個閒工夫去想過年的事兒。

  若是換了往日,兩房交戰戰火紛飛,哪裡有時間去想這些?

  九王卻十分堅持,他堅定說道,「有本王鎮守沐州城,難道還會有什麼閃失?阿浚,聽我的,這是你和尊夫人頭一次過年,總是要和家人在一起,才更熱鬧的不是嗎?」

  他到底是親王之尊,若是打定主意了要做一件事,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袁五郎仍舊有些猶豫,卻還是勉強地答應了下來。

  崔翎站在角落裡一直沒有說話,她看著九王舉止,倒覺得有些意外。

  原來這娘娘腔竟還有這份義氣?

  果然,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就譬如她的丈夫袁五郎吧,一把鬍子威武雄壯,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是個猛漢子,其實幼稚起來,有時還不及個孩子。

  她不由想起昨夜逼問他那些層出不窮的花招是從哪處學來時,他那磕磕絆絆的回答,真是叫人好氣又好笑。

  這樣想著,不覺她的目光便投射到袁五郎身上,滿滿都蘊藏著深情。

  九王察覺到空氣中這種湧動,不覺面色越加黯然。

  有些事,沒有先來後到之分,全靠老天爺是不是站在你這邊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4:24 PM

第九十二章 放下

  既然九王堅持,袁五郎和崔翎便也只好由他。

  過不多久,一輛滿載著食材和調味粉的大車便裝載就緒。

  臨到行時,崔翎忽然對袁五郎的坐騎棗紅駿馬浮蘇感興趣起來。

  她睜著一雙大眼,用無比期待的語氣問道,「夫君,我能不能和你一起騎馬?」

  袁五郎搖了搖頭,「外面天冷,出了城之後風更大,你還是坐車比較舒坦。」

  他見崔翎面上流露出失望神色,不由又道,「若是你想學騎馬,等我回家,盛京城東郊有個馬場,主人是我的朋友,我帶你上那兒去。」

  崔翎抱著他的手臂不依,「可是我想騎。」

  她眨著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脈脈地望他,「我可以多穿點衣裳,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這樣就不怕冷了。」

  這樣聞言軟語,袁五郎一時酥了,根本無法拒絕。

  他只好無奈地同意,想了想卻又說道,「不過我有個條件。」

  崔翎俏臉微紅,以為袁五郎能提的條件,無非是要與她親近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白了他一眼,「光天化日,不要太過分啊。」

  這幾日與他耳磨斯鬢,他幾乎無時不刻不在想那樁事,直折騰得她連連討饒。

  倘若不是她在家時勤練早操,體質還不錯,換了別的年輕姑娘,不得給累得半死?

  閑賦在家的將軍精力過剩,積聚的多餘體力可是很驚人的。

  好不容易要去前線,以為可以稍得喘息,若他仍舊不知疲倦,她可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誰料袁五郎聽罷卻哈哈大笑起來。

  他忍不住捏著她白皙秀嫩的臉頰,「翎兒,你的小腦瓜裡都在想什麼啊!我只不過是建議你去換一身男裝,那個騎馬方便,你看看你,都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過……」他狡黠地沖她炸了眨眼。「不過你倒是提醒為夫了,既然你這樣看得起我,若是叫你失望可不行。你等著……」

  崔翎叫苦不迭,便伸手去捶五郎胸膛,「喂,喂,喂!」

  她瞥見四處站立的衛隊,雖那些兵士都離得不近,應該聽不到他們夫妻對話的內容,但她總感覺到自己被許多道目光盯著。不自在地很。

  忍不住將頭埋在五郎胸前。她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就非要在外頭說這些嗎?也不怕被人聽了去!」

  袁五郎一把將她摟緊,十分傲嬌地回答,「這有什麼?你是我的妻子,我喜歡你疼愛你。是多麼光明正大的事,又沒有見不得人。」

  似是向四周竊笑低語的兵士們示威,他還故意用手去撥弄崔翎的頭髮。

  這是在表達他的滿足欣喜,亦是在宣示所有權。

  崔翎不好意思地掙脫,為了避免袁幼稚將軍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更幼稚的舉動,她連忙將話題岔開,「我沒有男裝,那要穿什麼?」

  袁五郎想了想,笑著說道。「你跟我來!」

  滄瀾院原本是令尹大人幼子所住,令尹大人將家人送走時,只除了財物,其餘日常所用一應都留了下來。

  他記得他屋中衣櫥裡,還有好幾件身量較小的衣衫。應該正好合適。

  崔翎長那麼大,還是頭一次穿男裝,覺得蠻新奇的。

  她生得嬌小,穿男童的衣裳倒也還合適,便在銅鏡前顧盼左右,又到袁五郎面前轉了一圈,「夫君,我好看嗎?」

  袁五郎見自己美貌非常的妻子,一妝扮,竟然成了個粉妝玉琢的公子。

  他不由笑道,「好看,翎兒穿什麼都好看。」

  其實,女子穿了裙裝騎馬雖然不夠方便,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袁五郎有此提議,主要還是出於心中那份想要獨佔的心情。

  他的妻子太美麗了,不論走到哪裡,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

  若她肯乖乖坐在馬車裡還好,可她非要與自己共騎,想來這一路之上,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沉醉於她的美貌。

  一想到這裡,他心中便有些酸酸的呢。

  崔翎絲毫沒有想到這裡。

  她頭一次妝扮成男人,心情十分雀躍,便任由五郎抱著她上馬,無比激動地策馬離開令尹府。

  九王站在瞭望臺上,眼看著棗紅駿馬上一對相擁相偎的人兒親密無間地離開。

  他們緊緊貼在一起,好像不論有多大的力,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他的眼神逐漸黯下,像是千年古井有說不出的悲哀。

  少悟很是心疼,他鼓了鼓嘴,很是不滿地說道,「袁五將軍和王爺是這樣的知交好友,可他卻不知道王爺為了他犧牲了什麼。」

  他言語間很是不忿,「就算他們夫妻恩愛,也不必總在王爺面前如此,難道就不曉得要體諒一下王爺的心情嗎?」

  這話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但卻是少悟的真心。

  他從小和王爺一塊長大,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再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九王雖然有著貪花好色的名聲,但內裡卻是再潔身自好不過的一個人。

  他遊戲花叢,只是迫不得已,為了保全自己罷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好不容易看上了一個女子,為了能給她最大的榮耀,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為正妃,生生地忍了兩年。

  這兩年中,王爺是有機會見到崔九小姐的。

  但他總是遙遙遠望著,從不肯走近她半步,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惡名沾染了她。

  如此良苦用心,卻終是功虧一簣。

  倒叫袁五將軍撿了個便宜……

  少悟實在不明白,以王爺這樣的身份,為什麼要將喜歡的女子拱手相讓?

  當初皇帝賜婚時,王爺就該阻攔的!

  可王爺並沒有,他將自己關在殿中兩天兩夜,等殿門再開,卻又像是個沒事人。

  他原本以為王爺是將崔九姑娘放下了。

  可這回成為了袁五奶奶的崔九姑娘來到沐州城,他才明白,王爺從來沒有放下過。

  什麼是愛情?少悟不懂。

  但王爺望著袁五奶奶背影的目光有多炙熱,他全都看在眼裡。

  他心中猜想。王爺對袁五奶奶的心情,大約便如他對小黃書那樣吧,雖然覺得這樣不好,但卻總是心心念念地要看,看完之後還整夜整夜地夢到。

  下定決心想要遠離,但就像是中了毒上了癮,總是難以忘懷。

  可是他想看小黃書可以買,買到之後永遠不會跑,袁五奶奶卻永遠都是別人的了!

  少悟越想越為九王感到不值,他憤憤地說。「等他們過完年回來。王爺想個法子請袁五奶奶回盛京吧。免得她在這裡,您看了傷心。」

  九王卻冷然瞥了他一眼,目光裡帶著冰封一般的冷冽。

  他厲聲呵斥,「少悟。你的話說得有點多了。假若你還要繼續這樣下去,那麼該回盛京城的,是你。」

  不論是作為皇兄臣子的九王,還是作為袁五郎好兄弟的九王,這兩個身份都註定了對崔翎,今生今世他也只能遠遠地觀望。

  不,最好連觀望也不要有。

  但兩年的相思,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輕易割捨的。

  假若能輕易地忘卻,那所謂深情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被強自壓抑的情感。看不到她時還好,一旦見到那張夢寐以求的面孔,就還是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襲。

  但他想,再深的傷總會癒合,再大的痛也總會平息。

  他所需要的。不過只是光陰流轉而已。

  等到那時,他心底深處的那個姣麗的身影,成為傷口上的結痂,雖然很硬,但遲早都會掉落的。

  九王站在高高的瞭望台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十二月底的冷風。

  他目光無比貪戀地望著那對互相交纏的背影,看著他們遠去,成為越來越小的影子。

  不知何時,如同星辰般的眸子已然被水霧迷濕。

  他抿了抿唇,警告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九王的這份深情難以言訴,崔翎自然無從察覺。

  此刻,她正緊緊地貼在袁五郎的懷中,集中精神看著眼前的道路。

  這是她第一次騎馬,雖然很新奇,但也有些忐忑不安,她很害怕一個不察就會被性子比主人還要傲嬌的棗紅色駿馬浮蘇給甩下來。

  袁五郎不斷安慰她,可她還是全身緊繃,看起來十分緊張的模樣。

  他無法,只好試試看能不能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翎兒,你打算去了前線,給父親和三哥四哥親自下廚做一頓團圓飯嗎?」

  果然,對於頂級吃貨來說,哪怕身臨險境,食物也總能給予她勇氣和信心。

  崔翎一下子便忘記了自己還在馬上,她連忙點頭,「對呀,爹很喜歡我做的菜,想來三哥四哥也一定會喜歡的。」

  她仰著頭費力地看著五郎的下巴,很努力地掰手指給他看,「這兒沒有像唐師傅劉師傅這樣的大廚當幫手,恐怕做不來太精緻的美食。不過,我已經想要了年夜飯吃什麼了!」

  袁五郎拿鬍鬚去蹭她的臉,「哦?打算做什麼?」

  崔翎興致勃勃地說道,「酸湯肥牛,酸辣湯,水煮牛肉,肉夾饃,牛肉火燒。還有……」

  她目光一亮,神情激奮地說,「還有烤全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4:35 PM

第九十三章 團聚

  快到晌午時,崔翎和袁五郎終於遠遠地看見了營地。

  她呆愣愣地指著前方問道,「那裡,就是西北大軍了嗎?」

  五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自禁地將身板挺得筆直。

  他神情激奮,頗帶著幾分自豪地點頭,「是啊,十萬西北大軍,全在這兒了!」

  崔翎張了張口,輕輕地道,「哇哦!」

  想像,總有它無法企及的邊界。

  十萬人馬到底有多少?她唯一可以有聯想和類比的,是前世時超級巨星的萬人演唱會。

  從座位上環顧一周,三面都是此起彼伏的人頭,自遠處看,比螞蟻還要密集。

  將腦海中這情景放大十倍會怎樣?她大約只能回答,是很多很多很多。

  但究竟是有多少,其實她自己也並無什麼概念。

  此刻,晴空萬里無雲,風吹草低的遼闊邊疆,密密麻麻的營帳,如同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丘,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種身臨其境的震撼,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她的思考都要被衝擊地停頓了。

  五郎附身看她,見她臉上直愣愣的表情,頗覺有趣。

  他一時玩心起,便拿滿臉的鬍鬚去紮她柔嫩的小臉,她的肌膚似有種魔力,於此,他總是樂此不疲。

  新長的鬍鬚十分堅硬,刺得崔翎又疼又癢,忙不迭要躲開。

  趁著她慌亂之時,五郎卻御馬狂奔,直將她驚得連連嬌呼,「喂,夫君,你要做什麼?」

  頭頂揚起一陣得逞的悶哼,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幼稚,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在風裡大聲歡笑。

  袁五郎夫婦拉著幾大車的年貨食材前來,受到了西北大軍的熱烈歡迎。

  鎮國大將軍聞訊。連忙帶著三郎四郎和瑀哥兒前來迎接。

  他笑得雙眼眯成一條縫,差一點就要在滿臉絡腮鬍的臉上找不著地兒了,「丫頭,前線危險,五郎胡鬧,怎麼竟帶著你來了這處?」

  話裡雖然是責備的意思,可他滿臉帶笑,都要合不攏嘴了,分明就是歡喜之極的。

  崔翎很喜歡公公大人,他性格直接又爽快。對她還特別地寬容。這才是她想像中爹爹的模樣。

  因著這份移情。她的語氣便也特別親昵,「爹,明兒就是除夕了,我和五郎想要過來與您還有三哥四哥團圓呢!」

  她笑著問道。「爹,我們帶了好多食材過來,您晚上想要吃什麼,儘管跟兒媳婦說,我都給您做!」

  鎮國將軍雙目一亮,「你做什麼,爹就吃什麼!」

  他正笑得歡樂,猛不留神身後一個比他身形還要高大粗獷些的男子上前來,略有些不滿地說道。「父親大人,您光顧著吃,還不曾跟五弟妹介紹我和三哥呢!」

  說罷,那男子樂呵呵地沖著崔翎笑了一聲,「五弟妹。我是四哥,前幾日你給做的蘿蔔酥真是太好吃!」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今兒,能不能還給做兩個?」

  崔翎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四……四哥?」

  袁四郎身形十分高大,就跟個籃球運動員似的,大約在一米九五上下的身高。

  他和鎮國大將軍一般滿臉的絡腮鬍,一張威武的國字臉,生相十分敦厚老實,看起來有點像那種傻大個似的,十分豪爽,也十分忠厚。

  好吧,袁家的男人都長得和李逵似的,她的夫君五郎已經是其中最俊美的一枚了。

  但,四哥娶的可是名門天下的蘇氏女好嗎?

  崔翎實在沒有辦法將精緻入微的四嫂和粗獷入骨的四哥聯繫起來。

  她覺得這兩個人完全就不在一個次元。

  袁四奶奶蘇子畫才德淑雅,氣質一流,是名門貴媳的典範,舉盛京城皆知。

  那可是個講究到令大嫂宜寧郡主和三嫂廉氏都覺得髮指的女子。

  原以為四嫂的夫君,必定是個滿懷文采,對月吟詩,金尊玉貴,俊美精緻,溫潤如玉,甚至有些風輕雲淡的男子。

  但四哥卻是個高大魁梧的壯漢,安全感是有的,但和風光霽月是半毛錢干係都搭不上的。

  他們夫妻二人在一起時,感覺連畫風都不一樣。

  但有時緣分就是玄妙,四哥和四嫂南轅北轍的兩人成婚了,你以為他們一定合不來,可他們卻是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妻。

  據祖母說,若論疼愛老婆,大郎已是極致,但和四郎比起來,那可還差得遠呢。

  崔翎對此毫不懷疑,四哥和四嫂成婚也就幾年吧,但已經生了兩個孩兒,如今肚裡還揣著一個呢!

  在家時,偶爾聽到四嫂提起四哥時,臉上的笑容明亮耀眼,都快要晃到她眼睛了。

  雖然對於袁四郎的形象很是驚詫,但崔翎還是很快地調整了表情。

  她也對方才張大嘴直愣愣地注視四哥感到十分抱歉,便忙不迭地道,「四哥喜歡吃蘿蔔酥,嗯,我記住了,等會兒就給你做!」

  袁四郎似完全都沒有注意到崔翎方才的失態,他樂呵呵地道,「那太好了,瑀哥兒也喜歡吃!」

  四郎身側的三郎聞言,也擠了進來,「五弟妹可要一視同仁哦,不能忘了我的餡餅!」

  崔翎抬起頭來,看到三郎時終於略鬆了口氣。

  袁三郎個子略矮,不過也有一米八十以上,中等身材,雖然看起來仍然挺有料的,但不像鎮國大將軍和袁四郎一樣巨碩。

  他沒有蓄鬚,樣貌雖然也粗獷,但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邋遢。

  此時褪下了將軍的戰袍,只穿了一身墨綠色的常袍,看起來十分精神幹練。

  他笑容滿面地強調,「紅豆沙餡的自然極好,若有其他新鮮的,也行,我不挑嘴的。」

  崔翎連忙應下,「有的有的,待會一併去做。」

  雖然剛一見面,就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家用廚娘的責任。但她卻十分樂意。

  和三哥四哥初次見面呢,他們卻好像早就已經將自己當成了家人,一點都沒有生分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一家人吧!

  她四下張望,又問道,「瑀哥兒呢?」

  袁四郎笑著回答,「小四帶著瑀哥兒去練兵場了,他們還不曉得你們要來,待會兒一定十分高興。」

  有時候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瑀哥兒才離開不過幾日,崔翎就很牽掛他。這會兒想到他不在。便決定要給他一個驚喜。

  她抿著嘴笑著。問鎮國大將軍,「爹,能不能讓個人帶我去一下軍廚的營帳,時辰不早了。我也該準備準備做晚膳了。」

  袁四郎自告奮勇,「我帶五弟妹去吧!」

  崔翎告了辭,便歡歡喜喜地跟在袁四郎身後離開,只留下一臉落寞,整顆心被冰冷的北風吹得千瘡百孔的袁五郎。

  五郎覺得委屈極了。

  長那麼大,他還是頭一次被家人如此華麗麗地無視了。

  父親大人眼中沒有他,這也就算了,反正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在父親大人這裡討到過好。

  三哥四哥愛美食勝過兄弟。他也算還能理解,畢竟戰亂時期的前線,不可能會有盛京城時那樣的伙食,能吃飽就算不錯了,難得精通廚藝的弟妹來了。不巴結才怪。

  可是崔翎不該這樣忽略他啊!

  他們之間的小誤會已經解開了不是嗎?這幾日他們很恩愛不是嗎?剛才在馬上他們還緊緊相擁在一起的不是嗎?

  難不成,這是對他用鬍鬚紮她的報復嗎?

  袁五郎萬分委屈地望著崔翎歡快遠去的背影,心想,好歹你也帶著我一塊去啊,我可以幫廚的,我可以看火的,我還可以幫忙試吃的!

  鎮國將軍見小兒子一副沒出息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他毫不留情地用他寬闊厚實的大掌朝袁五郎屁股上狠狠地揍了下去,一邊揍,一邊罵道,「你個沒出息的,都這麼好些天了,媳婦兒都沒有原諒你,真是給袁家丟臉!」

  袁五郎被揍得莫名其妙,連忙跳開來說道,「父親,您誤會了,我和翎兒好著呢!」

  鎮國將軍才不相信,「好著呢,媳婦兒不理睬你?」

  他追著跳開來的五郎繼續扇下去,「你躲,你還敢躲?混小子,站好!」

  袁五郎又不是傻子,他知道他老爹這一巴掌下去得多用勁,皮開肉綻或許不會,但紅痕必得留下兩道來。

  他已經和崔翎圓了房,早就坦誠相見了,若是叫妻子發現,他顏面何存?

  本來就已經很頹勢了好嗎?

  這樣想著,五郎便逃得更快,為了不讓鎮國將軍逮住了揍得更歡,他一邊逃,一邊舉雙手發誓,「真的,父親!真的,您別打了!我和翎兒好著呢,保證讓您儘快抱上孫子!」

  有孫子抱,鎮國將軍便將手掌放了下來。

  他冷哼了一聲,「看在兒媳婦的份上,暫且饒了你這一回,還在這兒待著幹嘛?趕緊去找你媳婦兒去!」

  說時遲那時快,袁五郎得了父親許可,一溜煙地便跑了。

  鎮國將軍望著他背影,忍不住罵罵咧咧,「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像誰,一點都不著調!」

  袁三郎落井下石,「是啊,五弟這樣不靠譜,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娶到了五弟妹這樣能幹的妻子,嘖嘖,果然傻人多福啊!」

  其實,袁五郎真的沒有父兄講的那樣差,他真心是個英俊瀟灑的有為青年。

  但是,袁三郎卻還是十分認真地說著弟弟的壞話,哼,誰讓他長得比他們帥呢?

  鎮國將軍聞言雙目圓瞪,如同銅鈴,「背後說兄弟的壞話,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高舉大掌一掌落下,「還不趕緊去把石小四和瑀哥兒帶回來?」

  看著三兒子落荒而逃,鎮國將軍臉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4:46 PM

第九十四章 晚膳

  軍營的廚房裡,先前被袁五郎打發來的陸師傅聽說崔翎來了,連忙湊到跟前。

  他萬分熱情地說道,「五奶奶您來了,今兒是要做什麼菜,我老陸給您打下手?」

  從盛京城到西北的這一路上,他受到了五奶奶不少指點,做菜的水平從勉強湊合著能吃,一下子急劇飆升,現在成了軍營廚帳裡最受歡迎的大廚。

  他的滿足感和自豪感爆棚,人也精神了,走起路來胸膛也挺直了。

  這一切都可歸功於五奶奶呢!

  能有個熟悉的人幫廚,崔翎自然很是樂意。

  她笑著點頭,「今兒就先做些家常點心,待會兒再炒幾個小菜便可。」

  看起來,袁家的男人對辣椒的接受度很高,尤其是公公大人,他老人家口味很重,喜歡重辣。

  那麼,完全可以搞兩個辣子雞、毛血旺、香辣肥腸之類的。

  西北牛肉羊多,再做個孜然羊排、煙筍燒牛腩也是極好的。

  說做就做,崔翎先將處理食材的要點跟陸師傅一一囑咐一遍,然後便開始親手製作點心。

  陸師傅先前做菜時十分不拘小節,但自從給五奶奶打過下手之後,做事已經細心許多。

  他一遍按照要求將肥腸處理乾淨,用醃料鹵過,又十分麻利地將雞肉切塊。

  一系列的動作做得十分行雲流水,像是個經驗老到的名廚。

  慕名而來的夥頭兵們紛紛聚過來,但因為崔翎是女眷,是鎮國大將軍的小兒媳婦,他們不敢靠得太近,怕唐突了小五將軍的夫人,所以只敢偷偷在門外圍觀。

  看到陸師傅動作流暢,一氣呵成,不少人暗自稱歎,為他叫好。

  陸師傅面上露出十分得意,手下動作卻越發小心。

  為了顯示自己在袁五奶奶面前是有臉面的人物。他一邊做事一邊還和崔翎說話。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謙卑和討好,隱隱也有一些自得,「五奶奶帶來的這辣椒,在這兒十分受到軍士們的歡迎呢,我老陸手藝不好,但每回做的菜總被那群小夥子一掃而光。」

  辣椒做的菜,口味偏重,不僅開胃下飯,在這寒冷的冬天還能夠活血暖身。

  軍營裡的將士們本來就比較豪邁,喜歡烈酒生薑。一旦沾染了這辣味。就欲罷不能。

  陸師傅只是從袁五奶奶那裡學到了點皮毛。依樣畫葫蘆而已,就很快贏得了夥頭兵們的尊重,緊緊抓住了底下將士們的胃,連鎮國大將軍也十分器重他呢。

  崔翎聽了這話。還是十分高興的。

  按照她的觀察,盛朝原先是沒有辣椒引進的,各地飲食的口味雖然各有不同,但辣這一味卻還不曾出現在普羅大眾的飲食之中。

  她原本以為,這種辛辣的新口味要被人接受,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但現在看來,辣椒雖然是種陌生而新奇的佐料,但它卻很容易就被人接受呢。

  這樣的話,在盛京城開一家獨一無二的辣菜館。吸引萬千食客的目光,應該也不是一件難事吧。

  崔翎心情愉快,便額外又做了兩道小菜。

  等到晚膳時間,鎮國將軍的帥帳裡袁家人不拘身份輩分歡聚一堂,大將軍看著滿桌色香味俱全的佳餚雙眼放光。「丫頭,這都是你做的?」

  崔翎瞥見布菜的陸師傅雙眼期盼地望著她,便抿了抿嘴笑起來,「爹,菜雖然是我做的,可洗切清理,卻都是陸師傅的功勞呢!」

  她方才和陸師傅交談時,聽他話中的意思,似有意想要留下來在軍中當廚。

  這年頭,戰火紛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兩軍交鋒的。不論如何,戰場都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哪怕是軍廚,也有可能遭遇危險。

  陸師傅生於安樂的盛京城,竟肯擔當這份危險,願意留在西北戰場,真是勇氣可嘉。

  他既有此意,她也有成人之美。

  果然,陸師傅聞言腰板挺直,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上笑開了羞澀的花。

  鎮國大將軍對陸師傅也有印象,誇讚了幾句,便遣了他出去,留下營帳內一家人團聚。

  酒過三巡,他嘗了一口香辣肥腸,細細咀嚼,老懷甚慰地說道,「我袁世韜這一生雖然總受奔波苦,幼年喪父,青年喪妻,中年喪子,也算命運悲苦。」

  袁三郎最是敏感,每當聽到父親大人以這句話為開場白時,接下來准沒有他的好。

  他連忙敬了鎮國大將軍一杯酒,「父親,這好不容易團圓的日子,您說這些話幹嘛?」

  鎮國大將軍瞪了他一眼,卻還是將三郎敬的酒取過一飲而盡。

  他沉沉歎了口氣說道,「我膝下這四個兒子中,除了大郎敦厚純良,你們這三個,都是不肖子,一個比一個叫人生氣。」

  這下,袁四郎也覺得不對勁了,連忙又給鎮國大將軍倒了一杯,「父親,您若是對我們兄弟三個有啥意見,私底下說不就成了?五弟妹還在這呢!」

  他倒不是怕丟面子,想要在弟妹面前逞什麼大伯子的威風,只是這初次見面的,被父親大人批得連裡子都沒了,總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不是麼?

  再說,瑀哥兒還在呢!

  他這個當父親的,還是需要威嚴的!

  鎮國大將軍啐了他一口,「丫頭在怎麼了?難不成你還把丫頭當外人?」

  他轉臉對著崔翎說道,「丫頭,爹就想跟你說,我袁世韜雖然生了幾個不成器的兒子,誒,但老天是公平的,卻讓我得了幾個好兒媳婦,這也算是補償了!」

  像這種誇獎兒媳婦的話,平常的公公是不好意思說的。

  但鎮國將軍不走尋常路,他是個心口一致的人,有什麼就說什麼。

  這營帳裡都是自家人,再加上他又被不孝子們多灌了幾杯酒,便將心裡的話都給掏了出來。

  崔翎曉得,公公大人說的都是真心話。

  她雖然覺得和四位嫂嫂相比,她自己可差得遠了,可是能得到這份真心的誇讚。她還是挺開心的。

  再說,公公大人能在三哥四哥面前這樣跟她說話,顯然是真正地將她看成了一家人。

  家,對於一個從來沒有享受過親情溫暖的人來說,實在是太誘人了。

  這一刻,儘管袁家的人聚得並不齊,但她心裡卻暖洋洋的,真的有種團圓了的感覺。

  崔翎其實是個誰對她好她就會對誰更好的性子,先前在安寧伯府之所以只像個冷眼旁觀的看客,實在是因為那個家中人情冷漠。讓她沒有辦法產生歸屬感。

  而現在。她卻深深地覺得。自己就是袁家人,不可分離,無法割捨。

  她微微紅著眼眶,對著鎮國大將軍說道。「爹,你明兒想吃什麼,我給您做!」

  此時此刻,大概也只有這句話能夠表達她內心的感受了。

  是的,她願意做盡天下美食,讓她的家人們嘗到最頂級的美味。

  鎮國大將軍兩眼放光,他眨巴了一下嘴,試探地說道,「瑀哥兒說。丫頭你原本打算要做什麼烤全羊給他吃的?那不如明兒就做一個唄!」

  瑀哥兒連忙幫腔,抱著崔翎的手臂不撒開,「五嬸嬸,就做一個唄!」

  石小四也不要臉地湊過來,「五表嫂。做一個唄!」

  崔翎四下環顧,這一桌子的人每個人眼睛裡都毫不掩飾地寫滿了期盼。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和五郎原本就商量好了,明兒除夕夜宴的壓箱寶就做烤全羊呢。」

  有時候,命運讓人先遭受苦難,然後再給與補償。

  崔翎想,也許前世和在安寧伯府親情缺失的日子,就是她的「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而和袁五郎這段陰差陽錯的姻緣,以及袁家這些可愛的家人,便上天給予她的補償。

  都是一群吃貨呢!

  與吃貨們為家人,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將來可以在美食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一頓和諧美好的晚膳完畢,鎮國大將軍在他三個不孝子的連番灌酒下,已經面色通紅。

  他指著袁家三郎四郎五郎罵罵咧咧,「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連老子的酒都敢灌,真是無法無天了!」

  袁三郎和袁四郎連忙一邊一個扶著他,進了屏風後面。

  半晌出來,袁三郎笑著對袁五郎說道,「五弟,你和弟妹奔波了一天,也十分辛苦了。天色已經不早,我將隔壁的營帳給你們收拾了一個出來,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還沖著五郎挑了挑眉。

  袁五郎自從和崔翎圓房,日日都要纏綿許久,聞言雖然不客氣地瞪了三哥一眼,但心裡到底也是癢癢的。

  他轉頭去看崔翎臉色,一臉期盼的小表情。

  崔翎深覺無奈,袁五他要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啊?這裡可不只有三哥四哥,瑀哥兒也在呢!

  她撇了撇嘴,笑著蹲下身子輕輕撫了撫瑀哥兒的小臉,「瑀哥兒,想不想五嬸嬸?」

  瑀哥兒自然高聲道,「想!」

  崔翎接著問道,「那你想不想你五叔?」

  瑀哥兒十分認真地點頭,「也想。」

  接下來便是那句令袁五郎崩潰的問話,「那今晚瑀哥兒想不想和五叔五嬸嬸一塊兒睡啊?咱們可以聊聊天,說說話,談談你這幾日在軍營裡的見聞啊!」

  瑀哥兒忙不迭地點頭,「好啊好啊!」

  袁五郎卻痛苦地哀嚎起來,「瑀哥兒已經五歲了!他是個大孩子了!怎麼還能跟叔叔嬸嬸一塊兒睡?不行,不行!」

  但崔翎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笑眯眯地拉著瑀哥兒的手轉身離開了。

  拜託,瑀哥兒才五歲,雖然懂得不少,但也還是個孩子,跟叔叔嬸嬸睡怎麼了,頂多等他睡著了將小屁孩抱到外側去不就得了?

  反正她鐵了心,今夜要歇一晚,才不管袁五郎高興不高興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4:55 PM

第九十五章 夜宴

  袁五郎才不想要自己的小算盤落空,連忙使眼色向四哥求救。

  他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出聲,但目光裡卻赤裸裸地寫滿了咆哮,滿滿都是急切心焦。

  就只差將用字寫在臉上了,「喂,快點將你家小屁孩抱走!」

  袁四郎憨厚老實的臉上閃現出一絲促狹,他目光星星亮亮,與袁三郎不經意交匯一線。

  隨即,便憋著笑意故意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似地將頭轉向了別處。

  好吧,他並不是因為自己獨守空房太寂寞才故意要讓五弟乾著急的。

  相反,看到五弟和五弟妹能夠恩愛情濃,他和三哥都覺得十分欣慰開心。

  五弟小夫妻能有這樣的機會在戰場團聚,是一件極其不容易之事,他並不忍心打斷這種來之不易的幸福。

  更何況,他和三哥膝下都有子嗣,盛京城家中的妻子也都各自懷了麟兒。

  可五弟和五弟妹還沒有孩子呢,這種共處一室的機會有多難得,他心知肚明。

  當哥哥的,怎麼會壞了自家兄弟的好事?

  袁四郎故意將五弟的捉急視而不見,純粹只是為了自己的惡趣味,覺得好玩而已。

  他打算暗自樂了個夠後,直到五弟那張英俊的俏臉都快要黑了時,這才挺身而出,給五弟解個圍,好叫他們夫妻團圓去。

  沒有料到,袁五郎的臉還只是發紫發青,離發黑差了那麼點距離時,躺在內間屏風內的鎮國大將軍中氣十足地發了話,「你們這兩個不孝子,都夠了啊!」

  他大吼一聲,「你們都有兒子了,小五還沒呢!趕緊地帶上瑀哥兒,給我滾回自己的營帳去!」

  這話說得十分淺顯直白,崔翎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

  她沒有想到公公大人如此開放,這種話也能隨口說出來……

  好吧。他喝醉了酒,估計說話已經不能經過大腦皮層的過濾,心裡想什麼就直接說什麼了。

  但更令她吃驚的還不止於此。

  只見袁四郎聞言像一陣風似地上前,一把就將瑀哥兒從崔翎手中奪了下來。

  他動作奇快,不過轉瞬之間,瑀哥兒便已經妥妥地被他扛上了肩頭。

  崔翎一陣驚呼,「四哥你?」

  好吧,她真的沒有想到四哥那麼大的塊頭,身手竟然這般敏捷,瑀哥兒就像是個籃球一樣。被他輕輕一帶。就到了他肩膀上去。

  袁四郎嘿嘿一笑。扛著還莫名其妙的瑀哥兒對崔翎揮了揮手,「時辰不早了,五弟妹和五弟早些歇著去吧,我也帶著皮孩子回去了。」

  他話音剛落。便邁著兩條超級長腿,大步流星地往外頭走去。

  不消多時,身子一拐,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崔翎仍然處在目瞪口呆中,忽覺得手心輕輕一動,似被貓爪撓過一般,有些癢癢的。

  她回過頭,看到袁五郎一雙眼睛水水潤潤地望著她,「翎兒。咱們的營帳在那邊!」

  夜裡,自然難逃一番折騰,但好在,他越來越溫柔,她也沒有什麼不喜歡的。

  如此。便很快到了第二日。

  除夕節,大約是盛朝百姓一年之中最看重的節日了。

  西北大軍的將士們遠離家鄉,在邊疆保家衛國,是將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隨時都可能為國捐軀的。

  值此新春佳節,既不能與親人團聚,又無處寄託相思,鎮國大將軍心裡也覺得十分虧欠。

  他老人家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他有烤全羊吃,底下的將士們怎麼可以沒有呢?

  所以,他便立刻尋了崔翎,問她可有做一頓全羊宴的可能。

  崔翎細細盤算了一下,十萬將士呢,十個人分享一隻羊好了,也得有一萬頭羊。

  至於醃制調味倒是不難,她只要製作出足夠多的醃料即可。

  架烤架生火烤制,完全可以叫將士們自給自足,這也是一種樂趣嘛!

  但控制火候才是最大的難點,烤得過生吃了不乾淨,烤得過熟羊肉又會老,至於烤焦了的,那就浪費了一頭好羊,還直接會導致這群人沒東西可吃。

  她想了想,便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鎮國大將軍大手一擺,笑著說道,「不就是一萬頭羊嗎?我叫人弄來便是!」

  朝廷的軍餉給得有限,但他自己財大氣粗,才不在乎那麼點小錢。

  就算是自掏腰包給將士們餵點好料,過個好年,他也樂意得緊呢。

  陸師傅儼然已經成了崔翎煮菜的貼身老助手了,他聽到說要烤全羊時就已經不停地吞口水了,為了能叫這頓夜宴成行,他忙不迭地給出主意。

  他小心翼翼地道,「五奶奶,您看這樣成嗎?軍營裡的夥頭兵為數不少,您將這個該掌握的火候要點告訴他們知曉,然後叫他們每人負責一部分的羊,分攤下去,替將士們把握這個火候,如何?」

  崔翎想了想,這倒也是個辦法,便拿眼去看鎮國大將軍。

  大將軍哪裡有不同意的,「那便就如此吩咐下去吧!」

  幸虧崔翎這回來時帶足了各種能帶的調味料,這會兒便就用到了實處。

  雖說足有一萬頭羊之多,但有了陸師傅的幫忙,以及全體夥頭兵的配合,她倒也並不勞累。

  就算是要製作大批量的醃料、烤料以及蘸料,其實她也只是張個嘴而已,調配的方子一經說出,便立刻有夥頭兵將事情攬了過去。

  將羊肉處理乾淨之後,先用醃料將羊肉醃制一遍,等到差不多,便令人扛到一經搭起來的一個個烤架上去,然後生火、烤制、慢慢翻轉,刷烤料著色入味,如此反復許久。

  將士中雖也有人吃過烤全羊,但畢竟是少數。

  且就算有吃,也多半是人家做好了抬出來的,哪裡有親身經歷過親手烤制這件事的?

  一時都頗覺得新奇,個個都興致勃勃的。

  等到暮色微微降臨,西北大營處處燃燒著旺盛的篝火。星星點點,如何星河。

  不一會兒,陸陸續續便聽到有將士興奮的高喊,「哎呀,咱們這兒的烤全羊熟了!」

  「夥頭兵,來看看這羊能吃了嗎?」

  「這羊肉真香,簡直太好吃了!老子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吃了這樣的珍饈美味,就算明天就為國捐軀,死在這裡,也值得啊!」

  「大哥。我想哭!」

  陸師傅十分有成就感地在將士們中間穿梭。不時蹲下身子。教將士們用旁邊分發下來的大白菜葉子包裹住噴香味美的羊肉片,然後一口放進嘴巴裡咀嚼。

  他笑著說,「羊肉雖香,吃多了也覺得肥膩。得用菜包著,這樣不僅味美,還清爽可口,也解了膩,五奶奶教的,你們試試看!」

  寒冷的冬日,沒有新鮮翠綠的蔬菜,唯一能尋得到的素菜,大約也只有大白菜了。

  經過霜凍的大白菜。又脆又甜,可以不必經過炒制,就直接生吃。

  將士們覺得新奇,都忙不迭去學,不多久。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讚歎聲。

  鎮國大將軍看見這一副熱鬧的景象,欣慰地哈哈大笑。

  他愛兵如子,能看到這些將士們吃得如此開心,真是老懷甚慰,心情便十分愉悅。

  這時,一陣撲鼻的香味傳來,他連忙坐回自己的位子,十分緊張地問道,「丫頭,這玩意兒,現在就可以吃了嗎?」

  崔翎親自負責自己家人這一攤的羊肉,當然她主要是掌握烤料以及看著火候。

  而親自扛著整隻小羊不停轉動的,則是袁五郎。

  他們夫妻齊心,經過了悉心的等候,終於將這一道大刀闊斧的美味給折騰了出來。

  烤全羊表皮金黃酥脆,泛著耀眼奪目的光澤。

  瀟灑自如地灑下孜然等各種最後的烤料,一股誘人的香味幽幽鑽進鼻孔,直叫人將心底的饞蟲全部釋放出來,饒是再矜持的人,在如此美味面前,也要忍不住咽下幾口口水。

  用小刀切下一塊來,裡面的肉卻十分鮮嫩可口,咬下去有水潤感,閉上眼細細咀嚼,能感覺到那棉花糖一般的觸感,慢慢地融化在口中。

  蘸料分別有蒜香味的,還有辣香味的,各具風味,可以各取所需。

  鎮國將軍吃得口沫直飛,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袁三郎和袁四郎也毫不留情地啃著羊腿棒,開玩笑,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刻,誰還管什麼形象不形象的!

  只有石小四最是深謀遠慮,他一邊咬著羊肉,一邊萬分誠懇地問道,「五表嫂,你娘家還有不曾出嫁的妹子嗎?」

  他的動作雖然不雅,但是表情卻十分認真,「有沒有像你那樣會做菜的,一定要告訴我,真的!等回盛京城,我就去安寧伯府求娶去!」

  崔翎沒有想到石小四向來二慣了,難得還有這樣有想法有眼光有遠見的時候。

  知道與其常來她這兒蹭飯吃,倒不如也娶個像她一般能做菜的媳婦兒。

  可惜,他這個如意算盤打錯了呢。

  她十分傲嬌地挺了挺下巴,像她這樣不僅能吃還會做的好女人,整個大盛朝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眾人正吃得歡喜,忽然副將軍匆忙從遠處過來,湊在鎮國將軍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鎮國將軍眉頭一皺,目光一閃,沉聲說道,「紀都?他單槍匹馬而來,說要見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5:01 PM

第九十六章 和談

  紀都沒有想到,他的出現會如此喜感。

  隔著大老遠就聞到了讓他饞得咽口水的肉香,聽到西北大軍觥籌交錯高談闊論的嬉笑喧嘩,他甚至有一度想要暫緩和鎮國大將軍的議事。

  畢竟,他是來求人家的,求人總要有求人的姿態。

  西北大軍正在過年呢,他這樣貿貿然地跑過去,看起來是件挺煞風景又不識相的事兒。

  說不定因此,鎮國大將軍袁世韜會覺得他這個人十分不識趣兒,沒有興趣與他進行對話了。

  所以,在西北大軍和柔然大營劃定的邊界上,紀都御馬徘徊了許久,想著要不然等明兒再說?

  雖說他的事兒迫在眉睫,但還沒有到十萬火急的地步。

  至少,就等那麼一夜,還是等得起的。

  但那頭香味越來越濃,源源不斷地飄到了他的鼻中,勾動了他心中所有的饞蟲。

  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好吃之心,簡直就像是在胃裡放了癢癢蟲,撓得他坐立不安。

  在猶豫遲疑了一個半時辰之後,最後饞蟲戰勝了理智,口水戰勝了定力。

  堂堂柔然第一勇士紀都,沒有能夠抵抗得了肉香的誘惑,十分不識時務地單騎闖入了西北大營,脫下鎧甲,扔掉兵器,要求見鎮國將軍袁世韜。

  當時,他內心裡頭一個想法,竟然不是阿姐千交代萬交代的正經事。

  而是……他如此誠意十足地來了,鎮國將軍也不好意思不請他一起共進晚餐吧?!

  紀都還真是想多了。

  哪怕他此行是來投誠,但雙方還沒有彼此到可以共同用膳的地步。

  更何況,今夜是西北將士們共同慶祝的新春佳節,若是叫他們看到了柔然大汗的小舅子出現在點將臺上,和他們的主帥共同用餐,這倒是像個什麼話!

  鎮國大將軍挑了挑眉,便讓副將將人帶到了不遠處一個營帳內。

  四下派了一對威武的兵士團團將營帳圍住,他帶著副手和幾位將軍們一同進到帳內,想要看看紀都此行。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

  紀都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紀某此行,是奉了家父和家姐之命,前來向大將軍求援的。」

  他從懷中拿出柔然王后的信箋,恭敬地遞了過去,「請大將軍過目!」

  鎮國大將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再細細地讀這信上內容。

  原來,柔然大汗偏寵側妃,一直都想要廢掉王后所出的王儲,另立側妃之子。

  只可惜。王后出身柔然國最強悍的紀氏家族。這勢力大汗不敢輕易撼動。

  但這一回。王后的父親紀裡海生了急病,紀都又辦事不利,沒有達成柔然大汗的命令,這便讓側妃找到了機會。

  柔然大汗為人暴戾。又十分狂傲,常常剛愎自用,一被人煽風點火就衝動易怒起來。

  他原本就對紀家十分不滿,又不喜王后年老色衰,便也想趁此機會,將紀都除掉,將紀家連根拔除,再立新后和皇儲,過他心裡一直都想要過的唯我獨尊的生活。

  所以。趁著紀裡海臥床不起,他便將回來請罪的紀都打下了大牢。

  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王后和兩位王子軟禁起來。

  但紀家在柔然昌盛了數百年,又豈能一點暗地裡的勢力都無,就這樣乖乖地讓柔然大汗宰殺?

  紀王后雖然年紀大了。美貌不再,但卻是個十分有魄力膽氣之人。

  她不僅想方設法地保住了自己和兩位王子的安全,還將一母同胞的兄弟紀都送了出去。

  鎮國大將軍看完信後沉吟片刻,「紀王后的意思是,她要與我何談?」

  紀都點了點頭,「柔然與大盛自從兩百年前,貴國的公主與可汗結親之後,一直到現在,共享了兩百年的和平,原本這和平可以繼續下去,不必有這勞民傷財,彼此損失的這一仗。」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萬分的鄙夷和可惜,「但大汗一心想要耀武揚威,也不顧百姓和將士的意願與死活,非要挑起與貴國的戰爭。」

  紀都抬了抬頭,雙手拱了一拳,認真而懇切地道,「這場不必要的戰事,我父親原本是極不贊成的,但大汗剛愎自用,聽不得半點諫言,非要一意孤行。」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父親他身在其位,我阿姐又是王后……他身在其位,莫能奈何,不得已才出任了此戰的大元帥,後來實在對不住自己的良心,才稱病請辭帥位的。」

  紀裡海到底是個什麼想法,鎮國將軍並不想要去深究。

  他也為人臣子,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無奈。

  大將軍現在只對紀都話裡的真意感興趣,倘若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紀家要反……那麼柔然大汗自顧不暇,這場戰爭對大盛來說,則必然是十分有利的。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你繼續說。」

  紀都忙道,「大汗不只對我阿姐下了狠手,還想要對兩位王子不利,虎毒不食子,他既如此無情,我紀家又豈能任他宰割?」

  他頓了頓,半跪到地上,「大將軍,我父親和阿姐想要求您幫個忙,出其不意地來一次進攻,拖住大汗的兵馬,好叫他孤立無援,然後……」

  然後紀裡海便和紀都殺進大汗營帳逼宮,不消幾日,儲君登基,成為新任的柔然可汗,再與鎮國大將軍簽立盟約,給予一定的條件,來重新換取和平。

  這買賣對雙方來說都不虧本。

  柔然王后解除了危機,擁立了自己的兒子成為新的汗王。

  雖然可能會丟失一點土地,多附贈大盛朝一點歲貢,但與身家性命和王位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

  柔然本來就不是能夠輕易挑戰盛朝的能力,是現在的汗王自作主張想要彰顯武功,原本就不是件明智之舉。

  如此休兵,也算是民之所盼,簽訂永結和平的盟約,便能休養生息。

  而對於盛朝來說,柔然主動納降。是個再好也不過的揚我國威的體現。

  這場仗,雖然堅持下去,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西北大軍的,但打仗曠日持久,勞民傷財,還會有許多將士為國犧牲,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堅持的事。

  柔然若是能一舉休戰,那麼等清理了戰後事宜,何談結束,袁家軍便可返回盛京了!

  這是名利雙收的一個提議。鎮國將軍自然不會錯過。

  他與身邊的副將謀士略作商議。便點頭答應了下來。「好!」

  紀都鬆了口氣。

  他們紀家雖然有權有勢,但到底敵不過一國之君,這場奪宮勝算並不很大。

  就算紀王后可以控制大汗的內帳,但側妃完全可以用殺害大汗謀逆篡位的罪名。和大臣們一起調動軍馬勤王,到那時,紀家也要跟著一起完蛋。

  但若是有鎮國大將軍的幫忙,形勢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然,紀都也深深知曉,鎮國大將軍不會白幫這個忙,將來的求和書中,柔然定要大大地放一次血。

  但比起家族的興亡,家姐和兩個外甥的生死來說。孰輕孰重,他還是拿捏得清的。

  當下既已約定,鎮國將軍便要親自送紀都出營。

  紀都貪戀地嗅著撲鼻而來的肉香,連續咽下好幾口口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出。「大將軍,不知道在烤制何物,怎得那麼香?」

  他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渴望。

  鎮國將軍原本不捨得將那麼美味的羊肉分給別人吃的,但一想到若是盟約達成,便會有極大的好處,心情愉悅,便也大方起來。

  他笑呵呵地命副將去取了一隻羊腿過來用油紙包好,親手遞給了紀都,「也沒什麼,不過就只是一點家常烤物而已,紀國舅若是不嫌棄,便拿去嘗嘗吧。」

  紀都強忍著想要當場將羊腿吃掉的衝動告了辭。

  一直將馬騎到當初他徘徊不前的邊界,這才偷偷停住,從懷中摸出羊腿來,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小塊。

  他將肉塊放入口中,頓時覺得耳聰目明心都敞亮了。

  這美味像是蠱惑,令他完全放棄了掙扎,忘記了抵抗,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其中。

  先是一口,再一口,接著一口,繼續一口,最後不消小半個時辰,他竟風捲殘雲般將整個羊腿都啃了個乾淨。

  紀都打了個飽嗝,萬般滿足地將羊骨往身後一扔,然後擦了擦嘴角的油光,哼著小曲往前行去。

  等鎮國大將軍回到席間時,他們的烤全羊已經吃光了大半。

  倘若不是眾人都還記掛著紀都前來到底是有什麼事,恐怕連這一小半也很難留下來。

  鎮國大將軍將紀都的請求說了一遍,「這是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為父已經答應了他。」

  袁五郎聞言跳腳起來,「什麼?父親!您難道忘記了,就是那紀都擄劫了翎兒,差一點給你做好吃的兒媳婦就小命不保了呢!」

  他看護媳婦兒不利,叫紀都那狗賊將妻子擄走這件事,絕對算是五郎心裡最介意的一件事。

  但是現在,他老爹要和紀都這樣的無恥小人合作呢,他覺得各種不能接受。

  鎮國大將軍瞥了袁五郎一眼,並不和他說話,卻轉頭去問崔翎,「翎兒你覺得呢?」

  崔翎沖他笑了笑,「爹,您別聽五郎瞎說。我雖然也討厭紀都,但國事為重,豈能因為個人一點點小小的私人恩怨,而令國家蒙受損失?」

  好吧,她其實沒有這樣高的覺悟。

  純粹只是覺得,若是這樣就能結束戰爭了,那為什麼不去做呢?

  將士們可以回家,不用冒著犧牲生命的危險打仗,也不必遭受這刺骨的寒風。

  爹和三哥四哥也可以同他們一起回到盛京城了呢!

  家裡祖母牽念著,三嫂四嫂還懷著孩子,也需要丈夫的照顧。

  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她就可以每天變著法兒折騰各種美食投餵家人了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5:06 PM

第九十七章 出征

  袁五郎和崔翎原本只計劃在軍營過個年,闔家團聚完了,就要回城的。

  但既然鎮國大將軍準備最後一戰,他們彼此又擔心又雀躍,便都不想離開。

  差了侍衛給城中九王送信,九王很快有了答覆,說有他看管沐州城,萬事俱安,不必掛念。

  如此,袁五郎便整日去到帥帳與父兄商議戰略。

  而崔翎呢,自然是想著法兒給西北將士提高一下伙食水平。

  前世孤寂,美食是她最大的安危和寄託。

  遍嘗之後,也愛動手,除了刀功略有欠缺外,色香味都能拿捏恰當,也算手藝精湛。

  拿手的可不只是川湘菜,徽菜魯菜粵菜都有所涉略。

  她當時在大包郵圈生活,對本幫菜也有所研究,不論是濃油赤醬還是清湯小炒,都難不倒她。

  鎮國將軍有了如此強而有力的後援,自然精神十足。

  他如有神助般地制定了最後一戰的方針戰略,為柔然大汗精心佈置了一個有去無回的陷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一日,鎮國大將軍在帥營對著沙盤又反復推敲幾許,驀得歎了口氣,「柔然大汗手下有個親信,叫做胡烈,此人素有武勇,胸懷謀略。」

  他目光一深,「自從紀裡海稱病請辭,柔然汗王雖然親自掛帥,但真正能夠掌控柔然鐵騎動向的,卻唯有胡烈此人!」

  那位叫胡烈的將軍,雖然品行不端,兇狠殘暴,與柔然大汗是一丘之貉。

  但他卻具有極其出色的軍事才能,十分善於排兵佈陣,若非此人阻礙,大將軍早就已經將柔然人趕回老家去了。

  袁三郎收回輕鬆神色,皺了皺眉,「胡烈?」

  他臉色一下子沉重起來,「胡烈十分狡猾。倘若不將此人纏住,恐怕他會看破我們的計謀。」

  袁五郎想了想,自告奮勇,「先前我曾和胡烈有過交手,他還被我傷了一隻眼睛,若是我出面誘他,想來,要引他入四陣不難。」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經有了決定,「父親。就讓孩兒去吧!」

  衝鋒陷陣。危險自然是難免的。但再大的風險,也抵不住他此刻內心的萬丈豪情。

  鎮國大將軍心中有所意動,想到五郎曾傷了胡烈的一隻眼,一以胡烈瑕疵必報的性情。想來若是見到五郎,一定死咬住不放。

  人在衝動失去理智的時候,最容易犯錯。

  五郎便有機會將胡烈誘入為他準備下的天羅地網,那是袁家軍最出名的死陣,不死不撤。

  只要胡烈一死,柔然大軍群龍無首,自然亂成一團,不堪一擊。

  等紀王后控制了柔然大汗的營帳,報一個急怒攻心暴斃。然後儲君登基,便就萬事俱備了。

  這是一個極好的計策,倘若成行,勝算當過七成。

  但這樣的話,就等於將五郎陷入了危境。

  胡烈此人。可兇殘得緊,若是被他咬上,那麼就算是不死,也要受到極其嚴重的傷。

  鎮國將軍雖然急於贏得這場戰爭,但是還不至於用自己的兒子當做誘餌。

  他還沒有偉大到可以為了國家的利益而輕易犧牲自己孩子的地步。

  當年突厥一戰中,他已經失去了二郎,中年喪子的切膚之痛,他不想再來一遍。

  所以,大將軍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不行,你手臂上的傷還不曾好,就留在營帳中保護好你媳婦兒。」

  袁三郎和袁四郎也是一樣的考慮。

  他們紛紛勸阻,「五弟聽話,你此行最大的任務,便是叫陪在五弟妹身邊,不叫她受傷。若是你不服,那索性便回沐州城去,也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的了。」

  袁五郎卻十分堅持,因為他知道,這是對付胡烈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法。

  並且,只要他出馬,胡烈一定會上鉤。

  他私底下偷偷去問崔翎,「翎兒,你也希望我留在營帳裡,看著父親和兄長衝鋒陷陣,自己卻乾著急嗎?」

  明明有最好的方法,雖然危險,但總比父兄們繞著大彎子要強。

  崔翎聽到五郎的計劃時,心頭一凜。

  作為一個妻子,她當然捨不得丈夫冒這樣大的風險。

  正像鎮國大將軍說的那般,被胡烈這樣的野狗咬上,不死算是命大,極有可能被傷得體無完膚,毫髮無損回來的幾率是極小的。

  她剛和袁五郎釋盡了誤會,好不容易培養起了感情,正是最新婚最濃烈的時刻,可不想就此一別,再無相見之期。

  但理智上,她也知道,要儘快結束這場戰爭,也許這是最好的方法。

  看著袁五郎無比期待的表情,滿眼的自信,崔翎別無他法。

  她含著眼淚別過頭去,「你若是回不來了,我可不會像二嫂那樣為你守寡。」

  五郎將妻子抱在懷中,看她小聲啜泣,心裡有些疼。

  他忽然想起成婚那夜,藏香園的槐花樹下,她那些口無遮攔的話。

  不由便笑了起來,「你不是說過,若是我死在了戰場回不去了,你還能成為烈士遺孀,可以享受朝廷撫恤嗎?若是你改嫁了,那可拿不成那筆款子了,你捨得?」

  人心真是奇怪,那時他聽到這些絕情的話語,心中有如千斤巨石深壓,難過得不行。

  但此刻,他卻能如此輕鬆調侃地將同樣的話說出,沒有半分埋怨憤恨,有的只有對她的眷戀和深情。

  崔翎猛然一震,淚眼婆娑地抬頭去看他,「你!」

  她狠狠地踩了袁五郎一腳,「我又不是沒有錢,稀罕那點撫恤金做什麼?對,你若是死了,我就改嫁,一定改嫁,讓你做了鬼也氣得吐血!」

  當時她說那些話,是建立在她和袁五郎除了婚書之外毫無瓜葛的立場上的。

  可現在,他們都……怎麼還能夠同日而語?

  去他的撫恤金,誰稀罕做什麼烈士遺孀。她只要他平安回來,活著就好!

  崔翎心裡難過,又覺得五郎在此時此刻她傷心正濃的時候,還將從前她的口不擇言放在嘴上來說,分明就不體諒她的心情。

  她一時情緒低落,竟然越哭越大聲了起來。

  最後,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緊緊抱著膝蓋,又擔心又委屈又難過地嚎啕大哭著。

  她一邊哭,嘴裡還一邊含糊不清地道。「我才不會學二嫂那樣傻。年紀輕輕地就為了亡夫守寡。這不值得!我還要生孩子呢,生三個,老大叫鐵鏟,老二叫銅勺。老三……老三就叫鍋蓋!」

  袁五郎先時見崔翎哭得傷心,心裡也難免一陣刺痛。

  後來見她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念念叨叨,說的竟是這樣的話來,簡直哭笑不得。

  他痛苦地捶了捶額頭,心想,鐵鏟銅勺和鍋蓋這樣的名字,也虧她想得出來。

  她倒是隨意地給將來的孩子取下了名字,就不怕孩子們抗議嗎?

  畢竟。那三個就是做小名,也實在太嫌寒摻了點!

  五郎萬般無奈,又卻是奈何她不得,只好歎了口氣,將她摟在懷中安慰。「我都說了,我不會有事,你怎麼不相信我呢?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脆弱易折的人?」

  胡烈雖然可怕,但他卻也不是隨意就能叫人小瞧的人呢!

  連柔然第一勇士紀都都曾是他的手下敗將,區區胡烈,並非是不可戰勝的。

  崔翎捏緊雙拳捶打著袁五胸前寬厚的肌肉,「刀槍無眼,連爹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戰勝那個什麼胡烈,你平素做事那樣不靠譜,你叫我怎麼信你?」

  她捶得更加用勁,「不行,不行,再想想,說不定還有別的更好的法子的!」

  袁五郎萬般無奈,忽得附身將她喋喋不休的唇一把吻住。

  崔翎先時還有些掙扎,口中流出含糊不清的囈語,到後面越吻越深,慢慢放棄了掙扎,繳械投降。

  她眼角淚痕猶掛,整個人卻被五郎攏入懷中。

  寒夜清冷,營帳中卻又是另外一番旖旎場面。

  也許是因為彼此都知道,這場危險的小別再所難免,任何抗議和否認都只是徒勞。

  所以袁五郎越發奮勇,崔翎也抵死纏綿,這一次她不再呼累,忘我地投入著,恨不得將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全部揉碎,深深地將他刻入自己的身體、骨肉、靈魂。

  不死不休。

  一場疾風驟雨過去,崔翎的鼻息不勻,帶著深重的喘息。

  她將玉藕一般的手臂緊緊纏住袁五郎的脖頸,眼中還閃著晶瑩淚光,「答應我,不要死!」

  五郎俯身輕啄她額頭,側臉將她眼角淚滴吻乾,「答應你,我不死。」

  她沒有安下心來,繼續緊追不捨,「答應我,也不能受傷!」

  他悶聲輕笑,「嗯,我也不會受傷。」

  崔翎還要繼續說下去,卻又迎來他深重綿長的一吻,頭腦像是一下子缺氧斷開,她什麼都來不及說,也忘記了要說什麼,完全沉迷於中。

  過了良久,良久,袁五郎終於肯從她唇上離開。

  他星熠般的眼眸在黑夜裡閃閃發光,帶著無限的情濃,「翎兒,你放心,我心裡記掛著你,是不會叫自己出事的。再說……」

  五郎話鋒一轉,語氣中隱約透露出幾絲醋意,「再說,我可不能容許自己的妻子改嫁他人,你要生三個孩子很好,叫鐵鏟銅勺鍋蓋也不錯,但他們的父親,卻必須是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5:10 PM

第九十八章 入陣

  隔日晨起,崔翎被噩夢驚醒而坐,轉頭發現五郎已不在身側。

  她慌忙起身,拉開簾帳,看到遠處隊列整齊的騎兵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有認得的小兵端著餐盤從帥帳中出來,她連忙拽了住,「小五將軍走了嗎?」

  那小兵態度十分恭敬,指了指隊列離開的方向,「小五將軍用過早點就出發了!」

  崔翎心頭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也顧不得那小兵還在,惡狠狠地罵了句,「混蛋!」

  袁五郎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離開,自是因為怕她不舍會傷心難過。

  可他不曾想過,像這樣不告而別,她心裡除了傷心難過,更加平添了幾分遺憾牽掛。

  假若他叫醒她,至少……至少她還能親手給他做一碗羹湯!

  鎮國將軍見崔翎一整日神情恍惚,心裡也有些愧疚不安。

  他輕輕拍了拍她肩膀,「五郎這孩子聽不住,自作主張非要出頭牽住胡烈,我這個當父親的,也莫能奈何。不過……」

  大將軍語氣裡盡是安慰,也帶著十分的信任,「這孩子雖然看著糊塗,但在大事上,卻從來都有自己的見解。胡烈雖然厲害,我們小五也不差呢!」

  他沖著瑀哥兒招了招手,「這幾日會有緊急戰事,丫頭,爹和你三哥四哥也隨時都要出征,你和瑀哥兒乖乖待在營房,跟著石小四一起,不要離開這裡半步!」

  決定性的一戰,他也要與戰士們一起共同進退,以鼓舞士氣。

  事已如此,崔翎當然不能再繼續糾結。

  她縮了縮鼻子,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滴,「爹,您用過早飯了?我去給您做一點去。」

  鎮國將軍其實已經吃過了,但不知道為何,他沒有辦法拒絕。

  他順著她說話。「嗯,丫頭隨意做一點吧,爹陪你一塊兒吃。」

  崔翎容色間仍存著傷感,但眼神裡卻滿是堅決,她福了一身,便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鎮國將軍看著那纖瘦的背影在寒風裡繃得挺直,到底還是有些心疼的。

  他忽然想到了年幼時記憶中的母親,每當父親出征,她的背也總是挺得格外筆直。

  一聲輕歎從他口中搖曳而出,他拍了怕瑀哥兒的肩膀。對著他說道。「好孩子。你五嬸嬸這幾日心情不大好,你可要多陪著她些。」

  瑀哥兒已經十分懂事,他雖然對戰爭好奇,但也知道戰爭的可怖。

  五叔此行極其危險。這一點他不需要聽說,從祖父和父親沉重的表情便可窺視一二。

  也正因為如此,五嬸嬸才會那樣擔心難過吧?

  他猛然想起昨日五叔前來尋他,讓他今後幾日陪在五嬸嬸身邊,陪她解悶,逗她開心。

  原本他還不以為然的,想來,五叔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也知道他走了。五嬸嬸必然是要傷心難過的。

  瑀哥兒稚氣未脫的小臉一下子嚴肅起來,他重重點頭,「祖父,孫兒曉得的。」

  他連忙追著崔翎的方向跑了過去,一邊跑還一邊招手喊道。「五嬸嬸,等等我!」

  接下來的兩三日裡,鎮國將軍一直都在帥營等待著前方袁五郎的好消息。

  前方來的兵士不斷有新的消息傳來,雖只三言兩語,卻道盡戰局艱難。

  本來嘛,胡烈不是個簡單的小角色,很難對付,袁五郎要將他誘騙入陣,尋常的小把戲是無法做到的。

  但令人欣慰的是,雖然艱難,但五郎還是一步步地將胡烈往他想要的地方引了過去。

  終於,在第四日,跟著袁五郎一道出征的遊擊將軍親自回來報信,「小五將軍已經將胡烈逼入死陣,柔然主營已亂,大將軍可以乘勝追擊了!」

  鎮國將軍聞訊,朗聲大笑,「好!好!好!」

  為了此刻,西北大軍已經準備多時,一聲令下,隊列便齊刷刷地站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排成了方塊陣。

  崔翎心中記掛五郎,連忙跑到遊擊將軍跟前去問,「小五將軍可好?」

  遊擊將軍還沉浸在即將勝利的情緒中,笑容滿面地道,「小五將軍和胡烈這仗打得可艱難,但他吉人自有天相,數次危機,都安然躲過,竟連一點傷都沒有受到呢!」

  眼看著鎮國將軍已經整軍待發,他也想跟著一起去建功立業。

  便有些著急地翻身上馬,「五奶奶,您放心,小五將軍挺好的,等到收拾乾淨了胡烈狗賊的黨羽,出了陣,他就回來了。」

  崔翎心中詫異,「出了陣?什麼陣?」

  但遊擊將軍急著離開,並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待她還要再問,鎮國將軍和三郎四郎便開始了鼓舞士氣的吶喊,「西北軍,必勝!」

  軍士們都信心十足地跟著喊口號,「必勝!必勝!」

  一時間響聲震天。

  然後伴隨著鐵騎震耳欲聾的聲響,彷佛地動山搖,大部隊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沖向了戰場。

  她已經來不及再問什麼了。

  鎮國將軍早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天時地利人和,柔然主軍很快就潰不成軍。

  此時,紀王后宣佈柔然大汗暴斃,王儲受命於危難,成為新一代的柔然可汗。

  側妃奸佞,側妃所出的王子意圖謀反,當場處以絞殺。

  柔然朝臣雖然心中各覺有疑,但紀家早已經控制全域,就算有什麼反對之聲,也只能咽在心裡,除非他們肯遭受側妃的下場。

  更何況,柔然大汗性子剛愎自用,又好大喜功,若非受於天命,其實很難服眾。

  朝臣中早有暗地不服之人,也多的是明智者想要儘快結束戰爭,令百姓和軍士安居樂業。

  再加上胡烈已死的消息傳來,擁王黨失去了最後的倚仗和希望,為了保命,便急急改轉方向,對王儲俯首稱臣,誰還肯去追究柔然可汗到底是暴斃還是被毒殺?

  勝負已分,情勢已定。

  裡應外合之下。一場政變順利而華麗地進行,紀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改變了柔然的朝局。

  就在王儲登基成為可汗那一刻,他宣佈要與鎮國大將軍進行和談。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終於以柔然的投誠告終。

  接下來便是和談事宜。

  為了安撫西北大軍的人心,紀皇后先派了紀都前來商議,順便也摸個底,若有可能,再討價還價一番,等到雙方的意思差不多都明白了,再讓人草擬降書。

  至於之後的事。自有朝廷的人去忙。就不屬於鎮國大將軍該要操心的範疇了。

  鎮國將軍意氣風發地得勝還營。袁三郎和袁四郎都十分志得意滿。

  但崔翎卻沒有等到袁五郎。

  大將軍聽說五郎沒有回來,心一沉,連忙將前來報信的遊擊將軍喚來,「你不是說小五將軍已經將胡烈斬殺。很快就能回來的嗎?」

  那遊擊將軍也十分詫異,「對啊,小五將軍當時還在陣中,他親口說胡烈已死,等他出陣就直接回營,叫我不要耽誤了給大將軍報訊。」

  誘敵入陣,是戰場上慣用手段,有時,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常常還要以身試險。

  但通常自己設下的兵陣,等到將敵人引入,便自可破陣而出。

  所以,遊擊將軍當時並不認為袁五郎此言有什麼奇怪的。

  但鎮國大將軍的面色卻一下子不好了起來,他沉聲問道。「小五給胡烈布的是什麼陣?」

  遊擊將軍撓了撓頭,「像是天罡,有部分又像長蛇,但卻又什麼都不像,我也看不大明白。」

  他想了想道,「不過小五將軍說是新陣法,此陣十分可靠,定能叫胡烈有去無回。」

  既像天罡,又像長蛇,卻其實什麼都不像……

  鎮國大將軍高大威猛的身軀猛然間搖搖欲墜,他下肢一下子癱軟無力起來,腳步踉蹌,差一點就要栽倒在地。

  方才還容光煥發的面容,只不過轉瞬之間,就黑沉如水。

  他虛弱地靠在椅上,半晌無語,只是雙拳捏緊,恨不得要將手邊的桌幾敲碎,「袁浚這個混小子!真是氣煞我也!」

  袁三郎首先回過神來,他臉色一變,聲音都有些打顫,「父親,五弟他不會是!」

  崔翎眼見帥帳裡的氣氛一下子從烈火變成冰窖,心中緊繃的弦驟然折斷。

  她顫抖地問道,「爹,五郎他到底怎麼了?」

  鎮國大將軍拍了拍她手背,「丫頭,不要著急,爹立刻領兵出去,將五郎這混蛋小子給救回來!」

  四郎卻道,「父親,大仗方勝,您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孩兒去吧!」

  他沖著崔翎安慰道,「五弟妹你放心,四哥一定替你將五弟帶回來!」

  話音剛落,都沒有讓崔翎有開口的機會,四郎便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營帳。

  崔翎瞠目結舌,怒氣反而笑了起來,她厲聲呵斥,「四哥,站住!」

  她轉身對著鎮國大將軍問道,「爹,五郎到底怎麼了,我是他的妻子,有權利知道。」

  鎮國大將軍臉上顯出悲痛神情,他頓了頓,語氣沉痛地說道,「五郎求勝心切,定是私自設了我們袁家祖宗都禁了的秘法,死陣地煞。」

  他面色慘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死陣地煞,兇險萬分,只要誘敵入陣,絕不會有人能夠逃脫,的確是有來無回之陣。但這有來無回四個字,不只對敵方,是對所有入陣的人說的。」

  崔翎心弦破碎,腦袋裡嗡嗡作響,有一句話不斷地重複著叫囂,「小五將軍當時還在陣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6-7-20 05:14 PM

第九十九章 希望

  死陣地煞,是袁家祖上不傳之秘陣,威力無窮,但也兇險萬分。

  當年祖上隨著盛朝太祖爺打江山時,曾經用過一回,雖替太祖贏得了決定性的一戰,但卻也折損了袁氏數名優秀的子孫。

  自那之後,袁家的子嗣便一直不怎麼豐沛。

  後來,祖上覺得這地煞陣太過陰狠,恐怕會傷家族的命脈,便嚴令袁氏子孫不得隨意使用,後來漸漸便成為只有嫡脈才能曉得的秘法。

  鎮國大將軍不知道袁五郎是從何處知道這陣法,竟還將之用在了胡烈身上。

  但他心裡也十分明白,若非當時情境已經危急萬分,五郎是不會輕易擅動這陣的。

  如今,胡烈已死,柔然之戰如願勝利,可五郎卻……

  他心情萬般沉重,有那麼一刻,瞬如死灰。

  五郎滯留陣中,已經超過一夜,也許,他已經遭遇不測。

  大將軍剛毅的眉微擰,沉沉開口說道,「三郎四郎,你們兩個應付紀都,丫頭也好好待著,五郎那邊,為父親自去接!」

  不知道怎麼得,他又想起了五年前那個血色彌漫的秋夜。

  他僥倖贏得了一場戰役,但他的二郎卻再沒有回來。

  漫天箭雨,血氣腥濃,袁二郎被圍陣中,萬箭穿心,死的時候年僅二十五歲。

  鎮國大將軍還記得,那夜先是起了秋風,後來又下起了滂沱暴雨。

  他抱著二郎的屍身,仰天長嘯,眼淚和著大雨流下來,他聲嘶力竭地嘶吼,到最後喉嚨痛得好像要碎裂開,再開口時,已經沒有辦法說出一個字。

  失去至親骨肉的感覺,像是人世顛倒,剝骨離肉。

  時光輪轉。二郎留給他的傷痛和遺憾尚未褪去,難道五郎他又要……

  他甩了甩頭,猛力縮了縮鼻子,像是對崔翎,更像是對自己說,「五郎一定平安無事!」

  鎮國大將軍神色肅穆地帶著一部分精銳的騎兵離開了營帳。

  先前跟著袁五郎的遊擊將軍領路,往他最後和五郎相見的龍鬚溝行去。

  崔翎數次想要跟著前去,但不只瑀哥兒抱住她腿不撒手,連三郎四郎都死守在營帳門前,不肯叫她出去。

  她憤怒地抗議。「我想跟父親一起去找五郎。不管他是生還是死。我都是他的妻子,我要去龍鬚溝,現在,立刻。馬上!」

  袁三郎雙目含淚,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五弟妹,父親已經去了,你放心,他老人家一定能把五郎平安帶回來的。」

  這話說得如此心虛,到後面竟隱約藏著哽咽。

  袁家的兒郎個子都十分高大,個個都長得威猛霸氣,可這會兒卻都蔫了下來。若不是心中尚還存了最後一絲希望,只怕眼淚都要滾落。

  但此時此刻,他們也別無他法。

  五弟遲遲沒有消息,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樣的傷痛,莫說五弟妹只是個柔弱女子。便是他這八尺大漢都無法承受。

  袁三郎想起當初二哥的靈柩運到鎮國將軍府時,二嫂撲倒在二哥靈前,她不哭也不鬧,卻一心求死,逮著機會就要自絕性命。

  當時若不是闔府上下的人都看著她,恐怕……

  他目光深了一深,心想,五弟妹絕不能離開這裡,否則若是叫她溜了出去,到了龍鬚溝,見到了那令人痛絕心扉的場面,那該如何是好。

  她還如此年輕,正如鮮花一般,絕不能!

  這時,有小兵前來回稟,「小三將軍,小四將軍,柔然使臣前來商議和談。」

  柔然的使臣到了,鎮國大將軍不在,三郎和四郎不得不前去應付。

  四郎吩咐了瑀哥兒,「好好陪著你五嬸嬸,不要讓她離開這裡,父親和三伯父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要乖乖看好她。」

  他沒有三哥想得多,但顯而易見,今日可能會是他們家族又一個沉痛的受難日。

  四郎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撫平傷痛,唯獨配合著三哥,將五弟妹看好。

  瑀哥兒懂事地點了點頭,「嗯。」

  三郎命令屬下在營帳門口布下重重防守,等叮囑好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緩和,崔翎的頭腦已經慢慢冷靜下來。

  她猛然想起前兩日夜裡,她睡了半宿起身,總發現五郎坐在一側挑燈夜讀。

  他口中偶爾還念念有詞,說的聲音雖然含糊不清,但她卻也聽出來幾句「坎震離坤」,如此想來,該是陣法。

  會不會,五郎先前讀的正是那什麼地煞陣?

  崔翎連忙站了起來,想要回自己的營房,但還未出門卻被攔住。

  瑀哥兒一臉擔心地望著她,「五嬸嬸,您怎麼了?」

  他指了指帳簾,搖了搖頭,「父親叫我看著您,不讓您離開。若是您有什麼事,跟我說,是要去取什麼物件嗎?」

  崔翎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點了點頭,「對,我想回自己的營帳找東西。」

  守門的兵士十分為難,「將軍吩咐過,不讓您出這裡一步,五夫人,您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咱們為您取過來吧。」

  地煞陣法是袁家的不外傳秘陣,而且十分兇險,崔翎不放心叫外人去找。

  她想了想,還是對瑀哥兒說道,「瑀哥兒,你幫五嬸嬸去翻一翻枕頭下面有沒有什麼兵書,若是沒有,再去找一找,座位下面。」

  五郎喜歡將東西藏在枕頭下或者座位下。

  這是她和他共同生活之後發現的一個秘密。

  每當他得了什麼好東西,或者不想叫別人知道的物件,他不是往枕邊藏,就是塞在凳子下面。

  瑀哥兒一溜煙地跑了。

  過不多久,果真帶了好幾本兵書前來,「五嬸嬸,您看看這裡頭有您想要的東西嗎?」

  雖然不知道崔翎是想要做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希望能夠給她任何她想要的。

  崔翎連忙將兵書拿過,像是瘋了似的迅速地翻閱。

  終於。在其中一本的夾縫裡,找到了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面寫著,將袁氏天罡陣倒行佈置,就是地煞陣。

  但地煞陣的破法卻並不那麼簡單粗暴,光是將天罡陣的破解之法倒行逆施,那是沒有用的,四大生門全部閉合,是完完全全的必死之陣。

  崔翎立刻將書頁翻到了天罡陣那頁,自尾部往前看。想要從中找到一絲半點的蛛絲馬跡。看看是否還有破陣的可能。

  可惜。兵書陣法太過玄妙,她一個連繁體字都認不全的半文盲,根本就看不懂那裡面說了什麼,哪裡又能從這密密麻麻的字中找得到什麼?

  必死之陣四個字。不斷地盤旋在她的腦海之間,令她都快要不能呼吸。

  她萬分絕望地將兵書放下,忍不住伏在桌案上悲淒地哭了起來。

  這時,營帳外面傳來了士兵們閒談的話聲。

  有人繪聲繪色地提到柔然大汗側妃的死狀,「聽說那個側妃十分狡猾,聽說柔然大汗已經死了,就立刻騎馬逃跑,連兒子都不顧了。後來,紀家的人將她追到了不遠處一個懸崖。那側妃就立在崖頭,威脅著說,你們再靠近一步,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旁邊的兵士似是十分感興趣,連忙追問。「然後呢?然後那個側妃怎麼樣了?」

  那人賣了個關子,頓了頓才說道,「側妃離開營帳時偷走了汗王的印章,她若是果真跳下去了,那印章丟了,王儲登位可是要名不正言不順的。不過,那側妃自以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其實卻是辦了件再大不過的蠢事!」

  旁邊的兵士立刻追問,「到底怎麼了?你快點說,不要賣關子!」

  那人果然爽快了些,一氣將他知道的真相說了,「你急什麼?我說就是了。

  帶兵追擊側妃的是紀家的一位公子,那公子聞言卻笑了起來,他說,側妃若是想跳,那就跳好了。

  原來那懸崖下方並不是深不見底的峽谷,卻有一座平臺,連著石窟,一直往下走,就是山腳,那些追擊過來的兵將,早就防著側妃這一招,下面佈滿了兵力,只等側妃跳下去呢!」

  崔翎腦海中似有什麼東西被隱隱勾動,她呢喃自語,「跳下去……」

  跳下去……

  猛然,她驚跳起來,臉上露出無限喜悅,「對,就是這樣的!」

  地煞死陣絕了四方生門,可頂上卻並沒有堵死啊。

  若是在萬張平原用這陣法,上面無處可依,亦沒有地方能夠攀附,自然是死路一條。

  可龍鬚溝,卻不是平地呢!

  那裡兩面環山,頭頂便是高聳入雲的陡峭山壁,假若袁五郎早就洞悉了這點玄機,選擇從旁邊的山壁逃出生天,也未必不可能啊。

  她腦子裡嗡嗡地,響起了袁五郎那舒緩又帶著無比自信的嗓音,「翎兒,你的夫君,也不是什麼能夠小覷的人物呢!」

  「其實,我有一個萬無一失的計策,只是聽起來有些冒險,父親定不肯叫我去試,翎兒,你相信我嗎?」

  「你放心,我如今心裡有了你這個牽掛,自然會將性命看得更重。」

  「你要生三個孩子我願意,叫什麼隨便你,不過有個前提,他們的父親必須是我!」

  崔翎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下來,但這一回,卻不是傷心難過,而是激動……

  她咬了咬唇,對著門外逐漸黑下來的天色吐了口氣,鼓了鼓腮幫子嗔道,「袁五郎,你這個混蛋,等我找到你,非要狠狠揍你一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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